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在葬礼之后，我收到了一本遗书。
何不必
发表于10个月前
原创小说 - 现代 - GL - 短篇
完结
第一章
我接受您的任何评价，我不会撒谎，我将毫无保留。
那天我刚从殡仪馆出来，那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抱着一本书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过去的二十八年里我已经参加了三场葬礼。每次从衣柜中拿出这件黑色的裙子，我的心情都很复杂。就像是把一张报纸扔到水里一样，纸张被水泡发，所有字迹都变得模糊且湿漉漉的，使得句子好似失去了它原有的含义。
就在我正出神回想着去世的外公时，男人向我走了过来。
“抱歉，可以占用您两分钟吗——”他抱着一个纸袋，能够隐约看出里面装着类似于书本的东西。
这是什么推销吗？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男人的表情不安而充满期待，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他的手臂紧紧箍着那本书，在纸袋上勒出许多褶皱。
“你……有什么事吗？”我决定给他两分钟的时间。这并不是因为我心软，而是我迫切地需要一些别的话题来冲淡我对告别式的印象。
我的回答令男人脸上放出光来，他感激地看着我:“我、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您！”
他将那本书从纸袋里掏出来。或许比起说那是“一本书”，倒不如只简单的描述成一个硬皮本比较合适。它大约有三厘米那么厚，是纯红色的皮革封面，看上去做工精致，被保管得也很好。
“虽然事情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请允许我稍微解释一下我这样做的原因。”男人又从口袋中翻出手机，打字的动作和他的语速一样快。
很快，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位作家的主页。这位作家名叫“长短歌”，从粉丝数量来看，似乎很有名。在她的首页上还挂着半年之前的新作，仅仅从封面便能看出这是一部基调沉郁的作品。
“您可以称呼我为三下，啊，这是我的网名，”男人解释道，“我是长短歌老师的书迷，因为一直都会给老师评论，所以偶尔会在社交软件上有交流。”
“就在两周之前，我收到了老师的死讯。”男人又调出他和长短歌的邮件往来记录，记录显示，的确有一封邮件向他告知了长短歌的离世，同时也告诉他，长短歌为他寄了一个包裹，希望他可以帮长短歌完成一个愿望。
“老师的包裹中就是这本日记。日记中记录了老师离世前三个月的生活，她希望能将这本日记送给一名刚从殡仪馆内离开的女性，并且拜托她认真阅读日记，在读完整篇日记后对老师做出评价。”
男人看了看我的表情，确认我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才继续说下去:“老师生前一直从事文字工作，也一直致力于探索文字能够承载的感情边限。这本日记，是老师所做的一个实验。”
“实验？”
“是的，实验。老师如实记录了她每一天的生活，每一刻的想法，每字每句都是真实的，不含任何美化的。老师想要知道仅通过文字，一个人是否能对另一个人产生情感共鸣。”
“所以我需要认真阅读这本日记，然后把感想寄给你吗？”
男人点头:“是的，整体来说就是这样……老师委托她的编辑对这些日记和您的反馈做审核，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还会作为另一本书出版，当然我们也会给您相应的报酬——”
“好。”我答应下来。
“诶？”男人愣住，“您答应了吗？”
“嗯，我答应你了。”我再次肯定。男人随即露出无比的喜悦，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收起来，将那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递给我，然后又从上衣口袋中翻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黑田 凉介】这是他的本名。
黑田带着热泪，眼眶一点一点红起来:“真是太感谢您了……您是第一个愿意听完整件事并且接受这本日记的人。真的很感谢您，这是长短歌老师给我的委托，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完成，谢谢您！”
他看着我把日记拿在手里，眼睛仍是放在日记本上，在喜悦的同时，或许也有巨大的失落袭击而来。“如果有一天您不想再继续这个实验，”他认真地说，“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会收回这本日记，找其他人来完成。所以，还请务必保护好它……拜托了。”
男人后退一步，对我深深鞠躬。他的脑袋几乎要低过90°，以一种非常隆重的态度恳求我爱护这本日记。我也只好微微弯腰作为回礼，并保证:“我会保管好它的。”
黑田保持鞠躬的姿势有大约五秒钟才慢慢直起身体，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情绪稳定下来:“那么就拜托您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再与我联系。”
“好的。”我回答。
黑田最后看了一眼那本日记，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我看着他转身走远，肩膀向下塌，却并不像是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样子。真是奇怪的人，我想，也不知道这位黑田先生有没有看过他最推崇的作家的日记。
我将日记本从纸袋里掏出，翻来扉页，上面写了一句留给我的话:
我接受您的任何评价，我不会撒谎，我将毫无保留。
【6月3日 晴
我是长短歌，这是我为新书寻找灵感的第一天。
说实话，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没有灵感了。或许某个时刻有一些碎片从大脑中蹦出，但全都是一些零散的画面，我无法将它们组合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害怕这种枯竭的感觉，有时候低头去看好像能看到胸口有一片沙漠，上面长不出植物，只有满是刺的仙人掌提醒我自己已经许久没动笔了。
上一本书的出版也很辛苦，反复修改，反复调整。我的精力已经在修改中用完了。我真痛恨修改！一想到要把我已经写好的东西再打碎重构就很痛苦，可我写的东西又并不是那么出色，只有靠反复修改来弥补它的平凡。
我要向我的读者认罪，我不是一个有天赋的创作者。
但今天，我找到了新的办法。我要写一本日记，每日记录。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把最真实的我暴露给一个陌生人。我想知道通过这些文字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了解到什么程度呢？在这样单方面的交流下，我们之间能产生感情吗？
这件事或许更像是一个实验，我不知道实验的结果是怎样的，但我非常期待。一想到能够如此直观地看到我的文字对另一个人的影响，我就要激动地生出鸡皮疙瘩来。我发誓我不会在写日记的时候有所隐瞒，或者对自己的想法进行美化。我会完全真实地记录下我的所思所想，彻彻底底地把我剖析给正在观看这本日记的你。我也恳请你，用最严苛的目光来看我，也用最温柔的一部分来感受我。我将会用比赤裸更坦诚的样子与你沟通，而我的诚意又能传达给你多少呢？
写到这里，我已经能想到这个实验的许多种结局。也许在这本日记被送出去的时候就会受到阻碍，我还没有想到它应该送到一个什么样的人手上。也许是女性——我希望是女性，我总是更偏爱女性。
你看，在这里我就要向你公布我的第一个秘密:我是同性恋者，我喜欢女性。
不论是什么样的女性读到这本日记，都请你先原谅我，在我写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将你当做非常亲密的人了。我想，既然我选择向你坦白我的一切，那我们就应该是亲密的。但我不想显得那么冒昧，我们的亲密是单方向的，也并不是以恋人的形式。就好比我取出心中所有的信任和依赖，装到一个瓶子里，随它漂流，落到你手上。只要你能感受到我的情感就够了，并不需要接受它，你可以用任何态度来对待我这种古怪的热情，我不会难过。
把话题再收回来，我的确想了很多可能性。也许我现在写的这些东西压根不会被看到，这也没关系，能够借此机会好好剖析自己也是好的。又或者看到这些东西的人会认为我过于矫揉造作，不能理解我的感情。我也无法辩驳，因为我的确是这样的人，我也愿意接受这样的批判。再糟糕一点，或许正读着这本日记的你会匆匆翻过几页就放弃……
我恳求你，一天只需要读一篇日记就够了。我会写上三个月，也希望能让这本日记陪伴你三个月的时间。感情需要时间来沉淀，我也希望可以陪你走得更久一些。
……
现在是下午三点，天气很热。我坐在书桌后想象你看到这里的样子。 我的身边是一团闷热的空气，空调被我关掉了，它的冷风吹得我头痛。唯一能用来解暑的只有一根冰棒。窗外传来其他人交谈的声音，我想他们应该也很热，我仅仅是看着阳光就觉得要晕过去。
你应该已经不在夏天了。当你看着这段话的时候，能够回忆起夏天的样子吗？】
第二章
我甚至庆幸能有这么一个奇妙的委托落到我身上
长短歌的日记给了我一个逃离死亡的机会。每当大脑空闲的时候，我都会逼迫自己去回忆昨天所看的日记内容，只要一停下来，我就会想起去世的外公。
外公对我很好，只要一想到他已经离开我就难过得无法呼吸。我依然记得他抚摸我脑袋的感觉，他经常对我说:“夕礼可以慢慢长大，外公会一直看着夕礼的。”正因为外公对我的支持，我才能够任性地离开家工作，在职场碰壁之后再干脆地回来。
我依然很难接受外公去世的事实，所以选择逃避。在看着那本日记的时候，我甚至庆幸能有这么一个奇妙的委托落到我身上，让我可以暂时走近别人的世界，离开自己的情绪。
……
【6月4日 晴 热
今天是写日记的第二天，似乎比昨天还要热一点。我去便利店买了很多冷饮回来，还带了两根冰棒。将所有冷饮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冷藏室总能给我一种满足感，看着被各种零食填满的冰箱，我便发自内心地为我现在是一名可以养活自己的成年人感到自豪。那些恳求母亲给我零用钱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了，我再也不用忍受一个夏天只有两根冰棒可以吃的痛苦。
所有冰激凌和冰棒中，我还是最喜欢汽水口味。这当然和冰可乐是两种口感，可乐的冰爽在于从喉咙落到肚子里的过程，而冰棒的凉意更多保持在口腔。我喜欢咬下一块冰含在口中，舌头被低温冰镇的感觉可以代替二氧化碳带来的刺激感，吃完冰棒之后，嘴巴说话都会带出一股凉气，很有趣。我不厌其烦地凑到风扇旁边去，让风灌进我嘴里，这样就好像我的口腔中有一台空调，源源不断地把冷风送到肚子里，直到开始腹痛，我才放弃了这个幼稚的游戏。
……
夏天我偶尔也会去游泳。我喜欢买泳衣，各种款式的泳衣都喜欢。因为我并不算很胖，所以在看到镜子中穿着泳衣的自己时常常会自恋地欣赏很久。毫无疑问，我是个很爱自己的人，我欣赏自己的身体，但只要一提到能力就感到苦恼。
我承认有的时候我也会自大地夸奖自己拥有绝妙的想法和故事，然而这样的话我对别人是说不出口的，只是自己坐在书桌前，反复读上两三遍刚刚完成的作品，畅想它发表之后又会获得怎样的赞美。可这些自信只是很短暂地给我写作的动力，每当我读到其他的好作品，我就会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来，整日坐在白纸前，写出的每一个字都不满意。我的编辑小姐——亲爱的枫小姐给了我很多建议，我明白她是为了我好，从文章结构到人物刻画，面面俱到地提出各种意见和修改方向。可我真恨这些东西，我每天都痛恨着需要我反复修改的部分！每修改一次，我就觉得我的能力被否定一次。要是有一天我能够写出完美的、不会被挑出任何问题的作品就好了！】
【6月5日 晴
我现在越来越爱写日记了，我能感受到我是在对你说话，随意地想到什么便告诉你什么。你或许是我最包容的听众，不论我说的东西有多么无聊，叙述过程是多么混乱，你总是会读下去，是不是？
真是太高兴了，真感激你能看到这里。一想到就连我写的十分琐碎的小事都可以被认真阅读，我就格外有动力去记录。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中，我要特别向你提一提晚上的折扣便当。附近的超市会在特定时间给便当和其他食物贴上折扣标签，我家附近的超市折扣尤其惊人，这个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而我参加过几次抢购便当的活动后，便自觉自己是个败者，退出了这场战争。那些争夺便当的人总是提前到场，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先在别的区域走上一圈，而只要等拿着折扣标签的店员一出现，他们便围过去，得体又快速地将好吃的便当抢走。等我走过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我不爱吃的那部分。理所当然——我空手而归。
但今天，就在一个小时前，我又尝试了一次。因为许久没有新的灵感，我不禁担忧自己的将来是否只能靠着之前的稿费生活。或许我需要节俭一些，向聪明的家庭主妇身上学习。而这样做的第一步，我打算从超市的促销便当上下手。
我很久没有在打折的时间去过超市了。我喜欢超市，超市整齐的货架和货架上品目繁多的商品就像是我被零食塞满的冰箱一样，仅仅是看着就能感到快乐。我幻想着有一天可以和我的恋人一起在超市购物，我们会讨论哪一种规格的纸更划算，哪一个味道的洗衣液更好闻。这种幻想出的生活化碎片就像是酒精，可以随时把我带入幸福的眩晕中。
畅想了十分钟与虚拟女友的生活后，我看到店员出现了。这个时候维持体面是精通抢货的主妇们的特技，我只能紧紧跟在店员身后，等待自己中意的物品被贴上折扣标签的那一刻。我甚至早早写好了购物清单，我要买炸鸡便当、蟹肉天妇罗、炸虾和两个饭团。运气好的话，我还可以抢到一个降价的草莓蛋糕。
终于，在店员轻松地为便当贴上标签的一刻，我伸出手，立刻将它放入我的购物篮中。店员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大概是见过很多这样急切的人。他就像是舞台上的指挥家一样，轻而易举地调控这场争夺战的节奏。我们这些争夺者们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过于贪婪，我看到有一名穿着西装的上班族，他在咖喱便当和炸鸡蛋包饭之间犹豫了几秒，这是个天大的错误，他想要的东西很快就被一名学生模样的女生拿走了。上班族的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我也忍不住同情他一瞬。
幸运的是，我抢到了大部分我想要的东西。虽然没有拿到蛋糕，但因为今天战绩辉煌，我奖励给自己一个布丁。现在这个布丁就在我手边，我能够闻到它香甜的焦糖味。如果你也打算去超市的话，我也推荐你去买一个布丁，没有什么比甜点更治愈的了。
……】
我按照长短歌的要求，每天查看一篇日记。她的确写得很详细，字迹也娟秀可爱。我猜想她是个很友好的人，擅长从生活的小事中发掘乐趣。我看她记录生活中零零碎碎的故事，便能够想到她在写这些文字时放松的样子。我不由得去搜索她的信息，还在书店买了她的书准备读。书的扉页上印着她的照片，她正坐在书桌前写手稿，是个眉目温柔的女性，于是她的形象便越发立体，脑海中她一边吃布丁一边写日记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我靠在椅子上，忍不住去想如果是她面对面与我说这些话会是怎样的场景。
我大概会和她一起去超市，尽管我还没有过抢便当的经历，但我很乐意和她一起尝试。我们的口味应该也是类似的，炸鸡和天妇罗一直都出现在我的菜谱上，如果能一起吃一顿超市晚餐也是很不错的，就像她说的一样，以一个布丁作为结尾，我还可以闻到布丁香甜的气味。
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我想，也许现在去超市也不晚。或许运气好一点，还能拿到没有卖出去的寿司或者便当。
我迫不及待地出门，带上足够的现金跑到超市里。超市的灯光明亮，与外面昏暗的路灯对比强烈，就在我踏入超市时，看着前方的货架，我突然想到，如果长短歌还活着的话，她现在会不会也在某个超市中呢？
【6月10日 晴
连着写了很多个晴天，我在窗口挂上了求雨的娃娃。我并不知道求雨的娃娃要如何制作，只是自顾自地按照与晴天娃娃相反的样子绑出一个像是羽毛球一样的东西，在上面画出哭脸，希望它的泪水能给我带来一场凉爽的雨——至少不要让天气更热就好。
我讨厌夏天，也讨厌冬天。夏天时写作汗水总会粘在纸上，近几年我的身体又越来越差，吹空调总会头痛，偶尔开一次风扇也害怕感冒。就连编辑也总是看着我叫我少吃冰棒，在抽屉里塞上各种各样的药。
冬天就更讨厌了，一到冬天我的手脚就像是冰块一样僵硬，每次出门都要做很久的准备。下雪之后我也很难和其他人一样去堆雪人，我的手碰到雪之后就立刻变成要折断的样子，为了之后还能继续写作，我整个冬天都将手套放在包里，和护手霜一起成为冬天必不可缺的装备。
我想我应该增加锻炼，可偏偏我又是很懒的人。跑步、跳绳这种方便的运动对我来说都太困难了，一想到运动时的疲惫和运动过后身上那种黏腻的感觉，我就发自内心地抵触运动这件事。不过我有试着练瑜伽，这种舒缓的身体修行更符合我的喜好，在练习瑜伽的时候，我的心情异常平和，身体也舒展。就像是一朵要盛开的花一样，我的思想被拓宽，某些瞬间，我感到了平时无法感受到的色彩。
也许你也可以试试。现在网上有很多瑜伽的教程，我偏好音乐轻柔，动作舒展的那些。每次跟着教程做下来，我都觉得很轻松。或许运动还是有好处的，对吧？ 】
【6月11日 多云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雨天娃娃发挥作用，今天的太阳不那么耀眼了。我决定到书店去看看，新书发售之后我还没有去过书店，不知道我的书会被摆放在什么位置。
我当然是希望我的作品摆放在店门口，用大大的海报来宣传。如果有客人走入书店请店员推荐的话，我也希望我的书会变成首选。但我清楚，我所写的题材并不是主流。我喜欢死亡、阴暗和自卑的情绪，我喜欢以混乱形式所表现出的纯粹的爱。我的句子是那么简单，没办法像其他作家一样用精致妥帖的词语描述复杂的感情，但要说简朴，却又总觉得过誉。
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我的作品，如果你也是我的读者……
不，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做我的读者。如果能先从这本日记来认识我就好了，我对我的作品没有自信，我没办法想象如果你看过我的书却不喜欢那些东西我该怎么办。我总是难以接受别人的批评，这不是因为我自负，而是我深深明白自己的缺陷才更难以面对。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大又自卑的人，情绪剧烈起伏，可灵感总是在心潮澎湃的时候出现。我别无选择。
好了，我决定出门。回来之后我会继续完成今天的日记，我会告诉你从书店回来后我的所有想法，尽管我已经能预料到我会说些什么，但——
待会儿见！
……】
读到这里，我看向手边长短歌的小说《绿锈》。我去购买这本书的时候，它和其他惊悚小说放在一起，说不上突出，但也不在冷门的角落。书店店员为我介绍了长短歌最受欢迎的作品，其中有一本便是《绿锈》。
这本书我还没有打开，但似乎是讲在一间闹鬼的公寓中，两名主角相互扶持的故事。我不经常阅读惊悚悬疑类型的小说，但我对长短歌有着强烈的好奇，她成了我最近生活的主题曲，所以阅读她的作品也就成了我很愿意去做的事。不过介于她提到希望我先看她的日记再来阅读作品，我决定把阅读的计划向后推迟一些。
等再多了解长短歌一点，再去看她的作品，想必也会有不同的感受。
我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日记本上，这本日记在我手上已经停留了一周多的时间。这一周里，我重复着上班、下班、读日记的生活。但我并不觉得枯燥，就好像有人在家等我一般，每次快要下班的时候，我就十分期待回到家里翻开这本日记。
每一天的记录都十分详细，以至于我产生一种参与了长短歌的生活的错觉。我被她带回到今年夏天，冰箱里放着冰棒和布丁。当我按照她的描述做出和她一样的举动时，我切实感觉到我们被文字链接起来。我喜欢她细致的描述每个细节，这让我的想象越发充实。偶尔我甚至觉得她就坐在我对面和我讲话，脑中模拟着她可能会有的声音和语气，而我也自然而然地给出回应。
如果我真的与她是朋友就好了！我这么想。如果能和她成为朋友，或许很多事我都不会再像之前那么极端。
盯着日记看了很久，我不得不承认我在长短歌身上投入了太多幻想。在之前的人生中，我从没有收到别人这样认真坦诚的剖白。我确实是有朋友，但我们之间不会出现这样频繁而琐碎的互动，这让我在很多时刻都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个体，而并非群体中的某一个。尽管我曾经尝试着与别人建立亲密关系——恋人或者是朋友——可我从未成功过。他们似乎从来不会对我敞开心扉，我也只好维持着礼貌而生疏的语气。
而长短歌，她对我是坦诚的。她向我开放了生活的每个细节，甚至允许我对她做出评价。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她喜欢我，愿意做我的朋友，我能看到这本日记也完全是出自运气。
可我依然十分感激。我感激这段经历，也感谢那天将日记放到我手中的男人。如果可以的话……
我正要继续思考应该写点什么作为回应，突然想到那天男人给我的名片。
名片上有男人的联系方式，我将他的邮件保存下来，并发送了第一条消息。
【您好，很抱歉突然打扰您。我是那天收到日记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那天您为什么选择将日记送给我。我很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拜托了。】
第三章
我正热切地喜欢着长短歌。我正喜欢着一个陌生人。
晚上九点，我收到了黑田的回信。他问我可以不可以直接通话，这件事还是在电话里说更加方便。
于是我将我的号码留给他，五分钟后，手机响了起来。
“您好，我是黑田，或者说，您叫我三下也可以。”
“您好，我叫菊地，是那天拿走日记的人。”
“我当然记得您。”
“最近我每天都在看日记，按照长短歌老师所希望的那样，一天看一篇。这个实验确实很有意义，也正因如此，我很想知道您是为什么选择将日记交给我。”
黑田在电话那边长长出了口气:“其实在我接受委托的时候，长短歌老师已经对拿到日记的人做出了选择。一是要求我在殡仪馆门口选择刚从葬礼中出来的人，二是希望从女性中挑选，最后一条则是希望这名女性身边没有其他人。”
——刚离开葬礼的孤单女性。听起来的确是一个合适的实验对象，而那天我也的确是这个样子。
黑田继续说:“那天我看到您从场馆内出来，虽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却还是能及时对我的出现做出反应。那个时候我便想，您一定很适合这个实验。”
“啊……是这样啊。”
“虽然可能有点冒昧，但我猜测您是位敏感而体贴的人。我很高兴能够将老师的日记送到您手中，现在您能及时联系我，也正说明我的选择正确。”
黑田又十分欣慰地说道:“真是太感谢您啦！”
接着，他又问了我关于阅读日记的一些事。我也问询了黑田眼中的长短歌的形象。黑田说，在他心中长短歌是一位情绪不轻易泄露，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所有事的成熟女性。他甚至觉得有时候长短歌会抽烟，左手手指夹着一支烟，右手则写下那些爱与死亡的故事。这与我脑海中的形象是完全不同的，我所感受到的长短歌是更活泼、更温暖的样子。我向黑田描述了我所认识的长短歌，黑田发出惊讶的叹息，感叹作品和作者的差异之大。
我们聊了大约有半个小时，黑田说在我读完所有日记并且写好想要回复的内容后，他会带我去找枫小姐，也就是日记中曾经提到过的长短歌的编辑。我们约定在我读完日记后再联系，随后电话挂断，房间里又恢复安静。
许久没有与人通过电话的我在通话结束后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我翻开通讯录，滑动到朋友的号码上，犹豫了数分钟后，还是没能拨出去，只是切回到邮件页面，询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出来吃饭。
朋友很快给了我回复，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并说要带我去她最近很喜欢的一家烧鸟店。我不在意我们将要去吃什么，只是想到能够一起用餐便很开心。
当然，如果能够有一个和长短歌一起吃饭的机会就好了。
如果我们能一起去居酒屋吃饭的话，她又会说些什么呢？
【6月15日 晴
今天枫小姐带了很多点心来看我。年轮面包、马卡龙、菠萝包、曲奇饼干……一整个袋子里全是香甜的气味。她把这些东西放到橱柜里，并且交代我要在今天和明天就把面包吃掉。
枫小姐是位很干练又温柔的女性，在她负责我的期间，不仅仅是作品的问题，很多生活中的麻烦她也会帮我解决。我时常感激她能够像对待朋友一般对待我，在某次提到这种感激之情的时候，枫小姐却很奇怪的问我:“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难以描述当时我听到这句话的感受。我觉得愧疚，又十分高兴枫小姐一直都把我放在朋友的位置上。我与别人交往，就像是一场聚会中总是姗姗来迟的那个一样，在看到其他人已经尽兴开始玩耍的时候，便疑心自己的到来不是必需的。所以成年之后，看到别人已经有许多好友的情况下，我就只能将自己看做是普通的过路人，不敢冒然领取朋友的身份。
枫小姐能够亲口承认我们是朋友对我来说是一种认可，我高兴得不知要怎么办。这个时候，枫小姐同样给我指出一条明路:“不用摆出那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要想报答我的话，早点写出稿子给我就好了。”
哎呀！她这话说得真简单。写书要是和她说得一样简单就好了，我也不必每日坐在桌子前，写上半张纸又团起来扔掉。
我们坐下来吃点心，聊了一会儿与作品无关的话题，随后我告诉她关于这本日记的事。枫小姐在认真听完我的计划之后表示我的想法有些过于理想，她说我不能确认接到这本日记的人会认真对待里面的记录，所以实验的结果完全仰仗虚无缥缈的运气，我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点我当然想过，正在读这本书的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呢？我并不清楚，我只能暗自祈祷，希望你是个好姑娘，愿意写下你对我这些琐碎记录的感想。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也许会写下一本日记，将它送给其他人，你手中的这本可以随你处理。
不过，即便最后我没有收到你寄给我的感想，我也不会后悔。经过最近几天的记录，我对自己和生活都有了全新的感悟。当我试着将生活的一点一滴记录在纸上，并且努力地使它变得有趣的时候，我脑中便出现一个声音。它以一种我希望的方式来阐述我即将讲述的这件事，我只是跟随它记录下来，所有句子都很流畅，几乎不需要修改。
这是多么理想的一种写作状态啊！
我已经从这件事中得到了如此巨大的好处，所以哪怕结果没有按照我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也非常满足。
听到我说这些话的枫小姐也笑起来，看得出她也很为我的进步而高兴，她看着我的眼睛，用很轻快的语气说:“那真是太好啦。”】
“那真是太好啦，”有希子看着我，非常诚恳地说道，“我一直担心你无法振作起来，但现在看到你这么精神样子，我就放心了。”
她爽快地喝下半瓶啤酒，一边吃鸡肉串一边含糊地问我:“不过最开始听你讲日记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又是什么新型骗局。不过你说长短歌……我倒确实听说过。”
我好奇地问:“你读过她的书吗？”
“读过一本，是个相当黑暗的故事呢。主人公经历了校园霸凌，在遇到心爱之人后竟然想要立刻死掉……”
有希子又喝了口酒:“真是可怕的结局啊。但最可怕的是，在你阅读那些情节的时候，你竟然也只会觉得这样的发展是必然的。你没办法替主角找出其他的路。”
“竟然是这样的故事啊。”
我长长出一口气，冰凉的麦茶刺激着我的肠胃。同黑田说的一样，我也没办法将日记中活泼可爱的长短歌同这样消极的故事联系在一起。
“不过我可没听到长短歌去世的消息，她什么时候离开的？这种消息不是一般都会公开发布吗？”有希子问我。
这个问题黑田向我解释过，我将他给我的答案再次复述给有希子听:“因为长短歌老师在生前就已经决定要进行这项实验，所以死讯公布与否，要等到我给出回应后再决定，如果我给出的回应不足以出版的话……死讯便不会向大众公布。”
有希子皱眉:“这样的话，会不会将太多压力放到你身上了？你一直都不是能放开的人——真的没问题吗？”
“大概是没问题的，你看，现在我的状态也很好，如果不是这本日记的话，我可能还要再消沉上好久呢。”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放心，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我们一起做小组作业的那一次。”
我点头:“还记得一些。”
有希子说道:“那次的作业你非常认真地完成了。因为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所以想做到最好——你是这么说的。所以在评比名次出来之后，看到我们只拿了第二名，你难过得要命，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怎么吃东西。”
“还有这样的事啊……”
“是啊，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很容易沉迷在一件事上，或者是将生活的重心交给某一个人，我一直都很担心你这点……”
有希子看着我，欲言又止。
原来我是这样的吗？我自己都不清楚这一点。在我的印象中，我好像一直都在忍受着失去。从父母出车祸，再到奶奶去世、与我关系最好的荻花姐姐去世，最后是我的外公。目送着这么多人离开的我，不自觉地寻找依靠应该也是很自然的事。
“你担心有一天，我依靠的人或者事物崩塌，我也会随之崩溃吗？”
她点点头，又忧心不该与我说些话。我当然知道她都是为我好，而我并不在乎她所担心的事。
我告诉她:“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支撑不住的话，那也没关系。”
“我现在是孤独一人的状态呢，哪怕真的做出什么事也没关系。我想做的事，一定也是经过了非常慎重的考虑，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我看着有希子:“有希子只需要继续自己的生活就好啦。”
我想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对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毫无自觉。我认为自己一直做着其他人都会做的事，没有突出的性格，也没有出色的外貌，是最合格的普通人。除了命运中过早承担了太多死亡，其余都是些乏善可陈的东西，以至于到现在我都需要依靠别人来对我下定义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并不觉得我敏感，体贴这个词也很难用到我身上。如果将敏感换成思虑过多的话可能更合适一些，因为我的生活非常空虚，无所事事的时间里我就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体贴，体贴这个词更像是小心翼翼，我太不熟悉与人相处了，总害怕犯错，再加上思虑过多，种种原因造就了我谨慎的行动。原来这样可以称作“体贴”啊，这一定是因为黑田先生是个学识丰富的人，特意使用美化过的说法才会用这样两个词来形容我。
但有希子的话我无法否认。我的确有给自己找依靠的习惯，这一点我也是刚刚意识到。仔细想想，在父母去世后，我就把外公和荻花姐姐看作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学着姐姐的样子去大城市工作，又因为她的离世回到外公身边。我汲取着他们给我的爱和养分才一直活到现在，现在他们都走了，我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便不自觉地从一个陌生人的日记中寻找安慰。
我在幻想与长短歌的对话，幻想着参与她生活的每个部分。她写得太详细了！我几乎不需要补全空白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加入进去。这种幻想出的同居生活成了新的安慰剂，就连下班之后回到家里，我都能听到一声“欢迎回来”。
这是不好的吗？我并不这样认为。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为自己找到依靠和寄托的，不然即便获得再大的成就也只是一只随时可能飞到天上爆炸的氢气球。而且，现在成为我的寄托的人是长短歌——一名已经去世的作家。她选择将日记交给一个陌生人，并且希望这个陌生人可以与她产生感情上的联系，所以哪怕我私自将她看做朋友，应该也不会被责怪吧。
长短歌，你是怎样想的呢？
【6月20日 晴
今天在网上进行了简短的直播采访，时代发展之后，连采访都可以变成这样便捷的方式。我只需要坐在家里，连接麦克风、打开软件，我和杂志社的交谈就可以被成千上百的人听到。这件事不论进行多少次我都觉得很神奇。
今天采访我的是《新知》的编辑，作为一本颇有口碑的文学性杂志，我有些惊讶他们会向我发出采访邀请。这次采访不仅采取直播的形式，采访的内容也会刊登在次月的新刊上，这大概也是他们在新时代谋求发展的创新之举。
我回答了很多有关创作的问题，关于这些书的灵感来源，还有情节设置。我自认为回答得十分诚恳，但其中仍有很多无法说明的东西。
我难以解释每一本书都是从一个零碎的画面开始，为了呈现出这个画面，我为它构思了一整个故事。这些故事的主角在诞生之初连脸都没有，全是一个个模糊的小人，他们的性格也总是在我写到第十章 的时候才逐渐完善。我反复修改，并且每修改一次，故事的走向就偏移一些。有时候我在晚上的一个梦都会影响我对整个故事情节的设置。
我的创作是松散且随机的，我不是一个严谨的创作者，但这些话都很难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出口，我只能把它们写在日记里。或许某一天我能够理解自己的思路时，我才会将它们讲给其他人听。
采访结束后，我查看网上的评论。大多数评论当然是来自我的读者，他们热情地讨论我的写作方式和我提到的生活细节，并且以更加高涨的情绪猜测我的下一本书会在何时出版。有人说这次采访是我为新书所做的预热活动，天啊，如果真的是就好了！只可惜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的只有我写给你的这本日记。
再一次庆幸我做了这个决定，如果连日记都不写的话，我一定会陷入非常痛苦的状态中。
……】
【6月23日 阴
今天从早上醒来就一副要下雨的样子，我趴在窗口前看了好久，却始终都没有等到雨真正落下来。现在一边写着日记也一边在等雨降落，但想来想去，似乎生活中也总是会出现这样没有结果的事，这样一想的话，对下雨的期待反而减少很多。
我突然想到初中我喜欢某个女生的时候。那个女生是隔壁班的班长，偶尔会替老师把作业拿到我们班。几乎可以说一见钟情，在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立刻能够确认我喜欢这个人。
她绑着低低的马尾，笑起来很好看，是很适合出现在梦中的样子。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快，像是怕吓到其他人。我找理由跟她说过几次话，但都不算是真正交谈过，不过即便如此也觉得十分幸福。告白的事当然也想过，只是那些话在脑子里盘旋很久，直到毕业也没能说出口。我的确是喜欢她，可我们不一定要在一起。就像今天的雨一样，我已经体会到了阴天的凉爽，那雨是否真的落下来也就不再重要了。
啊……话题说到这里，就很想再与你说点恋爱的话题。你现在正在交往中吗？喜欢的是同性还是异性呢？如果你正处在一段良好的关系中，那可太让我羡慕了。我一直都很想恋爱，可初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产生过喜欢别人的想法。真奇怪，明明我是那么喜欢恋爱的一个人，怎么就无法将喜爱的心情落到某个人身上呢？
要是有一天，我能够与一个真正了解我、喜欢我的人在一起，那会是件多么快活的事啊！我们一起醒来，相互说早安，挤在浴室里一起刷牙然后接吻。她去上班的时候我就在家里写作，等到晚上我会搭乘电车去接她回家。或许回家的路上我们会一起逛超市，像之前我做的那样，抢一堆折扣商品回家。没有抢到也没关系，家里有足够的食材，我们可以回家慢慢做晚饭。
吃过饭后我要再写一小时的小说，她可以先去洗澡，等我完成一天的工作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看电影。橱柜里有很多零食，我们吃着零食评价电影的内容，靠在沙发上或者另一个人的怀里……
还有比这更美妙的生活吗？我仅仅是想象着这些场景就幸福地笑起来，我希望你也可以拥有这样美满的生活，如果你不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那么我也愿意听听你对未来的幻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见一面呢？等你读完整本日记之后，我们应当也算是笔友了，到那个时候，我们见一面吧！我真想听听你对这些事的想法。
你会愿意告诉我吗？
……】
自我收到日记本已经有快一个月了，我的大脑中也逐渐有了回复的想法。这期间我找了她在日记中提到的采访来看，网上有这段采访的录音，和黑田所形容的一样，长短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名成熟稳重的女性。她的语调不急不缓，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一点都听不出她在日记中提到的对有些问题还无法回答的样子。
这段采访我反复听了很多遍，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一直听着入睡。为了方便，我还单独将长短歌的部分剪辑下来，做成一个只有她声音的版本。听到第三十多遍的时候，我差不多能将所有的内容背下来了，就连做梦也能梦到她的样子。
我梦到我和长短歌成为朋友，但我们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走廊上，等对方出现时相视一笑。我看着她的笑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满足，而这种将我整个人填满的幸福感直到我醒来都没有散去。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脸上还留着微笑，直到五分钟后我的闹钟再次响起，我才突然意识到在梦里我把自己变成了长短歌暗恋过的那个女生。
我正因为长短歌喜欢我而感到幸福。
也就是说，我正热切地喜欢着长短歌。我正喜欢着一个陌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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