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豆瓣】《万物生长》钟晴 李时雨 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4-03分类:小说浏览:19评论:0

第0001章 重逢

钟晴早上起晚了,差点没赶上早饭。

下楼去餐厅里问了问,只剩下一盆葱油面。民宿老板娘吴青桐说,是 302 的房客做的。

钟晴过去盛了半碗,吃了一口,马上明白过来为什么会剩下这么多。

平生第一次,她在一碗面里品出了前中后调,起先是足以放倒味蕾的麻,随后是致死量的咸,紧接着,一股混杂着焦味的葱油味糊住了嗓子眼,瞬间压制了鼻息,长驱直入猛冲天灵盖,直叫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打颤。

打扫卫生的阿婆杨喜兰蹲在餐厅门口,正哄着孙子小石头吃饭,回头瞧见钟晴的脸皱成了核桃,朝她喊说:“金花,我给你煮碗饵丝吧。”

杨阿婆说的是云南话,但钟晴还是听懂了。

钟晴小时候很排斥跟外婆住在村子里,固执地不学云南话,但经过那么多年的耳濡目染,当地的方言土话依旧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她的语言体系。

杨阿婆端着碗起身,表情很真诚。

钟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吃面就行。”

她憋住一口气,囫囵吞枣地吃完了那碗面。

来到大理之后,她已经决定随心所欲地生活,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但为所欲为里还是有两条规矩:一不违法乱纪,二不浪费粮食。

小的时候外婆曾经告诉她,浪费粮食的人,死后会下舂臼地狱,像蒜瓣一样被丢进臼里,被阴兵阴将捣上一万下。她不想死后被捣成蒜泥,所以从不浪费粮食。

吃完早饭刚到十点半,距离跟表哥李天宝见面的时间还早,她决定出去走走。

结果刚走到民宿门口,外面又下雨了。大理已经进入雨季,天空像个哭笑不定的孩子,雨说下就下。所幸不会下一整天,早上还淅淅沥沥的,下午就放晴了。

钟晴懒得回房间拿伞,找前台借了把雨伞出了门。

南陌村是个不大的小村子,从村头走到村尾,不过二十分钟。钟晴住的那家民宿海桐客栈位于村子西边,走上五六分钟就到文化广场,再穿过两条巷子,一条马路,就是村里的农田了。

钟晴沿着田间小道走下去,视野霎时变得开阔起来。

盛夏时节,万物峥嵘,广袤的田地里生机盎然,植物在阳光雨露的洗礼下恣意生长,叶片鲜绿油亮,葱翠欲滴,迸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铺天盖地的绿意里,掩映着白墙青瓦的民居。视线越过屋顶,尽头是灰蓝色的洱海,细雨中淡得仿佛一副写意画,在钢灰色的天空里轻描淡写地划下一笔。

雨伞在钟晴头顶打了个旋儿,她回头望去,苍山如沉睡的巨兽卧在远方,山顶烟雾笼罩,盘旋着一团团乌云,好像深渊里溅起的巨浪。

微风拂过,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青涩鲜嫩,带着点甜味儿,是玉米穗儿的清香。

从前外婆也种过玉米。每年夏天,玉米吐了穗儿,她坐在泥土小路上,看着外婆在田垄间忙碌。那时,她曾无数次闻到过这种清香。傍晚回家时,祖孙俩脸上都晒得发红,头发上浮着一层尘土。

这几年,为了方便农民耕作,州政府在环洱海地区提倡建设生态良田,改造田间道路,当年的土路已经变成了混凝土路,农民下地劳作再也不用“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外地游客也多了一处小众打卡地。

钟晴在田间道上踱着步子,一路往前走,农田变成了菜地。四下阒无人迹,耳边只有雨声喧哗,鼻息间的青草香混杂了些泥土的腥味,时不时飘来一股菜叶腐败发酵的味道。

再往前,路过一家养牛场,下了雨,牛粪味发酸,委实有些难闻。她捂着鼻子看过去,田野上坐落着一片棚屋,屋檐滴着水,奶牛甩着尾巴,茫茫雨幕中有种乌托邦式的宁静。

钟晴远远望了会儿,穿过养牛场门前的砂石路,到隔壁的牛奶厂买了两箱牛奶,拎着去了跟李天宝约定的饭店。

钟晴到饭店的时候正是饭点,表哥李天宝和舅妈徐凤英跟她前后脚进了门。

钟晴跟他们寒暄了几句,把刚买的两箱牛奶递给了徐凤英。

徐凤英客套着收了,说:“你舅舅在城里给人家装修房子,赶不回来,改天来家里吃饭啊。”

李天宝站在边上打量着钟晴,见表妹素面朝天,身上穿了套浅蓝的休闲装,一头自然卷也没有打理,遇上潮湿的雨天越发膨胀,这跟她往日朋友圈里光鲜亮丽的形象未免反差太大。

“你现在这样子,倒是像你上学的时候了。”他打趣道。

钟晴在大理上学那会儿又矮又土,李天宝说的不是什么好话,钟晴没搭理他。

她这表哥比她大四岁,单眼皮,黑皮肤,生得人高马大,一身蛮力,平生最大的爱好是相亲和吃饭。

这会儿三人上了桌,饭菜刚端上来,表哥就往自己碗里舀了两勺红三剁,拿筷子拌了拌,转眼干完一碗饭,吃得脖子都红了,活像只煮熟的小龙虾。

舅妈在一旁看着丢人,没好气地嘀咕:“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饿死鬼投胎,也不知道随谁。”

“能吃是福。”钟晴嘴上圆了一句,心里却想,应该把早上那半盆葱油面给他带过来。

李天宝嘿嘿一笑,一面往嘴里扒拉着饭,一面问钟晴:“你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

“还没定,可能会多住一阵子。”

钟晴抬头看了表哥一眼,估摸着他要问起辞职分手的事了,于是先发制人地问他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李天宝以前家里条件不大好,快三十了还没结婚,两年前好不容易走了桃花运,跟一个过来大理旅居的女摄影师闪婚。结果两人婚后毫无共同话题,结婚不到半年,妻子就跟他离婚回了上海。

打这之后,李天宝就开始疯狂相亲,十里八村的寡妇都被他相了个遍,然而见面超过三次的几乎没有,大部分都是嫌他性子愣,吃太多,还没正经职业。

徐凤英一提起这事就忍不住长吁短叹:“唉,你说他一个二婚的,又没啥像样的事业,谁能看得上他——你看看人家李原野,人家比你小好几岁,已经是公司老总了。”

李天宝听得耳根子发烫,脸更红了。

钟晴知道表哥被舅妈当众数落,脸上无光,笑着说道:“舅妈,你别这么说,我哥这不是已经垄断了村里的物流业吗?”

当年李天宝大专毕业后找不着工作,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混了好几年。徐凤英两口子觉得儿子这么瞎搞下去也不像样,于是找亲戚借钱帮他在村子里开了个驿站。

驿站里头还有家洗衣店,平时是徐凤英打理。李天宝送快递的时候,顺便帮顾客取送衣物。母子俩起早贪黑辛苦了两年多,总算攒下了点儿钱。

李天宝接下钟晴话茬,冲母亲说:“就是,我能这样就不错了。现在都是拼爹拼妈的时代,人家李原野他爸是老村长,他那农业公司都是他爸帮着弄的,我就是想当老总也没这条件啊。”

徐凤英眼睛一瞪:“你这是嫌弃我和你爸?”

李天宝嬉皮笑脸说:“你们现在奋斗也来得及啊,五六十岁正是拼搏的年纪。”

徐凤英气得不想搭理他,吃了两口饭就走了。

母亲被他气走了,李天宝觉得脸上越发没面子,讪讪地说:“阿晴,别笑话哥哈。哥家里要啥没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着,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

钟晴说:“哥,别泄气,你也有优点,你看一般人哪有你这饭量——不然直接给你把电饭锅内胆拿过来?”

李天宝哈哈笑着,又埋头干起了饭,过了会儿想起自己表哥的婚礼快到了,便约钟晴跟他一块儿去吃席。

钟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你那天有事?”

“没有,单纯不想去。”

她早就下定了决心,如今她时间宝贵,往后每一分钱每一分钟都要花在自己身上。表哥的表哥论到她这里,都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亲戚了,她才懒得去。

吃完了午饭,钟晴跟李天宝一道去了外婆家的老宅。

外婆去世后,老宅已经多年没有人住,门旧了,锁锈了,屋顶长了草,青砖镶框的白色照壁上,“青莲遗风”的题字也掉了漆。

李天宝拿钥匙开了大门,吱呀一声,满院荒芜映入眼帘。

钟晴站在院子里四下环顾,李天宝走在后面,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镰刀。

“你要是就待一两个月,还不如住民宿里呢。”李天宝顺手割着齐腰深的野草,说:“阿奶走了之后,这里没打扫过,收拾出来估计都要十天半个月。”

“没事,我先看看。”

钟晴踩着杂草穿过天井,进了主屋,开了窗通风。

李天宝陪她转了两圈,临走前,还是把憋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阿晴,你跟赵煦阳再好好聊聊吧,毕竟这么多年了,别意气用事。”

钟晴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旧相簿翻了翻。

李天宝挠了挠头,低头看了眼手机,说:“我还有快递得送,先回去了,改天去我家吃饭噶。”

“嗯,我自己待会儿。”钟晴眼睛仍旧盯着相簿,从塑封里抽出一张外婆的单人照。

照片是外婆 50 岁那年照的,穿了身深蓝色的白族服装,头上戴着同色的头巾,脸上没有笑容,看上去严肃又冷漠。

外婆年轻时丧夫,早些年性子刚硬,勤劳善良的血肉包裹在硬硬的外壳里,关心的话到了嘴边也变了样。钟晴跟外婆一起生活了八年,关系一直算不上亲近。

上了高中之后,她除了寒暑假几乎不回大理,工作之后更是难得跟外婆见一面。

外婆去世那年正赶上疫情,当时她已经跟前男友赵煦阳去了厦门,出城手续十分麻烦,到最后也没能见外婆最后一面。

她本以为,长久的别离早已冲淡祖孙之间的感情,没想到,外婆竟然在遗嘱里把老宅留给了她和表哥李天宝。

她看着照片里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想起表哥跟她说,外婆临终前都在问“阿晴呢”,忽然鼻酸眼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把照片放回相簿,又在楼上楼下几间屋子里转了转,大致看了下需要修缮的地方,随后给李天宝发去了微信。

「哥,帮我找几个泥瓦匠和装修师傅吧。」

「你真要住那里?」

「嗯。」

回到民宿已是午后,钟晴有些犯困,衣服都没换就倒在床上睡起了午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闹铃声。钟晴冷不防被惊醒,下意识抓起床头的手机,却发现并不是自己定的闹铃。

她仍在半梦半醒的困顿中,朦胧间觉得闹铃声应该很快就会停下,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然而,闹铃响了半天还是没停。单调急促的噪音循环往复地攻击着她的耳膜,睡意一点点消散,火气被勾了上来。

钟晴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气冲冲地出了门,循着噪音走了两步,发现闹铃声是从隔壁的杂物间里传出的。

她冲着门里喊了声:“谁在里面?能把闹钟关了吗?”

门里无人应答。

钟晴又站在门口“哐哐”拍了好久的门,门终于开了。

她仰头看去,怔愣在原地。

门外的光照进黑暗潮湿的杂物间,门里的人也愣住了。

时间仿佛凝结成一个玻璃球,在两人之间应声落地,遥远的碎片刺穿了时光,四下飞溅,毫无预兆地扎进李时雨的心口。他心脏猝然一紧,牵扯出似曾相识的疼痛。

一枚碎片在他眼前闪了闪,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他爬上一座梯子,颤抖的双手握着挂在树上的绳套,心里想着自己十六岁的人生即将终结在这条粗糙的麻绳上。

脖子还未递进绳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嗓音:“你要上吊吗?”

李时雨手上一抖,回头看去。

一个白衣蓝裙的少女站在树林里,头上戴了顶草帽,双手遮在眼睛上,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女孩看上去年龄不大,娃娃脸,双颊肉乎乎的,草帽下一头卷毛,眼眸清纯明亮,让他想起春天里初生的小羊。

他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女孩唇角翘起,露出一颗狡黠的小虎牙:“你有钱吗?”

李时雨依旧站在梯子上一言不发。

“反正你也要死了,不然把钱留给我吧。”

哈哈哈,有意思,男女主同龄吗

男大三

回归山野,回归农村,慢节奏,自然写作,是我想象的样子。

第0002章 柴火灶

天快亮时,李时雨做了个梦,梦里钟晴还是十三岁时的少女模样。

鹅蛋脸,大眼睛,瞳仁漆黑,鼻子小巧,唇珠如花瓣般丰润,脸颊肉嘟嘟的,是毫无攻击性的娇憨长相。

她站在高高的梯子下面,瞪着那双羔羊般无辜的眼睛望着他,问他有没有钱,能不能留给她。

李时雨眼眸低垂,看见有着天使面孔的女孩,身后仿佛扇动着一对黑色的小翅膀。

钟晴见他不是很想搭理自己,又热心地告诉了他一件事:“上吊的话,要扑腾很久才能死,死了之后舌头会掉出来,跟黑白无常那么长。”

女孩声音清脆,却宛如警钟一般在他脑中久久回响。诚然,没有一种自杀是毫无痛苦的。被绝望麻痹的恐惧苏醒过来,他也后怕了。

人这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时刻,觉得这辈子完了,冲动之下想要一死了之。对他来说,一次是十六岁那年,一次是现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冒出这念头,钟晴总会出现。

他是一周前回的大理。先前他一直在昆明待着,每天不是见警察,就是见投资人,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脑子里的弦越来越紧,眼看就要绷断。

正在这时,发小李海西打来电话,劝他回老家散散心。他那时已经失眠半个多月,确实撑不下去了,于是安顿好祖母回了大理。

起先他本想住在老房子里,结果没有一个屋子不漏雨,他实在没心思修葺,便接受了李海西和妻子吴青桐的好意,暂住在他们家的民宿里。

这之后,他每天都会出去散一会儿步,然而苍山洱海并未治愈他,他心里反而越来越焦虑。

昨天早上下着雨,他吃完早饭回到房间躺着。困意排山倒海,绝望和不安却好像疯长的藤条,死死扼住他的脖子,让他总也无法安然入睡。

他又尝试联系了一下警方,得知逃到国外的联合创始人依旧毫无音讯。再看了看收件箱,即便设置了黑名单,催债的消息也依旧堆积如山。

李时雨放下手机,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天花板好像重重地砸了下来,让他浑身疼痛,喘不过气来。

忽然间,他就不想活了。

下午,他挑了个民宿里人少的时间,带着麻绳进了杂物间。

为了不给收留他的友人李海西添麻烦,他特地定了个闹钟,想叫他们及时发现给他收尸。他还给特地给李海西留了封遗书,里面放了张银行卡。

公司出事后,他把名下所有的资产都卖了,支付完员工的遣散费,其余的几乎都用来还债了,手里头只偷偷留下了 50 万,他打算用来给阿奶养老。

不过现下他给李海西添了这么大麻烦,恐怕还要劳驾他操办后事,自然要在遗书里给友人留些钱。

没想到,他命太硬,在杂物间挂了半天,闹钟响了他都没死,最后还让钟晴给撞见了。

他在半空中挣扎着,绳索骤然断裂,他一脚踩空跌进一个沮丧的梦里。迷迷糊糊中,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李时雨艰难地睁开了眼,无精打采地起床去开门,门外站着李海西。

门关上的一瞬间,转角处闪出钟晴的身影,像个兔子般一溜烟儿跑过去,趴在门口偷听起来。

昨天她在杂物间看见李时雨,他明显有些不对劲,眼底黢黑,面色憔悴,脖子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两人对视了半天他也没说话,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走了,背影看上去死气沉沉。

钟晴心中有个不好的推断。她知道如果当面问李时雨,他肯定不会承认,于是决定偷偷探听一番。

她刚把耳朵贴到门上,就听见李海西在房间里说:“算你有良心,就剩这点家产了,还想着给我留十万。”

昨天李时雨见到钟晴后,精神一直有些恍惚,竟然把遗书和银行卡落在了杂物间,今早就被吴青桐发现了。

李海西打开遗书看了看,吓得心惊肉跳,二话不说找上门来。

事到如今,李时雨也没办法隐瞒了,从李海西手里接过遗书,神情愧疚又坦诚:“这不是怕影响嫂子生意,心里过意不去吗?”

李海西气得想踹他一脚:“以后过意不去的事少干!警方不是已经在对接加拿大那边了吗?你说你心焦什么,至于为了那么个败类了结自己?”

钟晴心里一阵狂跳:他果然是想自杀。警方?加拿大?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干嘛呢亲?”

钟晴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老板娘吴青桐手里拎着两个垃圾袋,笑眯眯地看着她。

钟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摸了摸面前的木门:“这木雕还挺别致哈。”

吴青桐看了眼李时雨的房间,问:“你认识他?”

钟晴从她手里接过一个垃圾袋,跟她一道往楼下走:“嗯,以前一个村的,按辈分我得叫他舅。”

“那你可能得喊我舅姥姥,”吴青桐笑说,“我老公在村里辈分大,要是真按辈分叫,你舅得喊他小叔呢。”

钟晴知道李时雨和李海西年少时就是好哥们,吴青桐必然也知道不少事,于是挽上她的胳膊,若无其事地旁敲侧击:“舅姥姥,我舅他不是在昆明开公司吗?听说做得还挺大,怎么回来了呢?”

吴青桐脱口道:“他那不是被人——”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人家的事我也不好嚼舌根,我不是好八卦的人。”

钟晴换了个问题:“他怎么不住家里?”

吴青桐说:“他家老房子漏雨,还没修好。”

钟晴想了想,又问:“修好要多久?”

“这可没准,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钟晴粗略算了算,现在还不到大理旅游旺季,房费一天 158,住半个月的话是……两三千块。

于是,她点进微信,给吴青桐转了 3000 块钱过去:“他后面的房费我替他付了吧。”

“啊,这不好吧?”吴青桐有些犹豫。

“以前他帮过我,就当还他人情。你收着就好,也别跟他说这事。”钟晴嘱咐道。

吴青桐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了款。

早饭过后,钟晴约了泥瓦工和装修师傅见面,沟通老房修缮事宜。

领头的师傅楼上楼下看了几个屋子,检查了一下屋顶和墙体的情况。看见需要修补的地方,师傅就会连说带比划地向她说明一番。

钟晴见师傅普通话说得费劲,笑道:“您说云南话就行,我能听懂。”

师傅有些诧异:“你也是云南人?”

“算是半个云南人吧。”

“那你也会说云南话?”

钟晴摇了摇头。

她七岁时被母亲从青岛送来了大理,因为不想留在这里,所以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她都只说普通话。等到高中时回到母亲身边,青岛话也忘了。

她这一辈子,好像一直在陌生的乡音里踽踽独行,走在哪里都是异乡人。

她随师傅到了厨房,师傅瞥了眼土灶,问:“柴火灶咋个整?要是留着的话,烟囱也要修噶。”

钟晴上去摸了摸灶台,蹲下身来往锅洞里看了一眼,略一晃神,一簇火苗从记忆深处窜了出来。

她在这里生活了八年,外婆从没让她干过一天农活,做饭也不让她插手。

每天早上,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主屋出来,总是看见烟囱里炊烟袅袅。走进厨房,烟雾缭绕,外婆坐在小板凳上,正往锅洞里添着火。

不一会儿,锅盖掀开,有时是热气腾腾的米线,有时是软糯的饵丝,夏天的时候是绿豆汤,腊月的时候是腊八粥。

当年在南陌村,外婆做饭是数一数二的好吃,谁家操办吃席都会请她过去帮忙。

后来钟晴的母亲李虹要嫁到青岛,父亲钟鸣那边的亲戚来了趟大理,外婆一大早起来做了一大桌子饭招待亲家。

亲家面上笑呵呵的,实则鼻孔里看人,背着人的时候,一会儿说院子里没地儿落脚,一会儿说菜不好吃,一会儿又说老太太等着女儿的嫁妆给儿子娶媳妇。

多嘴的邻居把这话学给外婆听,外婆性子刚直,不想让女儿嫁过去了。母女俩因为这事大吵一架。外婆心怀怨怼,女儿结婚都没露面,往后很多年心里都有疙瘩。

直到钟晴七岁那年,弟弟钟声得了病,家里照顾不过来,钟晴被母亲送来大理寄养。外婆表面上冷着脸,也不会说体贴的话,但那八年间,外婆一次都没让她饿过肚子。

外婆的爱朴实无声,像温吞的文火,日复一日地燃烧在黑漆漆的锅洞里,不动声色地烹煮慢炖,用那口大锅里的柴火饭养大了她。

岁月浸泡在汤水里,外婆的性子也温吞下来,每天念叨女儿什么时候回来。

但女儿总是不回来。外婆的眼睛渐渐变得浑浊,像村里那口衰败的老井,日渐干枯。

外婆去世那天,钟晴跟母亲打了个电话,刚说了几句,母亲就哽咽说:“不说了。”

葬礼那天,钟晴终于从厦门赶来了大理。哭天抢地的送葬队伍里,她和母亲都很平静。

葬礼过后,母亲回到家里,用那口大锅煮了半锅米线。钟晴盛了一碗,蹲在天井里,边吃边哭。母亲坐在厨房里,对着灶台哭。

钟晴从灶台前起身,回头对师傅说:“柴火灶留着吧,再加个燃气灶。”

外婆的爱朴实无华,母亲身在局中却无法体会

第0003章 反内耗

回民宿的路上,钟晴接到了前领导的电话。

她辞职时早就把这人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了,这次他是用陌生号码打来的,她下意识接起,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喉咙眼里顿时窜出一股生理性的恶心。

有一瞬间,她仿佛又跌进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黑洞,一大片黑压压的蝗虫朝她冲过来,啃咬她的每一寸血肉。

日子仿佛没有尽头,每天都像是考前熬大夜,不同的是,煎熬的尽头不是假期。

第二天早上醒来,依然有开不完的会,干不完的活儿,写不完的日报周报月报,和擦不完的屁股等着她。

辞职前那段时间,她正牵头负责一个大项目,几乎每天都在加班,牙疼了一周也没时间去医院看。

因为牙疼,她每天都在失眠,因为失眠又连日头疼。她觉得身体好像变成了一棵千疮百孔的空心树,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分崩离析。

但为了不影响工作进度,她还是咬牙坚持着,实在痛得受不了,就吃镇痛安眠的药物。

前男友的母亲听说了,天天给她熬中药,说是可以安神补脑,其实就是怕她吃那些药会影响生孩子。

可能是由于心理作用,她喝了中药之后,一周里有一两天能睡六七个小时了,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会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煎熬一整晚。

有一天,她在工位上头晕目眩,冲到洗手间的一瞬间就吐了,难受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蹲在隔间里缓了半天,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拼命往上爬,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一刻,她心里想,累了,毁灭吧,全世界都毁灭吧。

也不知道这话被哪个有求必应的神听见了,没过多久,她的世界真的坍塌了。

那天,她只是去看失眠门诊,却从神经科医生那里拿到了一张渐冻症的报告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拿着那张报告,第一反应竟然是如释重负。

随后,恐惧和绝望冲破了潜意识,眼泪也夺眶而出。她一遍遍检查着报告单上的文字:钟晴,女,25 岁,所有信息都准确无误。

毫无疑问,她的人生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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