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新月
作者:春季风
赐婚
邑京城里二月的风始终带着股春天独有的料峭寒意,吹得院里的厚厚积雪化开再结冰,眼下是晌午,院里几次往复化冻早已泥泞不堪,见状洒扫的婢女暗暗骂了一句。
“这么多年了,给小姐的还是这么个破院子,也不找人铺铺路,真是欺负人!”
庆鸽气鼓鼓着一张小脸,嘴上抱怨着,手下的活计干得却利落。
闻言,元新月头也没抬,每年这个时节打扫院子时庆鸽都会抱怨一番,她听惯了。
门前唯一一处干净的地面,身材纤瘦的少女静静坐在小凳上,纤纤玉指间一根精细的针携着彩线纷飞,手下栩栩如生的一条鲤鱼戏荷便跃于绣棚上,她细细端详了许久,嫣红的唇略微扬起细小的弧度。
元新月正出神间,院外嘈杂喧闹的人声吸引了庆鸽的注意力,女孩出院门去看,远远地便瞧见了一群盛装少女裙裾飞扬,她们嬉嬉闹闹地走远,其中被拥簇着的那个女子衣着华丽艳美,似乎是发觉了庆鸽的视线,女子朝这边淡淡看了一眼。
庆鸽收了心思继续打扫院子,同元新月聊天。
“小姐,看来春日宴结束了。”
今日皇宫举办的春日宴邀请了不少世家贵女,不过小姐是庶女,自然是没法出席的。
庆鸽看了一眼安静捏着绣针绣着荷包的少女,身上穿着粗糙的袄裙,头上珠翠全无,仅有的装饰便是乌发间那支朴素的银簪。
少女额前的齐眉穗儿不大标准,那是小姐自己用剪刀剪的,厚重沉闷且没什么美感可言,把元新月本就不大的小脸挡了不少,也遮住了那原本艳美绝俗的容貌。
听见庆鸽的话,元新月轻轻道:“结束便结束了,春日宴本来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呀,二小姐还有闲情雅致绣花呢?”
一道刻意扬高了声调的女声冲进院子,打断了元新月没说完的话。
元家嫡女元满荷的亲近婢女正站在院门前,倨傲的神色间嫌弃不加遮掩,那婢女瞥了一眼院里的泥泞惨状,显然不大想迈步进来,生怕脏了她那双新鞋子。
“你来做什么?”庆鸽出口的话没好气。
元满荷身边的婢女婆子各个狗仗人势,仗着是嫡长女院子里干活的,一直没少给小姐脸色看,庆鸽愤愤不平哼哼了两声。
站在院门口的婢女笑得得意张扬,她被庆鸽凶了也依旧好脾气地扬声,吐出一个令元新月的身子摇摇欲坠的消息,“二小姐,你走运了,连春日宴都没去,便被皇上指给宁王殿下了。”
见元新月怔愣在原地,一脸诧愕讶然,婢女不屑地哼笑一声:“传旨的公公已经到前厅了,快去接圣旨吧二小姐。”
“这事可不能瞎说,你满口胡言罢!”庆鸽把扫帚扔在地上,朝婢女斥了一嗓子。
“我们大小姐就快进宫做皇后了,身份不知道比王妃高贵多少倍!”婢女叉腰圆目瞪过来,“谁有闲心骗你!”
婢女气不忿儿地狠狠剜了庆鸽一眼,咯咯笑着走远了。
庆鸽啐了两口,朝婢女扭腰摇臀的背影骂道:“咒谁呢?我看是你活不过三天!”
“罢了……庆鸽。”听见元新月气喘吁吁地唤自己,庆鸽忙小跑过去扶住颤抖的元新月。
少女好看的眸子里霎时蓄了层晶莹的泪膜,本就白皙的小脸此时更是不带血色,俨然一副泪盈盈的泫然模样,惹人怜惜。
怎么会呢?皇后和宁王妃的人选应当是早就定下来的,又怎么会在一场宴会上突然换人,疑问萦绕,可元新月能做的只有受着,她战战兢兢地被庆鸽扶着到前厅接旨,而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
三日后完婚。
接旨后,元新月失魂丧魄般回了院子,这才记起来自己刚绣了一半的绣棚在慌乱中掉在了泥泞里。
她弯下身子捡起绣棚,细瘦的素手紧紧攥着,纤细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微微泛白,那没绣好的花样早被肮脏的泥污洇脏,看不清了。
霎时元新月心头涌来一阵委屈,老天爷真是不公,自己怎么偏被赐婚给了杀人如麻的宁王……嫁过去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火坑罢了。
“杀人如麻”这四个字在元新月的心底深深扎下了根,元新月对宁王的恐惧感叫她不由自主地战栗,庆鸽担忧地出声:“小姐不要忧心,旁人的话不可信。”
刚刚回来的路上不少人在议论大小姐和二小姐这天上地下的两门婚事,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另一个则是命途难测的宁王妃。
庆鸽自然也听见了那些传言,有说宁王面目丑陋可憎的,也有说宁王脾性狠戾嗜血的,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元新月怔怔立在院子里的那片泥泞里,不管自己原本洁净的裙摆被溅上大片污秽,见状庆鸽轻抚着元新月的背,柔声安慰道:“小姐不要难过了。”
元新月从得知消息到现在始终没有落一滴泪,但那双原本灵俏的杏眸眼角已然湿润靡丽,她微微掀起眼帘去看身侧的庆鸽。
少女不过刚刚及笄的年纪,明艳小巧的五官却已经长开,只是厚重幼稚的头发遮住了原本妩媚可爱的千娇百态。
“小姐,宁王应是没有那么骇人的。”庆鸽宽慰道。
“真的吗?”元新月半信半疑,她就算在闺阁中,也听过不少宁王韩骁骋的传闻,多是传韩骁骋性子淡漠狠戾,一双手上鲜血淋漓,一双脚下尸首无数……
但是看元新月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清澈的眸子里全然是不谙世事的纯真,庆鸽想着小姐在府上人人可欺般捱过了数年,眼下好不容易出嫁得以远离相府,不忍叫她失望。
“小姐你忘了?宁王殿下不过弱冠之年,不论长相还是性子,定都是温润如玉的。”庆鸽说得平和,可语气间却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理亏。
元新月心思一向细腻缜密,只这一句话,她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庆鸽话语中的心虚,心底也隐约有了答案。
她紧抿干滞的唇瓣,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白嫩五指已经沾染了肮脏的泥水,此时微微曲起,绷紧在元新月的身畔,圆润的指甲无措地在衣裳上扣来扣去。
庆鸽在骗自己,宁王殿下怕是又丑又凶的人。
元新月心底的委屈更甚,她唇边倏忽撇了下去,一颗滚热的泪珠沿着脸颊簌簌滚落。
-
邑京城畔,双栖寺。
湖畔高挑的柳树抽条了些许嫩绿的叶芽,化开的粼粼湖水萦着午间细碎的金色日光,上面还浮泛着大片没融化的冰面,甫一裂开水面就隐隐漾起几分波澜。
山上的气温比城里要凉几分,可双栖寺的人流依旧络绎不绝。
一身玄青色衣衫的挺拔男子站如松柏般板正,他静默立于湖畔,身侧的侍从把一张字条递给男子,又附耳对他说了什么,才恭敬退下去。
待看清字条后,男子逸然的长眉不禁微微皱起,转瞬却又被微凉的春风拂开,神色间恢复了原本那般从容有余的模样,轻扬的眉目间含着几分讥讽的笑意。
“殿下久等了。”顾青刚替妹妹求了姻缘签,到了寺庙后院,一眼便瞧见了湖边的青年。
“结束了?”
不远处庙宇寺观的檐端挂着的铃铎被春风激荡出泠泠的声响,韩骁骋的薄唇带着淡薄的弧度,声音却始终冽然:“今日跟着你来寺庙,果然又惹了麻烦事。”
韩骁骋不信佛,他二十年里只来过两次寺庙。
第一次是去年,顾家老夫人还在世,老夫人非要拉着顾家兄妹二人来双栖寺求姻缘,顾青刚巧有事情和韩骁骋商议,便把地点约在了寺里。
那日,顾青从方丈敲木鱼的笃笃声里溜了出来,一眼便瞧见韩骁骋跃进湖水,不多时救了个脸色惨白的少女上来。
少女奄奄一息,却吊着一口气紧紧拽住了韩骁骋的衣角,虚弱残喘着问他的名字,彼时韩骁骋看女孩浑身湿透狼狈地不成样子,生怕她纠缠自己,于是取了个假名字。
第二次便是今日,顾青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韩骁骋把刚刚侍从递给自己的字条给了顾青。
顾青看完后,脸上爽朗的笑意蓦地消失,他深深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皇帝把元家二小姐许给你了?”
顾青嗤笑,“这个元鹤定没安好心!”
元鹤位居丞相,世人皆知他手段狠辣,权倾朝野。
今日皇宫举办的春日宴声势浩大,几乎邀请了邑京所有有头有脸的世家贵女们,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择出皇后的人选。
虽说大家暗地里都知道这个位子已暗中定下了元鹤嫡女,可皇帝的后宫现今只有一位妃子,若是不能为后,被皇帝纳为妃嫔自然也是求之不得的,于是朝臣们纷纷把自己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希望在皇帝面前留个眼缘,以求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丞相元鹤和朝中兼太傅一职的韩骁骋素来针锋相对,可今日宴上元鹤却在封嫡女为后的圣旨落下时,紧接着求皇帝赐婚,把庶女元新月指给素来没有实权的宁王韩骁骋为侧妃。
而今日的皇帝也十分反常,一直对元鹤言听计从的皇帝不仅罕见地驳回了元鹤的提议,还以元相爱女心切为由利落地下了圣旨,提元新月为宁王正妃,三日后成婚。
顾青的眉心始终没有舒展开来,他担忧道:“这位新王妃,殿下还是小心为上。”
成亲
“小姐……”庆鸽急匆匆地跨步进门,不自觉踩了一地的泥泞,庆鸽小声道:“相爷来了。”
闻声元新月急忙起身正了正衣裙容貌,十余年里她见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一次相见,元鹤的一言一行间自带的严肃和冷厉总是叫她打心底发怵。
元新月深呼吸了两下,看着迈进门的中年男人,微微福身行礼,柔声乖顺道:“父亲。”
元鹤看着屋里的破败模样不禁蹙眉,他又把目光沉沉放在了元新月正在收拾的行李上,都是些破烂不堪的陈旧物件。
“在收拾东西?”元鹤摆摆手示意元新月起身,他冷淡着声音,别扭地出声关心。
他和自己这个二女儿没见过几面,可现下元鹤只一眼便知道,十五岁的元新月和她的生母林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目流盼间均是绰约妩媚之态。
当年林氏就是凭着一张脸,在元鹤醉酒时爬上了他的床,还好运气地怀了胎,自己迫不得已才抬了一个卑贱的婢女做妾室,可林氏没能过几天好日子,十月怀胎竟于分娩时难产而死。
关心甫一出口,元鹤没等元新月回答便继续说:“三日后你便嫁到宁王府上了,在王府记得谨言慎行。”
闻言元新月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元鹤实在没什么好嘱咐的了,毕竟元新月嫁到王府也活不过几天,他知道韩骁骋对自己的态度,自己主动把女儿嫁给他,就算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韩骁骋也不会留元新月好过,元鹤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不止为了嫡女……就算是为了自己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权势,元新月的命,他也留不得。
眼下能嫁庶女为宁王正妃,既是对韩骁骋的羞辱也是警告,这番算是让元新月这条贱命有了归途,想到这儿,元鹤心底唯一的一丝愧意也消散不见了。
见元鹤抬脚要离开,元新月福身送父亲,元鹤本已一脚踏出门槛,却又顿住脚步。
他回头,看着元新月桌上那一摊正在打包的破烂玩意儿,还是按捺不住缓缓道:“王府里什么都有,你那些东西不必带了,明日我叫人给你做两件像样衣裳……”
元鹤走后,元新月郁郁地垂低了眼眸,神态稍显失望,白皙的指尖在面前的桌角上扣弄着,她本以为自己即将出阁,父亲能够和自己多说几句话。
元新月幽幽吐出一口气,她吩咐庆鸽把自己刚刚收拾好的东西都放了回去,一转眼,桌面上就仅剩了一个红木小箱子,元新月怔看了半晌。
“小姐,相爷说不必带行李了。”庆鸽小声唤她:“那这个箱子……还拿吗?”
庆鸽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但都是元新月宝贝的物件,果然,听见庆鸽的询问,元新月思来想去。
“带着吧,不过一个小箱子罢了,带去王府想来也不会太显眼。”元新月探出食指,指腹轻柔地抚过箱面上细细的每一寸纹路,有些神魂恍惚。
她曾无数次抚摸过这个箱子,也曾无数次打开看过,每一次看见那些小玩意儿都会叫她欣喜不已,但没有一次能够叫她记起来自己十岁前发生过的事情。
十岁前被自己遗忘了的日子里,似乎有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在唤她,她心底猛地一阵抽痛。
“小姐记起来什么了吗?”庆鸽看元新月盯着箱子看了半晌不出声,便惊喜地询问。
元新月收了手,示意庆鸽先把箱子放回去,才沮丧道:“没有。”
“都怪元满荷!”庆鸽愤愤不平,去年在双栖寺祈福时,虽离得远,但她明明看见是元满荷伸手把小姐推进了湖里。
回府后庆鸽气冲冲地想要告诉相爷,却被高烧不退的元新月拦了下来,虚弱不已的元新月喘着气音千叮咛万嘱咐,自己是脚滑跌进湖里的,与嫡姐没有丝毫关系。
也是因为那场意外,元新月高烧昏迷了两日,醒来时竟把十岁之前的记忆忘了个彻底。
尽管庆鸽被派来伺候元新月时,二人刚好都是十岁,但小姐从不和她提及过往的经历,所以庆鸽见元新月焦急却也无能为力。
“不许再说这事。”元新月不悦地嗔怪了一声,潋滟漪荡的乌黑杏眸怏怏地看向庆鸽。
庆鸽是替自己不公,她知晓,但已经安稳过了这么些年了,她不想在出嫁前还多生事端。
次日一早,元鹤就遣来两个婢女给元新月丈量尺寸,不过下午,几套春季穿的衣裳便被送了过来,不仅从小衣到外衫一应俱全,就连料子用的也是上好的。
庆鸽欣喜地央了元新月许久,要她试试新衣裳,可元新月始终拒绝,庆鸽扁扁嘴,自家小姐那张脸就算是在偌大的邑京城里她也没见过更漂亮的,可是小姐始终留着厚重的头发掩着……
时间一晃即过,从下圣旨到成亲不过三日,这门亲事准备得匆忙,但元鹤却也尽力办的体面。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嬷嬷拿嫁衣过来,替元新月开面,庆鸽看着妆奁前的元新月被嬷嬷摆弄着梳妆打扮,不多时便梳好了新嫁娘的发髻。
额前厚重的头发悉数被拢了上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铜镜里的人儿五官小巧精致,一颦一簇间都是妩媚妖娆的气质,可那双清莹明亮的眸子里却蕴和着天真无邪的脾性。
少女的容貌叫庆鸽看得呆了,她只知小姐好看,却不知打扮起来这般俏丽。
“嬷嬷……”元新月手下无意识地攥皱了喜服,她喘着急促不安的浅浅呼吸,“帮我把额前的头发梳回去吧。”
庆鸽不解,她急忙道:“可是小姐,这样梳多好看啊,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
“庆鸽!”坚定的呼唤叫庆鸽噤了声,一旁的嬷嬷只好不情不愿地重新开始梳发。
半晌后,庆鸽看着又恢复了那般沉闷的小姐,扁扁嘴。
元新月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呵斥了庆鸽,便柔声解释:“到了宁王府更不比在家里,能少惹一分祸患便是一分。”
更何况……元新月看着镜里的自己,那副沉闷呆板的模样才是自己所熟悉的。
箫鼓乐笙爆竹声声,元新月住在元府数年鲜少被这般重视,婚礼不算隆重,对于亲王纳妃来说规制小了不是一星半点,但邑京城里依旧有不少百姓出来凑热闹,四周叽叽喳喳喧闹不已,竟真有了几分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吉祥样子。
人群里有百姓八卦:“王妃不是定了陈家的嫡女吗?”
另一个身材富态的大娘摆摆手,“嗐,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元相特意为自家庶女求赐婚,这今日宁王才娶了元家二小姐的。”
另一个人质疑:“元家有二小姐?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陈家姑娘也是逃过一劫。”有人叹了口气,又替元家二小姐惋惜:“可惜了元家姑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回门。”
那体形富态的婆子看着元府门前一身暗红色喜袍的男子身材挺立,无意间扫过人群,她连忙紧张地示意噤声:“嘘……小声点。”
“不过元家二小姐身子弱,我听说宁王虽生的一副好皮囊,但折磨人的手段最毒,怕是……”百姓咂舌。
嘈杂的议论声逐渐变小隐没在喧闹的鼓乐声里,可没人知晓,刚刚的一番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宁王殿下的耳朵里。
韩骁骋对这些人的议论无所可否,元新月被元鹤领着出了府门,他敛低眼眸看着刚到自己肩头的女子,指尖轻弯,从元鹤手里接过柔软素净的小手。
元新月看不清前路,却感受到自己的手心骤然被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包住,她指尖轻颤,强忍着自己心底的惴惴不安。
锦袍男人把女儿毫不留恋地交了出去,背手而立,元鹤年过四十可身形依旧魁健,他抬手慈爱地拍了拍韩骁骋的肩头:“老臣还要拜托殿下,往后可要待我心爱的小女好一些……”
这句话的本意不过是一个爱女的父亲对女婿的期盼和祝福,可到了元鹤嘴里,韩骁骋却不得不多想。
韩骁骋紧盯着元鹤眼底平稳无波的情绪,微微半挑绯色薄唇,轻轻颔首应下。
直到元新月顶着喜帕拜了堂被人领着进了洞房,身下是软绵绵的大红色喜被,分明周身都是傧相的祝词和嬷嬷的吉祥话,可一想到旁人口中传得真切的宁王殿下,元新月依旧是一阵不由自主的恐惧。
宴席上,朝臣们纷纷举酒庆贺宁王殿下娶妻,韩骁骋看着这些素来与元相勾结的党派老臣们,面上不露声色捏起酒杯同人浅浅一碰,一饮而尽。
酒过几巡,宾客散去,韩骁骋头脑微微胀痛,他没有回到寝院,而是径直去了书房唤来人打了盆水净脸,清冽的凉水叫他晕眩的头脑好受了些,他换了身干净的玄衣,把染了一身酒气的喜袍扔至一旁。
韩颢轻声提醒:“殿下,王妃还在等您。”
闻言韩骁骋烦闷地叹了口气,他本不打算去,片刻沉默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元鹤塞进府里的人,自己总要去探探她的底。
洞房
喜帕下的元新月扑簌簌地眨眨眼,她什么也看不见,便轻声问庆鸽:“屋里还有谁在吗?”
“屋里只剩我了,小姐。”
“呼……”元新月拽下盖头,缓缓舒了口憋闷的气息,从迈进王府大门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始终悬着,虽然不该这样想,可她确确实实是害怕见到自己的夫君,那个狠戾嗜杀的亲王。
“……”庆鸽刚想阻止元新月扯下喜帕,却见她手快了一步,只好轻叹一口气关心道:“小姐饿不饿?”
庆鸽知道小姐大清早起来直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过,定是饿了,庆鸽在这间屋子里打量了一番,本想找些糕点来垫肚子,谁知道这偌大的宽敞屋子里一点吃的都没有,就连今日成亲,桌面上也只有一壶合卺酒罢了。
“罢了庆鸽,我不饿。”
元新月这话不做假,她心惊胆战了半天,早就把饥饿扔至脑后了。
元新月微微蹙紧细眉,坐在床榻边沿浅浅抬眼打量着,宽敞明净的寝屋里物件却很少,显得这里空荡荡得几乎没有住过人的痕迹,屋里昭示着喜事的红色反倒突兀了。
“这里好沉闷。”元新月轻声道。
“是呀,不仅屋子颜色沉闷,估计姑爷也是个喜穿深色的沉闷的人呢。”庆鸽嬉笑着改口道:“王妃,这应该是殿下的衣服罢。”
庆鸽指了指一旁的黑漆楠木衣架上,那上面还搭着韩骁骋换下来的衣裳,是件沉稳大气的石青色常服。
“庆鸽!”饶是元新月对韩骁骋印象不大好,可一个十五岁刚出阁的姑娘家也听不得这种玩笑话,霎时元新月白嫩的双颊上就晕了抹显眼的绯红色。
天色沉沉浑然鸦青,觥筹交错的声音静了下来,一身大红色吉服的元新月经历了紧张的一天,此时早已疲惫地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却迟迟不敢睡。
今日是成亲的日子,可她还没见过宁王。
清脆的一声响,脑袋不轻不重地磕在了架子床上。
“嘶……”
元新月倒抽了口凉气,她懵着伸出柔软的指尖揉了揉痛着的额角,眼眶瞬间微红还染了几分委屈,困倦之意慢慢消散,元新月喉咙干涩,刚要张口唤庆鸽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她不在屋里。
正疑惑之际,靴子步步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沉稳脚步声自门外徐徐而来。
是殿下?
元新月听着那声音缓缓逼近,心跳如擂鼓,手足无措间她突然瞥见身侧的喜帕,一把抓起来蒙在了自己脑袋上。
元新月在心底给自己壮了壮胆,还没等缓过心神,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凛冬凋萎的花草在春夜里悄无声息地于摇曳出一线盎然,略显刺骨的凉意窜进屋子,激得元新月心尖一颤,男人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韩骁骋一眼便在卧房沉闷单调的颜色里注意到了那抹娇小鲜艳的红,他刻意放缓步子,不紧不慢地靠近床边那抹身影,离得越近便越能看清这位王妃肩膀下颤抖的细微幅度。
元新月的指尖于宽大的袖子里微微曲起,不自在地扣弄着衣料,男人甫一靠近,他迫人的气息霎时包围上来,叫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瞬间溃不成军。
她已然感受到了男子带着酒意的沉沉呼吸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檀香气息洒在自己头顶。
“王妃。”男子的语调清冷且稳重,“你的喜帕反了。”
元新月盖头底下的小脸蓦地一红,刚刚自己慌乱间没有在意……她微微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喜帕,金丝银线细细绣上的图样就在清晰展现于自己眼前。
没等元新月反应过来,原本眼前的那片红色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白昼似的光亮。
她保持着掀起眼帘去看喜帕花样的姿势,视线却刚巧碰上来人垂眸看自己的那双幽深眸子,里头蕴着微漠和平静,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模样。
不过眼下元新月惊诧地瞪大一双杏眸,不可置信道:“韩、韩玠?”
元新月话不思考便出了口,她呼吸摒住,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那张俊脸,随着时间逐渐模糊的身影此刻清晰了起来,曾于脑海里无数次描绘临摹的救命恩人,此时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
韩玠?
听见元新月的话,韩骁骋了不可见地微微皱眉,眼前这张稚嫩的芙蓉娇面逐渐和一年前记忆里的那张溺水的惨白小脸重合,自己一年前在寺中救下的少女,就是元家二小姐?
想不到自己和元鹤间剑拔弩张、千算万算,最后竟无意间救了仇人之女,眼下还娶了她为妻。
故人重见的欣喜淹没了刚刚的恐惧之感,元新月心情也轻盈了些许,她一直记着韩玠待自己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盼着能再见到他,好偿还了他的恩情。
元新月惊喜问:“韩玠,你为何会在宁王府?”
韩骁骋……韩玠……俩人都姓韩,元新月抿紧唇瓣细细思考着,头顶的金凤凤冠显然有些沉重,她细瘦脆弱的脖颈被带着微微朝后仰过去。
见她细眉轻蹙认真思考着,头脑里骤然涌来的一阵醉意叫韩骁骋心思微动,他稍稍抬手欲帮眼前人摘下凤冠,甫一凑近,浑浊炙热的酒气包裹住二人之间交错的呼吸。
元新月本坐在床边,余光瞥见韩玠抬手靠近,她的手掌撑在身后床榻上向后挪了几寸便碰到了床沿,鼻尖嗅见的几分檀香气息更加明显。
她被韩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娇弱的手腕别扭地硌上身下不太柔软的床,疼得她眼眶里霎时蓄满了晶莹的泪珠。
元新月神色间紧张兮兮,脑袋却还在朝后仰去:“你、你是殿下的侍卫吗?”
二人都姓韩,她想着韩骁骋没准是有给近身侍卫冠自己姓氏的习惯。
韩骁骋微微皱眉,始终沉默着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见她向后退,脑袋就要磕上架子床,他本想替她摘冠的手一转方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垫在她脑后,头上铺满华丽点翠的凤冠晃了一晃。
元新月一惊,感受到自己的脑袋后面被人稳稳托住,她喏喏地缩了缩肩膀,神色紧张无辜地像个胆小的猎物般任人宰割。
……
罢了,韩骁骋紧抿薄唇,细细打量着她懦弱胆怯的样子……她应当没有和元鹤一起暗通款曲的胆子和脑子。
而元新月的问句韩骁骋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应了下来,韩骁骋鬼使神差地紧紧盯着少女眼含莹泪的娇弱靡靡模样半晌,他把手自元新月脑后轻缓抽出来,又把她头顶沉重华美的凤冠摘下放置一旁。
她既没认出自己,自己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他只需要把这位被元鹤利用的棋子好好养在王府,不给元鹤留下把柄即可,以后自己和她约莫也见不到面了。
一片诡异的死寂里,咕噜一声,看元新月从谨慎惊恐逐渐转为羞愤赧然的模样,韩骁骋悄然瞥过眼睛,起身抬手理了理玄色衣袍。
“等等。”元新月起身叫住他,急忙说:“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还。”
声音越来越小,韩骁骋脚步一顿,“……”
“今夜王妃早点休息,不必等了。”看元新月始终愣着,他又补充道:“明日有人带你去挑选院子,王妃在王府安心住下即可。”
话音一落,韩骁骋就推门大步离开,徒留脑子依旧混乱的元新月怔怔立在原地,少女的圆润的指甲扣着喜服上的精美绣纹,脑海里全是六个字——
宁王不会来了。
王妃
元新月心底惊喜,这无疑是她这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听过的最好的消息,少女的唇瓣漾起安心的浅浅笑意。
片刻后,庆鸽推门进来,见到只有元新月一人失望地问道:“殿下还没来吗?”
小姐嫁到王府的第一夜,宁王便如此冷落,今晚过去,怕是府里的下人们会不听小姐的管教。
元新月全然不知庆鸽的担忧,她坐在床沿,难得打心底露出笑颜,一双眸子亮晶晶地闪烁着熠光,“刚刚殿下身边的侍卫来过了,他说殿下最近都不会来我这里。”
“……”见状庆鸽惊恐地小跑几步到了元新月身边,伸手掀起元新月额前的发,去探元新月的额头温度。
“也没发烧啊……”庆鸽蹙紧眉头,不解道:“小姐,殿下不来你这里,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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