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圈
作者：好运六号楼
破镜重圆、酸涩、先婚后爱、狗血
简介：
高攻低防温柔攻×口是心非傲娇受
安简意喜欢上陆扬声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也会有和他堂堂正正住在一起的一天。
教室里隔着光影的侧脸，自动贩卖机下的唯一一次单独见面变成毫无预兆的告别，那个把他当成别人拥抱亲吻和倾吐的人再没了那副幼稚的模样，他忘记了他的名字，问他，你是不是也喜欢温煜？
安简意原本认为自己会就这样在陆扬声身边当一辈子哑巴，一颗药泡进水里，将两杯毫不相干的清水搅乱在一起。安简意再睁开眼睛，陆扬声坐在他病床前，也许是正式意义上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没问，但安简意知道，所以他说了愿意。
穿上外套变上下级，脱下西装，推开同一扇门，同一个屋檐下随着时间逐渐蔓延起相同的期待，难以言说的爱与言不由衷心口不一混在一起，反复的试探和确认却也没能让两个原本就不同频的齿轮契合。
城市的街巷绕着圈的铺设前行，他以为的终点其实并不是所见的尽头，每一条路都在转角处连接着新的方向，兜兜转转，将城市绕进一个圆圈，每个人都在里头反复的兜圈，直到相遇与重逢的发生。
“陆扬声，你衣服皱了。”
第1章
酒店门外，接待员远远瞧见亮着灯的车朝着大门缓缓驶来，耳机里的提醒音在车就要停在面前时响起，他很快应声，在车辆停稳前时上前，利落地拉开后排车门，冲里头西装革履的男人礼貌地微微鞠躬。
“欢迎您光临骏驰酒店，晚上好先生。”
手机揣进衣兜，陆扬声瞥他一眼，微笑着点点头，头也不回往大门里走去。
这算不上一场重要的晚宴，比起那些需要充场面喝酒应酬的生意场来说休闲太多。陆扬声参加过很多同学聚会，从未在这样的场合感到过紧张，这是第一次。
记忆被校园河边大的树阴影已经侵蚀到斑驳，他揣在兜里的手渗出一层薄薄的汗，会客厅的大门就在面前，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正要帮他拉开，陆扬声却摆手制止，转了脚步迈向另一侧小道里的洗手间。
被包场的酒店里显得尤其的安静，洗手间里空无一人，陆扬声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打量起自己的模样，梳起的背头露出全部五官，他看着自己耳垂上的黑色耳钉，伸手摩挲几下，最终还是摘了下来，随手揣进衣兜里。
厕所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放在洗手台上的香薰散发出清爽的香气，像极了被春雨淋湿的树叶，将那些已经许久无人问津的回忆一道席卷至他的眼前。
陆扬声摸了摸口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里放着块手表，他花了很多时间去亲自挑选，希望能在久别重逢后的今天将东西送进想念的人手里。镜子里的自己同多年前记忆里的人影重叠，他不确定这些年的变化是否会让温煜觉得不适应，想说的话越来越多，思绪越来越乱，他无法控制情绪的蔓延飘逸，只好打开水龙头，想要用清脆的流水声带走眼前这个奇怪的自己。
水流打在手心，分成无数股四散蔓延开来，又穿过指缝溜走。安静的角落里忽然出现一声突兀的吱呀声，背后不远处的隔间推开，却没有响起冲水的声音。陆扬声循着声响下意识转头过去，同门后走出的男人四目相对。
手上的流水仍在继续，陆扬声楞在原地，看着那张略有些熟悉的，呆滞的脸反应了片刻，终于从那段明媚回忆的角落里那个同眼前人匹配的模样，却忘记了名字。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他一手摁下水龙头开关，抬手同他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因为实在记不清称呼，只有句干巴巴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男人从门后彻底出来，脚步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走到他身侧，弯腰接住一捧水。他低着脑袋，额前薄薄的刘海挡不住清隽深邃的眉眼，陆扬声对自己忘了人家名字这件事略感抱歉，偷偷去瞥他侧脸，努力片刻依旧宣告失败。
场面有点尴尬，但他现在无心于此。陆扬声擦干净手，凑近镜子又检查过一遍仪容仪表。身边的人却还在洗手，任由开到最大的水流在自己手背冲起一层一层的白色泡沫，他一言不发，身上散发着股好闻的香气，和温煜以前爱用的那款香水有些相似。
与温煜有关的一切都能引起陆扬声的兴趣，其中也包含这股让他觉得熟悉的味道。他多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这样的停顿是为了那几分巧合般的相似，所以不会太久。陆扬声转身往外走去，留下那个误打误撞碰上他喜好点的男人独自站在台前。
镜子里倒映出他影影绰绰的半张脸，安简意有些不知所措，连伸手关掉开关的动作都已经全然忘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新的人进入洗手间，他直起弯得已经发酸的腰，默不作声地用湿湿的手抹过两把镜面，将里头自己的模样全部模糊。
红红的眼睛就好像被春夜的凉风偶然吹过一样，不会有人察觉异样。主会议厅里就要开始这场他等待良久的晚宴。安简意回头看过一眼方才陆扬声站过的地方，在下一个人出现在那里之前转身离开了。
灯光明暗交替，脸上没擦干的水痕在镭射灯光下泛起玻璃碎片般粼粼的光，像几道尚未干涸的泪痕。那面将自己和他一同框进的镜子像张带着拙劣后期痕迹的合照，他日思夜想，最后却以这种尴尬的局面同他宣告这一次再见。他想过陆扬声会忘记他的名字，早已有所建设的心却仍然忍不住因为那一刻的疏离陌生而感到失落。安简意低头沉默，听着面前大门后悠扬舒缓的乐声，一瞬间产生种荒谬的幻想，然后很快破灭。
大门两侧的服务生见他上前，先一步替他拉开了厚重的大门。宴会厅里那么多人，曾经熟悉的一些同级同学发现他的到来，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同他寒暄着招呼着。安简意很快被一小群人围住，他接过别人递来的酒杯，语言在迎合着面前的人，眼神却远远落在各个角落，直到发觉了那双身影的存在。
陆扬声握紧了手里的香槟，极力克制住心里的欣喜，放低了杯子与面前许久未见的男人轻轻相碰。大堂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将人的嗅觉极具降低，没能在他身上寻找到那股熟悉的香气。但陆扬声并不在意，他注视着面前人的样貌，一寸一寸看过以后，举杯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引来对方一两句略带些惊讶的调侃。
“干嘛，我可不接受这种形式的欢迎。”
温煜抿过一口杯子里冰凉的液体，笑意盈盈地看向面前许久未见的故友。和他一起上学的时日并不长，但过得很快乐。少爷没别的爱好，买单开趴很有一套，在同等级的富二代里性格算得上天使级别的温和美丽。同级的每个中国留学生几乎都同他认识，人品差评率几乎为零，同酒品恰好相反。
他想起曾经住上下楼的日子，在有些残缺的记忆碎片里翻出些他的糗事。温煜忍不住笑起来，上下打量过一圈他纹思不苟的西装，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酒品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坏。
“怎么会，应酬过这么多次，灌也灌成海量了。”
陆扬声看向温煜含笑的眼睛，上下浮沉着的心好像再次被一汪柔柔的月光环绕。回忆里的人就这样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这是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面，如今见到了，陆扬声反而有些慌乱无措。
搭在肩头的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他呆呆地扭头去看，刚想要同他回握，温煜却抽身退后，同他重新拉开了距离。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装的人一如往昔那样亲和温柔，看起来和从前那个戴着耳机，坐在图书馆窗前看书的少年没有任何变化。
人声与大厅里播放着的和缓乐曲交织堵塞在他耳朵里，越是这样人潮汹涌的时候，陆扬声越是无比渴望同他靠近。他想抱一抱他，只不过刚展开手臂，温煜就似乎注意到什么，他微微睁大眼睛，勾起唇角来冲着远处的方向挥手。
陆扬声有些不悦地转身望去，同温煜打招呼的人遥遥举起酒杯，在看到自己时，原本已经迈出的脚步一滞，最后还是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皱起眉头，看着那个向他走来的男人。他仍然想不起他的名字，陆扬声简直开始怀疑起他是不是从前就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对他的脸印象格外深刻。
和温煜合租的那个男人，总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不太合群。
直到他走到面前，陆扬声也没能调理好自己的表情。这场宴会不会持续太久的时间，大家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学生，今晚结束后，明天还有新的工作需要他们独立处理，没法像从前那样说旷课就旷了，事后再发个通用的道歉模板给professor了结事情。他同温煜单独相处的时机或许就眼下这么点，却还被这个不知道何处冒出的室友抢占了先机。
但温煜似乎毫无察觉，他同来人碰过杯，一声脆响贯穿三个人的耳朵。他将今晚的第一个拥抱给了许久不见的室友，热切地握住他的手，问他最近过得还好吗。
自己想对他做的一切都被他抢先送给了另一个人。陆扬声的不悦几乎不加掩饰，他正欲将酒杯放下，往两人之间挪个步子，那双在自己面前交握的手却很是时候的先行松开来。来人从始至终没有侧眼看过他一下，只是定定地盯着温煜，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挺好的，回来之前找好了工作，明天入职。”
“真的吗？是什么公司？什么职位？”
“盛轩集团，运营部总监。”
话一说出口，温煜和陆扬声同时扭头看向说话的人，表情都带着些古怪。被盯着的人却毫不在意，只是举杯起来浅浅抿过一口酒，仍旧低垂着眼睛，任由眼睫遮挡住灼灼的眼神，将他身上不多的鲜活的地方遮蔽。
温煜的目光在陆扬声和他之间流转过两圈，他尴尬地挠挠头发，暗自嘀咕着这两人坏到一起的记性，正要打个圆场，却被陆扬声抢先一步夺去先机。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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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私设同性可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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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陆扬声问得有点太直接，温煜夹在两人之间，被这股莫名的尴尬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他害怕安简意难堪，再次想出声解围，没想到被忘记名字的当事人本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介意，淡淡地开口自报家门。
“安简意。”他的目光只在陆扬声脸上短暂停留，很快挪开到温煜身上，语气多出几分自然的调侃：“需要跟你自我介绍一次吗？”
红色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在高脚杯里轻轻摇晃着，安简意往后退开一步，偏头去轻轻咳嗽两下，却没再站回原位来。陆扬声同他离得更远了些，他眯起眼睛，依稀记得昨天吃饭时候小陈随口提到的几句话。
“噢对了陆总，明天运营部的新总监入职。我听人事部那边说了好几天了，秒杀同期所有人的完美简历和学历，之前入职的企业是国外片区同领域内最好的公司。他们都猜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儿被前东家开掉，隐瞒了内情选择跑回国。您看，我们这边需不需要去查一查......”
“不需要。”陆扬声头也不抬：“我没那么闲，之后如果真的有问题再做处理。”
陆扬声没想到过，这个疑似有前科的顶尖人才竟然是自己曾经的老同学，暗恋对象的合租室友。服务生端着新的酒从面前经过，陆扬声转身换杯，趁着动作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仍在同温煜讲话的男人，不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与从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同温煜的热情比起来显得冷淡太多，让陆扬声更加不悦起来。
不过他倒是可以确定，他应当不会如其他人猜测那样是个作奸犯科的心理变态。陆扬声出国很早，但只在那所学校短暂停留过两年不到的时间，他几乎加上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在一场一场的派对里和所有的华人留学生混了个半熟，唯独他，直到最后临走之前，他甚至没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印象，以至于几年过去连名字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怎么参加活动，大多数时候都戴着个厚厚的黑框眼镜，将明明很好看的眉目五官一下子压下去大半，显得沉闷又内向，与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一模一样。温煜曾经同自己说起过他很多次，说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那时生活过得辛苦，所以没那么多精力分给其他的社交活动。
或许是因为有家人还在国内需要照顾，所以才会放弃国外的高薪工作，跑到自己手下来打工吧。盛轩做了很多年饮品方面的生意，到陆扬声管事的时候早该随着发展一起改革。运营部原先的总监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他有心改革营销策略，想找个能创新有点子的人来接手这一块的事业，却没想到偏偏招到安简意。陆扬声的担忧后知后觉萦绕上心头，即使取掉那副眼镜，身上的白t牛仔裤也换成了西装，他看着男人清秀到看不出年纪的脸蛋，总觉得他好像不太符合自己对于新总监的需求。
但合不合适的问题也应当在见识过能力以后再进行判断。陆扬声对那份金光闪闪的简历略有耳闻，温煜对他的态度不错，他不想在他面前失了风度。陆扬声爱面子，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尤其明显，他伸出手来，冲着安简意礼貌一笑。
“没想到这么巧，你会来我的公司就职。我代表盛轩欢迎你的加入。”
安简意愣了愣，直到温煜第三次拉拽他的衣角才伸出手去，交握转瞬即逝，快到陆扬声几乎没能感觉到对方回握时候的力道。他“嗯”了一声，将手揣回裤兜，端起酒杯仰头又抿了一口。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干站着喝酒。去吃点东西吧，边吃边聊怎么样？”
陆扬声跟着温煜转身，安简意停在原地。他没想跟上，却偏偏被温煜察觉，强行拉住一起往桌前落座。这样的同学会大部分都不是冲着叙旧来的，顶级学府里出去的各路英才沉淀几年后再见面，无疑都是各个领域可供方便的优秀人脉，推杯换盏里全是人情世故。周围时不时有人向着在坐的三位敬酒，安简意默默应下，心里很清楚，其实大半都和陆扬声一样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说着是边聊边吃，但他们其实根本没找到几个空隙安安静静的聊聊天。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拨前来客套的人，温煜终于松了口气，将打得端正的领结往下扯松一点。他放下刀叉，左右看看周围的人，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
“下周有空没？有事儿请你们帮忙。”
“你要待到下周？”陆扬声顿了顿：“你要留在国内？”
陆扬声反应得很快，他猛地从桌前抬起头来，正前方大屏幕上恰好亮起，泛白的光落到他脸上，折射出一双目光灼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煜。
玻璃杯磕到桌面，薄薄的脆响像石头掉进浅水滩里，一圈一圈涟漪绕着中心泛开，淡淡的余波轻而易举吞没安简意浮沉其上的整颗心。
他不动声色地往座椅靠背上靠，直到余光里那半张脸彻底被温煜的身影遮蔽。
“怎么可能。”
温煜摆摆手，冲他坦然一笑：“下周我要求婚，正好你们都在，想请你们一起来现场看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过头来拍了拍安简意的腿：“我在国内没什么朋友，国外的那些也来不了。原本我也是想等他回去以后再策划的，谁知道他要在这儿呆这么久。我等不了了，索性就在这边解决吧，也算了却一桩事儿了。”
温煜还在继续说着话，陆扬声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周围杂乱的人声与大厅里影影绰绰的音乐声混成一团乱麻塞住他的耳朵，把思绪揉做一团干草，强硬地堵在心口，将每一寸流淌而过的血液都变得恶心黏稠。
求婚，他想过这些年他或许在恋爱，但从未想过他会走到谈婚论嫁的一步。温煜不是个主动的人，能让他先一步求婚，陆扬声下意识的联想——他一定很爱他。
从他几年前离开学校开始，陆扬声总爱时不时翻翻看温煜的朋友圈。他爱拍照，经常发些动态，给他点赞评论的机会。除了景色和分享生活以外，也总是出现很多他与别人的合照。那时候陆扬声不怎么在意，他人缘好，朋友多，对于那些照片也只是放大看看他以后截图保存，然后划过，从来没多瞧过一眼别人。
原来那些被他直接忽略的边边角角里，就明晃晃的摆着他走向别人的全部痕迹。
温煜说着说着，停下来喝了口水。水杯放下，他忽然察觉到，不知从哪句话开始，身边的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一个死死盯着面前空空的餐碟，一个双手交叠在膝头，额前的刘海垂下，阴影挡住了大半眼睛。他左右看看，半晌后露出个不知所措的笑。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他同时推了推两人的手臂：“虽然没有官宣过，但我以为你们都能看出来的啊。虽然是有点早，但反正以后都要继续在一起，早结晚结都要结的。他平时什么事都爱跟我争个先，我来求婚也只是不想又输给他一次而已，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不远千里卑微求爱，放低姿态也要在一起的狗血桥段.........”
“嗯，知道。”
安简意抬起头来，冲温煜露出个淡淡的笑意，将杯子凑过去同他轻轻一碰。
“到时候再说吧，这儿这么吵，我们都喝了酒，说不定听了就忘了呢。”
怎么可能忘得了。陆扬声在心里冷笑一声，已经没了任何吃饭的胃口。他想立马起身离开，偏头看见温煜干净柔和的侧脸时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他坐在那里，眼前花花绿绿的灯光闪花了他的眼睛，陆扬声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的时日，想起国外总是晴朗明媚的蓝天，想起同他一起坐在草坪上晒太阳吹风的下午，想起无数个自己也如现在这样，转头看见他总是带着笑意的模样的瞬间。
陆扬声又喝了口酒，冰凉酒精顺着咽喉往下滑，他希望自己一闭眼就能醉得不省人事，一觉之后穿越回六年之前，自己刚遇见温煜的那个瞬间，然后重新开始。
“也是，这会儿也还早。”
“更何况，我们陆总贵人多事，记性不好，总是忘事儿。”
温煜的调侃伴随着几声轻笑，陆扬声睁开眼睛，看见他正欲伸手搭上自己的肩，坐在另一侧的安简意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手在半道缩回，最终也没沾上他半片衣角，为陆扬声留出最后的喘息时间。
“不论怎样，祝你幸福。”
第3章
安简意站在大厅侧门外的小道里透气，被蒸腾上来的酒意熏得微微发热。
他想起刚刚陆扬声的表情，自己几乎从没见过。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忽然在自己面前公布婚讯不说，自己还得强装笑颜去当见证人，这滋味换了谁都不可能好受。
安简意很懂这种感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陆扬声竟然有了些相似的地方。主角和配角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故事走向，自己在他那里或许连个群众演员都算不上，为什么还总是念念不忘，以至于来了这样自己从不喜欢的场合。安简意背靠着墙，扬起脑袋缓慢地舒出口气，对自己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
尽头开着的窗户往狭窄的长廊里一波一波送着风，初春的晚风仍然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凉意。安简意努力汲取着那些新鲜空气，在一次深呼吸后忽然捕捉到一点烟的气息。
他顺着风来的方向转过头去，陆扬声不知从哪里走出来，此刻正靠在窗边，手中的火机在指间来回转动着，燃烧的烟头冒着一点点火光，在灯光下不明显，却烧得安简意眼眶刺痛，下意识转身就走。
“诶。”
他站在原地，听见背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有越来越近的烟草味道，里头夹杂着薄荷的香气，比寻常的男士烟要清淡很多。
“要不要来一根？”
陆扬声打开烟盒，抽出一根来等着他转身，然后递到他面前。
安简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下，学着他的动作将烟夹在两指之间，最后送到唇边。牙齿轻轻叼住烟嘴，他还没来得及嗅到烟叶的味道，陆扬声摁下火机，一手护着那束小小的火苗，已经把火送到他面前。
火光在两人之间摇曳，橙黄色的光把两人的眼睛映亮出两个相同的光点。安简意怔愣片刻，后知后觉地抬眼看他，在烟雾的阻隔里瞧见他饶有兴味的表情，硬着头皮凑上前去，引燃了他人生中第一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烟。
不自觉收紧的牙关咬破了烟管里的爆珠，薄荷的清凉在烟雾席卷口腔之前先一步占领了他的感官。嘴里的烟被人伸手抽走，摁熄，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安简意被残余的一缕烟味呛得咳嗽两声，趁机躲过了陆扬声打量的目光。
“明明不会抽烟，为什么要接？”
安简意沉默片刻，努力维系着表情，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他想了想，不明白他怎么看出来自己的破绽，想要开口问，最后也没能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
好在陆扬声没说什么，他顺手也灭掉自己的烟，同他靠在一起，将最后一口烟雾偏头吐掉。
安简意双手揣在兜里，渗出一层浅浅的汗。在听见陆扬声问自己是不是也喜欢温煜时骤然缩紧，最后又放开。
他说，不喜欢。
“不喜欢？”陆扬声有些惊讶地笑了声：“不喜欢还和我一样跑出来躲着暗自神伤，还想学抽烟。”
“你想多了，真的不喜欢。”
陆扬声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有那个心情。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可供倾诉的对象，且要保证能在听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以后不会外传。没由来的，他觉得安简意一定会守口如瓶，不仅仅是因为他表里如一的安静内敛，还因为自己以后会是他的顶头上司的上司，在外头传自己的八卦，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你知道他谈恋爱的事儿吗？”
“知道。”安简意顿了顿：“两年前就知道。”
两年前，陆扬声开始顺着那些记忆一路回拨，掏出手机来企图翻找，却被仅半年可见拦住了脚步。他只能点开朋友圈里第一张合照，问安简意另一个人是不是他的另一半。
安简意摇了摇头，他就继续往后翻，没翻几张就找到了正主。
陆扬声看着照片里的人，同自己两模两样，和安简意倒是有几分隐约的相似，只是看起来更阳光些，同温煜靠在一起，两人脸上带着同样灿烂明媚的笑意，同背后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搭配到一起，格外相得益彰。
陆扬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安简意仍然一动不动杵在他身旁，他看手机，自己看他。
他觉得陆扬声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他看起来好像很累，没有以前那样充沛的活力，每天都活跃在学校的各个活动以及派对里，充当人群里最吸引人的存在，引得很多学校里同样热情外向的人气王都向他抛出橄榄枝，即使他只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最有生命力的少年，拥有幽默热情的性格，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人爱上他的能力，安简意就是为他着迷的那许多里的其中之一。
他过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富庶显赫的身家背景好像在他选择退学回家时就变成了阻碍他做自己的累赘，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却依旧无法放手，因为那是他从小到大一切优渥的来源，他没有资格在已经享受过幸福以后恬不知耻地说它的不好。
安简意的心疼和惋惜点到为止。这一场相顾无言的沉默在陆扬声收起手机之后打住，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自暴自弃地冲他摆了摆手。
“别人都要嫁人了，我还在这儿痴心妄想做白日梦，你说我是不是贱嗖嗖的。贱得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两下。”
“没有。不贱。”
这句干巴巴的安慰反而逗笑了处于崩溃中的陆扬声，原本红了的眼眶突然没了感觉，他呛了两下，无奈地笑起来握拳去碰了碰他胸口。
“你这安慰人的语气，可真别致啊。”
“但很有用。”
陆扬声放下了手，安简意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被他碰过的地方，离心脏如此贴近，皮囊骨骼隐藏之下的秘密第一次如此靠近它的答案，若有感召般嘭然跳动起来，每一下都变得格外清晰。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我喜欢温煜，从....他第一次带我回他家里去的时候开始吧。”
“噢，就是你和他一起住的那个房子。”
安简意对此有点印象，他也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陆扬声的那个下午。自己刚兼职下班回家，一开门就被两声混在一起的尖叫吓得浑身一抖。电视里恐怖片的鬼脸已经闪过，两个裹着毯子上蹿下跳的人惊叫好半天，终于发现不对，转头往门口看去，满脸尴尬的同他打了个迟来的招呼。
原来那么早开始，他就已经喜欢温煜了。
“我喜欢他一年，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没可能，但始终抱着恋爱又不是结婚的心态，妄想还能跟他亲个嘴，抱一抱，顺便滚个床单开个房什么的。”
陆扬声自嘲地笑笑，最终垂下头去：“要不然说是妄想呢，想了没多久就被腰斩了。书也没念完，人也没碰上边。现在好了，彻底死心了。”
“早知道暗恋那么难捱，就不搞纯爱那一套了。直接生米煮成熟饭，最好一击就中来个小孩，有了孩子，孩子妈跑不了了，事儿不就成了。”
陆扬声歪头去看安简意表情，见他微微皱起眉来，一下子笑出了声：“不会又当真了吧？这么好骗呢？”
“我可不喜欢来硬的，不是两厢情愿的上床和强扭出来的小孩，听起来就是种折磨。”
强扭出来的小孩本人甩了甩头，被酒意麻痹了些神经，说话也变得大胆起来。陆扬声看一眼时间，听着不远处正门传出的渐渐变大的声音，他也不想再多呆，眼不见心不烦。给温煜发送的再见信息后出现个已读标识，他正欲收起手机，忽然想到什么，顺手将它递到安简意面前。
“留个电话和微信呗，之后一起工作，估计得常常见面了，老同学。”
安简意看了眼面前的屏幕，又看了看陆扬声，最后伸出手来，一点一点输入自己的账号，物归原主时顺便说了声再见。
“行，那我先走了。”陆扬声匆匆瞥过一眼手机：“你住哪儿？需不需要........”
“我找了代驾，马上就到。”
陆扬声很少被拒绝得这么干脆。他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同他也道了个别，向着不远处的大门离去。安简意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混入人群，钻进车的后座，然后被升起的窗户遮挡完全，最后彻底消失在目光里。
他重新拿起手机，看着好友框里的小红点，就那样静静的看了会儿才点进去，通过了那条申请。
头像里的人站在自己也曾来回走过无数次的学校大门之前，少年意气在阳光和棒球服的烘托下格外引人注意。安简意抿了抿嘴，将图片点下保存，退出页面回到原本的地方。虚化的网名跳动在备注框里，简单的三个字母对应着他的姓名，安简意想了想，没有一齐删掉，在后头多加了四个数字，然后收好手机，离开了那个无人的走廊。
他路过擦得干净的玻璃，因为走路没有停留。安简意站在大门口，想起方才同自己说再见的人，忽然伸手抓了一把自己额前的头发。
他头发乱了。安简意想。
“烦死了，油腻腻的。”
陆扬声破罐子破摔，将窗户一口气降到最低，随便头发乱成什么样也不再在意。他靠在后座昏昏欲睡，被前头司机察觉，想要替他升起点窗户，却好心办了坏事将他惊醒。陆扬声模模糊糊听见李叔说了声抱歉，自己也很快跟了句没事儿。他重新坐起来，手下意识往衣兜里掏。手机的荧光打在脸上，陆扬声点开微信，发现了一个空白聊天框出现在页面最顶上，头像和名字都和后头的人格格不入。
陆扬声用平日里联系朋友的号加了安简意，而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显然都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爽，过着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吃喝玩乐环游世界的美好生活，连带着头像名字和朋友圈都显得有些狂野。
更显得那个孤零零的数字“1”尤其突兀，和他那个一片空白的头像配在一起，清纯到不像自己朋友圈里会出现的风格。
陆扬声在备注框的页面停留了一会儿，删删减减，最后将那个“1”删掉，换成他的大名，简简单单的“安简意”三个大字。他对他的朋友圈没什么兴趣，缩略图里就能看出大概的风格。陆扬声已经睡不着了，可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心乱做一团，干什么都不起劲。他看向窗外，在一阵一阵风里被彻底吹涩了眼睛，吹软了心尖。
到家时候，李叔将车停好，下车时候瞥见别墅里亮着的灯光，拉开车门时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叫了声“小陆总”。
“夫人她.....她如果说了什么，您别放在心上。今晚喝了酒，早点洗漱休息就好。”
“好，谢谢李叔。"
陆扬声推门进去，杨阮坐在沙发上，听见声音也没扭头过来，整个脊背挺得笔直，头发放下散落至腰间，从后看起来就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她一动不动，陆扬声原本想同她打声招呼就上楼，还没摸到楼梯扶手就被她叫下。
杨阮眼珠子都没转过去，脸上敷着面膜，说话声音闷闷的：“去哪儿了？”
“同学会。”
“为了同学会，所以放了别人鸽子？”
陆扬声忍耐着情绪，整个人已经紧绷到极点。他没有同她解释的耐心，语气透着明显的崩溃：“我说了很多次，不要让我去相亲，我不可能娶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你.......”
“你说了不算。”
杨阮波澜不惊地回他，坐在那里那么久，也只是换了一边靠着，仰起的脑袋从来没向着他的方向转过一次。
“和我凶没用。叫你回国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态度，现在不也在公司里呆得很好？”
“能让钱生钱的好事，你没有资格拒绝。”
无聊的家庭剧演完了最后一个片段，杨阮摁掉屏幕，慢悠悠绕过他身边走上楼，在回房之前吩咐楼下的阿姨，将她的燕窝热好，等会儿送上楼。
陆扬声对这样的忽视早已习惯，他捏紧拳头，在房门合上的一声轻响后终于彻底崩溃，一拳砸上身侧的木质扶手。“嘭”的一声巨响，凸起的关节火辣辣的疼，迅速泛红变肿。他站在那个角落，任由阿姨上前来心疼地牵起他的手反复查看，说着宽慰的话，叫他别再动气，别再这样做傻事伤害自己。
“.......没事。”他抽回手来，垂着头抹过一把脸：“我没事，辛姨。你去给她准备东西吧，我先回房间了。”
陆扬声倒在床上，有点憋屈，又觉得有点丢脸，索性在那儿同顶上吊灯干瞪眼。他不爱回到这里，但又无处可去，外头的房子比这里更让他觉得空虚。这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家，即使他的妈妈似乎从来都对他和这里没有过任何感情，但他愿意看到辛姨，愿意看到李叔，愿意听他们如同长辈一样在自己耳边絮叨，给他一种自己也有人在意着的假象。
能用钱买来让他觉得开心的东西，陆扬声在这一点上同杨阮有着微妙的默契。他给他们开出高于市价几十倍的薪水，逢年过节送很多价格昂贵的礼物，让他们不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对钱的在意，都能维持着这份雇佣关系和那点不多不少的关心，一直呆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家庭”里。
陆扬声静静呆在床上很久，门外时不时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又过去一会儿，有人敲响了他的门，辛雪梅端着碗加了牛奶的燕窝走了进来，另一手提着冰袋和药，站在桌前等他喝完后轻轻地为他上起药来。
床边的落地灯将灯光不均地洒落在男人的侧脸上，映照出深浅有致的骨骼轮廓。跌打损伤药的味道并不好闻，辛雪梅换了根棉签伸进药瓶里，替陆扬声涂完了最后一个肿起来的骨节。
“下手那么重，这手起码得疼个四五天。”
陆扬声嗯了声，呆了呆，又紧跟上句谢谢。
辛雪梅瞥他一眼，默默收拾好床头柜上的东西，从床边起身要走，临走时候又忍不住回头。
“今天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她还想多说几句什么，看着陆扬声的样子却又实在说不出口。辛雪梅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两扇关合的乌色大门相隔不过几步之遥，里头的人有着世界上最不容外界所分割的亲密关系，却过着连陌生人都不如的日子，说不上两句话，一个就走，一个就疯。
她在陆家干了几十年，从一开始的匪夷所思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从头到尾没变过的就是心疼陆扬声。
整个家里看起来最疯的那个，其实才是正常人。
下楼梯的前一秒，她转头看向方才走出的房间门缝，里头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不再透出光线。她知道里头的人一定没睡，大概率会又一次失眠，但她没有办法，只能转身离开，将本该属于夜晚的安静还给他。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能为陆扬声做的事。
夜色变得更加深沉寂静，关了灯的房间里只剩下一束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床上人的脸。安简意放下眼镜，漫无目的地依次点进每一个手机软件，最后兜兜转转，还是点进了陆扬声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内容并不多，时间跨度大概在一个月一两条的样子。安简意一条一条挨着翻看下去，看着照片里熟悉的人，如同程序设定一样挨着挨着双击放大，左右仔细看看，再双击缩小，最后退出。
他重复这一套流程看完了他前头所有的照片，一直到最后一条。那已经是他还在学校时候拍的了，同倒数第二条隔了相当长的一段空白，整整一年多的空白在他的轨迹里断档。安简意连着看了看，似乎察觉到些什么，又往前一连重看了好几张。
除了最后一条朋友圈以外，他每张照片都在笑，笑的弧度就像精心练习过一样标准，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刨除光线色彩的不同，说是抠图也有人相信。
安简意静了静，调转回最后一张照片，长按，保存，然后准备退出。下头的评论和点赞里显示着几个共同好友的名字，他原本只是想拉住侧边退出页面，却一不小心点到点赞的按钮，在大半夜为陆扬声最底下的朋友圈送去个跨越四年多的赞。
安简意一下从床上翻身起来，手很快地取消了那个小红心。他紧张地看了眼最顶上的时间，还好，已经很晚了，他应该没看见。
退出微信，退出后台，安简意心有余悸地准备停手睡觉，却在闭眼的最后一瞬间收到条突然跳出的讯息。
“陆扬声0185:这么晚了还没睡？”
“陆扬声0185:那张照片是温煜帮我拍的，那时候你好像也在吧？”
安简意看着那两条对面发来的消息，心里五味杂陈。他原本想装做睡了没看见，第二天早上起来以后过了那么久，自然而然就不必再回复。空荡荡的聊天框里只放着那两条简单的信息，他想动手清空聊天记录，来回尝试了几下，发现舍不得，也不再硬撑，就这样屈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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