本书名称: 明日也是天气晴
本书作者: 巨才
本书简介: 十年前,许明月对七中“江直树”穷追不舍,天天欺负他的弟弟周应淮帮忙递情书。十年后,许明月放弃时尚圈北漂内卷,回到黑土地小城,才发现“直树”已经长歪,弟弟却长成了芝兰玉树,还主动送上门来。周应淮:“你真的不记得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吗?”许明月:“我的故事里真的没有你啊……”
宇宙的尽头在东北
(一)
宽敞干净的农家乐小院里,一群大鹅正嘎嘎叫着抢食,深绿色的野菜清香扑鼻,那是东北特有的芨芨菜。
周应淮喂鹅的手法十分娴熟,他喜欢这种夏日清晨的惬意,刚才去菜地摘菜时,附近的邻居纷纷热情地打招呼,还送了不少东西,有野菜、粘苞米、和各种品种的豆角。
半年前,他回到浙江,在祠堂的家谱中除去了名字,彻底跟那个原生家庭做了切割,选择这个小城作为新的家乡,开始了新的人生。
在这里生活,既自由,又有烟火气。
他喜欢东北的一切,不过,除了月亮。
“昨晚一收到你的文件,我就发给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看了,这会儿,大家正忙得热火朝天呢。”
一大早,老高就打来了电话,感谢周应淮的帮忙,多亏了他这个政法大学的研究生,替全民普法的宣传任务出了不少主意,这才让他们单位成了全市的优秀典型。
此时,麒麟山顶的长廊四周贴上了标语,中心放置了一个摊开的法典形状的雕塑,那是世界上最早的法典——汉谟拉比法典。
见视频的那一头,周应淮一直盯着雕塑出神,老高好奇问道,“小周,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周应淮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做出了犯罪行为,但没有意识到犯罪的话,应该受什么惩罚。”
“你脾气这么好,难不成也有想审判的人?”老高十分惊讶。自从知道了不好好学习就是违反了教育法44条以后,他就天天想审一审不听话的儿子。
想审判的人……
周应淮打开了微信里的黑名单,照片里一群半裸的男模簇拥在一个女人身边,她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像是拥有全世界一样快乐。
还真是……不改本色啊。
胸肌健硕的塑料男模特,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
一双女人的手正不安分地游走,似乎在吃它的豆腐。
她先抓住塑料男模特的蜜桃臀,闭上眼睛认真感受,又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圈,不放过任何一个做工的小细节。
“摸起来的手感不错,就是弹性差了一点。”
这一番奇怪的举动,吓坏了旁边的年轻男顾客,他既惊讶又尴尬,身体不自觉往门口方向逃离。
幸好这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了。
年轻男顾客扶了扶眼镜,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刚毕业不久,为了跟初恋女友的第一次旅行,才来买一条像样的内裤,没想到撞见了这样的情景。不料,刚过了一会儿,这个女人竟然又回来了。
“化纤类内裤会降低血浆激素水平,很有可能引发少精症。”
她语气真挚,尾音上扬,带着三分意味深长的暗示,“这是来自专业人士的建议。”
男顾客神情复杂地放下了手里选好的内裤,望着远去的背影,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北京。
寸土寸金的金融街,坐落着奢华的丽思卡尔顿酒店。
此时,大堂内正在举办一场热闹的时尚庆典,空气中香水的前调还未散去,红酒的清香就瞬间入鼻,酒杯碰撞的清脆和应酬的谈笑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名媛们佩戴的珠宝跟台上的闪光灯一样明晃晃的刺眼。
只不过,一切的光鲜只属于幕前的明星,对于时尚圈的打工人来说,这么盛大的活动,意味着至少前三个月就开始加班了。
当然,最辛苦的还是实习生,天一亮,就要扛着几十斤重的样衣,跨越半个北京赶到活动现场,还要负责解决嘉宾们任何的情绪价值需求,比如,办理入住时,艺人突然提到对马桶有特殊的品质要求,称如果不是宝兹的卫浴,再好的酒店也不住。
不过这些苦,如今的许明月已经不用再吃了,作为设计师的她,现在只需要吃一种苦,那就是——改稿。
活动前的两小时,她刚熬了一整个通宵,交了下一季度的设计方案,逛线下内衣店,就是收集灵感的一部分,当然,除了灵感,还会收到一些意味深长的目光。毕竟,好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要做内衣设计师呢?
面对实习生忙里偷闲的八卦之心,老同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脸平静地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见过狼看肉的眼神吗?”
只见她随手指向了不远处,此时的许明月正穿着紧身小礼服,像泥鳅一样不停穿梭在活动现场,和帅气的男模一一拍照,记录下他们如红酒一般带劲的美貌。
“她就是这种人,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美色都收入囊中,当然,美食跟好酒也不放过,说好听一点,是王小波的那句,我想吃,想爱,想一瞬间变成天上的云。”
“那……说不好听一点呢?”
“说不好听一点……”老同事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那就是深夜必看擦边男。”
而关于上述指控,当事人许明月的回应是——
“我忙着实现五彩斑斓的黑,换来的是老板的饼画了一堆又一堆。既然饼不好吃,就只能自己找些工作福利了。”
活动持续了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
丽思卡尔顿85层的行政酒廊,拥有全北京最美的天空景色,只见一大片晚霞,如同正在燃烧一般,吞没了整个天空,绚烂至极。
许明月站在那里半晌,脸颊和手臂正被晚霞照得通红,整个人仿佛被炙烤着一样。
在其他人眼里,她总是斗志昂扬,可最近,莫名觉得很累,像是陷入了时间循环,出租屋、地铁、公司、地铁、出租屋……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每天吃的外卖不同,毕竟,对于打工人来说,可以选择的自由,只剩下外卖点什么了。
如果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老板作的妖,日日有新招。
活动结束后,老板那泯灭许久的人性竟然出现了,带着疲惫的员工去吃夜宵,酒过三巡,为了以示亲近,老板拍了拍旁边的女同事,摆出长辈姿态唠起了家常。
“还单身呢,你都二十九了,该把重心放在家庭问题上了。”
现场一片尴尬,好脾气的女同事点头附和。大家都知道老板最喜欢讲大道理教训人,因此,谁也不敢开口解救,生怕变成下一个目标。
“……你三十九了,才应该把重心放在家庭问题上吧。”这话倒是没错,老板家有三个孩子,他总是分不清谁都上几年级。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发现了脸色通红的许明月,只见她一把拉走了女同事,代替她坐到了老板旁边的位置上。
“……你对我的生活规划是有什么意见吗?”
老板说的是反话,喝醉的许明月却当了真,“意见说不上,建议还是有点。就比如,别的公司只有年终述职,为什么你非要再开个年中述职?”
在同事们投来的崇拜目光中,她一脸平静地说出了后半句,“是怕自己的公司活不到年底吗?”
……
第二天。
在同事投来的同情目光中,许明月当众向老板道了歉,平日里,她努力维持着都市丽人的形象,但一喝酒,东北人的“接话把”属性就压不住了,老舅可从小教她,话不能落地。于是,吐槽一时爽,道歉火葬场。
好在,经过漫长的和解,双方获得了共赢,许明月继续打工,老板省了辞退的赔偿金,然而,散会时,老板突然又怒火攻心,冒出了一句话。
“你知道,林黎出去单干,为什么不带你吗?”林黎是许明月的原上司,亦师亦友的存在。这句话,狠狠扎了她一刀,她愣在原地半天,注意力却渐渐被窗外的晚霞吸引。
和昨天一样绚烂,那时,她在想,尽管站在城市高点,一路见过了种种浮华跟美好,但一切都不属于自己,甚至,北京这座城市,在燃烧自己,不止眼前的工作,好像所有事物都在燃烧她,烧的干干净净。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太阳,所以才燃烧,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是木柴,所以被燃烧。
一瞬间,原本消散的疲惫再次席卷而来。
“算了,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明天开始我要放个年假,有事钉钉吧”。老板神情傲慢,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然而,许明月却挺直了腰身,直视着老板,目光丝毫不惧,“不好意思,加个班吧,给我办离职。”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t是觉得有些受够了,受够了这种「处境」,这种明明感觉到被燃烧,又无力离开的处境。
最终,在同事们再次投来的崇拜目光中,许明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公司,那架势……像压了500年的孙猴子出了山。
离开公司后,她在三里屯逛了一下午,最后,点了一杯80块钱的冰淇淋,快乐瞬间遍布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辞职了又能怎样呢,就可以真的获得解放吗?
味蕾带来的短暂快乐过后,一阵更强烈的虚无感涌上心头,许明月坐在街边,眼眸中倒映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日夜里奔波的自己,换一家公司又怎样,不还是一样日复一日继续着之前的生活。
回家的公交近在眼前,只要跑两步就可以到,但她累了,像是走了很久的路一样,迫切需要一股力量拽她起来。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发微信的人,是她高中时的明恋对象,也是这么多年一直放在心里的白月光,只要提到这个名字,总会想起那段青葱岁月,快乐、肆意、一切都生动鲜活。是的,她喜欢追逐的感觉,喜欢那个朝着月亮奔跑的自己。
他为什么会主动找我?
许明月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像拆礼物一样轻轻打开了沈岐发过来的那条视频,既紧张又充满期待。
视频里是黑龙江省东平市的一则新闻,原本废旧了近十年的老厂区,如今已经被市政府改造成了环境整洁的文创园区,许多新兴行业的公司纷纷响应政策入驻。整个学生时代,放学的许明月都会路过那里,尤其高中喜欢沈岐的那两年,她经常绕远去老厂区隔壁的居民楼想方设法“偶遇”。
“你愿意回东北吗?”沈岐语气温柔,瞬间击中了她的心。
“三个月前,我接手了我爸的厂子,开了一家服装公司,我们可以一起创业。”沈岐短短的一句话,像一阵风吹散了大雾,许明月抬头望着夜空,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被月亮照得很暖。
我要离开北京,许明月十分笃定。
街上的路灯渐渐亮起,又一辆公交驶来,像是被什么力量推了一把,她跑了起来,像十七岁时那样,不过,不是为了追眼前的公交,而是为了追心里的月光。
(二)
两天后,飞机跃过华北平原,降落在东平市的兴凯湖机场。
取了行李以后,许明月快步走到出口处,不断朝人群里张望,昨晚,沈岐发来微信,主动提出了接机。
一想到占据整个青春的人,就要出现了,她只觉得连耳边的冷风都变得轻柔了。
然而,等了二十多分钟,却迟迟不见人影。
这时,一直灰蒙蒙的天终于下起了小雨,原本的热闹瞬间散开,逆着人群方向移动的红伞成了唯一的亮色。
……是他吗?
隔着一条宽马路的距离,许明月远远望去,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瞬间回到了十七岁的慌张。
直到对方走近,她才意识到了不对。
伞下的人长着一张白皙的脸,高鼻梁、桃花眼、五官精致立体,是典型南方人的长相,其清冷的气质不输给十年前的沈岐。
“好久不见,湘琴姐。”他的尾音勾着笑意,声线干净温柔。
记忆在这一刻终于被唤醒,许明月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沈岐的表弟,周应淮。
高中时的沈岐,素有“七中江直树”的美名,长得好看、学习又好,连配置都和直树一样,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弟弟,这个弟弟自然得到了裕树的外号。
当时的许明月,天真地认为自己就是湘琴,总把沈岐的表弟当作自己的表弟,让他帮忙递情书,毕竟,裕树在故事里本来就是个助攻的NPC。
“小淮,你怎么在这儿?”许明月有些疑惑,明明说好了沈岐到机场接自己,为什么临时又换成了表弟?
周应淮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闪烁的目光中暗藏着一丝狡黠,“帮你触发下一章剧情。”
从机场到市区,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
一上车,周应淮就打开了音乐,是《恶作剧之吻》的主题曲。
熟悉的旋律如同时光机,勾起了那段久远的暗恋心情。这时,许明月听到前排的人问了一句,“听说你这次回来,和表哥有关系?”
车经过郊外的密林,树影斑驳,映得周应淮的表情晦暗不明。
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真实意图,她只好打起了官腔,“主要是为了建设家乡的经济。”
周应淮轻轻点了点头,语气真挚,“我表哥现在单身,没有暧昧对象,平时和父母住在一起,连家里的狗都是公的。这些和家乡经济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想告诉你。”
原本,她打算寒暄一番,再从表弟这里套话,没想到,表弟竟然这么开门见山。不过,这个答案倒是正和心意。
“为了你们的重逢,我提前做了些准备。”路边亮起红灯,周应淮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清澈而温柔,“当年欠你一个助攻,今天还给你。”
“你……不是打算撮合我们俩吧?”许明月简直受宠若惊,当年,表弟可没有这么懂事。记得她想加沈岐的微信,拜托表弟拉个群,结果,他一直没有帮忙。
“当然。”周应淮顿了顿,“不过前提是,你还喜欢我表哥。”
至此,许明月终于卸下了心防,“我对你表哥,确实有点想法,当年这样,现在也这样。”
“就……只是有点想法?”
她万万没想到,表弟变得这么懂事,于是,在他的追问下,许明月打开了话匣子,而这些话,十年前,周应淮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他安静听着,并不答话,只是目光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落在她的身上,和高中时一样,一说到兴奋处,就眉飞色舞手脚并用。
没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天空渐渐恢复了晴朗。
“人啊,年少时所望月光,总是最明亮。”她眼含笑意,语气笃定。
“那,祝你成功。”周应淮的眉毛下意识挑了一下,似乎别有深意。
车渐渐驶入了市区,刚好赶上了大集,街边支起了许多临时摊位,喧闹的人群挡不住小饼的香味,是许久没有感受过的烟火气。
这才是属于我的天地。突然间,许明月开始期待在东北老家治愈疲惫的灵魂,以及,和初恋的再续前缘。
下车前,周应淮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那么喜欢沈岐,为什么不单独出击,非要拉着我这个助攻一起?”
“有没有听过那首歌?”她莞尔一笑,“总要有人做嘉宾,来见证我们可贵的爱情嘛。”
……行。
原来,我就是个嘉宾。周应淮内心五味杂陈,良久,终于收回了目光,启动引擎,一路朝老厂区开去。
那天是校运动会的开幕式。
作为学生代表,沈岐负责升旗,尽管身后的学生们一片吵闹,他依旧目光严肃,扬起红旗的动作庄严而帅气。
广播里的进行曲淹没了一切声音,但许明月依旧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身边的同学则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宣誓——这棵树,我要了。
“然后呢?”寄宿在家的小侄女,被许明月的回忆勾起了好奇心。
“然后,我暗恋了两年,想尽各种办法靠近他,还是没能把这棵树挪进自家后院。”许明月一声叹息,“因为一封举报信,我们的缘分彻底断了。”
高三那年,不知道是谁寄来了一封信,举报了她在学校倒追的重重恶劣行径,末尾提到了她的绘画天赋,不如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于是,许父含泪牺牲了抽烟的零花钱,给女儿报了一大堆辅导班。
她再也不能像湘琴粘着直树那样,天天跟着沈岐了,“最后,他考上了北大,找了个清华的女朋友。”
“和老套的青春片一样,没意思。”小侄女没了兴趣,不想再听。
“不过,和所有青春片圆满的结局一样,十年后,我们又重逢了。”
这时,小侄女突然认真问了一句。
“十年过去了,万一他从白月光变成了蚊子血,怎么办?”
“不可能。”许明月回答得十分干脆,“弟弟都出落的这么亭亭玉立了,哥哥只会更好看。”
这时,周应淮刚好发来微信,“要不要一起去接表哥下班?”
几十年的老厂区旧址,如今变成了焕然一新的文创园区。
白天,这里属于上班的年轻人,到了晚上,属于跳广场舞的阿姨和遛弯唠嗑的大爷,以下班时间为界,各自有各自的乐趣。
伴随着凤凰传奇的高亢音乐,一个身穿老头背心、花短裤的年轻男人走出了园区食堂,他挺着刚吃饱的浑圆小肚子,一边慢悠悠散步,一边听《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死》的有声书。
自从开了这家公司,沈岐就努力维持精英总裁的人设,一整天都穿着笔挺西装t,只有下班后,才能做回真实的自己。
独栋二层小楼前,花坛里种着几颗大葱。
每天,他都要趁着没人的时候来练习一番,“起风了,是时候建立一个属于我的商业帝国了。”
沈岐环顾园区,畅想以后这一片都是他的产业。创业容易焦虑,必须靠想象力缓解一下。
当他第三遍念出这句台词的时候,终于留意到身后似乎有什么声音。
是树枝折断的清脆声。
当然,如果仔细听,还可以听到心碎的声音。
许明月及时扶住路边的小树,才没有晕了过去。
一分钟以前,她还在期待久别重逢的浪漫,没想到,一走进园区,就见到了将老头衫下半截掀开、敞着小肚子凉快的沈岐。
他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许明月无法接受,那个升旗时的清冷白月光,变成了挺着小肚子的搞笑男。
她一时无法思考,脑内一片空白,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的树来了,还不快过去?”
周应淮的眼底满是笑意,如远处的阳光一样明亮,语气中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是……在期待一场好戏的开演。
树枝轻摇,晚风送来了一阵阵凉意。
沈岐下意识收紧小腹,热情地招呼着老同学喝茶,许明月的大脑一片混沌,只好连连点头回应,却始终无法将眼前人和心上的那个人对应到一起。
周应淮斜靠在窗边,静静听着两人的寒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台下看戏的观众,不愿错过演员的任何一点细节。
直到沈岐的视线看了过来,他终于开口,“本来我是不应该在场的,不过,这种重要的场合,总需要见证的嘉宾。”
听到他的重音落在了嘉宾两个字上,许明月心里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群名什么意思?”沈岐不禁疑惑,表弟为什么要拉一个叫湘琴乡爱一家人的三人群。
“……有了乡爱就是年,经典剧目永流传。”许明月抢先回答。
沈岐却再次疑惑,“那,拉群的意义是什么?”
“明月姐对你有点想法。”周应淮喝了口茶,故意停顿了一下,“拉群,是为了方便落实她的想法。”
“我还没聊创业计划呢,你对我就有想法了?”沈岐并不懂这话的意有所指,单纯问出了他的三连疑惑,“那具体是什么想法?”
“……我认为花坛种大葱,对公司的风水不好。”许明月努力转圜,试图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掩盖内心的慌张。
桌上的水壶冒着热气,溢出了一阵阵的茶香。
周应淮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眼神中荡漾着久久散不开的笑意。
好不容易糊弄过了这个话题,许明月刚松了口气,耳边再次传来了一道声音——
“表哥,这是明月姐送你的见面礼。”他捡起地上的袋子递给了沈岐,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里面有点别的东西,你回去慢慢看。”
她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悄悄朝袋子里看了一眼,果然,夹着一封粉红色的信。
而通过周应淮的眼神,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当年的告白情书。
“你表哥一定不会收,我就是客气客气。”许明月眼疾手快地将袋子抢了过来。
可惜,沈岐并没有松手,“这个可以收,毕竟你是设计师嘛,我相信你的眼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
终于,响起的铃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沈岐快步走到室外接起了电话,此时,许明月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原本的尴尬如潮水一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失落,高悬于天际的白月光坠入了尘埃,其实,沈岐从来不是她想象的性格,暗恋不过是一场单人视角的仲夜夏之梦,或者,早就不存在。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回响,门竟然被关上了。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原本站在窗边的周应淮径直走了过来,他一手将情书藏在身后,一手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狭小而密闭的空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下一秒,许明月感受到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小剧场:
尾随其后的小侄女迅速沉浸在了八卦的兴趣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直树长歪了,裕树倒是长直了,她仔仔细细盯着周应淮看了半天,想起了老师讲课时提到的那个词,芝兰玉树。
湘琴为何塌房,皆因直树发胖。
试问故事如何收场,前浪总是比不过后浪。
黑月光照在东北大地上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周应淮的声音清润而干净,听不出其中隐藏的情绪。
许明月一愣,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她抬起头,刚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这个牌子的衣服可不便宜。”见她迟迟不回答,周应淮又补了半句。
如今的他不再是十年前的少年了,比自己高了不少,又靠得这么近,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许明月感觉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微弱车笛声。
“我有内部价,不贵。”许明月的眼神不自觉避开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是沈岐打完电话快要回来了。
她刚想伸出手打开门,就被周应淮用身体挡在了面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年少时所望月光,现在还明亮吗?”
许明月顿时有一种被看穿了心事的感觉,不想就这么轻易承认,转过头故意不回答。
“如果还明亮,我答应要帮你的。”他的笑容干净,眼底却藏着一闪而过的狡黠,像喜欢恶作剧的少年。
“求你了,千万不要。”许明月当场滑跪,她一向的优点就是认清形势,不过,直接说色衰爱弛实在有点尴尬,于是,她谨慎措辞,“爱这种东西,飘忽不定。”
周应淮点了点头,轻笑道,“你的意思是,承认当初只是见色起意?”
“……不如说是少女时代的怦然心动,会不会好听一点?”许明月一边解释,一边悄悄把手伸到他的背后,试图拿回情书这个黑历史。
可惜,周应淮及时后退了一步,让她落了空。
门外,沈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许明月感觉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情书在他的手里不停翻转,勾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喜欢还是不喜欢?”
许明月把心一横,终于坦率承认了,“……不喜欢了。”
“很好,能及时醒悟,不算晚。”
在门开的前一秒,周应淮还是把情书还给了她。
“你们聊什么呢?”进门后,沈岐随口问道。
“没什么,明月姐说她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许明月立刻配合地点了点头,将情书塞进了包里,火速逃离了现场。临走前,仍不忘带上那件巨贵的衣服。
“就这么走了?还没聊工作的事呢……”沈岐将目光看向了表弟,“她走了,那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了,表哥。”周应淮转头看向了她的背影,“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单独和明月姐解决一下。”
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安静。
后知后觉的沈岐发出了一个关键性的疑问,“他们俩……有什么重要的事?”
根据他的记忆,表弟和许明月并没有什么私交,唯一的联系就是同时认识自己。而且,表弟不是来接我下班的吗?怎么就这样走了,连把伞都没有留。
园区的小广场,阿姨们跳着热闹的广场舞。
坐在长椅上的许明月长长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伤心,只觉得生活真是出黑色幽默的喜剧,这么戏剧性的事,竟然被她撞上了。
“不要难过了,至少省了件衣服的钱。”周应淮的语气轻松,“挂咸鱼应该卖得出去。”
许明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已然猜到了今天的事是他故意所为,从接机开始,就是个陷阱。
“早一点认清真相,对你来说是好事,东北地大物博,有的是比沈岐更好的存在。”
“比如什么?”
“比如麒麟山庄的鱼,想吃吗?”
麒麟山庄的炖鱼,确实是许明月的最爱,每次她回东平,一定要去吃一顿。
见到她的反应,周应淮及时打开了车门,示意她上车,“走吧,带你去散散心,治疗一下失恋的痛苦。”
“……你应该不是单纯想要请我吃鱼吧?”许明月有点懵,这个表弟究竟想做什么。
“好奇的话,就快点上车。”周应淮再一次露出了那种少年般的纯净笑容,目光明亮而狡黠,“再晚了,就没鱼可吃了。”
远处的山峦叠起,奇峰耸立。
周应淮一路将车开到了郊区的麒麟山,这里是东平市的最高点,因北峰似麒麟的头角、南峰似麒麟的尾,而起伏的山脉,t犹如麒麟的腰身,故而得名麒麟山,清晨的云雾霞光之景,吸引着源源不断的游客前来观赏。
瓦蓝的天,青绿的山,许明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开阔的景色了。
“还记得我们曾经来过这里吗?”周应淮淡淡问道,他单手打方向盘的姿势,不经意间展示了手臂肌肉的曲线。
“是吗?不记得了。”许明月只顾着观赏美好的肌肉线条,职业病瞬间上身,想起了挑选男模的评价标准。
“你果然忘了。”周应淮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声音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不过你的事,还有十年前的每一次相遇,我可是都历历在目。”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这么优秀的人,总会在别人的青春里,留下了惊艳的一笔,是吧?”许明月一向嘴比脑子快,何况,拥有这么美好肌肉线条的年下,居然因为不记得他而面露委屈,怎么能忍住不逗他一下呢。
所以,借着是吧的提问,她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一惊,这个程度,果然是长大了啊。
周应淮转过头,迎上了她的目光,“是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一字一句,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的暗示。
狭小的车内,突然有些暧昧在空气中涌动。
他……不会喜欢我吧?许明月愣了一下,暗暗有些尴尬,毕竟,她一直把对方当做弟弟,于是,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试探问道,“你应该不是小时候暗恋我吧?”
然而,周应淮却只是笑而不语,替她解开了安全带,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车停在了半山腰的位置。
许明月放眼望去,面前是一条蜿蜒的长阶,直通山顶,不仅如此,每个台阶都差不多有小腿那么高。
她瞬间想起了爬长城的痛苦,和努力爬了一天依旧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这个故事很长,我们慢慢讲。”望着眼前漫长的台阶,周应淮的嘴角却不自觉上扬,他似乎在庆幸这条路很长,可以把这些年的所有话都讲清楚。
“这么晚了爬什么山,姐姐请你吃炖鱼好不好?我们边吃边讲你那个很长的故事。”许明月绘声绘色描述了炖鱼里的豆腐有多香、鱼有多嫩,希望可以打动周应淮,她记得以前这个弟弟最乖巧听话了。
可惜,年下者往往心意决绝,善于坚守。
微笑着听她说完,周应淮上前一步,故作神秘说道,“山顶有宝藏,不去看一眼,可惜了。”他的语气柔软,似乎有一种撒娇的意味。
那是一湾跟沈岐当年一样的清澈目光,炖鱼诱人,美色亦惑人。
许明月彻底认输了,周应淮一直不开口,她就更想知道他究竟要跟自己说什么,于是,意志不坚地踏实了长阶。
一步、两步、三步……此时已经黄昏,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二人。
伴随着晚风,两个身影缓缓前行,和下山的落日擦肩。
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小腿变成千斤重,好在周应淮一路都十分耐心地扶着她,还提起了以前放学后一起出去玩的种种经历,分散她的注意力。许明月不禁怀疑,他在山顶布置了浪漫的告白仪式。
终于,夜幕完全降临的那一刻,两人到达了山顶。
山顶只有个小小的长廊,除了观景,平时许多新人都在这里拍照,前几天,为了进行普法教育,区政府在这里放置了汉谟拉比法典的雕塑,那是世界上第一部法典,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
此刻,天空乌云遮月,长廊全无灯火,用东北话形容就是“黑咕隆咚”。对面的山一片漆黑,耳边还不时传来一些莫名叫声,许明月环顾四周,突然觉得有些恐怖。
“这句话,十年前我就想跟你说了。”
“……在这种场景下说吗?”
山顶的风在耳边呼啸,吹得她头疼,眼前是万丈悬崖,背后是深山老林,这种场景怎么看都不适合告白,只适合张东升作案。
周应淮抬起头打量着四周的普法标语,耐心讲解道,“这句不知法不免责,它出自于罗马法,一直沿用至今,意思是即使你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触犯了法律,依旧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也就是说,在法律上不存在不知者无罪。”
许明月点了点头,并不是听懂了,而是从小听课养成的下意识反应。东平市近日的普法宣传做得很到位,回来的一路上,见到了不少标语。
“这是《汉谟拉比法典》,目前的许多法律规定都来源于它。”
“这个我知道,古巴比伦王颁布了汉谟拉比法典,刻在墓碑上的字迹已经三千七百多年。”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办了。”周应淮扬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凑到她耳边用恶作剧一般的语气说道,“在崇高的法律面前,直视自己的罪行吧。”
“……啊?”
“不记得你曾经都对我做过什么吗?就在这里。”
“我……对你做过什么吗?”
许明月认真想了半天,试探性问出了一句,关于周应淮的记忆,还是零零星星,除了沈岐表弟,并没有别的印象了。
“忘了?我们发生过那么多事,你都忘了?”周应淮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望向她的目光也没有了温柔。果然,记住过去的只有受害者。
而心大的许明月只觉得,这么一个长相精致的南方人,生起气来,倒像撒娇一样可爱。
“别生气嘛,我再努力想想。”她又仔细回忆了一番,虽然自己撩过很多人,但对白月光的弟弟,绝不会下手的,更何况,高中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助攻NPC,戏份少得可怜。
于是,她更加语气笃定了,“可是,我的故事里,真的没有你啊……”
一句话,让周应淮顿时气血翻涌,过了近半分钟,他才冷静下来,“没有我?”
“是你天天帮你送情书,是谁替你收拾烂摊子,是谁被你搞得全身上下都是伤,你现在说你的故事里只有他,那我又算什么?”
“算……算你懂事?”许明月实在不理解当下的局面,只好安慰道,“你是个好弟弟。”
空气瞬间凝固,两人站在原地,各有各的崩塌,只有山间呼啸而过的风声提示着时间的流动。
“好,有必要让你反思一下了。”周应淮快步走下台阶,很快就不见了人影,将她远远抛在了山上。
许明月本想追上去,奈何台阶太高,只能扶着铁索慢慢挪动,这是她从小就有的弱点,“你倒是等会儿我啊!”
远处的山体像极了一直巨大的怪兽,而长阶上缓慢移动的自己,仿佛一个渺小的蚂蚁在艰难爬行。
经过了一个半小时的努力,终于迈下了最后一个台阶,像站在人挤人的地铁里,逛了三圈北京一样疲惫。
这时,她发现不远处有个卖烤肠的摊位,不禁用力揉了揉眼睛,深深怀疑是不是海市蜃楼了。
“老板,你这是真的烤肠吗?”许明月生怕这是假的雷音寺,误入了周应淮设下的埋伏。
“这姑娘说啥呢,你要几根啊?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这几天麒麟山庄重建,游客都不来了,要不然这点,我早卖完收摊了。”
果然,周应淮是算计好的,从机场那一刻开始,不,从昨晚收到沈岐的接机微信开始,他就是算计好的。
烤肠那扑鼻的香味,温暖了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许明月,接过阿姨递过来的烤肠的那一瞬间,她感动地眼泪都要流下了,可惜,刚想吃第一口,就被人抢走了。
许明月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周应淮。
他似笑非笑站在那里,“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人,当尝地狱之苦,现在,想起来了吗?”
他怎么突然变了?像是西游记里的妖怪露出真容。许明月丝毫没有力气动手,只能忿忿地骂了一句,“你不是人,你狗的很。”
周应淮并没有生气,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眼含笑意盯着她,“你的直树歪了,有没有后悔回东北?”
“你是不是以为从北京逃回到东北,一切就都好了,灵魂得到洗涤,伤痛得到治愈,然后,遇见一场爱情,好像是上天为你准备好的礼物一样令人惊喜。”
许明月愣了一下,这的确说中了她的心事。
“可现实不是这样,不会有谁在原地等着你,再按照你设想的剧本去治愈你。”他的语气平和,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最后的幻想。
“欢迎你回东北。这个烤肠,就当我们两清了。”周应淮起身离开,开着车扬长而去。
此时,天地辽阔,山风呼啸而过。
站在山脚下的许明月彻底懵了,她可以理解要让全人类毁灭的叶文洁,但无法理解周应淮,他为什么要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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