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如死灰后
作者:妖也
文案
东厂督主容诀还在朝堂上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恨极了他。
大臣认为他只手遮天目无尊上,手下觉得他冷酷无情罔顾人命,就连他一手培养长大的新帝也逐渐看他不顺眼。
终于,在新帝登基这天,所有新仇旧怨一齐爆发,证据确凿,容诀当即就被新帝下令关进诏狱。
官位被悍然褫夺,爪牙被残忍拔尽,从前位高权重生杀予夺的督主转瞬沦为奄奄一息的罪人。
举朝上下纷纷拍掌叫好。
可很快地,众人发觉事情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朝堂政务他们处理的手忙脚乱,州府治理他们辖制的上压不住下,外交往来他们也疏通的一团乱麻。
甚至最后,整个行政运作都乱了套。
原来,从始至终都不是容诀离不了他们,而是他们不能失去容诀!整个朝堂没了容诀都得散!
所有朝臣瞬间疯了,其中疯得最厉害的是他们的皇帝:
“死了?人怎么会死了?!找!通通给孤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出来你们一个个都给孤提头来见!”
*
容诀甘愿做了朝廷二十几年的刀,为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却落下一个病骨支离沉菏满身的下场,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他轻笑,这样也好,总算可以离开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了。
然而,平静光景不到一年,他便被殷无秽捉了回去,关在自己的帝王寝宫。
于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年轻的帝王伸手一寸寸抚过手底下苍白到恍若破碎的病容,满眼柔情疼惜,可说出的话却比数九寒天里的坚冰还要冷酷:
“督主好手段,真是叫孤好找啊。”
帝王俯身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清晰而专横:“这宫墙,你既进来了,就休想再出去。”
容诀x殷无秽
位高权重美强惨狠病弱督主受x表面冷峻实则内心极度敏感哭包黏人帝王攻
1v1,HE。年下,年龄差十二。
内容标签:强强 年下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美强惨 忠犬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诀,殷无秽
一句话简介:养狼成患
立意:实力方为立身之本
第1章
五更天末,皇宫。
朱红午门被士兵从两侧稳稳推开,一阵纷沓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也由远及近,几乎在士兵完全打开门的同一时间越了进去,一齐赶往金銮殿方向。
一同前来的都是朝中熟识的文武百官,众人彼此面面相觑了一瞬。有心思活络的最先反应过来拱手问:“诸位大人,陛下忽然急诏我们,是出了何事啊?”
“不清楚。”
“未曾听闻朝中最近有何变故发生……”
“寅时未到就叫我们过来,这般抢里抢慌,实在不像陛下一贯作风。”说话官员眉头紧蹙,与其他同僚边行边道。
一行数十人,竟无一个清楚内情的,众人心头渐凛。
待行过最后一条轩敞宫廊时,忽有官员心中一紧,道:“不会是……那位的意思吧?”
话音未落,登时所有视线都齐唰唰地朝这名说话官员射来。彼时,广袤的天际边缘正现出一抹鱼肚白,带来些微暗光,让众人草木皆兵的目光显得分外幽深。
那官员自己都被吓得打了个寒噤。
随即摆手尬笑道:“那个,某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的。怎可能是那一位啊,我们可都是听从陛下急诏才——”
话音戛然一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倒抽的冷气。
不消说,其他官员也已经看到了。
他们甫一走至金銮殿前的转角处,就与宫殿长阶下迎面而来的容诀径直打了个照面。熹微黯光映出那人一截冷白俊秀的下颌,虽看不清他脸上具体神色,却仍能察觉那道修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周身裹挟了一层冰凉寒意。
毫无疑问,他们刚才的议论容诀全听见了。
一字不落。
空气陡然陷进一阵无声的沉寂中。
众官员在短暂的怔愣和尴尬中极速回了神,他们可都是陛下亲授的朝廷命官,何须畏惧区区一个东厂督主,惑主阉宦!
有官员主动开口试探:“……督主可知,陛下紧急召开大朝会所为何事?”
心里想着不畏惧,然而嘴上一开口,语气还是不免敬畏三分。
要知道,近年来宦官势力如日中天,又掌批红之权兼缉侦刑狱,其中尤以东厂为最,包括容诀为首的东厂督主,档头番役,几乎连走路都恨不得横行霸道。容诀任东厂督主的两年间大肆清除朝堂上反对势力,引得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对他颇有微词,在场诸位或多或少都遭受过容诀扫除党羽的殃及。
可尽管如此,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容诀所为立竿见影,权柄在握,无人胆敢置喙。
该官员等了许久,就在他心中忐忑打鼓,以为容诀不会回答他时,容诀缓缓地转了身——
方才只能瞧见一截雪白下颌的侧颜此时完全展露,近在眼前的那张素白面容昳丽绝伦,他微微翘起一点唇角的温润模样全然不似众人心目中想象的形如恶鬼,反倒是说不出的霞姿月韵,谦谦君子。
容诀用足以和他形容匹配的清越声音道:“不知,咱家也是刚得了消息赶到的。”
说完,他转身拾阶而上,并不多留。
众人一听不是他捣的鬼,瞬间集体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立即又紧紧悬了起来,连东厂都不知情的会是何等严重的大事?容诀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众人心情复又沉重。
一回神,再顾不得胡思乱想,赶忙举步上阶。
容诀迎着料峭早寒赶到金銮殿,短短几息间,他已经将这段时间朝中发生的所有事和文武百官的反应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这还是第一次,皇帝做重大决议前没有提前询问他意见,而且不久前东厂人手才被派去处理辖下多州突然爆发的时疫,因此今日大朝会的内容他确实不知情。
不过,并不难猜。
端看皇帝是什么意思了。容诀眼睛轻轻一眯,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一整官服衣襟,信步迈入大殿。
寅时,文武百官全员到达金銮殿,大朝会正式开始。
皇帝撑着羸弱病体端坐高位,手掌支在腿上借力,言简意赅地将急诏众臣的原因说完,旋即就气血亏空地虚弱到需要倚靠后背软垫来暂恢体力。
原来是各州郡突然爆发大规模时疫后焚烧了太多村庄物什,灾民性命虽勉强保了下来,却饱受饥寒流离失所,再加上流年不利气候恶劣,家园难兴不得已北上逃难。
一路上难民数量激增,逃亡流窜的难民几要逼至上京城,皇帝已经令行封锁京畿四周的各州郡禁止再接收难民。
眼下,如何安置这群数量庞大隐成动乱之势的难民成了当务之急。
果然如此,容诀目光漆深。
先前爆发时疫,皇帝指派东厂前往各州郡解决时疫,容诀就有留意难民情况,只是一直不曾收到消息,正奇怪呢,没成想——
就在容诀蹙眉思忖,官员手足无措时太子站出一步,禀告皇帝他想出了救灾之策,皇帝当即面上一喜,让他速速道来,太子旋即有条不紊地陈述。
事态都发展到了这一步,容诀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无声哂笑起来。
“爱卿,你觉得太子提议如何?”皇帝语气亲和,可那一瞬不瞬望着容诀的目光却无端含了几分压迫意味。
容诀看懂了皇帝意思,可他更明白自己骤然被从此事中摘出,左支右绌的处境,拧眉不赞同地:“殿下忧国忧民,关心社稷,实乃国民之幸。只是,咱家以为此计尚有不妥之处。”
容诀在皇帝的示意下展开说:“殿下所说的拨银赈灾,中央收容救济之策,实施性并不高。银饷发放需要时间,中央收容程度也有限,这些难民一路逃亡北上,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殿下若此时前往难民所在州郡施粥布善,不仅可解眼前燃眉之急,还能再收获一波民心,堪称一举两得。”
容诀话音未落,便有太子党立即出言反驳:“太子殿下天潢贵胄,怎可亲自前往那发过瘟的地方?!”
“正是!竖阉作何居心?!”
“微臣看他是不愿出银饷才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哼!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此计甚妙!”
“微臣也附议……”
有人习惯性反对容诀意见,有人为了一己私利据理力争,也有人在浑水摸鱼趁机落井下石。
容诀听着,不耐轻“啧”了一声,侧首一抬眉,视线淡淡乜过,仅一个微凉眼神,便让那些聒噪的声源消音一瞬。有被那目光直接蛰到了的官员,讪讪闭上嘴。
渐渐地,吵闹声消失了,容诀眉目重新舒展开。
皇帝将下方情况尽收眼底,亲和语气收敛,他面色一沉:“孤认为太子计策甚好,拨银赈灾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何须太子亲自奔劳一趟。近来朝中政务繁多,孤这身子许多事都力不从心了,太子作为储君还需替孤分担政务,就这么办吧。”
“难民一事兹事体大,陛下——”
“够了,孤意已决,咳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皇帝再次力气不支,连声咳嗽得那张蜡黄老态的脸都泛了红。
他身边的大太监极有眼色,十分熟练地拍抚皇帝后背,并宣布退朝,扶着皇帝离开了正殿。
至此,今日急诏大朝会彻底落下了帷幕。
没一早赶来参会的文武百官什么事,可这是容诀首次在陛下面前吃瘪,还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容诀今日又当堂反驳太子,失了皇帝宠信,结果可想而知。
众人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朝中风向变化的味道,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地谈笑离去,临走前还不忘觑走在最后的容诀一眼。
见他神色恍然,顿时更为欢畅地和同僚一起离开了。
容诀对今日朝堂之事不置可否,皇帝的那点小手段于他来说更是不痛不痒,只不过觉得麻烦罢了。这些年来皇帝倚重他,栽培他,却也愈发忌惮他,自作主张行事,不过还从未放到明面上来。
今日这一出实属容诀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迟早的事罢了。
“真是,又要咱家收拾烂摊子了。”容诀走出殿门,眯着眼睛抬手遮了一下旭日晨光,有些烦躁。
甫一出来殿门,却见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田顺在候着他,容诀不由一怔。
“督主,”田顺朝他恭敬行礼,容诀眉梢微动,听他笑道:“陛下今日起地太早,身子不大爽利,适才喝过药好了不少,邀督主过去一同用早膳。”
容诀心念电转,莞尔应了。跟着田顺朝皇帝居住的养心殿而去。
待用过早膳再从养心殿出来时,已是辰时。容诀觉得嘴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药粥清苦味,那早膳他都没吃几口,味道却在嘴里挥之不去了。
难吃。
容诀撇了撇嘴,从袖中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几块豌豆黄和凤梨酥来吃,清冽甘甜的味道一下在味蕾散开,总算冲散了那股苦涩的药膳味。
容诀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小块豌豆黄,心情转好,将油纸叠好重又塞回袖中。耳畔忽闻一阵窃窃私语声,他没有出声,任由细碎的讨论落入耳中。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早上那位被陛下直接当堂打脸了!”
“啊?真的假的?他不是一向很得陛下宠信吗?什么事情都让他办。”小宫娥吃惊地捂住嘴。
“当然是真的了,那么多双眼睛亲自看到的还能有假?宫里都传遍了。要我说,他就是嚣张过头让陛下不满了,这样也好,你都不知道,我每次远远瞧见他小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容诀正听两个小宫娥端着托盘眉飞色舞聊地起劲。
却在这时,“咻”的一声——
一颗圆润的鹅卵石飞掷到小宫娥脚下,让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八卦上的宫娥一个不察崴了脚,身体向前倾倒,她本能地抓住好友胳膊寻求支撑,却让两人一齐摔扑在地。
咚地一声,听着就疼。
容诀:“……”
他现身一抬眸,朝鹅卵石飞来方向望去。
只见皇宫东六所宫殿大门完全敞开,门口站了一位面如冠玉修长如松的少年,这少年形容这般俊朗,此刻唇线却有些不悦地抿的平直。
两个小宫娥揉着刺痛的膝站起来,转身去捡摔脱手的托盘,却在转身的一刹那花容失色,膝盖一软差点当场又跪了回去,另一名宫娥同样脸色煞白。
两人颤栗着福身:“奴婢见过督主。”
容诀没管她们,只一瞬不瞬望着肃立门口的少年。少年看向两宫娥的眉梢顿时更加不悦压紧,“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进去干活?”
两个小宫娥如蒙大赦,一低头往殿内飞快疾走,仿佛身后有什么吃人猛兽穷追不舍,旋即感激地朝门口少年行了一礼,顾不得摔伤飞也似的逃离。
她们感激涕零地将殷无秽当成救命恩人,殊不知,让她们摔倒的罪魁祸首也正是他。
容诀瞧着颇觉有趣,一步步走至殷无秽面前,也莞尔行了一礼:
“咱家,见过七殿下。”
第2章
今上一共有六位皇子,太子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自小荣宠无度;大皇子虽是庶出,不过文韬武韬样样精通,又居长位;五皇子常年戍守边关不在京畿;剩下的十皇子和十一皇子都还太小,尚不知事。
今日大朝会太子和大皇子俱在,独眼前的七皇子殷无秽并未前去。
皇子们到了一定年龄都需上朝听政,只不过受不受重用,担任什么职位,全系皇帝器重和家族底蕴。殷无秽母妃早年被打入冷宫,连累稚子也失恃,他上朝不过是走个过场,去不去无人在意,急诏朝会自然更不会特意通知他。
容诀目光审慎地注视少年。一直到容诀走到门前,和殷无秽不过咫尺之距,少年目光这才急急抹了开来。
“殿下还站着做甚,不欢迎咱家?”容诀唇角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却让人难辨其中喜怒。
殷无秽闻言登时让开了身,站到他身侧。
少年神色在这一息之间变了几变,他似乎急于说些什么,却又苦于实在想不出话头,反而紧促拘谨地一头扎进了容诀的话圈:“没有。没有不欢迎。”
见状,容诀眼角一扬,真有了两分好整以暇的笑意。
他收回一直注视这少年的漆深目光,将其落入宫殿内,旋即毫不犹豫举步迈入,驾轻就熟地仿佛是在自己的地盘。而殷无秽始终不置一词,紧跟在他身侧。
殷无秽居住的东六所是一处三进院式宫廷建造,占地面积不小,却实在朴素冷清,偌大庭院一眼望去就到了底,没有什么华贵装饰,更没有成群服侍下人。
除了方才的两个使唤宫娥,仅有几个粗使杂役。
两个小宫娥也并未离远,而是警惕地躲在角门后观望前边动静,见容诀就这么堂而皇之进来,而她们的主子则完全沦于人侧,被其碾压,顿时互相杵了杵胳膊,悄声退下了。
彻底弃方才才救她们于水火的“救命恩人”而去。
容诀乜见,移开视线转向殷无秽,色泽红润的唇一启一扬:“殿下宫中治下这样松散,要不要咱家替殿下管教一二?”
旁人听他这样说,只当他还在介怀下人间的妄论,借机想要报复回去,早被吓得六神无主肝胆俱裂了。
殷无秽却不会被他这番话唬住,反而从一开始的局促装腔渐次放松下来,不会轻易被他带偏了思路。
少年笑意吟吟地弯起眉目:“都没人了,督主还要管教谁?如果是刚才那个两不懂事的婢女,我去叫她们过来。”
容诀这几年确实声势骇人,剪除党羽的铁腕操作更是搅得满城风雨,这朝堂上有多少人畏惧他都不消说。殷无秽却是清楚他的,容诀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对人一竿子全部打死的残酷性格,正相反,他对于某些细枝末节和无关紧要的人、事,压根连个眼神都欠奉,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一种无谓看客的姿态居于其中。
甚至是他自己。
否则,这朝堂上绝不会有反对他的声音出现。想到这里,殷无秽慢慢收起了笑容。
容诀脸上惯常勾起的笑意也倏地一怔,嘴角落下,他撇了撇嘴,“没意思,你这里也无甚好玩的。”
殷无秽看着他,重又露出笑容,尽力云淡风轻道:“督主都还没看过,又怎知没意思?”
闻言,容诀略讶异地朝他暼去,目光却径直撞进了少年认真而专注的视线里。容诀心头一动,别过了眼,“既如此,咱家便随你进去看看。”
说着,他想起什么,微笑补充:“若是还没意思,今日之事一并清算。”
殷无秽照单全收地说“好”。
容诀就不再开口了,随他进了院中正房。一进门容诀便看出,这不是别处,而是殷无秽的寝居,他瞬间眉梢一蹙,然不等他发作,殷无秽率先道:“督主先稍坐一会。”说着少年闪身去了内室。
容诀四下逡巡一圈,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少顷,殷无秽出来,手上多出了一叠细红绳绑着的厚厚信册。容诀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狭长眼眸一眯,愈发衬得他面精目明。
“督主。”殷无秽将手中物什呈给容诀,也不等他反应就又着手去给他斟茶摆弄糕点了,一套动作做地行云流水熟稔至极。
容诀打开殷无秽给的信册,抬指翻了两页,登时神色一凛,明白了殷无秽手上这份东西含量——
这上面事无巨细记载了殷无秽搜罗到的朝中大臣把柄,尤以今早驳声最大的那几个为最。有些把柄的清奇角度甚至完全超乎了容诀想象,却又有条有理,包括但不限于这些大臣私下里违反了何种礼法规制,种种阴私笑料,以及自己近亲属作奸犯科徇私枉法之事,随便单拎一项出来都够御史台那帮老古板狠参一本的。
其详尽可靠程度完全不逊于专司其职的东厂。
见状,容诀眸中晦色愈深。
殷无秽也在一旁一眨不眨地屏息等待,空气变得落针可闻。半晌,容诀才放下了信册,抬眸认真觑向少年,这个皇帝的第七子。
容诀眼睫慢慢的、一点点压紧了,仔细审夺眼前少年:“做什么要给咱家看这些。”
殷无秽并未察觉容诀态度细微的变化,还懊悔道:“想给你看的,就给了,也早该给的。若我能再早些,今日朝会上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说着,他垂在一侧的手都攥紧了,凸出的指关节绷得有些发白。
容诀一寸寸审视过面前神情紧绷的少年,惯会察言观色的本事使他知晓少年所言全是实话,一时心头泛起丝丝别样的情绪。
是啊,眼前少年和坐拥权柄却忌惮防备他的那一位不同,少年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这一点,从他遇见他、决定教养他的那一天就已经确定了,不是吗。
容诀和殷无秽确实已经相识多年了,并非他们所表现出的那般形同陌路。
那还是容诀初入朝的几年间发生的事情。少年容诀和皇帝也曾有过一段君圣臣贤的和睦时光,彼时的容诀对皇帝交代的任何事都表现地兴致勃勃尽心竭力,生怕辜负了皇帝的提携之恩。
直到一次,他按照皇帝旨意替他铲除朝中一位手握重权的大官,因那名官员和官场利益牵扯颇深,皇帝为了抚慰其余党,重惩了容诀,事后和他解释,这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君君臣臣,尊卑有序。
容诀该明白。
然后,他明白了。帝王无情,从头至尾皇帝对他的栽培都只是一场利用,他以为的知遇之恩从不存在。
利用价值才是一切关系存续的基础。
骤然想明白了这点,容诀身心陡遭重创,没有什么大恸大悲的情绪,只是忍不住唇角向两边一咧,哈了一声。
他图什么呢。
衷心不二换来的是猜忌防备,肃清朝政换来的是百官痛恨,严厉治下换来的是人人畏惧。他为皇帝做这一切,甚至不惜亲手将自己推到了孤立寡与的境地,这皇宫,却无一处可容他!
容诀猛地弓起了腰,胸腔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酸堵,眼尾被生生逼出生理性的泪。
那是少年容诀最失意不堪的一段时间,终日浑噩,不知做何,也不知归处。
偶尔在宫中碰见几个路过的宫娥,对方被吓地一激灵,朝他一礼后迅速躲开,那架势,活像是在避什么可怕的瘟神。容诀扯了扯嘴角,也不自讨没趣往有人的地方凑。
他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了凄清荒芜的冷宫。
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殷无秽。
才四岁的小孩儿在冷宫门口瘦弱伶仃,脸上脏兮兮的,一看就是被人欺负惯了。在这无尽深宫中,但凡没个人照拂,什么腌臜事都可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上演。容诀对于这样一个和自己没有半分干系的小东西,虽生不出多少同情,可乍一看见,还是不免停顿片刻。
就是那一瞬间——
小孩撒腿跑上前来,一下拉住了他的袖子。
容诀没想到一个小孩能跑地这么快,震惊之余惊弓之鸟成了他自己。
然而下一瞬,在看清这小孩在做什么时他顿时更为震撼了。小孩掀起他的袍袖,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吹着气,有点痒,也有点麻。小孩一双乌润的大眼睛眼泪汪汪,好像疼的人是他。
原来是看到了他受罚后手腕留的伤。
容诀神色不太自然,条件反射就想抽回手。
小孩却先往他手心塞了一块黏糊糊不知道被捂了多久的糖,仰起头奶声奶气心疼地告诉他,吃了就不会疼了。
容诀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又做了何反应,他好像怔忪了挺长时间,被震地直愣愣戳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这世上竟有在饱受欺凌后还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孩,怕不是个傻的。
更傻的是,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拉住的人是谁?谁会给臭名昭著的大宦官容诀糖?不要命了吗!
容诀讶然到失了态,连自己怎么胡乱离开的都忘了。
之后,容诀每每行走宫中,总会下意识避开那个地方,偶尔实在躲不过去了,撞见也会顺手敲打几下里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平日惯会掐尖耍横的老嬷跪在他脚边,颤颤巍巍的一个字都不敢放。
无他,这踩在主子头上的东西太不像话。
容诀又一向肆意惯了,哪能容忍还有人比自己更嚣张;更何况,他最不喜欠人人情,殷无秽的一颗糖,不亏。
然而就在这时,侧门发出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容诀一转头,就望见扒在门后,眼巴巴看着他神色复杂的小孩。
直到此刻,容诀情绪仍是平静的,甚至还有闲心想,这小孩知道他是谁了,怕了吗?接下来是不是会吓地嚎啕大哭?后悔把自己珍藏的糖给他,这个人人厌憎的大奸宦了?
也好,长个记性,免得以后什么人都敢轻信,尤其像他这种大奸大恶——
......
《权宦心如死灰后》作者:妖也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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