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楚云深
乱世有佳人:有甜有虐的古言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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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隐玉阁坐落于寒山寺不远处的巷弄里,店里只两个女人操持。一个是年约五十出头的本地人滕婆婆,另一个则二十左右,外埠口音,生得明朗妩媚,总是带着不谙世事的笑意,这年轻女子才是店主人。
店主人姓宁,名苑章,身世颇有些神秘,人们只知道她是本地一名流的亲戚,却不知根基有多深。而熟悉的本地人也知,宁苑章亦是不公开的暗门子,因此对她的态度除了随便之外,还略有鄙夷。
「隐玉阁不过是个卖旧书的破店,她若不是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哪来的钱养活自己?」
来自姑苏城其他女人的流言蜚语,当事人宁苑章多不过一笑置之。并非她大度,原是她本不在乎旁的人怎么看她,就如她虽瞧着眉眼含笑,人就总以为她既妩媚便风流。不过这乱世之中,人们大多求一方安稳,只把她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你呀,早日找个稳妥的人嫁了,有什么不好的?」
滕婆婆虽是她雇来的老婆子,为人世故精明,可也是真心为她好。
过了午后便有些窒闷,天阴沉下来,街面上人烟稀少。最近滕婆婆老家的田产闹纠纷,她便赶紧坐船回了吴县,这几日便是宁苑章独自看店。据说宋辽边境又要打仗,消息都传到了苏州,可见总有五六分真。宁苑章倚着旧木门站在廊下,望着乌云逐渐密布的夏日天穹,莫名感到了一阵不安和压抑。
「要下雷雨啦!我先关店啰。」
对面玉器行的少东家沈蹊抄起屁股底下的小板凳,起身回去的时候还不忘给宁苑章飞个媚眼。宁苑章看着那个十四五的小鬼头,笑骂道:「才多大就要勾引老娘啦?快滚进去!」
说着,宁苑章佯装啐了一口,笑着回身关了店门,只留了个门缝透透气。
太窒闷了,她无端地陷入了莫名的慌张不安中。走到隐玉阁最里面翻找账本,她缩在旧书后面大致算了算今年的收入——诚如外界所言,单凭卖旧书是赚不到什么钱的,可这五年她到底也没攒多少。这样下去,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把母亲从那个被战火蹂躏的地方救出来……
也不过一刻钟,便是狂风夹杂着雷雨噼啪地落下来,街面上忽然响起了纷乱的人声。宁苑章吓了一跳,慌忙把账本放好,准备去前面把大门关了。如今这世道,真是说不准到底哪一天……她边想边往门口走,忽然一个黑影在他身边一窜。
「妈呀——」
宁苑章的心重重一沉,旋即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那手指触感粘稠似乎是血迹,人声在耳边低声道:「我不是坏人,帮我。」
她诧异地回头看那黑衣人,身量虽高却精瘦有力,因着受伤而急速地喘着气。那双眼睛极漂亮,似乎有些辽人或西夏人的血统,睫毛翘着,眼神却阴鸷恐怖。
「你不是宋人。」宁苑章虽然因对方的美貌而有一瞬间的恍神,但她立刻笃定否定了黑衣人的身份。
「我是。」黑衣人的眼神看向她时,又变幻为楚楚可怜,像个小狗似的慌张地松开宁苑章,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上面写着「禁军」二字。
「我是宋人,姑娘请你相信我。」
宁苑章略显迟疑,又将那黑衣人来回逡巡了几遍。她心里迅速想着,其实她若不帮这个人,自己怕是也在劫难逃。既然自己摊上了,没办法,为了活着也只能……
「去里间,衣柜够一人容身罢了,我喊你再出来。」
宁苑章快速地说着,引着黑衣人一起往里间走,边用绢子擦掉脖子上的血迹——不行,还是太惹眼了,宁苑章皱眉。她迅速打开衣柜,扒拉了几下拿出一件立领薄衫,一把将黑衣人推进去。大概是推到了伤口,那人「哎呀——」痛叫一
声。
「转过去不许看。」
宁苑章迅速脱下外面的窄袖衫,换上立领薄衫,可镜子里看到脖子那里仍有拇指大小的血迹擦过的痕迹,不由得瞪那黑衣人一眼,又拿起绢子快速擦拭。外面一阵嘈杂,旋即响起了咚咚的杂乱的敲门声。
「来人!开门!」
宁苑章向着外间门的方向看,又看向衣柜里的那人,心突突直跳。这能混过去么?万一那些人一定要进来搜——
怔忡之间,她肩上一沉,只见那黑衣人从衣柜里窜出来扑在她身上,在血痕那里啃咬几下,痛得宁苑章立刻清醒过来,正欲挥手去打那黑衣人,却见对方又扑向她的床铺,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黑圆的眼睛。
「你——」
宁苑章气得要命,这个登徒子,八九成不是什么好人!
可现在骑虎难下,她不得不按照黑衣人的意思去做——她怎会不知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深呼吸,宁苑章扭身去开了门,果然一队十人左右的士兵立刻冲进了隐玉阁,好在还有几个书架能替她抵挡一阵,她忙堆起笑脸,靠在两个书架之间将人拦住。
「各位军爷,这是什么话说的?好端端的,怎么往人家姑娘屋子里冲呢?」
说罢妩媚一笑,自有一段风流袅娜的态度。
那为首的军官将她打量一番,眼神落在她领口的唇痕那里,绷着的脸不由露出一个猥琐的笑,朗声道:「我等奉旨捉拿辽国探子!那人受了伤,跑不远,就在这条街上!我们也是奉旨办事!」
宁苑章水葱似的细长手指在那军官胸前轻轻一堆,媚笑道:「军爷,奴家这里可没有什么辽国探子,只是里面尚有恩客在,万望军爷给奴家个薄面。」
那军官已是笑吟吟的,俯身看了看宁苑章,又走了几步在闺房门口四下望了几眼,便回身伸手一刮宁苑章的小脸,朗声道:「不在这里,走吧——」
等那一队人马走远,宁苑章才又把门关好,极厌恶地去脸盆里用手舀水,狠狠地搓了几下被那军官碰过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那黑衣人,八成还在里面躺着。
她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卧房——可哪里还有人?
窗子大开,外面雷雨的雨丝飘了进来,她迟疑片刻,才将那窗子关好。低头看见妆台上那人留下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玉佩,用血迹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大恩必报。
二
滕婆婆从吴县回来,已是七日后的傍晚,一路上也多少听说了一些辽国探子潜入姑苏之事,不由得抚心口道:「这世道,不太平唷!」
宁苑章自然也安慰了几句,这里到底是富庶之地,不比自己的故乡,那才真是战火连天之地……劝着劝着,她自己不免有些黯然。说到底,自己在这里赔笑脸,做那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又有什么立场去劝别人?
「我看呀,你早点和那个胡老板断了才好。」
滕婆婆洗净手,和她坐在桌前吃粥,又道:「苑章,老婆子我这番回去,遇见个本家亲戚,和你倒合适,你愿不愿意见见?」
宁苑章也没抬头,边吃边笑道:「是您那里卖鱼的还是打更的?」
「瞧你说的,我能把那些粗人介绍给你这写词的姑娘?」
滕婆婆知道她开玩笑,白她一眼又急急道:「本家是扬州江家,世代为官的,原是在汴京翰林院当官呢!不知犯了什么错,又回了扬州。他姑妈嫁到这里,因此给他说亲的。」
宁苑章仍是完全没放在心上似的:「那照您这么说,他合该娶个世家小姐,怎会瞧上我?」
「所以才说这人不知犯了什么过错,断送了前途,世家大族哪个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可你不一样,这不是跟他正合适么?」
宁苑章一时无语凝噎,赌气似的吃了几口粥,把调羹往碗里一扔,道:「对,我们俩正合适,见就见,这有什么的?」
本是一句气话,谁知没几天,滕婆婆便真的安排她和那名叫江梧的公子见面。
宁苑章颇有些骑虎难下之感,可转念一想,那姓江的未必看得上自己,场面若真不可收拾了,大不了她便把自己那点事全抖出来,看那人还会说什么。
月上柳梢,风里似乎带了丝寒意,到底是立秋了。凤栖居门口挂着两盏红色灯笼,在晚风里摇摇摆摆。苑章感觉有些冷,将柳绿色褙子披紧了些。
江梧点了一盅汾酒,老板娘送了他一碟自家腌的酱菜。只是他此时全无食欲,反倒有些莫名的紧张。
科举之时,在翰林院供职之时,他都从未有过这样的紧张感。甚至和宛卿初初在一起时,感到的更多也是甜美温煦,多过于紧张。他这个光耀门楣的江氏公子,多少风浪都经历过了,怎的此时,偏偏宛如回到了十七八岁似的。
「是江梧公子吗?」
一束宛如杏花初绽般的声音,江梧抬头,一个绿衣女子怯懦地探身看着她。
女子约摸十五六,松松挽飞云髻,斜插一支翡翠钗子。银盆圆脸,下巴却尖尖的。两只眼睛虽不算大,却如弯月一般,明亮多情。这女子完全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暗娼模样,浑身充满了邻家女子的亲切,透过她娇俏的外表,逗漏出来。
江梧点点头,女子自然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小女宁苑章,是滕婆婆让我过来的。」
苑章也看着江梧,他似乎有心事似的,目光有些躲闪。
「滕婆婆也没有与我细说,没想到你这么小。」江梧为苑章斟了一小杯汾酒。
「我二十一了。」苑章淡淡一笑,接过酒杯却一饮而尽,「别人总看着我年纪轻,其实我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莫非江公子喜欢成熟些的?」
江梧却被她逗得「噗嗤」一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看姑娘面相小,随口问一句罢了。」
小二陆续地上了菜,苑章对那一盆湖藕汤很感兴趣似的。江梧见她想吃,便舀了一碗递给她,道:「这时节吃藕正好,你多吃些。」
苑章高高兴兴地接过小碗,一脸的满足和高兴。江梧见她这样灵气,不由也跟着笑了,又问:「宁姑娘桑梓何处?」
苑章刚夹起一块藕,好容易吃下去,含混地吐出两个字。
「漠北。」
江梧微微吃惊,见这女子身量苗条,骨架娇小,皮肤白皙,与自己印象中的漠北人十分不同。
江梧想继续追问下去,她为何会千里迢迢从漠北来到苏州,又为何会做这不见天日的勾当。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是挺远的,在这边一切还习惯吧?」
「习惯。」她莞尔一笑,「我已经来了五年,早已没有了不适应的感觉,就是偶尔想吃大块的牛羊肉,这里的肉都太秀气了。」
苑章说话直白,与江梧平素所见的江南名媛闺秀们确有不同,多了几分灵动可爱。他不由接口道:「苏州我不甚相熟,倒是扬州有一家北方菜馆,厨子是从漠北来的,烧得一手好羊肉。你若是有机会去扬州,我一定带你去吃。」
宁苑章笑着点头应下,心里却暗想,哪里会有什么机会呢。恐怕她若是真去了扬州,江梧只会避之不及吧。
用过饭,从凤栖居信步出来,两人沿着金鸡湖慢慢走着。两岸繁密的树影之中,有桂花幽微的香气。因着夜雾,几近圆盘似的明月朦胧而不真切。
「江公子,有句话叫『烟花三月下扬州』,可见扬州是富丽繁庶之地,怎么您却偏要到苏州来呢?」
江梧久久不语,悠悠道:「人们只知扬州是烟花之地,却不知扬州亦是伤心之地啊。」
苑章正有些尴尬,神色一顿,低头道:「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
江梧笑着摇头,「哪里。」
苑章看着他黯然的目光,一眼便看穿他在感情上有心事。
只是那又如何?谁的心里没有一段隐痛?等待那钳着心的魔爪松开,便好了。
「如今北方可不太平,西夏,辽国你争我夺。你若是想回家,恐怕也回不去了吧?」
江梧挑起了别的话题,比之刚才,情绪似乎好了许多。苑章却被人戳中了心事似的,面色凝滞片刻,复又勉强浮上笑容。
「今年是不会回去的,这样的乱世,谁又知明年呢。」她的话里含了几许凄凉,话锋却一转,「不过,年底我要去一趟临安,临安总归是安全的。」
「去临安?」江梧问。
苑章点头,道:「对,去拜会柳三变先生。」
这却让江梧有些意外了,这个女孩,竟也知晓柳永的大名?说来难怪,柳永常年混迹于烟柳之地,总喜给歌女舞姬作词。苑章省得此人,亦是情理之中。
想到此处,再想起介绍人曾说这姑娘在姑苏毫无根基,似乎也做那见不得人的生意,江梧便也暗暗哂笑,想这宁苑章不过和其他女人一样,指望着攀附有名望之人,一步登天罢了。
此次相亲过后,宁、江二人便没再见过,双方也不过把此事当做他人的一番好意罢了。完成了任务,就是了。
三
残夏天,暑热将近,宁苑章趁着这几日太阳尚好,便将隐玉阁的书都拿出来晒了两日,收拾整理好便感到几分疲惫,便和衣睡去。
约摸只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人敲门。
苑章只得起身,将一把乌发松松拢起,慵懒地开了门,谁想竟是滕婆婆。
「我来是送银子给你的,是上次黄埭顾家那批书的钱。」滕婆婆笑盈盈地看着她。
「您放下就是了。」苑章尚有困意,打着呵欠复又躺回床上,「我乏得很,便不留您了。」
滕婆婆会意,在圆桌上放下两锭银子,便转身欲走。忽地,又响起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都有些惊讶。
滕婆婆到底有些经验,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将银子藏在宁苑章的妆奁里,吴语叫了声「谁呀」,才去开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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