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Xia·第1章 老年机
盛夏七月，朔都，当地人常称朔城。
火热的暑气肆意蔓延到整座城镇，连扑面袭来的风都是黏热的，所侵之处无不使过往路人心慌烦闷。
“三十八块。”
普通样式门头招牌镌为“十里超市”的便利店传来女生相对淡漠的声音。
尔后成年男子举高手机正对向黎优，待扫码机滴一声响后，挟着包黑色外装的烟快步走出这家店。
此时，店里已经没有顾客了。
站在收银台处的黎优趁这会闲坐在椅子上，从柜台前用来找零钱的成罐糖果里摸出一颗，拉下口罩到嘴边咬开糖纸，边掏出旧的按键老年机瞥了眼时间。
“13:57。”
她自言自语道，说完无聊地探头望向玻璃门外。
神气十足的毒日头直晒干巴巴的路面，像是要把地烤出个天大的窟窿来，街边到处寻食的野狗呼哧呼哧地吐着大舌头蔫成一团缩影。
见状，黎优的眉头跟着蹙起。
片刻她回神，继续惬意地吹着空调的冷风，雪白的脖颈弯下去玩起老年机自带的俄罗斯方块来打发时间。
现在是初中的最后一个长暑假，离高中开学的日子没几天了。
这会儿，班里同学都赶着老友团聚了，唯独就她缺席的，从上午到现在电话催地不下五通，黎优早就为拿到满额全勤薪酬打好了算盘，硬是全部拒绝了。
打工的年龄自然是没达到，恰好便利店老板这头缺人，加上她这人上手快又带着股聪明劲，逢人要是提及这事，老板便会以亲戚的孩子帮忙为借口搪塞过去。
五彩缤纷的俄罗斯方块从顶端掉下来被黎优安置到合适的地方，
玩着玩着，手机界面倏地变黑卡顿几秒后显示有电话打来。
她按键接通，“黎优。”
黎优没先应声，听着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徐雯倩在那头愤愤抓狂：“咱们六班的同学聚会怎么没见你来？”
“再不出现的话，写你名字的巧克力可要被我吃了啊。”
她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真不来啊？”
“咱们班人可都全到了，就缺你这个年级大佬……你说……”
黎优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甲看，声音一如既往的随意：“在打工。”
“哦……”
徐雯倩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话筒两边都心有灵犀地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你不要把自己搞这么累，可以跟父母好好谈些什么的。”
黎优扯了扯唇，笑笑没答。
跟父母好好谈谈？以后可能父母这个词她都不配拥有了。
想起她的倔脾气，怕会触到黎优仙女不开心的点，徐雯倩将话锋一转：“对了，今天曹旭洋也来了，他问你报的哪个学校？”
曹旭洋，她小学一年级就玩起来的盟友，比认识徐雯倩可早太多了。
记得那时候曹旭洋个头长得比一般小孩子高，而黎优短胳膊短腿，有人衅意挑事打架就全靠由他罩着，在那段全班小朋友十有八九都被高年级混混抢劫过的时期，她倒是没受过欺负。
慢慢大了，黎优已经掩盖不住容貌的惊艳，长得漂亮而且学习成绩优异，身边不缺大把大把同学主动上前示好。
于是开始反过来，由她罩着曹旭洋。
以前是她跟在曹旭洋屁股后面叫哥，现在换来的是曹旭洋的那声成天到晚的黎姐。
如今，黎优光这两个字，放在深北初中无人不识，连学校的保洁阿姨都能够成功将名字对号入座。
毫不夸张地说，初中三年哪里有她在，哪里就是人群的焦点。
黎优换了个姿势，用左手将老年机撂在耳边，停两秒：“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徐雯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轻快，“告诉他实话啦。”
“你俩这关系我还有什么隐瞒的啊。”
黎优啧了声，笑道：“他那分能上？”
话音刚落，徐雯倩就被她那调侃的语气给逗笑，显然是没想到黎优回这么一句，“哈哈哈，姑奶奶，你俩不见面竟然也能怼。”
随后，她说话的语速渐渐放缓，试探地问黎优：“老实说，你和曹是不是有动静？”
听她讲完，黎优的心里连半点起伏都没有，眼睑处长黑长黑的睫毛自然而然地扇动着，
“打住，又来了。”
刹那间，两道颀长挺拔的人影遮住了外面刺眼无比的烈日，逆着光一前一后迈步进入便利店。
黎优不由自主地跟随转移视线。
先和为首男生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男生还冲她礼貌笑笑。
她倒没什么反应。
手还握着老年机拍腿坐那听电话呢，那男生目光的焦距定在她的脸上。
黎优后知后觉地摸口罩挂在耳朵上，继续回电话。
那人停留半秒头转过去，步子不自觉地放慢半拍跟在那位白短袖男生身后，两人往里侧走去。
等黎优挂完电话，同时间他俩挑好商品不紧不慢从货架里面出来。
黎优寡淡地往两人那里扫了眼，就见刚才对她扬笑的男生怀里被各种大包小包的零食堆满，而身旁的那位白短袖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俨然一副闲云野鹤的公子哥模样。
“哟，铮哥挺替我省钱啊？”
男生将手头的零食放在收银台处给黎优扫码，回头笑着瞟他说。
话里暗含着有调侃的意味儿。
黎优忙轻车熟路地握着黑色扫码机开始工作，寂静的气氛顿时被滴滴声搅地全无。
被叫铮哥的人痞懒地丢个眼神给他。
唇线懒洋洋地勾起嗤笑了声，紧接着侧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
轻微的动静声一经发出，黎优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循着那声源望去。
平常抓顾客跑单习惯了，就连牙没长齐的小朋友手里攥着一只没付钱的草莓，这些她都要管，否则就要自掏腰包。
更何况头上还顶着个吐红线的摄像头。
穿白短袖的男生关闭冰箱的柜门正过身来，骨节发白匀称的指尖握着那罐冰可乐，却不料，不偏不倚地迎上女孩那双晶莹又漂亮的杏眼。
两人直直对视。
方才从人家进店开始，倒是没往她这里看一眼。
黎优这才算比较正式地打量起这位铮哥的长相。
男生望向她时，神情淡淡，眉毛是粗粗的剑锋，一双偏狭长的瑞凤眼，炯炯有神的眼角透着几分似有似无地漫不经心，五官骨骼英气，脸上锐角多，不怎么笑的时候气势凌厉，易让人生出距离感。
但头脸较小，好像一只手就能把他包住，长相精致还不减精气神，显得又酷又奶，少年感强烈。
他身上松松垮垮地套了个简单宽大的白短袖，皮肤是少见的冷白皮，一看就知道是在人群扎堆里辨识度最高的那个。
嗯，有点帅。
是她这几个月在便利店打工看到第一个颜值这么顺眼的人。
看完这位，再看旁边那男生，忽然就觉得眼睛里的人像画面有些相形见绌。
“加上这个。”
终于白短袖男生先出了声，轻晃了下手中的可乐给黎优看。
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然而黎优向来不犯花痴，她就只当养了养眼。
她垂下头，对着键盘流利地打上一串商品条码，开口道：“一共二百九十五。”
“嗯。”另个男生掏出手机付了款。
/
出了便利店。
男生两手全被占用，提着撑得鼓鼓的塑料袋子往前走。
他抬起手肘抵了下身边那位白短袖，“刚才，那小姑娘看你挺久啊？”
不出半秒，被问话的人懒懒惰惰回了句：“你看错了。”
说这话还低笑了声。
他轻蹭了下鼻尖，握有可乐的手臂拐着那人的肩膀，语调不疾不徐道：“虽然爷呢，魅力是大，但明显人家对我没兴趣。”
接着，单手轻而易举推开易拉罐的拉环，响起清脆地一声“咔”，罐口迅速吐出丝白烟最后化成几滴水珠黏在指腹上。
冰冰凉凉的。
又松开他，下巴抬起仰头喝了口，侧脸轮廓好看流顺，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没一会，“木子焕，你家那位给我发消息了。”白短袖男生看了眼手机说。
闻声，木子焕慌忙腾出右手，摸出手机，立刻给通讯录的第一个回了电话。
盯着正在通话响铃的屏幕，木子焕忽想起什么，脸上简直不敢相信，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老年机？”
~
〔书外小片场来喽〕
――陈铮：不是吧，第一眼在我老婆这里竟然只是有点帅？
然后，自己对着镜子比划半天。
――黎优一脸冷漠。
心os：从身旁经过却对她熟视无睹的某铮，到最后还不是成为了她男人？
哼。
NaXia·第2章 碰巧
晚上，九点。
黎优数好钱箱里的钱，留下正正好好的一千块底钱，然后把单子和其余的钱全部交给老板大叔。
下班之前在店里买下了冷藏柜里所剩的最后两袋水饺，还提醒老板大叔该进货了。
老板大叔听到，笑笑答声好，又关切地跟她闲扯了几句。
/
此刻，她站在人行道等红灯。
黎优单只手拎着装有水饺的透明塑料袋子，头微低盯向地面，脚下的那双白色球鞋有意无意地踩着什么。
夏夜的凉风徐徐地吹着。
女孩耳边掉落的碎发随风肆意扬起来，显得有些凌乱，可她完全没有心情理会。
骤然抬头，目光锁定在路口红灯的秒数上。
心不在焉地也跟着默念。
三。
二。
一。
绿灯亮起。
黎优开始迈步跟随过往的车辆，身后不免有车笛声响起，自己压根没往回看，只是下意识地向里侧走走。
然而，骑车的那人似乎偏要跟自己作对一样。
“滴――”刺耳张扬的车笛声再次响起。
吵得让人心烦。
再加上她心里有事，更烦。
黎优弯弯的细眉微蹙，毫无耐心地转身看向来人，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路也让了……再让路是要她凭空消失？
回头一看那位“不速之客”，她脸上的情绪稍微变好点，随后没好气地撇着唇。
瞅他，“曹旭洋。”
三个字顺口的喊出来，连带着抱怨，又不乏教训的口吻。
“是我。”
男生坐在电动车上，单脚撑地，两手懒散随意地搭在车头上，冲她咧着嘴。
他抬起右手先打起招呼来，依旧笑着：“黎姐，晚上好。”
黎优冷冷淡淡嗯了声。
没管他，转身继续迈步，自顾自往家的方向走去。
见她这样，曹旭洋也不意外，匆匆忙忙找个空地停了车。
“黎姐――”
正要冲过去又忽地想起什么折回头拽起车把上挂的奶茶，“……等等我啊。”
曹旭洋三步两步急跑过来追上黎优，余光扫到她手里的袋子，看清楚后开口：“下午没吃饭？”
她回：“忘了。”
最近都没有什么食欲，自打从她姑的电话里听说老爸从外地回来要离婚这事，胃口也不好了。
“乖乖，这可不能忘啊。”
他惊呼一声，把手里刚买的奶茶递到黎优面前，捏着嗓门学快递员：“黎小姐，您点的杨枝甘露已上线，请接收。”
听这话，黎优的唇角随即一弯又放下，光用眼睛盯着他，没接。
“接着呗。”曹旭洋往前递了递。
不到半秒，黎优应声：“行吧。”
她抽手拿过那杯奶茶后，对着某人又补了句：“下次姐请你啊。”
曹旭洋两手搓着笑了笑，“可以可以。”
“嗯。”
黎优侧头，“你就来给我送奶茶？”
“碰……碰巧吧。”
“谢啦。”
她叼着吸管捅开奶茶放嘴边喝了口，接着如平常小闹般撞了下他的肩膀，看他问：“报的哪所高中？”
“谁？”
某人开始装糊涂，看见黎优冲自己翻白眼，他摸摸头，完全不着调子：“聊我啊。”
曹旭洋兴趣盎然地挑下右眉，“你猜？”
“猜什么？无聊。”她又吸了口。
虽然这样说，黎优还是回他：“没猜错应该是实验。”
曹旭洋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黎优今天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她也就是随口问了问。
未曾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行，我回了。”
“那拜拜。”
曹旭洋站在原地注视着黎优的背影渐行远去直至消失，自己才骑着电动车离开。
/
乘电梯到家门口的黎优，腾出手寻黑色喇叭裤兜里的钥匙。
哗啦一声掏出带有灰色小熊吊坠的钥匙，在要开门的时候犹豫了几秒。
她爸应该回来了。
离婚的事情也……提过了吧。
黎优的眼眸渐渐暗淡无神，站在最熟悉的门口前却不知所措。
她要怎么面对？
爸妈离婚这件事其实自己早有预料过。
在那个电话尚未完全普及的年代父母两人是通过媒人介绍而结婚在一起的，压根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感情。
甚至那之前见都没见过一面。
父亲大母亲足足九岁，长相端正，年轻时当过兵，在县城里有份体面的工作，人憨厚老实。
可太老实了，在外人面前显得懦弱又无能，经常被工作单位上的同事冷眼笑话，没少被旁人欺，过完事又好似不长记性依然和那帮人说笑称友，因此那帮人更加变本加厉地踩在他头上。
但母亲不一样，自小生在农村，长相貌美如花，聪慧性直，有什么说什么 ，方圆几里提亲的人足以踏烂家门槛，最终却顺从了亲戚的话嫁给黎父。
经常是母亲挡在最前面、挺身而出为父亲挽回颜面。
看上去斯文的父亲爱抽烟，会酗酒，在黎优还在母亲肚子里时他和别人的女人上过床。
出轨的事情在县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黎优猜，那个时候母亲就对她爸寒心了吧。
后来不到几年，她爸突然被撤职提前退休，只身一人到外地打工，仅在过年期间回家，家里养小孩的事情全部扔给母亲不管。
任凭母亲怎么劝说，父亲还是选择去外地打工，薪水也很一般。
她曾见过母亲偷偷在半夜里抹眼泪，曾见过“重男轻女”观念厚重的奶奶张牙舞爪要打妈妈，曾见过母亲眼里的幸福生活是别人的。
离婚对于一个顾家的黎母想都没想过，因为有黎优。
只要黎优在的时候，全家人都和颜悦色地围绕她转，父母也会装装样子和睦相处。
这次，是母亲先提出的离婚。
据小姑电话里添油加醋的说辞，是母亲生活不检点，在外面鬼混跟别人好了。
知道事情后，黎优并不怨母亲，因为知道结婚十几年来爸爸没给过她幸福。
她害怕的是，母亲重新组织家庭的那个家没有她。
而自己变成了任人遭嫌的累赘。
顷刻间黎优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冷意一股接着一股渗入身体里，逼她面对赤裸裸的现实。
半拍后她晃晃脑袋，动作慢腾腾地将钥匙插进门锁里，咔哒一声后门打开了。
屋内没开灯，黑漆漆的，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烟草和酒味混在一起。
黎优走进去，凭借熟悉的方向感摸索着灯的开关打开，自己在玄关处换好鞋。
到客厅时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她往前走的步子顿了一下，尔后别开目光把钥匙放在桌子上。
正吸烟思考出怔的黎毅申，余光里涌出个放大的黒影，转过头看，这才注意到是他闺女回来了。
迅速回神。
大手慌忙将眼角处的泪水擦干，嘴唇蠕动着起初没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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