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
1
开会的时候收到了高中同学的信息，点开一看是新款LV包包。
「秦苒，你上学时候那么拽，现在怎么泄了气？跟个狗一样，讨生活的日子不好过吧？」
我其实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但是看样子也是个怂包。老娘当年拽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装逼。现在老子落魄了，你要跳出来装大爷了。
呸，我要是能让你装到，明天就去把姓改了跟你姓！
「嗯，最近确实过得不太好。不如你借我点？不要太多，十万就好。你那么阔，不会十万也拿不出来吧？」
那边久久没回消息。
我不嫌事大，又回了个：「不过如此嘛。」
把人拉进黑名单，那叫一个痛快。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谢昀的眼睛。
那人梳着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桃花眼一眯，看着就是十足十的老奸巨猾。
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属于能迷倒一票小姑娘的。
他也算得上寒门贵子，从泥潭里飞出的金凤凰。不知道的人真能被他架势唬住，以为是哪位大佬的接班人。
事实上，这个公司是谢昀白手起家来的。
钢笔在桌子上敲了敲，谢昀勾了唇。
「王总，你的员工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呢。」
我知道他意有所指，我那老板立刻就把眼神转移到我们几个身上。
我刚才确实开了会小差，要命，被甲方爸爸逮着了。
眼看王胖子就要出声训斥我，谢昀笑了下。
「可能是开会太枯燥了，大家都有些累。这样吧，我说快点，大家再坚持一下。」
对方给了个台阶，王胖子借坡下驴，嘱咐一句都打起精神来。然后继续听谢昀在那长篇大论。
等到会开完，我腿都麻了。
又到八点，无偿加班三小时。
要不说小公司不好，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再干段时间，我感觉自己都要从女强人进化成超级赛亚人了。
揉了揉眼，才发现人都走光了，就我走了会神还在会议室里坐着。
冷不防就被人搂着了，我知道是谢昀。
「秦苒，你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要你管！」
那人的语气一成不变，不像其他人知道我家破产，不是嘲笑就是同情。
「你跟着我吧。」
「凭……」
后面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谢昀说：「一个月二十万。」
那句凭什么就顺利成章的变成了凭您高兴。
谢昀挺开心，他下巴搁在我肩上。呼吸都在我耳边，气息撩拨的耳朵好痒，整个人都微微躁动起来。
「我以为你会更有骨气一点的。」
「骨气能当饭吃？」
我没忍住，给了顾昀一下。按道理讲，后手肘来一下应该疼得他直咬牙。偏偏这人留了后手，腰一弓，我手不够长，没打着。
谢昀抓住了我的手往后放去，紧接着，热乎乎的舌头就裹住了我的食指。
要不怎么说十指连心呢。
柔软的温暖裹住手指的那一刻，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不仅手颤了颤，我的心也跟着狠狠颤了颤。
可惜的是，这种奇妙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几秒，谢昀就放开了我。
「饿不饿，带你去吃饭。」
这会子都九点了，不少馆子正要打烊。谢昀绕了一圈才找到心仪的饭馆，点了几个菜，就准备拜拜饥饿的五脏庙。
「别客气。」
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跟糖醋排骨干上了。
谢昀愣了下，可能在他记忆里我还是那个挑三拣四的大小姐。这么凶残的吃相，绝对令他大开眼界。
「苒苒，你是有多饿啊？」
我慢悠悠的吐掉了骨头。
「倒也不是很饿，就是三个月没沾荤腥了。就是把你涮涮，我也能就酱吃了。」
他夹了筷青菜给我。
「那也要注意荤素搭配。」
吃完饭，谢昀拉着我去了酒店。
我又不是傻子，金主爸爸给了钱，自然要收到好处。
谢昀骨子里是个冷漠的人，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是对我有什么想法。撑死就是报报当年的仇。那会子穷，在我面前丢尽了面子，这会子飞黄腾达，自然要把场子找回来。
房间里灯光昏暗，全靠几个香薰蜡烛照明。你别说，这暧昧的环境里，几个蜡烛一点还挺浪漫。
谢昀比我高一个头，我和他面对面站着。那人扶着我的肩膀低下头来，我觉得他是要吻我的。
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
终于，金主发话了。
「苒苒，去刷个牙。」
气氛烘托到这，没有我想象的干柴勾地火的激烈模样，反而叫我去刷牙。我都有怀疑谢昀是不是有点男性功能障碍了。
不过，金主的话还是要听。
我在浴室磨蹭了半个小时，足足刷了三遍牙才出来。
谢昀坐在床边上，把瓶子里插的玫瑰花摘了在被子上拼了我的名字。
他没带眼镜。
我才发现，这小子原来这么勾人。
他生得白净，上学时候我就觉得他是整个学校最好看的男孩子。
可惜长大了近视了，眼镜一戴就显得过分严肃，嘴角一勾就又显得过分斯文败类。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看起来只能用赏心悦目四个字来形容。
这时候眼镜一摘，目光便有些涣散，也透出些许的温柔来。
就两个字。
带劲！
见我出来，谢昀略过我。
「我去刷牙。」
我一把拽住他扑倒在床上。
「我又不嫌弃你。」
玫瑰花被刚才的动作弄得乱七八糟，谢昀十分惋惜。
「花，都乱了。」
「总归都是要乱的。」
2
颠鸾倒凤之后我睡得很沉，但多年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我在八点准时醒来。
我挣脱了谢昀的怀抱，他不依不饶又缠上来。
昨晚太激烈，嗓子都哑了。
「放开，我要去上班。」
一说话就觉得喉咙疼，老实说我也很想请假。
「你那工作，辞了算了。」他顿了顿，又说，「我养你。」
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办公室里哭得肝肠寸断的妹妹见得不少。男人说话，权当放屁。床上什么话说不出来，你要是当真了，找他要个说法。就要给你来一场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情感大戏。尤其是我养你这三个字，更是屁中屁，都不用风吹，就散了。
看我不说话，谢昀大概也知道以我的性格在想什么。撇了撇嘴，懒声道：「等会我就把钱打给你。」
我放下心来，穿起衣服要走，谢昀又拉住了我。
「苒苒，亲我一口。」
我捂着嘴：「没刷牙呢。」
「没事。」早起的男人嗓音总是性感，尤其谢昀，跟低音炮似的，迷的我七荤八素。
「你怎么都是香的。」
「那你昨晚那么嫌弃我？」
谢昀直哼哼。
「多少年没见了，不许我紧张下。」
他又撇嘴，思绪一下飘到很远。
当年我爸还没发大财，但我们家依然是南坪乡十里八村的大户人家。
谢昀那时候多穷，一年四季只有两身衣服。大冬天的上身套着个毛衣，下半身是半截裤子。十几岁的人正蹿个子，大半截小腿漏在外头，冻得发紫。
初二分班，我和谢昀是同桌。
我爸那时候给我从国外买了钢笔，我稀罕的跟什么似的。上厕所都要把钢笔塞裤腰里，饶是这么宝贝，还是把笔弄丢了。
找了一个下午没找着，回教室一看，搁谢昀手里握着呢。
我能忍吗，上去推了谢昀一把。
这倒霉孩子没吃午饭，又冻得瑟瑟发抖，被我一推整个人都趴地上了。
要不说年少轻狂呢，小脾气一上来，精致的红皮鞋就踩在了谢昀的头上。
「你个贼！」
谢昀没反驳，胳膊伸直了把钢笔递给我。再自己爬起来，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我知道自己误会了，那笔是谢昀捡到的。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呢，我就把人家的自尊心结结实实踩进了水泥地。
至此，谢昀和我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以前很瞧不起谢昀的穷酸劲，这事情之后，愧疚折磨着我。连他拿着铅笔头在纸上写字都觉得可爱。
瞧瞧，多勤奋，多刻苦！谢昀人穷志不短，和他一笔我简直就是社会的蛀虫！
我的脸顿时烧起来，但是自尊心仍在作祟。所以我漫不经心的把笔扔给了谢昀。
谢昀又扔了回来。
「滚，我不要你假好心！」
我恼羞成怒，自己这热乎乎的脸蛋冷不丁就贴上了谢昀的冷屁股。面子上多挂不住啊，想我南坪乡一中大小姐第一次被人这么拒绝。眼泪怎么也憋不住，哭了一节课。
我爸给老师送了不少礼，谢昀家送了两斤红薯。
于是这之后，谢昀又被老师训了一顿。
这下好了，谢昀见着我，压低了声音：「秦大小姐，羞辱我很好玩吗？我知道你很有钱，你要什么都有，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我坐在这个教室里有多不容易！我不想招惹你，也请你放过我！」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愣住了。
星期天放假的时候我又碰见了谢昀。
他跟着他爸在别人地里收黄豆。
原本俊俏的脸黑一块白一块，破旧的衣服这会子更破了。
看到我，谢昀撇撇嘴。然后扭过头继续收他的豆子。
我走上前叫了声谢昀，他没理我。他爸不高兴了，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你这娃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我连忙摆手表示不要紧，然后飞快逃离了那个地方。
那个压垮了谢昀所有自傲与光芒的地方。
那之后谢昀终于吃得起午饭了，虽然只有几个冰冷的红薯。
我的饭就总是剩下很多，我开始小心翼翼的在他面前自言自语。
「哎呀，吃不掉了。可是剩下会很浪费诶。」
谢昀撇嘴，却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我把饭菜拨到谢昀的碗里，恶狠狠的说：「本小姐不想吃了，你给我吃光！一粒都不准剩！」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不清的情绪。而后低下头，狼吞虎咽。
第二天我又带来了家里的旧衣服，一副嫌弃的样子。
「丢了也可惜，给你算了。哼哼，你要是敢不穿，我就揍你。」
我知道谢昀不会接受我的好意，只能以这种「威胁」的方式让他不得不接受。
可能，他会觉得难堪吧。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年我爸公司越做越大。我就被接到了城里，只是好日子没过几年我家就破产了。
再见面，我和谢昀天差地别。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3
想到这，一股闷气涌上心头。我弯下腰对着谢昀那张俊脸就是一口。
男人哎哟一声，捂着脸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快到中午，我卡里多了二十万。
五个零，整整他妈的五个零！
我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只觉得心怦怦跳个厉害，脚步都像踩在棉花糖上，跟软脚虾没什么两样。
我爸没破产的时候，二十万就是个数字。去哪里潇洒，卡丢出去一刷就能划拉出去大几十万。等破产了，法院的人在我家门口贴条子。院子里乌乌央央聚了一大片讨债的，我爸就跪在他们面前一个接一个立字据还钱。
当时还是夏天呢，大太阳晒得地面能煎鸡蛋。脸挨在地上能烫出一连串的水泡，乍一出门还以为搞行为艺术的。
我把口袋摸了个遍，别说纸票了，连个钢镚都没有。
脸上被烫的血呼拉嚓的，我开始挨个给我的狐朋狗友打电话。
出去玩的时候那么痛快，真赶上要帮忙了，一个个跟鹰撵的兔子似的，眨眼就跑没影了。
秦大小姐长到二十岁也算体验了一把人情冷暖，被人一脚从上流阶层踢到了烂泥地里。钉在耻辱柱上供人瞻仰。
要不说我脸皮真厚呢，我爸惶惶如丧家之犬，反倒是我拉着简历四处找工作。
算到现在，屁股后面还欠着几百万。
我留了一万块钱，剩下的悉数打给了我爸。
再做一笔账，等以后，这些钱是要还给谢昀的。
我挺喜欢他，打算矫情一把。来一场无产阶级与资本主义的动人爱情，然后把谢昀给我的还给他。
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给他留下个难忘的记忆。
别问我为什么不干脆跟他在一起。
秦苒同志异常要面子，就算以后还了，这些钱也是压垮了我自尊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我实在是，被生活压的没招了。
那晚在酒店过后，谢昀有半个月没来找我。
王胖子催策划案活像逼着生二胎的难缠婆婆，我脚不沾地的忙了两个星期。除了偶尔松口气能想起谢昀笑时两颗洁白的虎牙，剩下的时间倒也没怎么记起他。
直到策划案终于完成，王胖子发发善心决定放一天假，我才有机会好好睡一觉。
可惜，觉也没睡好。
谢昀一直在外面敲门，我本来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谢昀实在是锲而不舍，他力道用的也不大。有一下没一下叩着门，声音不高不低，却又无法忽视。
我顶着鸡窝头去开了门，谢昀长腿一跨就迈了进来。
单人间，只有一个卧室和卫生间。面积不过二十平，吃喝拉撒都在这解决。
一个人还好，谢昀那一米八几的个子一进来就显得很是局促。
偏偏本人还不这么觉得，谢昀在我那单人床上坐下，发出「嘎吱」一声。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
住进来的时候贪便宜，五十块买的二手床。弹簧不好。总是嘎吱嘎吱响，翻个身跟打仗似的。
谢昀也笑了，倒没什么嘲笑的意味。
他本就是淡如水的人，恐怕除了钱权也没什么能挑起他兴趣的人。
「苒苒。」他叫我，「我饿了。」
昨晚下了面条的锅还没来得及洗，我从桌子上翻出面包来。
「先垫着。」
谢昀一把拉过我。
「不是说这个。」
都是成年人了，我当然懂他意思。这下子不是脸红，我耳根子都红了。
单人床又在嘎吱嘎吱响，我有些窘迫，于是梗着脖子说：「隔音不好。」
谢昀拉着我趴到桌上。
「那苒苒声音小点。」
我咬着牙在心里骂他流氓。
结束之后我也饿了，想去扒拉那袋面包吃。却发现被谢昀扔进了垃圾桶里。
也对，现在阶级不一样了，这些东西谢昀怎么能瞧得上呢。
我定定的看着，觉得当年被踩在水泥地上的不是谢昀而是我。或者说，现在在水泥地里打滚的人是我。
我从小比谢昀优渥太多，良好的条件并没有规束我的人生。相反，家徒四壁的谢昀才是正儿八经靠着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
我是混吃等死的落魄二代，他是闪闪发光的天之骄子。
真是他娘的，一点都不般配！
见我出神，谢昀板正了我的脑袋。
他的唇是热的，和他淡然的神色不同。
柔软而热烈。
摩挲着我干涩的唇瓣。
「在想什么？」
我看向他的眼，琥珀色的眸子波澜不惊，不知酝酿什么。
谢昀也是无趣，板板正正的。在床上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撑死了会皱着眉难耐的低吟几声。
我没说话，他也不介意。
单人床太小，我只能趴在他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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