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回首阑珊处
作者:苏如栩
简介:参赛理由:男女主双强成长线——男主顾景曈出身寒门,在官场中沉浮多年,终居丞相之位;女主姜阑流落在外,独自挣扎求生,坐上了杀手组织的头把交椅。
————预警:本文是BE!————
智谋无双文弱丞相x美强惨女杀手(男C女非)
京城的街头巷尾,议论得第二多的事情,是大盛要与南诏和谈了。
你问议论得第一多的事情是什么?
——那自然是当朝丞相走失七年的白月光找回来了!
这位丞相大人清隽俊美,芝兰琼华,相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
更为难得的是,他拒绝了所有想要与他结为姻亲的世家,甚至连妾室也不曾纳,只一心一意寻找着那个不知还能不能找到的人。
那白月光若是始终不出现,丞相的痴情不失为京中的一段佳话;可她既然回来了,就免不了受到许多双眼睛的审视。
有人说她出身低微,只是卑贱的商贾之女;有人说她的容貌不过尔尔,根本无法与京中贵女媲美;更有甚者,说她走失的这七年指不定发生了什么,兴许她早已是不洁之身……
————其他感情线————
年下疯狗男二,女主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对外人狠厉、对女主乖顺。
“刀山火海,地狱十八层,师父走到哪儿,徒儿就跟到哪儿。”
风流公子男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被女主骗身又骗心。
“一坛封得好好的酒,你问也不问直接就开了。开完也不负责,转头就要走,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预收《斩楼兰》————
①团宠女主
②温柔疯批前夫哥,非典型性追妻火葬场
③男C女非,HE
若问起京中最令人眼红的贵女是谁,十个中有十一个都会回答——吏部尚书褚怀庸之女褚笑眉。
论家世,她出身优渥,受尽宠爱。
论姻缘,开国以来最俊美无俦的状元郎打马游御街时,与她一见定情。
二人成婚时,他连依循规矩踹一下轿子都不舍得,鹣鲽情深,可见一斑。
褚笑眉自己也认为,她应当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姑娘。
直到她的夫君检举揭发她父亲褚怀庸,他借此平步青云,她因此坠入地狱。
她才恍然惊觉,原来所谓伉俪情深,从头至尾不过一场利用。
她满门被灭,只她一个已出嫁的姑娘躲过一劫。
他说,只要她愿意,他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
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
他们之间,已然隔了血海深仇。
……(完整文案见专栏)
第1章 我筹谋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
夜里打过三更,整个蜀州城早已陷入沉睡,各家都熄了灯火,唯有刺史府的书房还燃着一缕烛光。
南诏太子即将来访大盛,第一个落脚点便是与南诏相邻的蜀州,而刺史作为蜀州长官,则要负责迎接款待等一应事宜。可以说,他的接待工作能否做好,甚至会影响到两国邦交。刺史当然不敢怠慢,直至深夜仍在部署筹备。
一抹黑影偷偷潜入了刺史府,如猫儿般轻盈地落在书房的瓦顶上,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书房门口守夜的仆人提着灯笼,困得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还未打完,一粒石子便直直飞出,重重击在他后颈上,他没能发出任何声响,已然昏迷倒了下去。
“松竹?”刺史听见房外的动静,停下笔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那抹黑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方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回头,那人已拔出短刀,砍掉了他的头颅。
鲜血飞溅,刺史的身体倒下,头颅在半空中被那人抓住头发拎起来,扔进随身携带的麻袋里。那人收刀入鞘,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位杀害了刺史的黑衣人到了城墙下,在墙上贴着的一幅寻人画像前驻足观望。
画像上是一名容颜清丽的女子,眉眼弯弯似是含着笑意,看起来温婉柔美;下方注有几行小字,说明她是顾丞相的亲眷,于十三岁走失,如今已二十岁,若有该女子的相关线索,可提供到衙门,必有重赏。
这样的画像在蜀州城内贴得到处都是。
黑衣人抬手抚上这张画像,出口竟是略带哽咽的女音:“七年了,你还没放弃啊……”
她揭下这幅画像,小心翼翼地折好藏入怀中,而后几个纵跃轻松翻过了十余米高的城墙,并未惊动守城的士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郊外野林,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向千手阁的方向疾驰而去。
千手阁乃是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上可刺王侯将相,下可斩土匪流民。只要能出得起价,就没有他们不敢杀的人。
因其行事极为猖狂,朝廷头疼不已,早就动过出兵剿灭的心思。只是阁中诸人均是顶尖高手,千手阁又位于蜀州的崇山峻岭之中,多的是毒雾瘴气,实在易守难攻。朝廷不得已像吃了苍蝇一般,硬生生忍受着他们的存在。
上山的石阶处伫立着一座牌坊,上书“千手阁”的草书,四周看似寂静无人,其实暗处躲藏着阁中守卫。她并未勒马,只是从怀中掏出金令牌向周围展示。做杀手的夜视力都是极佳,守卫们借着稀薄的月光,辨认出令牌上独属于右护法的昙花纹样,自然不再现身阻拦。
她回到卧房,将画像藏入妆奁中。待她脱掉遮掩容貌身形的夜行衣,竟露出一张和画中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来。不过容貌虽然相像,气质上却天差地别,画中人温柔内敛如同易碎的美玉,而她凌厉肃杀仿若锋利的刀刃。
她换上一身大红色石榴裙,对着铜镜敷粉描黛,眉眼间透着几分勾魂夺魄的妩媚。
梳妆完毕,她才袅袅婷婷地前往主殿,去向阁主魏京墨复命。千手阁常在夜间执行任务,故而阁中诸人皆是日夜颠倒,夜里做事,日间睡眠。她进入主殿时,阁主正在与左护法陆英谈事。见她进来,陆英极为不屑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陆英与她是死对头,两人皆是下一任阁主的候选人,自然势同水火。论资历论武功,陆英均在她之上。奈何她爬上了阁主的床,在短短五年之内从底层杀手一路晋升到右护法之位,与陆英平起平坐。对于这种靠着身子博上位的不正当竞争,陆英十分瞧不上。
她轻笑出声,千娇百媚地冲着阁主施了一礼,声音娇软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夜昙请阁主安。”
阁主朝她伸出手,她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便搭了上去,还勾起指尖在人手心轻轻一挠。阁主被她撩得心痒难耐,用力将她拉过来,她便顺势跌进他怀里,娇嗔道:“阁主,还有旁人在呢。”她的眼神落到陆英身上,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陆英被气得血液直往上涌,拱了拱手道了声“属下告退”,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温香软玉在怀,阁主难免心猿意马,将她压在座上,一把扯开了她的裙带:“现下殿中只剩你我二人了。”
他在她身上肆意开疆拓土,她迎合着他的索取,情到深处,指甲抓破了他后背的皮肤。轻微的疼痛让他愈发兴起,进攻又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他蓦地不动了,如倾颓的山岳倒在她身上。
她按住他脉搏,确认他已经死亡后,一把将他掀了下去。她从主座上起身,熄灭了殿中的烛火。
事成之后,灭烛为号。沈空青悄然进入殿内,殿中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眼前黑得不见五指,他循着她呼吸声的方向施了一礼:“师父。”
她不慌不忙地拾起自己散落在地的衣物,随意地拢在身上。沈空青听着那仅在咫尺的衣料摩擦声,愈是黑得什么也瞧不见,脑海中愈是忍不住浮现出那具曼妙的躯体是如何衣衫半解地暴露在自己面前。他只觉浑身一阵燥热,呼吸也忍不住粗重了几分。
“我在指甲里藏了毒药,因我涂了蔻丹,他并未察觉。此毒乃是我亲自调配,会让人经脉错乱、脏腑移位而死。按照计划,我会向外宣称阁主是邪火攻心,走火入魔。即便陆英提出验尸,想必也验不出个所以然。”
她一身以色侍人的好本事,如何瞧不出对方的绮念。她凑近了沈空青,拉着他的手按上自己柔软的细腰,话语中带着隐晦的暗示。
“我筹谋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空青,只要你助我登上阁主之位,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因刚刚结束欢爱,她身上散发出糜乱的甜香,钻入沈空青鼻腔中。他只觉脑中有烟花炸开,手掌下的腰肢温软得过分,他如同被烫了一般抽回手,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绪:“空青唯师父之命是从。”
阁主薨逝的消息陆英知道的晚,他赶到的时候,阁中众人已然到了大半。主殿中烛火通明,众人皆垂首缅怀,夜昙趴在阁主的尸身旁边,哭得最为撕心裂肺。沈空青跪在她身侧,不住地劝她节哀,说阁中大小事务还等着她安排料理,她可不能先垮下。
在赶来的路上,陆英便觉得阁主死得蹊跷,怕是夜昙想弑上夺位。如今见了这一幕,果真与他猜想的八九不离十。听沈空青一副仿佛夜昙已经是下任阁主的口气,陆英登时喝道:“让她料理阁中事务?我怎的不知阁主什么时候传位于她了!可有手谕为证?”
“阁主去的突然,未曾留下手谕。”夜昙拭去眼角泪滴,声音喑哑得厉害,“只是在临行前同我说,让我接任阁主之位……”
“荒唐!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怎知是真是假!阁主死前只有你在场,我看就是你谋害阁主,伺机夺位!”
“陆护法说话也得讲证据!”沈空青猛地站起,正欲拔出腰间长刀,却被夜昙按住了手。
“阁主灵前,莫动干戈。”她低低地啜泣了几声,仿佛悲伤不能自已,“当初我沦落风尘,饱受欺凌折辱。是阁主救我出了醉生楼,教我武功毒术。他信任我,关怀我,于我如父如友。如今他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这阁主之位,我不感兴趣,你们谁爱要便拿去。”
“师父不可!”沈空青劝道,“您虽不在意这些权势虚名,可若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抢去了,阁主泉下有知,想必也难以瞑目。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阁主的遗愿斗争到底啊!”
“你说谁是别有用心之人!”陆英素来没什么心机城府,见这二人虚情假意的演戏,愈发怒火上涌。
沈空青缓缓道:“阁主薨逝,陆护法您姗姗来迟,此事暂且不提。您不仅不为阁主的离世感到丝毫悲伤,反而一来便问起阁主之位,甚至在阁主灵前大吵大闹。依我看,您才是想伺机夺位。”
“你!”陆英被对方一通诡辩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使出最后的底牌,“无论你们如何狡辩,阁主终究是没有留下手谕。既然如此,不如问问帮众们的意思。”他在殿内扫视一圈,扬声道:“若是愿意支持我的,便站到我身后。”
对于帮众的站队,他有绝对的自信完胜夜昙。他进入千手阁十余年,带出来的新人不计其数,哪里是那个根基未稳的黄毛丫头能够相比的;他如今左护法的地位,都是自己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足以令部众信服,不像那个借色上位一步登天的贱蹄子。
果然,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动了,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刘堂主。他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觉得刘堂主知恩图报,堪当大用,以后可以考虑提拔他做护法。电光火石间,沈空青拔出长刀,割开了刘堂主的咽喉,血溅五步。
其他想要站到陆英身后的人顿住了脚步,陆英的神色也出现了僵硬。他刚想发作,夜昙竟抢先一步喝道:
“大胆沈空青!在这里闹事,是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吗!拖下去,重打五十棍!”
沈空青跪下振声道:“属下一时冲动违逆阁主,甘愿领罚。今后必定唯阁主之命是从!”
陆英未出口的话梗在了喉咙里,好一招杀鸡儆猴!殿中陆陆续续地有人跪下,跟着大喊道:“属下唯阁主之命是从!”
眼前黑压压跪了一片,只剩陆英一人浑身冰冷地立在原地。夜昙于主位之上俯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陆护法,还有事吗?”
大局已定,陆英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直挺挺地跪到地上。
“属下……唯阁主之命是从。”
第2章 他回过身,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不是会到处乱跑的性子,他蓦地慌了神,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呼声淹没在人潮的喧闹中。
三日后,丞相顾景曈的车驾抵达了蜀州。
南诏与大盛一向不睦,边关战事频发。朝中以谢将军为首的一派主战,上书请求一举歼灭南诏,自此便可百年无虞;而以顾丞相为首的一派主和,认为战事祸及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发动,还是和谈为上。两派争执不下,最终圣上决意听取顾相之言,邀南诏前来和谈,并将此事全权交予顾相负责。
顾相半月前便已动身赶往蜀州,并且写了一封加急文书寄与蜀州刺史,提前安排好相应事宜,岂料在路上就听闻了刺史遇害的噩耗。蜀州官员已经尽力封锁消息,等他抵达再做决断。他快马加鞭日夜不休,终于将七日的行程压缩至三日,到达了蜀地。
他三日未眠,仍旧顾不上休息,抵达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验尸。
验尸台上躺着一具无头男尸,尸体已经开始膨胀,表面浮现出青绿色的尸斑。脖颈处的断面平整,伤口腐烂流脓,臭气熏天,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据下官判断,应该是职业杀手所为。”王参军指着尸体的脖颈说道,“切口平整,下手之人的动作极为干净利落。现场没有打斗的迹象,尸体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应当是趁刺史大人不备,一击致命。”
“下官同意王参军的看法,凶手定然具备极其丰富的经验。”孙长史道,“下官询问了刺史大人府上的人,当晚值夜的是刺史的贴身小厮松竹,他被人打晕了,并未见到凶手相貌。而府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可疑人士,或者听到可疑的声响。”
刘司马道:“刺史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下官认为仇杀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如今与南诏和谈在即……”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杀害蜀州刺史的动机,恐怕就是破坏和谈。
顾景曈询问道:“确定这具尸体是刺史本人吗?”
孙长史回答:“请刺史府上的人来辨认过了。刺史大人的握笔姿势与常人不同,茧在中指上;刺史夫人描述的痣的位置,也都对应得上。应是刺史本人无疑。”
“刺史遇害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刺史府上下都知道了,下官告诉过他们不许外传,不过……”孙长史面露难色,“刺史大人毕竟是我的长官,下官的话,他们未必肯听。除此以外,刺史府来报案的时候,衙门里有八个人在场,还有我们三个和一个姓张的仵作知道这件事。”
见顾景曈蹙起了眉头,孙长史急忙补充:“衙门里的人您尽可放心,嘴巴都严得很,定然不会乱说话。”
大致了解过眼下的情况,顾景曈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吩咐道:“刘司马,我提拔你作刺史,接管州中一切事务,继续准备接待南诏太子之事;对外便说是前任刺史调走了。孙长史,你负责封锁消息,管好底下人的嘴;再拿着我的令牌去趟刺史府,告诉他们无论何人泄露消息,以卖国罪论处。王参军,你继续追查凶手,有任何进展,立即向我汇报。”
三人领了命,立即着手去办。
顾景曈接连几日神经都紧绷着,头疼得厉害,烦躁地揉了揉额角。顾家的家仆劝道:“大人,您三日没合眼了,先回客栈歇歇吧。”
“我在座上眯一会儿就行。”顾景曈道,“将草拟的两国协约呈上来,再给我看看。”
他实在是疲累得很,托着头便在椅子上睡着了。
梦里是热闹的元宵,身侧少女的眼眸如小鹿般澄澈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架上那盏兔子灯。
他笑吟吟地问她:“想要?”
她赶紧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他从来是了解她的。她是家中庶女,小娘去世得早,自小便无人疼爱。在其他人都缠着父母撒娇耍赖的年纪,她却卑躬屈膝,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对于她而言,开口讨要自己喜欢的东西,似乎是莫大的罪过。
他强硬地拉了她的手,走到商铺前,询问店主那盏兔子灯怎么卖。
“客官,我这儿的东西不是卖的。”店主笑着指了指竖着的箭靶,“喏,一文钱一箭,射中十箭,这盏灯就归您了。”
她想要把手抽出来,奈何他抓得实在太紧。她红了脸,嗫嚅着劝阻道:“我真的不喜欢,你别破费……”
他数出十枚铜钱:“先来十箭吧。”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她的手,挽弓搭箭,十箭里只中了四箭。总共花了二十八文钱,他才赢得那盏兔子灯。店主喜笑颜开地把灯递给他,热情地介绍说还有莲花灯、走马灯、仕女灯,问他还有没有别的看得上的。
他也很开心,拎着兔子灯看了又看。灯上的兔子趴在月亮上,而他要把它送给他心上的姑娘。
他回过身,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不是会到处乱跑的性子,他蓦地慌了神,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呼声淹没在人潮的喧闹中。他拉着每一个人询问是否知道她去了哪里,得到的总是否定的回答。他奔跑着,寻找着,汗水湿透了衣衫,身上却愈发冰冷,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成冰。
“阿阑……阿阑!”他于梦中惊醒,贴身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家仆已然取了协约回来,静默地候在一旁。他望着眼前的一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他饮了口凉茶,定住心神,挥手示意仆人退下。
元宵节的那一晚,成为了纠缠他七年的噩梦。
他无数次地后悔过,如果那晚他没有那样执拗地要赢下那盏兔子灯,如果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如果他一直让她待在他目光可及之处,是不是就不会弄丢她了?
他打听过走失的女子都是什么可怕的下场。他有时甚至会梦见她被卖给年迈的富商做通房,被主母打骂欺侮,夜里缩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有时会梦见她被卖给穷人家当媳妇,被打断了双腿关起来,为家里的几兄弟传宗接代;有时会梦见她被卖进青楼,受尽折辱,最后悬了根白绫吊死在梁上……
他怕得要死,怕找不到她,让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受苦;又怕找到了她,她已是一具尸骨,一抔黄土。
他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翻开了桌上的协约。在旁人看来,他实在勤勉得过分了,时常不顾休息,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殊不知正是投身于这些繁忙的事务,才能让他熬过这漫长而苦痛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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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红色的倩影闯进了关家家主的书房,关植耘放下手中的剑谱,毫不避讳地在对方身上仔细打量,调笑道:“小昙花,又来投怀送抱了?今天想试什么姿势?”
“我来找你帮忙。”夜昙习惯了这人下流的作风,并不接他的话茬。她从怀里掏出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寻人画像,摊开放在桌上。
“哟,”关植耘低头看看画,又抬头看看她,仔细对比了一番,觉得十分相像,“画上的人是……你的孪生姐妹?”
“是我。”夜昙冷冷地道,“我要回到他身边,但我不能向他坦白我这些年的经历。我需要你出面去找他,说我被人牙子卖给了你做奴婢,这七年都待在你这里。”
关植耘贱笑着去摸她的腿,却被她一把拍开。他装模作样地皱眉哀嚎:“不是吧,找我帮忙一点好处也不给?”
“白捡一个当朝丞相的人情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做人不要贪得无厌。”
“小昙花,”关植耘问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夜昙没有回答。
关植耘知道她这是默认了。他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问道:“你还记得咱俩的初遇吗?”
那时她刚开始杀人,学艺不精,一时不慎暴露了身形,被仇家追杀,一路逃窜到了关家。关家在蜀州也算个颇有名气的武林世家,她走投无路,只好闯进去寻求庇护。
她谎称她只是个婢女,因老爷看上了她,想强占她的身子,她抵死不从逃了出来,外面的人都是来抓她回去的。
她当时真的太过稚嫩,连谎言也这么容易被戳破,只要他出去问上一问,就能知道她在撒谎。
但也许是那夜的雨太大,她湿透的衣衫勾勒出那曼妙的曲线,她冷得发抖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寻求温暖,她脸上的惊惶与无措在烛光下那样惹人怜惜。鬼使神差的,他相信了她的话。
她刻意引诱,他屈从于自己的兽性。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夜里,他们纠缠在一起,如雨水汇入河流般交融。
“那时你同我说,我救了你的性命,你要以身相许。”关植耘自嘲一笑,“后来我才知道,你这具身子,不知许给了多少人。”
“小昙花,我了解你。”他继续道,“你擅长拿捏男人的心思,惯会装出一副纤尘不染、温柔良善的模样,可你其实是个残花败柳、蛇蝎毒妇。你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过往,说明你心里清楚,若他知道了,定然是会厌弃你的。你瞒得了他一时,还瞒得了他一世么?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好歹做过好几夜的夫妻,也算是有些恩情在的。明知眼前是万丈深渊,我不能看着你往下跳。听我一句劝,好好地做你的千手阁阁主,忘了他吧。”
“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夜昙惨白着一张脸,却仍旧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我就是觉得,他想让我回去,我就一定要回去。”
哪怕结局注定是摔个粉身碎骨,她也只想遂他的愿。
第3章 哥哥别看画了,看看我。
顾景曈的计划没能顺利进行,当晚便收到了南诏的书信,说是已经听闻刺史遇害、头颅被砍下不知所踪的事,南诏太子对大盛的治安深表担忧,要求带一批南诏士兵作为护卫前来和谈。
新上任的刘刺史读了信,气得差点掀了桌子,大骂南诏“狼子野心,荒谬至极”。
顾景曈沉默地思索了半炷香时间,终于提笔回信:殿下所述之传闻,实乃三人成虎,子虚乌有。前蜀州刺史黄庆先酗酒好赌,恰为微服私访的钦差所斩杀,并非有刺客、凶徒之流也。大盛境内国泰民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亦有一营禁军已抵蜀州,专司护卫殿下之职,殿下尽可以放心。若携南诏兵士前来,二者职能冲突,又不能统一指挥,恐怕反而生出事端。
刘刺史在旁看得连连惊叹,无怪乎都说这位年轻的丞相经天纬地、国士无双。这样短的时间,他便能迅速想出应对之策,实在是机变如神。
“只是可惜了黄刺史,”刘刺史惋惜道,“做了一辈子清廉正直的好官,如今却要背负这样的污名。”
“在国家的利益面前,个人的声名又算得了什么。”顾景曈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声音也平静无波。哪怕面前摇曳着暖黄色的烛光,整个人也显得冷漠又疏离。
黄、刘二人共事多年,昔日同僚落得这么个结局,刘刺史难免心头悲凉。曾以为学而优则仕,便能大展拳脚,造福百姓,流芳千古,却终究也不过是国家这盘棋局上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他低头应了声诺,将回信封好,命官驿送了出去。
关于黄刺史贪酒嗜赌这个说法,意见最大的自然是黄家人。顾景曈担心他们闹起来节外生枝,只得亲自去了一趟刺史府。
黄夫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说她家老爷勤政爱民,死前还在处理公务,凭什么死后连个好名声都留不下。
骂着骂着她悲从中来,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对当朝丞相又打又踹。家仆想要上前阻拦,顾景曈抬手制止了他们。他静默地站在原地,承受着对方发泄的怒火,像是一尊肃穆的石像。
黄夫人又哭又骂,嗓子都哑了,眼前也一阵发黑,终于踉跄着停了手。
顾景曈见她冷静了下来,缓缓道:“逝者已逝,令郎成年以后,可修书一封与我,由我引荐个官职。”
“滚!”黄夫人好容易消停下来,听完这话又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怒吼,“谁要当这个破官!你觉得我夫君的清名、我们一家人的伤痛,是可以被交易的吗?”
“这个好处你想要也好,不想要也罢。”顾景曈平静地道,“黄刺史之死已有定论,若有散布谣言谎称黄庆先为遇害身亡、破坏两国和谈者,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黄夫人的眼睛红得吓人,气到极处,反而仰天大笑起来。她一面笑,眼泪一面从颊边滚落:“我听我夫君说过,顾相曾托他帮忙张贴画像,寻找一名女子,是顾相的未婚妻,对吧?顾相听说过因果报应吗?上天收不了你,所以把报应都加之于她。你知道走失的女子都是什么下场吗?在你平步青云的时候,她被人踩在泥淖里折辱,你猜猜她现在被折磨成什么样了?疯了,还是死了?”
顾景曈藏于宽大袖摆下的双拳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尽管他极力克制,面上还是失却了血色。
“你这样的冷血动物,竟然也会动情。”黄夫人见戳中他的痛处,指着他笑得状如疯妇,恶毒地诅咒道,“你心爱的姑娘,生前必定遭万人凌辱,死后被扔进乱葬岗,被野狗啃噬,死无全尸!”
顾景曈紧抿的薄唇苍白得吓人,他再难以维持冷静从容的表象,拂袖转身逃也似的离去。黄夫人尖锐嘶哑的声音如同恶鬼般追在身后:“你说她在受尽折磨的时候,会不会喊你的名字,会不会盼着你去救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仓皇地逃离了刺史府,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方才黄夫人的咒骂却仿佛仍在他耳边回荡。
原本贴在街道两旁的寻人画像,有的被风吹落,散落在地面上。来往的路人看也不看,便将它踩在脚下。他看见画像上她脏污的脸,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紧了,疼到他近乎无法呼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是这样被人肆意践踏的吗?
他半跪在地上,一张一张地将那些画像捡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抚平纸张的褶皱,掸去画上的尘土,用衣袖轻轻拭去上面的泥污,动作虔诚得像是修行的僧人在侍奉信仰的佛祖。
恍惚间,他听见画中的女子唤他:“景曈哥哥……”
他动作一顿,微怔了片刻,神情又落寞下来。他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直到身后又传来一声:
“景曈哥哥。”
前所未有的狂喜与恐惧同时席卷了他,他竟不敢回头,唯恐这是一场太过美好的幻梦。
女子月白色的裙摆在他身侧停下,纤细柔软的玉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清甜的声音娇软婉转:
“哥哥别看画了,看看我。”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眉眼。噩梦中可怕的场景并没有重现,他的心上人沐浴在阳光下,笑得甜美无瑕,比当初更美艳三分。
她说:“景曈哥哥,我回来了。”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胸腔,热泪从眼角滚下,话音因哽咽而支离破碎:“失而复得,是上天怜我。”
两人还没来得及温存,便听见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半嗔半怨道,“小昙花,你那么急着跑过去干嘛?我还想多欣赏一会儿当朝丞相的狼狈模样呢。”
怀里的姑娘轻轻推了推他,顾景曈意识到自己逾越了礼数,二人毕竟还未成婚,于大街上搂搂抱抱,恐怕有损她的声名。他松开了她,却迈出半步挡在她身前,显示出保护者的姿态。
“这是我家家主。”姜阑低声向他介绍,躲在他身后给关植耘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在下关植耘。”关家家主抱拳行了一礼,笑道,“小昙花是我买回来的婢女,我听说这丫头在丞相大人这里很值钱,想拿她来讨个赏。”
顾景曈并不喜欢他的措辞,但仍旧信守承诺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关植耘想也不想,便嬉皮笑脸地道:“良田千亩,广厦万间,如何?”
“好。”顾景曈没有丝毫犹豫,“我写个契书,将我名下所有财产与田地尽数转让与你。”
关植耘原本就是故意为难,没料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痛快,不由得一怔。他在心底暗暗叹息,无怪乎小昙花陷得如此之深,这顾景曈待她果真一片赤诚。
小昙花恶狠狠的目光已经快要凝成实质化的刀子了,关植耘毫不怀疑,他要是真敢答应下来,当晚她就能提刀来宰了他。关植耘摆了摆手,改口道:“别别别,我就是开个玩笑,我关家不缺钱。”
“这是小昙花的身契。”他掏出一张做旧的黄纸,当着顾景曈的面将它撕得粉碎,“从此以后,她就是自由身了。至于奖赏——我现在没什么需要的,你就先欠着我吧。”
做完这些,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他甩开折扇,自顾自走得潇洒,将那爱意* 痴缠的两人远远地甩在身后。他得了丞相大人的许诺,往后无论朝廷与江湖势力如何相互倾轧,他也能为关家谋得一个立足之地。世事纷纷扰扰,从来与他无关,他只想做一个局外人。
顾景曈将姜阑领到了客栈,这里已经被官府整个包了下来。但他一直待在衙门,这也是他第一次过来。留给他的是二楼走廊最内侧的天字一号房,他将这个房间让给了姜阑,自己换到隔壁去。
“若是缺些什么便来告诉我,我着手给你添。有什么想吃的便嘱咐厨房去做;要是厨房做得不好,就叫下人去酒楼里买。如果想出门,定要带几个能打的家仆……”
他事无巨细地一一嘱咐,她噙着笑意认认真真地应诺。
最后,他还是问出了那个让他提心吊胆的问题:“这七年里,你可曾受了什么委屈?”
“未曾。”姜阑笑着摇头,眼眸弯成好看的月牙形,澄澈专注一如当年,里面满满盛着他的倒影,“关家待下人很好,我也只负责诸如煮茶、研墨之类的小事,不做什么重活。你看,我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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