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入山海》作者:小合鸽鸟子 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4-13分类:小说浏览:9评论:0

入山海

作者:小合鸽鸟子

简介:

高云歌开电瓶车撞到一台保时捷,万万没想到车主竟然是三年前对自己死缠烂打的富家大少——宋洲。

自己跑路不成,反倒被对方赖上,甚至还以死相逼要跟自己回家。

高云歌无语:这合理吗?

三年前,宋洲对高云歌一见钟情,勇敢表白,惨遭失败。

当初追不到的人突然从天而降,这次宋洲不会再放弃大好机会。

都说烈男怕缠郎,那我就一缠到底!

对方是个事业批,没关系,那就一起搞事情!

可是创业不是过家家,宋洲有玩不转的时候。就在自己众叛亲离之际,高云歌竟坚定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因为追不到老婆而痛不欲生的富家大少攻(宋洲)

因为老公太粘人耽误自己赚钱的人间清醒受(高云歌)

年下、破镜重圆、情投意合、甜宠、HE

第1章帕拉梅拉和小电驴

1、帕拉梅拉和小毛驴

再重逢是在深夜,路边,四季常青的香樟树下。

一月的山海市潮湿阴冷,宋洲坐在帕拉梅拉的副驾,车门大敞,吹风醒酒。高云歌骑电瓶车经过,差点撞上车门内侧的音响区域。

高云歌一个急刹。

他的身子前倾足足两三秒,然后蹲下身,凑近了看车内饰,在昏暗的路灯光下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将车擦碰。他并没有表现出慌张,也有可能是慌张过了头——这样一辆车如果真的需要维修肯定不在他的经济承受能力范围内,今晚他要么毫发无伤,要么赔掉裤衩。

再扭头看车身长度,喔唷,还是辆行政加长版。

高云歌有些晃神。

遥远的记忆里,那人的声音模糊,但得意的语调依旧清晰。像只炫耀羽毛的孔雀,那个普通话和温州方言频繁切换的青年还很爱攀比,竭力邀请自己上车并给出个答案,他这辆是不是和他别的客人的帕梅都不一样。

“我这辆加价后落地都快两百万了,”那个人还很喜欢凑到自己耳边,压低声音故作深沉,“其他人都俗,就为买个车标,我不一样,我足足等了大半年定制,光后座就比普通版长了十五公分,够宽敞,够舒服,更适合……”

高云歌推开了他。

车子他不懂,也不感兴趣。就算早几年前在酒吧驻唱时见过形形色色的大佬,他也没把标志认全。保时捷他看不出差别,但宋洲黏黏糊糊往自己身上蹭的模样,和他口中的“别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对。那个温州男人叫宋洲。

蹲在车门前的高云歌终于抬头。

已经过去三年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宋洲长什么模样。宋洲就坐在那儿,伸手,冰冷的掌心抚过头顶,捻一缕发尾在指尖打转,被酒精浸红的双眼微眯再睁大,声音飘渺得像回溯到过去,抑或是从记忆里苏醒。

宋洲说:“我已经很久没梦到过你了。”

话音刚落,宋洲的鼻腔涌起强烈的堵塞感。

一股久违的充盈从胸膛涌出,他粗暴地揉搓双眼,视线变得模糊只有色块,他张开嘴,想再说些什么的,那股磅礴的气息强烈,堵到了嗓子眼。

宋洲踉跄起身,三两步往前扶到一棵树,又开始呕吐。

他在酒吧的卫生间里就吐过两次,出来又喝了半杯用啤酒扎乘的白干。代驾把他送到小区门口即将进入地下车库时,那半杯白干被他翻江倒海到垃圾桶里,他于是让代驾再往前开一点,停在路边,他再缓缓。

他其实已经吐无可吐,佝着腰,肩膀一下一下的耸动,吐出来的液体里掺着些血丝,胆汁都要被他吐完了。着实狼狈。

但呕吐能让他的肾上腺素短暂飙升,迅速清醒。

他重新有了气力,能感知到有一只手一直托住自己的额头,使他不至于跌倒。他本能地抬起双手握住那人的手背,紧紧抓住,借力直起腰。当他终于能顺畅地、平缓地呼吸,逐渐清晰的视野里,高云歌歪着头,乌黑的双眸盯着他,良久才眨一下。

“又喝那么多酒呀。”高云歌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意外。不管是对相遇,还是重逢。

“……额,嗯。”宋洲本就泛红的眼眶更湿润了,蠕动的喉结发紧。有很多话想说,又无话可说。

“陪人应酬。年底了,总要拿出点诚意。”宋洲手伸进口袋,下意识地掏出一根烟,他又放了回去。整个烟盒被他捏皱。

他捕捉到高云歌的皱眉和抿嘴,他现在不喜欢闻烟味儿的小表情,和以前一模一样。

真奇怪,他一个外地人——不管以前在温州还是现在的山海市——都离家千里。宋洲和一帮狐朋狗友尚且能一晚上抽完一整条,高云歌居然从来不抽烟,也不需要用尼古丁来排解无聊和烦闷。

“我仔细看过了,没撞到你的帕拉梅拉。”高云歌指着那扇依旧敞开的副驾车门,“你坐车上醒酒,关门摇窗户下来就好,不然会把别人撞到的。”

“早点休息。”高云歌低头盯着自己脚尖,总觉得还缺点人情味儿,就努力和宋洲寒暄了句,“生意重要,身体更重要。”

高云歌说完,如释重负,迈着小步就要坐回自己的小毛驴上,他又被宋洲拽了回来。

再正视宋洲时,他眼里有无法掩饰的疲惫。大少爷凌晨十二点从夜场笙歌回来,他则是在托运站把二十几件打包好的纸箱翻出来又拆,拆开又重新打包。

高云歌承认有几件货的码数和型号自己在车间里就打包错了,但老板出发前口口声声答应了会一起去解决这个问题,却一下班就不见踪影。

事后想想老板也是分身乏术。年关将近,老板们都在饭店、ktv,或者在夜场活络客户,争取尽快拿到被欠的货款,来结高云歌这些工人的工资。

于是高云歌一个人在托运站的大货车里忙活到凌晨,结束后骑电瓶车人都是飘的。连续的加班以及这次插曲让他的睡眠严重不足,他明早七点又要在流水线上就位。

别说宋洲觉得在做梦,醉生梦死,他也活得也跟快死了没什么两样,比起跟一个故人猝不及防的再见,他更思念出租房里的枕头被褥。

“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高云歌心里嘀咕,出于礼貌地解释道:“我明天还要上班。”

“别去了。”宋洲往前一步,和高云歌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都那么久没见了。”

是有多久没见呢。两年,还是三年?

但那又如何呢?高云歌清瘦的面庞上满是困惑:“我们以前很熟吗?”

宋洲有些错愕,随后尴尬地轻轻一笑,他并没有停顿太久:“不熟就不能叙叙旧吗?高云歌。”

高云歌一脸不可置信,不能理解宋洲为什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如此无理的要求。那他会失去宝贵的睡眠时间,几个小时后迟到失去一天的工钱,还有可能被老板谈话,再严重些会将他替换,工资扣到年二十六七才结给他……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如烟花般炸裂在他脑海里,就为了和宋洲叙旧,他要没钱带弟弟回家过年?

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没下过一天车间的富家公子哥,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们没什么旧可以叙吧。”高云歌那着急走得模样,像是从未认识过宋洲,仅仅是个萍水相逢的好心人。

他推着电瓶车绕过依旧敞开的副驾车门,着急忙慌地往前,被他甩在身后的宋洲不耐烦地问:“你就一点都不记着我以前对你的好?”

高云歌低着头,继续推电瓶车。凌晨的乡镇街道上路灯稀稀疏疏,聊胜于无,他即将隐入黑暗,他听到宋洲放低声量,失意落魄:“你是不是,都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

高云歌沉默了足足五六秒。

外套上已经沾了深夜的露水气,显得身影更加单薄。他长叹一口气后启动电瓶车,摸着黑,慢慢悠悠、颤颤巍巍地往前。

他的生活被长的流水线、大的车间和小的鞋盒占据,日复一日地在这条路上通勤。对于一个从未想过要逃离的人来说,在一个回家的深夜撞上一辆帕拉梅拉并不是个美丽的意外,他的前路被骤然照亮,亮到自己即使背着光源,也一阵眩晕。

高云歌与此同时听到引擎的发动声。

这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回头。矩阵大灯的远光效果将他笼罩,他根本看不清坐在主驾的宋洲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副驾的车门还是开着,丝毫没有要关闭的意向。但就是关上了又如何,宋洲是喝过酒的,他这时候启动引擎是想干什么?他醉成那样,他还做出要开车的架势,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是要给谁看。

高云歌也顾不上看不看得清,会不会擦碰到车漆,小毛驴一个扭头漂移,滑铲到帕拉梅拉车头前。

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吼:“你发什么疯!”

他头痛欲裂,就这么横在车前,生怕自己一离开,车子就会油门踩死向前。

灯光刺眼。他什么都看不清,自己却赤裸裸展露在主驾的视线里。他抬起手臂遮挡,明明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交集,还是给出了苦口婆心的劝解:“你自己不惜命,你想想那些惜你的人呐。”

“巴谷子!(败家子)”他烦躁到脱口而出句温州话,声音一时想过轿跑的轰鸣,“倒是想想那些爱你的人呐,宋洲!”

第2章你姐姐会心疼的

2、你姐姐会心疼的

凌晨一点五十八分,高云歌终于抵达出租屋的大门口。

他住一个拆迁户小区,总共二十八栋,三十四层,一梯三户。

一河之隔有一片精装修的小洋楼,那才是宋洲住的地方,但高云歌问他住哪儿,他就是不说,高云歌想把他扔车上吧,他又空档踩两下油门表示抗议。

于是高云歌只得没收了宋洲的车钥匙,扶着人坐上自己的电瓶车后座。他租的小区自住比例很低,房东出租前还会尽可能地隔断。高云歌在二十八楼,每到上下班的高峰期,电梯都会拥堵异常,哪怕这么晚了,都还有两个人和他一起进电梯,且在等电梯时就目光掠过自己,饶有趣味地观察跟在他身后的宋洲。

没办法,谁让宋洲穿得靓丽。经典的驼色格子外套里一件暗红的高领羊绒毛衣,藏蓝色破洞牛仔裤里膝盖冻到有些发红,应该和那双运动鞋一样都是什么潮牌。

他往后梳的刘海到现在都不乱,显然不是车间打工人的装扮。高云歌平时在线上无聊了也会刷短视频,看TY上的直播,最近有个澳门sisi姐很火,高云歌不认识Burberry,但认识sisi姐卖的BB——宋洲在他眼里就像sisi姐直播背景里的外国男模,身材颜值都过关,但站在一起,就是格格不入,比别人都慢半拍。

高云歌领着“男模”入门。开灯,映入眼帘的还有五个一模一样的木门。宋洲一阵眩晕,还以为自己穿越进了什么无限循环的小游戏,高云歌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你还能走吗?”

“嗯。”宋洲问:“不用脱鞋吗?”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礼貌是毫无必要的。他上一回穿鞋进屋都是多少年前了,那时候他在新加坡混南洋理工的文凭,居住的富人区连车道都扬不起灰,他又住在独栋别墅里,一个人不管怎么折腾,地面都一尘不染。

他眼前的公共空间顶多十五平,地面瓷砖在夜里黏糊糊渗着水气,毫无经常打扫的痕迹。厨房狭小,就在左手边,目光所及之处的碗筷全都没收拾,垃圾也没倒,和客厅一样黏糊糊的。高云歌看了也叹了叹气,说:“隔断间都这样。”

高云歌以为他是要拖鞋,三两步进唯一的卫生间,拿了双塑料拖鞋出来放宋洲脚边。宋洲低头,盯着拖鞋内侧未干的水渍,依旧愣愣地站在那儿。高云歌读不懂他的肢体语言,也懒得废话,抓住他的手腕往屋里走。

门被关上了。

然后另一扇卧室门被打开。高云歌住挨着厨房的那一间,朝北背阳的位置在冬日里更加湿冷,他随即打开空调,从制冷调到制热——如果不是有宋洲来访,空调并不是他的必需品。

“你凑合着睡一晚吧。”高云歌戳戳宋洲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在床上休息,至于自己,每个周末弟弟从体校回来都睡一旁的折叠床,高云歌正要将那张小床伸展开,宋洲倒下时揽住他的腰,两人面对面跌落在只有一米二宽的实木板床。

宋洲随即一声闷哼。

他已经八百年没睡过这么廉价的床板了,躺下还会吱呀吱呀响两下。这是冬天,垫子底下铺了一层褥子,宋洲还是觉得硌得慌,那枕头也不行,硬梆梆像塞了没去芯的棉花。宋洲就是睡快捷酒店也要挑有深度睡眠枕的那种,高云歌每天超长工作至少十二个小时,居然就是在这儿补充宝贵的睡眠的。

“怎么,睡不惯?”高云歌能从宋洲的眼里看出落差。他笑,随着嘴角弧度的扬起,眼睛也弯弯的,双眼皮褶皱就是眼睛眯起来的时候也明显。宋洲以前最喜欢这双眼睛了,眸子乌七八黑,干干净净,明明日子都过得这么苦了,这个人怎么总是爱笑,很容易笑,笑得时候丝毫不勉强,就是想笑就笑。

每次和这样的高云歌对视,宋洲也能被他的轻松感染,进而忍不住想亲近。

高云歌的存在对于宋洲来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只要见上一面,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宋洲都会想跟他靠得更近些,想和他交谈,聊聊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想要触碰,不论是从口舌间滔滔不绝的,还是更进一步地探索。

“你在温州的一个保姆房,都比这里舒服吧。”高云歌哄小孩似地,一本正经道,“乖,眼睛一闭,一睁,你明天又是意气风发的宋少了。”

但是宋洲不听话。

像是怕高云歌会毫无征兆地消失,一如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宋洲躺下后几乎没眨过眼,一声不吭又失神,模样憔悴,他难得袒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不然高云歌也不会一时心软。他拍了拍宋洲定型蜡依旧硬挺的头发,轻声道,“你喝成这个样子,你姐姐会心疼的。”

宋洲的眼神瞬间清明。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高云歌三年前的不辞而别与宋恩蕙脱不了干系。

不然高云歌怎么有能力突然消失,还把高云霄的学籍一夜之间从温州转走。要知道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外地人,没有交过一天社保,没有过一张劳动合同,更没有学历和任何资产可以加分,他在这个要用积分排名来换取入学名额的文明游戏里是个无能为力的人,他没有走那个宋洲当年跑遍整个鹿城才牵线搭桥来的后门,居然舍得离开。至于他后来去了哪里,就像高云霄自己曾经说过的,至少他们是不可能回甘肃老家的——老家,已经是回不去了的。

一定是宋恩蕙从中作梗,为了她的千万订婚礼能如期举行。宋洲对这个姐姐谈不上恨,甚至一度很内疚,如果不是为了逃过当年的政策再生个男孩,宋恩蕙也不会一出生就被寄养在姑妈家。宋洲打小和这个同父同母的“表姐”玩得最好,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从来都是最疼自己的姐姐会和父母同一战队,硬生生将他与高云歌拆散。

但是高云歌却说:“她是个很好的人。”

“睡吧。”高云歌像姐姐那样,轻声细语。他又笑,有些无奈,是想到宋洲以前胡搅蛮缠的模样。

如果放在三年前,宋洲有这种和自己同处一室的机会,肯定早就紧紧搂住上下其手,不亦乐乎,快活得像在夜店高喊过一声“今晚所有卡座的酒水我宋少买单”。

但宋洲一直无动于衷,哪怕是现在,面对面,两个人距离这么近。

那个会在夜场一掷千金的宋家大少爷,也很难和现在这个醉酒都发型一丝不苟的宋总重叠了。

高云歌说:“我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

宋洲被宿醉的头疼折磨醒。

他“腾”得从床上,又扶着额头躺下。天花板上的几块裂纹逐渐清晰,他干咳了两下,暖风空调吹得他口干舌燥,等塑料杯里的水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怎么一伸手,床头柜上就有一杯水等着给他解渴。

宋洲坐起身,晃晃脑袋,眼珠子转动时带牵着神经,拉扯出一丝丝可以忍受的痛。

记忆断断续续涌入,他侧目,水杯放回原来的位置,自己的车钥匙也在边上。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以后孤身一人。他拿起车钥匙下压着的一张纸,双手捧读,那上面画了张草图,简笔勾勒出滨翠华庭的大门口以及一条通往桥边的线路,并备注:【你的怕了没啦昨晚停在这个地方。】

宋洲一颗心突突狂跳。

再摸摸自己的脸,热的。

如果照照镜子,说不定人都是红温的。

他认得高云歌的字迹,如假包换。可能是在学校环境里待得时间太短,高云歌写字速度很慢,一笔一画都工整到有些刻板,反而显得歪歪扭扭。高云歌还在“怕拉没啦”下面用红笔画了个五角星,像生怕宋洲没印象,宋洲拿起车钥匙,撅嘴一通乱亲,又举起那张纸,啵啵了好几下。

他高兴过了头,才想起来找手机,身上一通乱摸没找到,左右四顾,手机也是在床头,只是没电了不亮屏,所以不起眼。

高云歌在手机下面也压了东西,是八块钱的纸钞。宋洲得有八百年没见过纸质现金了,他翻到那张的背面,高云歌又写:【我这里没有你的充电线,你醒了之后可以去大门对面的早餐店买两个包子一个茶叶蛋一瓶奶,刚好八块。】

他甚至给我留了早餐钱。宋洲狂喜,恨不得在这张床上蹦迪,高云歌下面那句话又把他打回原形:【昨晚你坐我小毛驴后座的时候,手都是抓着小凳边缘,而不是贴我后背。】

【你对我已经没有以前的那种执念了。】

高云歌认为:【这是成熟的表现,这是个好事情。】

第3章小夜莺

3、小夜莺

上午十点,高云歌正坐在麒麟湾工业区某栋厂房楼梯间的水泥台阶上,和几个工友闲聊,一起打发掉流水线休息的几分钟时间。

高云歌没有抽烟的习惯,他今天实在撑不住,问黄毛要了根云烟。

有厂的地方就会有一个“黄毛”,哪怕熊安斥四百八十块巨资,染得明明是蓝色儿,车间里从老板到管理以及同事,还是会叫他黄毛。

没办法,谁叫他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过完年才满十八岁。高云歌早就记不得是哪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把这小孩塞给自己的,托他给介绍份工作。一个黄毛,岁数小又没技术,能找到什么正经工作?就跟着他一起在流水线后段给鞋子打包。

“看看你,把高哥累的。”黑毛也是打包小分队的一员。高云歌和黄毛负责在鞋子检验完成后塞泡沫鞋撑、套无纺布袋、放进鞋盒,这一步骤被称为打小包,黑毛则把一个个“小包”按照客户要求的配码塞进大纸箱,打成一个三十双装的“大包”后在外箱写上客户的基本信息,再由司机发往物流站点。

黑毛是全厂岁数第二小的,曾经也染过五彩斑斓的黄,一个星期前刚剃成平头黑。黑毛见高云歌烟没入肺就不住咳嗽的生疏样,忍不住揶揄,并教育起黄毛:“要不是你昨天晚上打错那么多小包,我高哥至于大晚上去物流站,把已经装上大货车的箱子又一个个翻出来吗?”

“那还不是你没按指令打总件数,”黄毛不服黑毛,回呛他,“流水线明明没做A980这个型号,我就算码贴贴错了,你也不应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打成大包啊。”

“别吵了别吵了。”高云歌赶忙劝架,都给他听乐了,寻思这能有啥好吵的。两个小屁孩一下班就没了影,这会儿职业素养一个比一个高。

“再说了……”黄毛也是口直心快,那憋屈的小表情,没一秒就变成窃喜。

他和黑毛又成了分享秘密的好兄弟,用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听见的低声说道,“翻箱倒柜能累着咱哥吗,那是昨天晚上,他带了个人回来。”

高云歌想要去捂黄毛的嘴已经迟了。

帮人帮到底,高云歌见熊安人生地不熟,着实可怜又容易被骗,就让他把房子租在自己那间隔断的对面。小孩子爱睡懒觉,为了防止他迟到,高云歌每天都会敲他房门。今天早上熊安罕见地来敲高云歌的,门一打开,那被子下面隆着成年人的弧度,很明显不是他弟弟高云霄。

“别说了别说了。”高云歌把自己没抽完那根烟塞进黄毛嘴里。黄毛还不服,把烟嘴吐出来,声量都提高了不少:“我都看见你——”

高云歌关键时刻还算有威严,手指头一戳黄毛鼻尖,他再八卦,也乖乖抿嘴,只留了道小缝夹那半根烟。

“辛苦大家提前回工位,把自己周围都收拾干净。”流水线的成型管理突然来楼梯间喊了一嗓子。几个计件的工人随即响应,那些保底的则只是抬头看他,并没有起身,或者走动。

“配合一下嘛。”管理鼓了鼓掌,活络气氛道,“接到小老板指令,他马上要带个大客来车间参观,这要是能接到大单呐,诶……”

就连管理也编排不下去了,只能再次鼓掌:“大家伙要相信,我们的小老板,是青年才俊!”

流水线上的工人全都回到了车间。

楼梯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打包的还在消磨没抽完的烟,管理看他们的时候眼神有所闪烁,但并没有催促。打大小包是鞋子下流水线后的环节,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算线上的人,再加上今天来验鞋的是个临时工,速度慢效率低,他们就是回到打包区,这一时半会儿也没几架鞋子供他们包装。

“咦,还青年才俊,”黑毛说云贵方言时抑扬顿挫,比讲普通话生动多了。他夸张道:“我年初就听管理说他要回来接班,我到年底终于能看到他来车间咯。”

“就似嘞。”黄毛也跟着吐槽,“我承认我昨天打包错得是有滴多,但鞋子都已经到托运部了,那就应该是他们当老板的去处理啊,我们只是打工的,出了麒麟湾工业区就只知道回家的路,哪里晓得怎么和物流那边联系。”

“嗯,本来大老板在电话里说好,叫小老板带我一起去的。”高云歌也没忍住,摇头叹气,“结果等了他半天没来,再打电话过去……”他回忆起昨晚那嘈杂的夜店背景音,破案如有神,“估计那时候就已经和大客在谈笑风生了。”

“怎么还在这儿叽里呱啦,有没有素质啊。”小老板的声音从楼梯拐角传来,尖锐又急躁。

高云歌像被老师发现在试卷上涂鸦的差生,瞬间端坐在台阶上。裴俊祖三两步冲到他们面前,如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高云歌,急不可耐地催促:“就你们那儿最乱,还不快点回去把鞋盒纸箱什么的都收拾一下。”

看来真的是个至尊无敌豪华大客户。

高云歌不由多看了两眼气都没喘匀的小老板。麒麟湾工业区每栋厂房都有六层,一楼为档口,二楼往上是车间。他们就在第六层,电梯难等,可见那个客户得多重量级,值得小老板跑一趟楼梯。

高云歌随即给黄毛黑毛都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俩别说话,夹着尾巴回去。他走在最后面,一只脚都跨进车间的防火门了,裴俊祖叫住了他。

“那个谁。”

小老板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又重复了遍,“那个——”

高云歌侧身,和还站在楼梯口的裴俊祖面对面。裴俊祖像是想了什么,字一个一个地从嘴里蹦出来,他叫高云歌的外号:“——小、夜、莺!”

“老板,”高云歌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叫高云歌。”

“无所谓,”裴俊祖摆摆手。他只是单纯要把人叫住,并不关心这个工人姓甚名谁。

“等会儿可别外放音乐啊。”他特意提醒,并强调,“我这里是流水线标准车间,不是外面那些乱糟糟的手工厂,干活的时候就干活,都要集中注意力,把歌放得那么响整个车间都听得见,像什么话。”

“……嗯。”高云歌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带蓝牙音箱了。他也记不得小老板什么时候来车间见过自己放歌,只知道老板说什么,他都别反驳就好。

“好好表现,将功补过。”裴俊祖丝毫不感谢高云歌昨晚的独自奔波。恰恰相反,他还颇有怨言,一脸不满道,“昨天打错那么多包,如果真的发往全国各地了,你知道这会给我带来多少损失吗?你一个打包的一天挣几个钱啊,根本赔不起的你知不知道。”

他这会儿浑然天成一副老板模样,大发慈悲道:“待会儿别再给我出差错了。等到了年底,我不会扣你太多钱的。”

高云歌回车间后拍拍正蹲在鞋盒堆里贴条码的熊安的肩膀,安排他去塞鞋撑和套袋,自己来装盒。

他在防止昨天的错误再次发生。小孩子贪玩,通宵打手游都是常有的事,高云歌不止一次见到熊安站着都能眯会儿眼,再加上他们都不是机器,而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不出错。

麒麟湾工业区是山海市制鞋业的核心。自三年前来到这座和温州毗邻的城市,高云歌围绕着这个工业区进过大大小小的厂不下百个。他遇到过比裴俊祖更友善大度的老板,也不乏更刻薄刁钻的。不管他在任何一个厂上班,出现了昨天那样的失误,他作为比黄毛黑毛更年长的那一个,其实都会义不容辞地去把损失降到最小。

这是他性格使然,要么不做,做了就要负起责任。但高云歌在蹲下的这一刻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不是没意思,而是没意义。

——意义对于高云歌来说一度是个难以言说的概念。

那时候高云霄还没出生。那时候他有的是一个妹妹。

甘肃的黄土地上热浪滚滚,他每天背着妹妹去单程步行就需要一个小时的乡镇学校。他把妹妹送进去,自己逃学去放牛。牛根本不需要他管,他在草堆里避着艳阳睡一觉,牛会自己回家,但他的妹妹不会,需要他这个当哥哥的再去学校接她,兄妹俩穿过一条很长很窄的破旧木桥,那下面磅礴而去的母亲河是一路向东的黄河。

在妹妹消失之前,高云歌从不关心那么汹涌的河流要奔向哪里,也不知道家以外的世界有多大,未来有多远。

妹妹也变成了记忆里模糊的身影。他很快有了个和自己同一性别的弟弟,父母常年外出,他们相依为命。高云歌从此盯得很紧,生怕又把这个弟弟也搞丢了。

再后来他和高云霄没有往东,而是向南,来到父母曾经打过工的温州,谋他自己的生。那个时候生的意义是尽早还掉父母治病的债,是弟弟有学上,是有生之年如果能见到妹妹,还活着的人能体面些。这些诉求宋恩蕙都神奇地帮他搞定,而他也答应,离开温州以后,绝对不会主动联系她的弟弟。

高云歌是有些脸盲的人。尽管只跟宋恩蕙见过一面,还是三年前,宋洲的姐姐如果此刻出现,他绝对第一眼就认出来。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就没什么波澜,换了个城市继续出卖劳动力,哪怕是被颐指气使的小老板苛刻,他也习惯性地忍受。

他的日子过得是那么平淡,重复,不管是哪一个黄毛跟着他,不管生意好坏,他都会乐此不疲地劝任何一个黄毛把头发染回去,吃不了打工的苦,就回老家吃读书的苦。

意义这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淹没在印刷着琳琅满目货号和颜色的条形码里。他贴得专注,身后,流水线上的工人都已经正襟危坐,肃然起敬,而他还蹲在高高矮矮的鞋盒堆里,浑然不知裴俊祖已经陪着大客户逛完了流水线来到打包区,且在自己身后驻足了格外长的时间。

“……就这儿有点乱,没办法,款式太多了,他们来不及打包,就容易出现堆积。”

他总算有点分神,听到裴俊祖讨好而不失美化的解释。

高云歌在心里嘀咕,怎么可能就我这里乱!就这点厂房面积,成型流水线都一节一节弯成贪吃蛇了。

偏偏那个客户特别给面子,裴俊祖不管说什么,他都好,嗯,没事,好,挺好的。

“不错!”那个客户答应,“我回头就跟我姐联系,下个三五万双公司单来给你们家做。”

高云歌:“?”

多少?

吹牛的吧。

这年头哪里还有单个客户以万为单位下单的啊,一开口还好几万。这个客户敢口嗨,裴俊祖就敢跟着口嗨,当即决定:“我明年就上全流水线!”

终于贴完标签站起身的高云歌:“??”

“我会把包装线也给加上。验鞋、打大小包都在线上完成,我会把他们三个都换掉!配上更专业的人员,绝对不会再出现鞋盒外面印着一个款,鞋盒里面装了另一个款的乌龙。真正做到山海制造,温州品质!”

正往盒子里放第一双鞋的高云歌:“???”

这都关乎到自己明年有没有饭吃了,高云歌终于忍不住,扭头,那位重量级客户正隔着堆得高高矮矮的鞋盒盯着自己。他是那么年轻,穿着是那么休闲,大冬天里牛仔裤破洞露出整个膝盖,若不是裴俊祖对他毕恭毕敬,高云歌绝对会把他同小老板的二世祖狐朋狗友们等同到一起。

“什么?样品鞋啊……要的,当然要先寄去温州看看。”那个客户大白天在车间里还戴个墨镜。他推了推镜片,又摆摆手,并没有透露他姐那边的具体信息。这让裴俊祖有些扫兴,但很快又喜笑开颜。

“我姐那边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他拍拍裴俊祖的胸口,保证道,“到时候你可别忙不过来啊。”

真有那时候,忙不过来的又不是他这个小老板。高云歌怕了,看那个客户如同人型的百万货款。如今这张即将昭告自己失业的巨额订单正缓缓走来,隔着一摞鞋盒,往自己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

小老板带着大客户去往针车区。

黄毛黑毛接连吐槽,说裴俊祖不要他们,他们才是早就不想干了,这里工价压得最低,屁事儿最多。高云歌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而是又蹲下身像蹲在堡垒里,手掌摊开,一枚被折成爱心形状的纸条躺在手心里。

高云歌觉得周遭都变得安静,没有任何杂音。

——原来他也没有在做梦。

他小心地将字条拆开。原来昨晚上捡回家的暖暖尸体,真的是宋洲啊。

第4章坐在小毛驴后座笑

4、

......

《入山海》作者:小合鸽鸟子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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