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世子被判了秋后问斩。
世子妃拉着嫁妆连夜回了娘家。
侯夫人以千两银子买了我。
夜夜送进天牢,要我给世子留个后。
一个月后,我把出了滑脉。
两个月后,世子无罪释放。
第一件事就是迎回了世子妃。
这就尴尬了不是。
我是带球跑呢还是带球跑呢?
1
我阿奶当年生了十个儿女,个个身强体壮。
可惜先帝连年征战,我那些伯伯叔叔们都先后被拉了壮丁,再也没有回来。
我阿娘生了我们姐妹七个,又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
我大姐大前年嫁给了东街胡屠夫,三代单传的胡屠夫家三年抱四,三男一女两对双胞胎。
我二姐上上个月出嫁,昨天也传来了好消息。
还有表姐堂姐……
而我,此刻正被永宁侯夫人拉着不放。
高贵端庄的侯夫人,哭得满脸泪珠,双眼通红。我阿奶和我阿娘也陪着哭得稀里哗啦。
我不懂,永宁侯世子要被砍头,她俩有啥好哭的?
咱们普通人家,跟永宁侯府八竿子都打不着。
侯夫人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身边嬷嬷捧出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一个一个银锭子码得整整齐齐,足有千两之多。
别问我怎么知道,我每日里扒拉算盘珠子算计着家里的营生,削尖了脑袋钻营,就为了养活一大家子孤儿寡妇们。
别说摆在眼前的这些银锭子,就是侯夫人身边那些下人身上带了多少钱,藏在哪里,我随便扫一眼也能知道。
以前阿爹在的时候,那是一文钱的私房钱都藏不住。
要是早知道阿爹会那么早就走了,我该给他留点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嬷嬷把小箱子放在桌上,我知道那是我的卖身银子。
2
永宁侯府跟大姐夫家一样,子嗣艰难。
几代单传到这一代,永宁侯世子谢端前脚迎娶了世子妃,刚刚拜完堂,后脚就被抓走,审都没审就下了天牢。
天亮传来消息,谢端被判了秋后问斩。
世子妃嫁妆都没入库房,直接带着人拉着嫁妆就回了娘家。
要说别人也就算了,这世子妃董珍珠这么做属实有点不地道。
这桩亲事源于当年谢端从冰湖里救了董珍珠的性命。
董珍珠安然无恙,谢端却大病一场,留下了病根,从此拿不了刀枪上不了战场。
当时的董父不过一个小小户部员外郎,若不是攀上了永宁侯府这门亲事,哪里有今天的户部董侍郎?
世子妃一去不返,此时才刚立春,距离秋后还有半年,永宁侯用战功和永镇北疆的承诺换得新帝网开一面,默许谢端给永宁侯府留下后人。
侯夫人暗中打听,人人都道桂花巷郑家三代女子个个好孕,这才找到了我家。
「只要明珠姑娘给世子留个后,将来姑娘愿意留下,就是侯府的贵妾。若不愿意留下,侯府给姑娘置办嫁妆,送姑娘出门。」
嬷嬷语气和缓,侯夫人眼巴巴地看着我,想也知道,如今郑家是我当家,我若不点头这事谁说了都不算。
我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不光为那千两白银,也为当年冰湖里,谢端救起的不光有董珍珠,还有我郑明珠。
3
我背着一个小包袱就离开了家。
千两白银那一大家人省点花应该也够用了吧。
表兄弟们可以买更好的笔墨纸砚,表姐妹们也不用日以继夜地绣花。
娘和婶子们的药费也有了着落。
舍了我一个,全了一家人。
侯夫人心急,当夜就催着侯爷派人送我进了天牢。
我披着一件黑色披风,里面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裙。
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是我阿爹当年给我买的。
彼时我被家中姐妹嘲笑,说我身材壮硕,说我皮肤黝黑,还说我沉迷赚钱俗不可耐,最后她们笑我将来一定嫁不出去。
现在的我不会在意,可当时的我才十岁。
我一边哭一边扒拉着算盘,泪珠掉在算盘珠子上。
阿爹爬到梁上又下来,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小包袱:「我家明珠最好看了,到时候穿着这个嫁个小相公。」
阿爹喘得很厉害,我知道那是阿爹用买药的钱换来的,那是我偷偷做生意赚的钱,可是阿爹没有拿去买药。
衣服很大,拖在地上,阿爹摸着我的头:「真想看到那一天。」
我知道阿爹看不到那一天,阿奶和阿娘都已经放弃他了,她们宁愿把钱花在下一代的儿郎身上。
那一年征兵,阿爹去了,反正留下来也是病死,不如换二两银子安家费。
阿爹走时只有我抱着一袋干粮去相送,我还记得晨曦微光中阿爹的笑容,他说:「明珠,能离开就离开吧,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4
我坚持要穿这件衣服,侯夫人也没办法。
世子性子执拗,不肯将就。
不然千两银可以买多少好女子,夜夜笙歌定然会有人怀孕。
侯夫人也只有这一个机会。
天牢里很黑,我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侯夫人准备的酒菜。
黑暗里不断有手臂伸出来想抓我的裙角,我走得甚是艰难。
接应的狱卒一言不发地带着我下了两层,走到最里面一间停下。
等我进去牢房,他才低声说:「等天亮了我来接你出去,办事的时候小点声。」
借着狱卒的灯笼,我看到牢房里家具铺盖甚至比我房间里的还要好,想必永宁侯花了不少银子。
打开食盒,我拿出了酒菜,谢端坐在床上看着,不言不动。
趁着还有点光亮,我倒了两杯酒,端到谢端面前:「该喝交杯酒了。」
谢端笑了一声,伸手掀开我的兜帽。
就在这时,狱卒走到了上一层,天牢里顿时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把酒递到谢端手里,他不接。
我再递一次,他说:「董姑娘,我们虽然拜过堂,但没入洞房,还算不得夫妻,你大可一走了之。」
我不答,又一次把酒杯递到他手里,这一次他接了。
我的手臂绕过他的胳膊,一口干了这交杯酒。
谢端有没有喝我不知道,我扔了杯子就扑倒了他。
黑暗里我胡乱撕扯着谢端的衣服,半天了连腰带都没能解开。
气急败坏的我「呜呜」地哭了起来,谢端叹了口气,翻身把我压在身下:「不后悔?」
我小声哭着,一口咬在他胸口,他「嘶」了一声,笑了,「珍珠,你属小狗的呀。」
不等我出声,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说:「珍珠你放心,我谢端绝不负你董珍珠。」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没有以后了,他的生命只到这个秋天。
如同我阿爹,他们都没看到我穿这件嫁衣的样子。
5
侯夫人的酒里加了点东西,谢端折腾了一整夜,我出天牢的时候一路扶着墙,众人还说他病弱,果然传言不可信。
侯夫人亲自来接,看到我扶着墙出来,顿时喜出望外。
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给他安排的通房丫头千娇百媚,他看都不看,没想到竟然肯接纳粗粗笨笨的我。
我被安置在离主院最近的院子里,七八个丫鬟婆子伺候着,侯夫人还特地请了个医女住在我隔壁房间,好天天为我把脉。
整整一个月,谢端居然没有病倒,夜夜都折腾得我死去活来。
我也毫不客气,他的身上背上到处都是咬伤和抓痕。
我们默不作声,抵死缠绵,那种兵荒马乱,有今天没明天的感觉,只有真真切切地拥有彼此才能抵消。
一个月过去,我把出了滑脉。
侯夫人喜极而泣,连忙开了祠堂祭告祖先,希望他们能保佑我一举得男。
夜里,我再去天牢的时候,狱卒换人了。
跟着的嬷嬷塞了个荷包,新来的狱卒才悄悄告诉我们,早上我离开天牢没多久,谢端就逃狱了。
他逃走了,那早上我摸黑跟他道别时,他还醒着吗?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肯跟我说。
他知道他就要做父亲了吗?
我还是进了天牢,那间牢房空着,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就在昨夜,我们还依偎在一起,他还念了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啊,原来他已经跟我道过别了。
可惜我不是董珍珠,如果是她,一定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只是桂花巷的郑明珠,只会抱紧谢端,一口咬在他肩上。
5
嬷嬷提着灯笼默默地等着,我第一次清清楚楚看清了这个地方。
桌上一本书还摊开着,毛笔还架在笔山上,而我身后的床上,锦被乱糟糟地堆在一起。
也是,他又哪里会叠被子。
我忍不住微笑,拉过被子,刚刚把被子抖开,一串手串就掉了出来。
这是谢端留给我的吗?我拿起手串戴在了手上,松松垮垮的,他的手大,手腕也比我粗。
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见了,这个我就不交出去了。
叠好被子,我又回望了一眼,阿爹你看,这辈子我穿过红嫁衣,饮过交杯酒,嫁给了那个一手把我从寒冷的湖水中拉起来的好男儿,他留下的种子会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我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以后的路,有人会陪我一起走。
我离开了天牢,这一场绮梦,该醒了。
我没能再进永宁侯府。
世子逃狱,新帝震怒,羽林卫把侯府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嬷嬷急得眼泪直流,她是侯夫人的奶嬷嬷,感情深厚,不然侯夫人也不放心把我交给她。
我带着嬷嬷租了一间小院住下,细语安慰。
在我眼里,新帝围而不杀,反而更像是保护而不是降罪。
谢端的逃狱也十分儿戏,经不起仔细推敲。
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7
我劝嬷嬷安心等待,她怒瞪我许久,想到我肚子里的小小世子,又做小伏低地来伺候我。
我贴身带着五百两银票,那是一众郎中医女确定我有孕时,侯夫人赏给我的。
我用小布袋装好一直贴肉藏着,只有随身带着我才放心。
曾经小小的我想要赚很多很多钱,给阿爹请郎中,给阿爹买药,只是我藏的铜板常常会被阿奶阿娘还有表兄弟们偷偷拿走。
那时候我总是哭,阿爹就帮我缝了一个小布袋挂在身上,每赚一个铜板我都会装在里面,凑到一百个,我就拿去给阿爹买药。
阿爹没有买药,他攒在一起给我买了一件嫁衣。
那件嫁衣在那一夜被谢端撕碎了。
我拿出了一百两,租房子和家用全都有嬷嬷操心,我只管安心养胎。
一天嬷嬷买菜回来,迟疑了半晌才告诉我郑家在贱卖老宅,问我要不要买下来。
郑家人听说永宁侯府被重兵包围,立时吵翻了天,前些日子仗着我进了侯府在街市上有多张狂,这些日子就有多惶恐。
几个伯娘和表兄弟们大骂我贪图富贵,哭着喊着要分家,唯恐被我连累。
千两白银没有让他们安居乐业,好好一个家族反而因此分崩离析。
郑明珠盼望一家人和和睦睦,永远在一起,我尽力了。
郑家风流云散,我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塞给嬷嬷一百两:「嬷嬷买来自己养老也是好的。」嬷嬷嗔怪地看我一眼,倒是不客气地接了。
我也想买个小院,不过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江南,西湖边上。
京城虽好,没有烟雨微微,没有莲叶田田。
8
永宁侯府一直被围得像铁桶一般,嬷嬷去了几次也没打探到什么消息。
我安慰嬷嬷,没有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
嬷嬷终于安下心来,跟我闲话郑家分家的笑话,还买了细棉布来搓软了,缝制小衣服小鞋子。
嬷嬷试图拉着我一起,一个时辰后,嬷嬷看着我指头上密密麻麻的窟窿眼,果断赶人。
只是她缝着缝着就会叹息一声,我知道她在担心,我也是。
一个月过去,某天嬷嬷突然狂奔回来,买菜的篮子都丢了。
嬷嬷拴上小院门、屋门、窗户,还不放心,又拖过桌子柜子抵住,自己还坐在上面压着。
我忍不住笑,这能管什么用?真要成心,一把火就够了。
嬷嬷瞪我一眼:「雍王造反,大军都进了城,现在怕不是都杀进宫里去了!」
原来如此。
我笑着对嬷嬷说:「你们家世子爷快要回来了。」
此后他加官晋爵,前程似锦,真好。
我开始收拾包袱,嬷嬷做了不少小衣服,还有虎头帽虎头鞋,我全都收进包袱里。
如果生的是个小胖妞呢,摇摇摆摆地戴着虎头帽,我摸着肚子笑。
要是像谢端就好了,他皮肤白,长得还好看,千万不要像我。
嬷嬷帮我收拾,听了这话,难得犹豫了一下:「明珠姑娘个子还是挺高的。」
我……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硬夸。
9
外面喧闹了一夜,马蹄声来来去去,还能听到远处喊打喊杀的声音,中间有东西用力砸在院门上,但是很快又安静了。
街市上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彻底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还有焦糊味,我忍不住吐了又吐。
嬷嬷急了,想要去请郎中,我拉住了她。
等等,再等等。
第三天天没亮,我放嬷嬷出去了,等她走了之后,我背起小包袱也跟着出了门。
总是要亲眼看一看才会死心吧。
还是那队羽林卫,只是这次呈一个拱卫的姿态,我躲在路边看着嬷嬷顺利地进了侯府。
有下人牵马到了府门外,谢端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瘦了,穿着一身黑色轻甲,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帅气逼人。
他翻身上马,从我身旁疾驰而过,那一队羽林卫随后跟上。
直到看不到他的影子,我才去了相熟的牙行。
我要跟着牙行的商船往江南去。
我的小布袋里还有三百两银票,从侯府出来时穿戴的衣服首饰我也拿去当了一百多两,我还会做生意,怎么都能养活我和孩子。
李牙人不知我有孕,他见我背着包袱,以为我被侯府扫地出门了,不禁摇头叹息:
「你就是个没福气的,要是怀上了,那好日子可就在后头了。」
「这回谢世子以身犯险拿下了雍王一党,只怕也能得个侯爵。」
我不答,只低头挑选最近出发的船队,说好后日一早开船,我交完定金出门。
王牙婆走了进来:「听说了没,谢世子用平叛的大功换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要重新迎娶董家小姐。」
李牙人大声咳嗽,王牙婆这才看见我,顿时脸上讪讪地。
这些牙人,消息最是灵通,我被买去为侯府传宗接代这事,别人不知道,他们哪有不知道的?
牙行的人都同情地看着我,李牙人一咬牙:「算了,这一单不收你钱,去了那边,好好找个人嫁了,反正离得远。」
他把定金还给我:「算我的随礼。」
10
我背着包袱打算找家客栈住两天。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我,是嬷嬷,她眼睛红红的:「姑娘在这里干什么?跟我回家去吧。」
嬷嬷接过我的小包袱:「姑娘也别灰心,世子他……」
「他去董府下聘了?日子定在哪一天?」
「十日后。」嬷嬷不敢看我,她怕看到我伤心难过的样子。
我其实不伤心,谢端以为夜夜缠绵对他不离不弃的人是董珍珠,他去请旨赐婚,要补偿她一场完整的婚礼,他有心了。
我只是有点遗憾,那一点隐秘的期盼终究落了空,是我贪心了。
「嬷嬷,你没看到我,你回去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世子妃还没进门,先就弄了个孩子出来,世子妃又不是不能生育。
当初只以为谢端必死无疑,为了我的将来打算,一切都是悄悄地进行。
找不到我,对谁都好。
「夫人说侯府的血脉……」
「没有什么侯府的血脉,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打断了嬷嬷。
妾和外室,从不在我考虑之列,我的孩子要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嬷嬷犹豫了很久,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塞给我:「明珠姑娘保重。」
是前些日子我给她买院子的一百两。
她又悄悄在我耳边说:「现在才一个来月,姑娘赶紧找个老实的,还来得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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