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痕下
作者:假日斑马
简介:
隋辛驰x晏山
纹身师x纪录片导演
晏山和康序然在一起五年,寂寞时,似乎身边应当有个爱人,只是五年时光,晏山仍旧不懂被爱的滋味,相爱不过是康序然的眼泪。
他没遇见过比隋辛驰情绪更稳定的人,仿佛世界崩塌,隋辛驰也只会坐在工作室不慌不忙完成他的画稿。所以晏山艳羡应淮,艳羡中又有一些妒,他能被隋辛驰爱着。
如果他变成这爱的持有者呢?
成年人的爱情没那么完美,攻情绪很稳定但心软,看似冷酷实则温柔,受性格明朗善解人意,很会爱人。依旧不止主角的故事。
酸甜、互宠、强强、HE、看似背德其实纯爱
第1章 一条蛇
女人的鞋跟声从天花板狠狠敲来时,晏山正在剪片,浑噩得像干裂的顽石。鞋跟声恍若在脑子里晃荡的钟摆,使晏山联想到厚润的朱唇、紧绷微鼓的小腿肌,以及脚踝后那根硬骨两边深深陷下去的凹槽。高跟鞋踏上平地是曼妙的,成为噪音就是可恨的。
近一周来,楼上住户频频争吵,常伴有重物落地后的碎裂声,争执又多发生在半夜,晏山的睡眠一向脆弱,入睡本就足够艰难,有了噪音便更加彻底地失眠。
忍无可忍,晏山决心登门对峙,气势汹汹地乘电梯上楼,撑开手掌对门重重拍两下,无人应,又是更重的两下,簇拥着晏山一周以来的火气。拍完门,晏山犹疑地将耳朵靠过去,终于听见碎碎的脚步声。
门伴随热浪敞开,率先跳入晏山眼睛的是一条瞳孔赤黄的蛇,他的心慌忙地颤了一瞬,定神才看清那并非一条活蛇,而是皮肤上的刺青,但栩栩如生得近乎生猛,晏山感到蛇的信子湿滑地钻过他的脖颈,蛇瞳孔紧紧把他钳住。能把刺青看成活物,睡眠的缺失让晏山眩晕了,他猛地又愤恨起来。
来开门的女人果真穿了高跟鞋,素淡的五官在宽阔的脸面上随意摊开,下巴稍许方正,平而滑的面孔唯颧骨微凸,好似平地里垒起的两个沙堆,嘴唇是细长的一条,没有搽唇彩,只有一双透亮的眼称得上出众,同其余凌厉的五官中和了,不过眼下也积着青灰,并非憔悴,而是一种天生的虚弱。并且晏山已够高,面前女人竟差不多快和他持平,五官、轮廓、体型的糅合总透着一丝不和谐。
晏山心中顿生猜测,但女人穿一件紫罗兰色的流苏荡领吊带裙,领口垂得极低,雪白的肉从手臂与胸膛勾连处溢出,她非常白,让人想到软化的油脂。
她倾斜了身体,右脚撑住全身的重量站着,懒懒地问道:“找谁?”
她的声音是偏粗的,与她饱满的胸脯和纤细的四肢撕裂开,像两个世界的产物。
晏山清了嗓,收敛几分凶状道:“我住你楼下,你穿着高跟鞋在楼上走实在有些吵。你们有什么事可以白天解决,晚上闹得左邻右舍全听见也不太好吧?”
晏山用了平和的语气,自认得体,那女人倒一滞,然后低头快速看了看脚,说:“不好意思,刚才忘了换鞋。”
她立马右脚勾左脚褪下了鞋,再轻晃两下脚腕,两双高跟鞋鸟一般向后悬空飞走了。
这时从女人身后钻出一个穿黑色背心的男人,从黑洞洞的门廊走来,脸庞稚气未脱,五官还算秀气,左臂赫然挤满刺青。他不耐地在女人身边站定,个头比女人矮上几厘米,更要抬头仰视晏山。
男人的态度颇狂放,粗黑的眉毛扭曲成蠕动的毛虫,向着晏山嚷道:“你谁啊?”
晏山从未将刺青与凶狠相连,刺青不过一种选择。大学室友是个极端的怂包,能被各色人等使唤,某天也脑袋抽风,忽地冒出此生所蓄积的尽数勇气,斥巨资在背后纹了只老虎,他体态偏圆,老虎也似吃撑变得肥圆,但去学校澡堂洗澡,竟也吓退几个更甚的怂包。纹身并不代表勇气,龇牙咧嘴地忍上几个小时疼痛,怂包也是可以的。
晏山回答:“我住你楼下,麻烦你们以后动静小点,有点素质。”
“你他妈说谁没素质呢?”男人两眼一横,牙齿切切地咬着,胸膛欲往晏山那边顶撞。
“这不是明显说你吗?”
“我有没有素质你管得着吗?”
男人腿跨出去,冲到女人前面去了,眼见快要蹿到晏山面前去,女人手疾眼快扯住他的衣角,面露窘迫,小声道:“程满满,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晏山嘴角微扬,笑此刺青男的名字如稚童小名,佯装的凶样更显粗糙。
程满满回头狠盯晏山一眼,说:“你笑屁?”
晏山沉了脸,说:“你嘴巴放干净一些。”
女人侧身对着晏山,低声道:“实在抱歉,我们以后会注意小声点。”
晏山下巴对着程满满,说:“我需要他道歉。”
“不可能。”
闻言,晏山脚尖一转,将门抵得更开,门撞上侧边白墙,震出些细碎的墙灰,簌簌下落。
“趁我还有耐心,道歉。”
晏山一条胳膊架在门框上,手臂肌肉悬在程满满眼边,像要撞破他的眼球,他看看晏山如山的身躯,再看看自己羸弱的树苗身板,不自觉吞咽唾液,顿生怂意道:“你还想动手不成。”
晏山嗤笑道:“感觉我一拳下去你得晕几个小时。”
“你放屁......”
晏山的太阳穴狂乱地舞动,眼皮跟着细细地抽搐,一周以来他仿佛寄居在人来熙攘的马路上,感受行人脚步践踏他脸。偶尔再徒手捏死几只振翅嗡鸣的蚊子,留下一小股暗红的血,然后另一只蚊子袭来,带着复仇的杀心持续骚扰他的耳膜,全都是一团混乱,让他精神衰微。
睡眠的缺失、空荡的胃,一切使晏山对世界几乎怀着憎恶,他快将后牙槽咬碎了,没反应过来就揪住了程满满的背心细带,程满满好似变成麻绳捆绑住的鸡仔,惶然被提了起来,四肢竭力挣脱着。然晏山力气大得惊人,程满满的脸憋得乌紫膨胀,只好看向一旁女人。
晏山以威胁的口吻道:“试试。”
女人无奈,只好横插于两人之间,晏山躲了躲,手上泄力,于是程满满乘机脖子后仰,从晏山手里跳脱出去了,朝后踉跄几步,脖子一圈留下红痕。
“我替他向你道歉,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晏山说:“他是不会说话还是智商有缺陷?需要别人帮他道歉。”
女人愣了一愣,朝右让开了,笑着说:“说得有道理。那你打吧,有点分寸就好。”
晏山当然没想真的动手,有些人只用威逼就会被吓破胆。只是没等晏山有所动作,程满满便先开口:“算了算了,今天没心情跟你闹。”
女人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正巧有住户从这经过,见门口吵闹已面露好奇。
“以后我们会注意。”
晏山不愿过多纠缠引人注目,摆手想揭过此事。
女人又说:“真的很抱歉。”
面对女人的礼貌,晏山也说不出责怪话语,于是转身下楼,听见门哐当被砸着关上的声音。晏山感到迟来的困倦,身子软着出电梯,看见家门口立着一道瘦长的人影。
康序然听见身后响动,自然回头张望,略错愕地盯着晏山道:“你怎么穿着拖鞋?”
晏山摇头:“上楼有点事。来多久了?”
“刚到。”
晏山掏出钥匙开门,先侧身让提着两个购物袋的康序然进门,再跟在他身后。康序然似乎对晏山上楼所为何事毫无兴趣,一言不发地踏入厨房,将购物袋中的新鲜蔬果塞进冰箱,井然有序理好各类食物。
晏山说:“下次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你知道我没时间自己做饭。”
冰箱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康序然半边脸浸在瓷白的光里,也不回答,只问:“吃过了吗?”
“没有。”
于是康序然撕开一袋速冻水饺,揭锅烧水,再愣愣地守候水翻滚,指腹被包装袋染得微凉。
而晏山站在窗边抽烟,看夏日烧灼的夕阳嘶嘶地流淌,天空很有种停滞的蓝,似乎要永久地蓝下去。他听见厨房里刻意制造出的响声,锅碗瓢盆跌跌撞撞一齐响。晏山吸着烟,忍不住地想笑,快三十岁,康序然的示威方式依然幼稚且无聊。
他步入厨房,撑在门框上盯着康序然的背影好几秒。他窄窄的肩和细柔的腰,承接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手臂肌肉是可爱的、恰到好处的,整个的身体陷入宽大的T恤和长裤里。示威不声不响地静止了,在晏山耳里留下余韵。
单薄的康序然有过于坚韧的意志,晏山是无比懂得的。他想起二十四岁的康序然用三日的不吃不喝向父母出柜,并拒绝晏山的劝说,扬言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斗争。晏山慢慢咀嚼琢磨康序然所说的“一个人”,他的坚韧甚至推开了晏山。
晏山感到难以言喻的疼惜缠住了自己,难以划分出疼惜与爱的界限,那是一个模糊的地带。晏山从后拥抱康序然,让康序然的后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传递一种温和的想念。
晏山问:“工作很累吧?”
康序然的后肘轻轻抵了抵晏山,返还不易察觉的抗拒,说:“热。”
晏山仍不松手,抱得更紧,康序然背上的骨头刺刺的,尖刀一般,抱着他,有时像拥抱一块嶙峋的岩石。
晏山静默了一会,终是叹气道:“你别再生气了,你也知道我爸妈固执守旧,这么多年不肯放弃让我成家,软硬兼施也不行,或许以后都要彼此折磨下去。”
“那你为什么要见那女孩?”
“我说过了,我妈用想我做借口骗我去吃饭,谁知道还有外人在场?饭局结束我就私下和那女孩说清楚了我有爱人,这还不够吗?”
“你在饭桌上就该说清楚你有爱人,为什么要吃完一整顿饭。”
这是无理取闹了。晏山皱眉道:“非要让所有人都难堪?”
康序然将一袋饺子一股脑倾入锅中,用筷子分开粘连的面皮,饺子一颠一颠的,像白色的帆船,摇晃地漂出去好远。康序然胳膊动着,借机彻底抵开晏山,说:“说到底,是你不够努力和坚定。”
“你还要我怎么做?”
那股疼惜渐渐地消隐了,如同不曾抵达过晏山的心头。和父母破碎的关系皆是康序然口中的不够努力和坚定,某种程度上,晏山早已剔除血肉粘连,选择了康序然,但此种反抗对康序然而言依旧无足轻重,他需要晏山同样以自毁的决绝证明爱,平衡他曾经的付出。
“算了,我没有再生气这件事了。”
康序然抬起头来看着晏山,长卷的睫毛小扇般,一下一下击着晏山的眼,他用绝对冷静的声调说:“你出去等着吧。”
于是晏山走出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闷郁结在胸口,他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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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宝们,终于有时间写文了......大概是两个不太正经的人的爱情故事~
第2章 阻生
隔天康序然休息,当晚便留宿在晏山家中。康序然向来作息规律,不似晏山常常日夜颠倒,待晏山忙完,之后洗完澡进卧室,见康序然裹住空调被像一条灰色的毛虫,头垂得好低,只沾一点枕头边缘,他睡得正熟,呼吸把被子推出去又缩回来。晏山试图分离人与被,康序然沉沉向床边一滚,晏山慌忙兜住他,他迷迷瞪瞪地半醒,攀住晏山的脖子。
晏山想起康序然寒天手足冰凉,暑天又贪凉,空调温度调得低,所以睡觉时身体永远微冷,晏山体热,无论寒暑康序然都抱住他取暖。只是后来晏山各地奔走拍摄,医院事务也繁忙,他们没有太多睡在一起的时间,见面无非吃饭,康序然又好像总在置气,又不发气而只是沉默,为了多少无法言明的原因,全将气哀哀地憋在心头,日积月累成一颗庞然的球,待有一日砸中晏山的头。
好久没有抱着康序然入睡,晏山竟觉得这样的触感陌生,康序然在他怀里胡乱哼了几句,脚不安分地乱蹭,终于找到晏山小腿之间暖和的地方塞进去。康序然此时很柔软,仿佛几个小时前冷硬、固执的僵持是晏山的幻梦,他们从来都是如此亲密。此刻晏山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康序然,需要夜晚入睡时耳边有人浅浅呼吸。
清晨家门被敲响,晏山去开门,楼上的女人提着纸袋站在门口,并非昨日素面朝天的模样,而是略施粉黛,眼线从眼梢恣意飞扬出去,多了几分俏丽。未等晏山开口询问,她率先递了纸袋过来道:“这段时间真的抱歉,我刚在家里做蛋糕,多做了一些,算是道歉礼物。”
晏山早已气消,邻里之间不需要太多仇恨,细想那件事也不是大事,总之不及专程登门道歉的程度,况且女人的态度始终得体,他接了礼物倒显负担,但不接更是傲慢,只好接下后道谢。
女人便很灿然地笑了,说:“我叫童米兰,虽然初始不愉快,重新认识一下也挺好。”
“晏山。”
刚回答完,晏山听见身后有响动。康序然从卫生间出来经门口过,略一停顿,和童米兰对视几秒,径直回卧室去了。
童米兰表情十分耐人寻味,识趣道:“那我先走了,改天请你来我们家吃饭,其实程满满只是脾气很臭,脑袋又不怎么灵光,但实在不算坏。”
晏山没忍住笑道:“你这样说你男朋友?”
“有时傻也是一种幸福,我也挺羡慕他。”
这是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引人不得不猜测童米兰的过往,童米兰道别后,晏山转身见康序然又站在客厅内了,视线淡淡在纸袋上一扫,旋即很激烈地收回来,刻意想让晏山发觉他的介意,又装作不在意,轻飘飘撂下一句:“可惜性别错了。”
“她有男朋友,送我东西是因为我们之前......”
“我不太想听。”康序然抬手制止晏山的解释,生硬地笑,“你解释起来也会很累。”
“我解释起来不觉得累,倒是你,什么事都在意又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累吗?”
康序然不说话了,板正地站在原地,攥紧衣服下摆。晏山看到他指甲发白了,他时常觉得康序然像一只能无限充气的气球。康序然总是随心所欲,他要做自己,一如既往地别扭下去,便要求晏山能一如既往包容他的别扭,让晏山独自化解他们情感中的重重危机。
康序然瞧着晏山也不言语,更是憋闷得厉害,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开电视,把电视声音调到巨大的程度,也不再看晏山,好似要永久沉默地坐到天黑,只等晏山服软。
但晏山那天终归没有主动和康序然说话,他进了卫生间洗漱,听到客厅一阵砰砰乱响,最后是摔门声,康序然走得干净,厨余垃圾都被他拎走,室内有清香的柠檬气味。晏山站在镜子前,察觉到内心涌上一股如释重负之感,这样的感情让他有些畅然。
一周后,晏山在家附近的健身房门口遇上童米兰,他刚出淋浴间就被叫住。回头看见童米兰朝他笑得灿烂。她说她今天第一次来这家健身房,刚练完瑜伽准备走,没想到这样碰巧遇到晏山,又颇为艳羡地瞧着晏山手臂流畅起伏的弧度,问:“看样子你练了很久?”
“是有好几年了。”
童米兰瘦瘦长长的,一根易折断的树枝,风吹来就断似的,必然是多病的体质,估计来健身房是为了身体健康。
童米兰说:“我身体不太好,不怎么练得出肌肉,只能做一些稍微温和点的运动。”
这时候外面落起磅礴大雨,夏日的雨聒噪,好绝情,匆忙的雨溅上几滴到童米兰的脚踝,她慌忙跳上台阶,满面愁容道:“完蛋,没带伞。”
晏山说:“回家吗?我开了车。”
“不回,要去工作。”童米兰盯着银针似的暴雨,瞳孔流动起来了。
“在哪里?”
“湛桥边上。”
“那刚好也顺路,我送你吧。”
车内有种闷潮的热,童米兰很健谈,路上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原来她是刺青师,所以身上大片刺青,晏山眼前浮现出那条蛇冷刺的鳞片。
墨黑的蛇背铠甲似的,暗赤的、柔软的腹窝藏其下,粗莽的蛇身灵活地盘踞在浓艳的花里,云浪堆叠,蛇大开血盆的口,尖刺的獠牙带来一种迟到的钝痛感。晏山感到这个纹身的美是生猛的、刺激的,蛇的尖牙能切开温暖生物的喉咙。他一时好奇纹出此刺青的刺青师的模样,便问童米兰。
童米兰回答:“这条蛇是我朋友给我纹的,他跟我一个工作室。”
“他很厉害吧,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胳膊上的蛇。”
“约他纹小面积都很难的,幸好和他是朋友。”童米兰说,“要不要见见他?”
晏山回答说好。他想不通自己为何迅速利落地应答,仿佛有诱惑牵引着他,是蛇的尖牙?
工作室在河边,沿岸伫立着许多装修别致的小房,有咖啡店和面包房,刺青工作室在一家画室旁,总共两层高,二楼隐在蓊郁的树荫里,大片青绿的草坪中间隔出一条曲折石子路通往大门,招牌上刻着“LIGHT SCAR”。
石子路踩上去发出砾砾响,晏山随童米兰推门而入,清新柚香袭来,之后是视线的天地。墙壁挤满各式涂鸦,黑白的亦或色彩强烈的,有两把躺椅和诸多刺青所需器械,音响正放着英摇,一个男生抱着ipad在画画,见有人进来,抬头望了一眼。
“嗨。”他扬起笑容同晏山打招呼,pencil在手指间转了几圈,“米兰姐,你朋友?”
“嗯。”童米兰向晏山介绍,“小然,刺青师。”
小然笑眯了眼道:“蛮帅哦。”
“隋辛驰在工作吗?”
小然看一眼表,说:“应该快结束了,现在是个半胛。”
隋辛驰在二楼工作,楼梯扶手冰凉,在晏山的指腹擦出一阵悸动,越往上柚香更加馥郁,纠缠住呼吸,盖了满脸。音乐声在扶手上泛起微细的涟漪,震进肉里,长久地回荡。一点一点的,二楼的景象在晏山眼中完整起来,大片大片的灰黑色,墙壁同样遍布涂鸦,以及刺青的照片。
走到二楼,童米兰在晏山耳边悄声说:“那就是隋辛驰,我胳膊上的蛇就是他纹的。”
晏山先看见隋辛驰的侧脸,那是一廓极锋锐的侧影,鬓发连接了狠狠转折且清晰的下颚线,晏山从未见过那般分明的轮廓,尖利的骨简直能将人割伤。突出的眉骨下是专注的眼,鼻梁直挺挺的,头顶的灯影成了他鼻尖上一块黯淡的小疤。他深埋着头,肩骨微微隆起。
童米兰叫他的名字——隋辛驰,三个字,细蚊般钻进晏山的耳,好痒,是那种骨头处轻轻生出的痒,搔不到也止不住。之后隋辛驰闻声转过头,现出完整的他。
隋辛驰有一张冷厉的脸,偏短,眼尾稍挑,有一道温和而宽裕的褶皱。眉上嵌着两颗亮闪的银钉,放射粗粝的光。他的黑发之中横穿几段隐晦的赤金,右侧的发随意地梳了上去,仍是乱的,搭下几根垂在睫毛上。
他没有开口,却又好像用眼神说了些什么,目光停滞在晏山身上一小会,迅速又转到手下的皮肉上了,花臂开始摆动起来。
人生鲜少有这种时刻,一个人的面容会变成一根刺,那并非波动,它没有激起什么。它让晏山的灵魂被阻断了,暂时停止了生长,这是一种静默,在渴盼中无声地等待,等待它某天扎下去,会多么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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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闪亮登场
第3章 一直飞下去
那日的暴雨持续且汹涌,像永不会停歇,一切都娇弱地被雨水压倒了,枝叶、窗玻璃、听觉都塌陷了。晏山好像置身于密闭的山洞里,世界是安稳又虚空的,待到童米兰叫他,雨声才由弱变强溜进他的耳,周遭有了实感。
他听见童米兰介绍道:“这是晏山,他住我楼下。”
隋辛驰的面貌再一次地,随着雨声一齐跌进晏山的世界。是潮湿的,水淋淋的鲜活,像漫天的雨压在心上,堵得晏山只想抽一支烟。
隋辛驰的手腕被黑色塑胶手套整齐地勒住,带出两条姹紫嫣红的胳膊,精壮有力,他持着纹身机,大臂的肌肉略微鼓起,繁密的图案中有一张兽脸。
客人是一位体型偏胖的男客,黄白的肉在隋辛驰手下慢悠悠地翻滚,像海浪一般。隋辛驰只是抬眼,从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晏山站得近了,新鲜的刺青好油好亮,非常艳丽,人物似要踏破皮肉而出,针将燃料打入皮肤,透着血淋淋、快意的残忍。
此前晏山没有见过刺青的过程,刺青于他只是繁杂的图案,现在他不禁想到,人一生都在规避痛苦,但针在肉体上跳动时带来的疼痛是否伴随了刺激?以至于客人能面不改色承受一切。而隋辛驰两只手臂刺满疼痛的象征,让他成为一颗尖钉似的存在,很痛,大概他的骨头会叫人疼痛。
隋辛驰工作时很专注,晏山甚至觉得隋辛驰不曾眨过眼,以至于他也跟着屏气。
刺青已是收尾阶段,此后隋辛驰交待客人保养刺青的相关事项。晏山扫视着墙面的涂鸦,那是风格迥异的一面墙,含纳多种风格,东亚和西方文化巧妙地融合了。其中一头似鹰的兽占去大部分画面,它有两扇翻飞的巨翅,晏山被其羽毛的蓬勃震撼,笔触猛烈,仿佛兽将要飞落他的肩头。晏山问童米兰:“这是什么?”
“好像是《山海经》里的异兽,叫......”童米兰想了半晌,“隋辛驰,你画的这个叫什么来着?”
“蛊雕。”
隋辛驰摘了手套,揉着脖颈走到童米兰身边来,体内骨头发出零件摩擦般的响动,清脆沉重的劳累之声。
“它没有脚,所以只能一直飞下去,不能落在岸上。”
他站在了晏山的斜后方,视线要穿透晏山的左耳才能看到那头蛊雕,《山海经》里似鸟非鸟的兽,两角错位地长在了晏山的头顶。他看蛊雕,余光里有一片暗沉沉的灰黑,分不清哪一边才是心里的视线。
他们一般高,晏山从前方的镜子里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站着。隋辛驰的肩把普通黑色短袖撑得很宽,两边锁骨连接耳后都有刺青,像断裂弯折的树枝,他是自然里野生的植被,没有修饰地蛮横地生长。
隋辛驰点了烟,气味先于白烟触摸晏山。他们的视线在镜中对上,极轻极快的一下,水滴撞入湖面的光明,只是融进去就那么不磊落,隋辛驰只来得及看到晏山水墨似的眉眼,洇成好浓的一片,一切都是雾蒙蒙又迅速的。
隋辛驰怅然地吸烟,很是放空,感受精力回笼。晏山转身面对他,所有的凝视都变为正当,隋辛驰自然地散烟,食指碰到晏山的指,有一层薄薄的茧。他慢条斯理地收烟盒,手放进裤袋里,食指不知为何微微地抽动了一下,像一种迟来的余韵,那小而敞亮的红很快地靠近晏山,猛地一缩。
童米兰说:“老野说这幅画是我们镇店之作。”
晏山说:“老野是谁?”
隋辛驰回答:“我师傅。”
童米兰说:“老野现在是半退休状态,在隔壁开画室教人画画,没点关系的人他不纹,我们以前都跟着老野学纹身,但他最爱隋辛驰。”
晏山看着隋辛驰,很快地笑了笑说:“得意门生?”
隋辛驰说:“这里的刺青师技术都很好。”
三人正闲散地聊着,小然上来说童米兰的客人到了,童米兰转身拍拍隋辛驰的肩,说:“帮我送一下晏山。”
她一溜风地下楼了,晏山说:“我自己下去就行。”
隋辛驰已经拿上靠在墙边的伞,先一步走出去,仿佛没有听到晏山的话,自顾自说:“走吧。”
原来暴雨已停,晏山在二楼竟没有注意,拿着伞的隋辛驰想必也是。天际的日光是温吞的,好像附在手臂的轻薄的纱,很痒,热中带着凉爽,隔壁面包店传来引人垂涎的香气,伴有咖啡浓郁的焦苦,晏山看着隋辛驰的背影,不禁有了走进去喝一杯咖啡的想法。
然后想起康序然嗜甜,最爱酥皮的黄油可颂,软腻的巧克力流心牢牢被包覆住,这像一阵浅浅的敲打。隋辛驰站在草坪的边缘,手臂上的云雾浪交裹,他的刺青如此生动且凶狠,晏山恍惚间站在了火堆里。
隋辛驰突然问:“想过纹身吗?”
晏山的手停在车门把手上,回转头来看着隋辛驰,说:“读大学的时候想过。”
“现在呢?”
“不知道纹什么。”
“我可以给你设计。”
“这么想给我纹身?”
隋辛驰很快地弯了嘴角,却没说些什么,只是稍稍低了头,露出想要把笑容藏匿的姿态。晏山用手摸了摸耳垂,拉开了车门,侧身向隋辛驰挥手:“走了。”
上车就接到康序然的电话,问晏山晚上是否有空,康序然的母亲让他们晚上回去吃饭。
隋辛驰的身影在镜中变成黑点,晏山的视线从后视镜中收回,颇心不在焉地问康序然:“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日子,只是我妈想我了,顺便让我叫上你。”
晏山不禁想,这算什么顺便?分明是上次分别得不太愉快,康序然始终没等到晏山的电话,便用他母亲当作借口,这已算作康序然为难地服软。晏山说好,约定接康序然下班再一同回家。
但晏山下午有支影片的拍摄,给一所大学拍宣传片,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校园主角迟到了近两个小时,拖延了整个拍摄的进度,晏山最厌烦这些零碎的工作,只是独拍纪录片喂不饱一张嘴。
收工时半边天已织成霞红,晏山倦得成一滩浑浊的泥浆,骨头都轻飘飘地四散了,不得不在车上放空一会,才猛然想起要去接康序然下班,掐断只抽了两口的烟,哀愁地往医院赶去,掏手机才看到来自康序然的两个未接电话。
一个多小时的等待中,康序然仅仅只打来两个电话,但足以彰显他所有的愤怒、责怪。最后残存的夕阳踩过康序然斜斜的、直直的身影,晏山在急速变昏暗的医院大楼前注视着康序然,他几乎一动不动地站着,低头眨着他杏仁一般圆滚的双眼。晏山走到他的面前,对康序然接下来所无法预测的所有行为而疲惫。
日光彻底终结了,他们浸透在黑夜里,康序然闪烁他的眼睛,很轻地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晏山如实回答,手心的汗液渗进牛皮纸袋的提手处,他问:“怎么不回科室等我?”
“每过五分钟都会觉得你马上就来,不用上去等了,很麻烦。”
晏山递去纸袋,说:“饿了吧,路过面包店,买了你最爱的巧克力可颂。”
“最近减肥。”康序然没接,从晏山身边擦肩过去,“快点吧,我妈打电话催过了。”
康序然的母亲叶芝退休前是医学院的教授,一名思想开放的高知女性,外貌丰盈且自信,康序然的面容七分都来自她,尤其康序然这几年愈发成熟之后,便深烙上叶芝的影子,只是不及她明朗。
两人到时菜已上桌,还颇为丰盛,晏山心里暗自发紧,果然饭后康序然收拾碗筷,他便被叶芝拉去阳台闲聊,破天荒的,叶芝向晏山寻一支烟,她分明戒掉许多年。晏山的心跟着叶芝吞吐烟雾的动作沉浮,知道她会挑起一个沉重的话题。
叶芝的卷发很松散地盘在脑后,鬓角都是碎发,她总是不见老的,细纹都奇怪地躲了起来。晏山用指尖摩挲阳台外吊兰光滑的叶片,叶芝背靠墙,说:“小然最近总是失眠,你知道吗?”
晏山回答:“他没给我说过,但看他最近气色的确不太好。”
“我一直觉得小然在你面前的样子才是最真实的样子,当初他带你见我,我不是没有过顾虑和担忧,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灵动,好像曾经童年那些灰暗的回忆都被你拂去了。”
晏山耸肩,一时哑然,他竭力将叶芝口中的康序然和他眼中的康序然对应起来,但只是看见了两道极不同的影子。
“我知道小然性格有些缺陷,当年我和他爸离婚,又为了事业出国,几乎缺席了所有他成长的时光,而他爸呢,你知道是个专制得残酷的人,小然没有得到过什么爱,有时表达爱的方式也很别扭,大概是太没有安全感,想要别人不看穿他的在乎,又要紧紧把想要的东西抓在手心里。”
晏山沉默片刻,说:“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以前我总是包容,只是......”
“只是什么?”叶芝笑笑,侧过身和晏山并排站着,眼里好多探究,“只是不爱了?就没办法再包容了?”
不远处的湛桥亮起纷飞的灯,非常像火燎的星点溅在桥上,即将飞进死水一般的湛河,如同死掉的、凝滞的蓝黑水。夜晚整个掐住河的咽喉,即使通明的游船也像僵在上面的钢筋怪物。
晏山就这样恍惚地眺望湛河,揪住最闪烁的星点。他点头,旋即又摇头,把矛盾都塞进如此庞大的一个问题里——还爱吗?
他说:“只是我这几年过得不太顺利,很累。有时希望爱情成为我的慰藉,毕竟生命中能成为慰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是吧叶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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