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骗婚之后 作者:喜上楣梢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1-09分类:小说浏览:24评论:0

骗婚之后

作者:喜上楣梢

简介:

起初,江湖骗子陈阿满用假身份跟郑其明结婚,只是为了骗那10万块的彩礼钱。半年内拿到钱然后迅速开溜,是他给自己这场荒唐“婚姻”的期限。

后来,郑其明为他挨了一刀,还头破血流地把他护在身后的时候,陈阿满拼命流着泪想,郑其明做的葱花蛋炒饭真的很好吃,他可不可以吃一辈子。

穷了小半辈子所以爱钱如命的陈阿满,在遇到郑其明之后,钱就成了第二顺位。

在被警察带上警车的时候陈阿满想,自己也许真的对郑其明说了数不清的谎言,但唯有一句是真的——我想跟你,地久天长。

*高冷嘴硬攻VS满口谎言小骗子受

*破镜重圆与先婚后爱

背景为半真实半架空,同性可婚

--新文:CP1557794

情人只拿我当白月光平替

正文

第1章 屋檐

2000年初,千禧年,新世纪的第一天。海桐市的主街挂满了红灯笼,远远望去,红得像姻缘树上的祈福带。陈阿满蜷着手臂,手腕上挂着银色圆环,视线穿过按着他肩膀的几个便衣,一步三回头地往后看。

他想再见一眼郑其明,这个跟自己有法定婚姻关系的男人。虽然他知道,郑其明此刻恨透了他。

是“此刻”。

因为在昨天,旧世纪的最后一晚,郑其明尚捧着他的脸落下郑重其事的一吻:“到了明天,我们就算百年好合。”

这话说的真讨巧,什么时候,郑其明跟着他一起也学会了撒谎不打草稿。

当时陈阿满红着脸,有些害羞地想,但在跟郑其明接完吻以后,又忽然很愿意相信郑其明的话。

“百年好合”,也可以算。因为他们从20世纪,一直爱到了21世纪。听起来仿佛特别漫长,但实际一起度过的时光却很短暂,只有半年左右的光景。

此时的郑其明,正远远地站在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后面,嘴里噙着根烟,牙尖把烟嘴处咬的紧,露出一圈齿痕。他沉默地抬头望了一眼陈阿满的方向,转身进屋,坐在“其明烟酒副食”的玻璃柜台里,又点燃一根烟,两支接在一起吸,惨白的烟雾把他的表情裹住。

地面上铺满了红色的鞭炮屑,是海桐市上的居民昨夜放的,用来庆祝21世纪的到来,喜庆的礼炮是很快炸开的,震耳欲聋。

陈阿满踩着那些鞭炮屑,上了警车,把右腿翘到膝盖上,刚翻过来那片很旧的鞋底,便立刻被警察呵斥:“你干什么!”

警察似乎是觉得他这个举动很没礼貌。陈阿满没理,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鞋底上沾着的红色鞭炮屑取下来,放进衣兜。

昨晚上外面开始放鞭炮的时候,陈阿满正缩在被窝里,满怀激动地透过那扇糊着格子纸的窗户向外看,甚至有一些炸开的鞭炮屑落到了家里的窗台。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就要伸手去捡那些碎片,被郑其明拎着脖子抓住,替他裹上毯子。

“穿厚点再去。”

他拍了下他的屁股,然后看着任凭毛毯着地,正在一片片捡鞭炮屑的陈阿满,左肩上的布料有些滑落,露出大半个很白的肩膀。

陈阿满捡了不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全抖落在郑其明的手里。

“给,幸运符。”

他煞有介事。

“小骗子,这算哪门子幸运符。”

郑其明撇嘴,但还是好脾气地接过来,放进一个精美的铁盒子里。

下一秒便听见陈阿满开始打喷嚏,郑其明抬手把窗户严严实实关上。

“明天跟我出去,买个空调。”

他说。

“用不着,我不怕冷。”

陈阿满无所谓地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讲话的时候已经有了鼻音。

2000年,空调还是个稀罕物件,中国的普通居民没有几家买得起,尤其是对郑其明这种最为普通的小卖部老板。郑其明算了一笔账,一台空调差不多三千块,是他小卖部大概一个月的流水。

用一个月的流水换陈阿满未来冬季的不寒冷,听起来很划算。

后来,郑其明还是买了空调,但陈阿满却没有用上,甚至在买了这台价值3365元的昂贵空调后几个月,国内的几大空调巨头打起了价格战,迅速降价,两千块便能买上了。

2000年夏天的时候郑其明摇着扇子,没有舍得开空调,而是日复一日地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盯着角落那台落地扇。这个落地扇也始终没有打开,被蒙上了粉色的风扇罩,是曾经陈阿满在捡破烂的时候发现的,还很新,只是沾染了墨水有点脏。他把它洗干净,又去楼下裁缝铺买两块布贴,贴在那两片丑陋墨渍上,风扇罩就像新的一样,中间是牡丹图样,绣着“花开富贵”四个字。

当时他把旧的风扇罩捡回家,扔在面盆里用肥皂使劲搓的时候,郑其明在一边喊:“家里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吗?什么东西都往回顺。”

“这个好看呀,外面买不到这么好看的。面料还是丝绸的呢。”

陈阿满不理他,自顾自地把那个风扇罩洗干净,用一个夹子夹住,皱巴巴地挂在他跟郑其明晾在阳台的内裤旁边,风吹过,风扇罩跟两人的内裤在空气中打来打去。后来又被郑其明骂骂咧咧取下来,掸平整,重新挂在阳台向阳的一片空处。

“阿明,我买两包八宝糖。”

隔壁饺子馆的张姐进了屋,放了一排硬币在桌上,自顾自地去货架上找糖果。

“哦,您拿就是。”

郑其明愣了下,回忆方被打散。

“给,你也吃。”

张姐走过来,抓一把八宝糖放在郑其明掌心,又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

“陈阿满进去半年了……你这样不行。要不,姐给你再介绍个对象?为了那个诈骗犯,作践自己值得?”

“诈骗犯”三个字像针的尖头,做皮试一样就扎进了手背,留下淤青。

“谢谢张姐……不过,我暂时没再婚的打算。”

郑其明耸耸肩,忽然想到一年前的自己,还处于一种很功利地亟待走进婚姻的阶段。

虽然他的理由,跟19%想要进入婚姻的人不同。

父亲病重,最大愿望是看到他结婚成家。于是他便用一张硬挺的红纸,打印上了“征婚启事”,贴在店门口。

“27岁个体户,性向男,身高853cm,体重85kg,身体健康,无家族遗传病史。诚心觅良缘,年龄差5岁以内,要求人品端正、无不良嗜好、能结婚过日子,需在半年内领证结婚,婚后跟我一起照顾生病老人,彩礼多,10万元。”

郑其明五官自然是没得说,如果不是这个“半年内领证结婚”的条件,还有家里那个重病在床的老人,想要跟他结婚的人估计会踏破他家的小卖部门槛。

热心的街里街坊倒是很想跟郑其明介绍,但往往提了条件以后,对方就摇头。

大部分时间郑其明坐在柜台后面,一边按着手里那个老旧的计算器,一边抬头对前来买东西的街坊邻居们聊天,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自己的择偶标准。

能有什么标准,有人愿意嫁就不错了,他们家是有什么金锅银灶需要娶个佛爷来镇吗?

10万块是父亲攒了一辈子的老本,非要掏出来给他娶媳妇。

“太浪费了吧,有这10万,给你请个高级护工照顾不行?”

郑其明端着一份皮蛋瘦肉粥,用小勺给郑曙光喂到嘴边。

郑曙光得的是骨癌晚期,医生说只有半年可以活了。久卧病榻之后,如今郑曙光已经可以跟骨癌和睦相处,甚至还亲切地称癌细胞为“老伙计”。

“看我这老伙计的蔓延速度,指不定那天就一命呜呼了。郑其明,你能不能争点气,在我咽气之前让我见见儿媳妇。”

郑曙光往下拉了拉用来盖住他光头的毛线帽,又举起右手,在郑其明的脑袋上弹了个脑瓜嘣。

“敲坏了你没儿子了。”

郑其明笑,把空了的粥碗放下,扶郑曙光躺下午睡。

郑曙光闭着眼睛,很快睡着,这一次,他在梦里见到了已经死去二十年的妻子李淑珍。李淑珍还是两人刚恋爱的模样,梳着黑油油的两个麻花大辫子,红头绳系着的辫梢儿,绿头绳系着的辫根儿。

郑其明提着保温桶从医院走出来,抬头看了看耀眼的阳光。阳光过于刺眼,照在视网膜上变成了红色的射线。

要不就公开征婚吧,谁都成。毕竟这么高的彩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其实只有一个核心要求:得跟他一起去医院照顾郑曙光,人要好,要孝顺。

红纸做的征婚启事很快贴在了贴在小卖部门口的灰瓷砖上,风吹日晒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瘦弱的极为年轻的青年,走进了他的小卖部。

那天下着非常大非常大的雨,陈阿满又非常饿,饿的快要晕倒过去,他穿着一双明显不合脚的开了胶的脏球鞋,脚趾已经被雨泡的发白发皱,用手掌挡着头在路上跌跌撞撞,想要找一片屋檐避雨。

海桐市有那么多片可以用来躲雨的屋檐,他偏偏走进了郑其明家的。

第2章 阿满

盛夏,又是汛期,雨下的真的很大。

陈阿满拖着他梧桐叶一样的身体,在雨帘中飘着。又把衣服往里紧了紧,盖住兜里的一点可怜的毛票,免得被雨淋湿。

他算了一下自己近期的入账。上个月,在台球馆帮人打球赢了几百块,兜还没捂热,就被输家找了几个打手揍了一顿,抢走了所有的钱。这个月,他在餐厅后厨给人洗菜,洗了大半个月,那个总克扣他工资的饭店老板挑刺说他没有把藕里面的泥洞洞洗干净,客人吃出来了要赔偿,扣了他一大半钱,把他撵了出去。

但陈阿满有两点好,第一是长得漂亮,第二是像野草,极有韧性。被撵出来之后他发现又没了来钱的去处,倒也没有过分颓丧,只是坐在河边,望着河里映出来的自己漂亮的脸发愣。

一对弯眉、一双黑葡萄样的眼睛,总是在滴溜转的眼珠透露着机灵与几分算计,几分无关痛痒的小坏,远算不得什么罪大恶极。

他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嘴里咬着一片草叶子看着天空出神,想着来钱的办法。他缺钱,非常非常缺。

这个时候,下起了雨。

雨好像对城市的异乡人都格外鄙视,陈阿满觉得自己躲到哪里,雨就更加生猛地追到哪里。不到半小时,这雨就变成了瓢泼之势,他沿着河跑了很久,钻进了柳梢街,想要找个地方避雨。

街道上不知道哪家传来了皮蛋瘦肉粥的香气,混着雨水往他鼻子里钻。

陈阿满这才想到,自己今天还没吃上一口饭。

透过雾蒙蒙、水淋淋的眼帘,陈阿满看见前方一户人家门口,挂了一盏红灯笼,门上似乎也贴了红纸。

红色是令人温暖的颜色,陈阿满喜欢红色,便躲到了屋檐下,倚在了红灯笼旁边。

那张红纸也许是由于贴的不太牢固了,在风雨里一角飘飘荡荡的,陈阿满从小便手欠,想也不想便把红纸撕了下来,瞟了一眼上面的字“征婚启事”,随手塞进衣兜里。

红纸质量不错,可以拿回他那个破屋子剪个窗花贴。

光线昏暗,他分辨不了太多,抬头看去,方看到这里是一家小卖部,名叫“其明烟酒副食”。

两扇玻璃门虚掩着,桌上的烟灰缸还有两个烟头的余烬,但是老板不在,从烟头的温度来看,老板刚走。

这么大雨,就算出门,也应该会被大雨困在路上,不会马上回来吧……

陈阿满蹑手蹑脚地拉开门,走进去。紧张地扫视了一圈,货架上的副食令他的喉咙一动,极为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他再次环顾四周,只听见了雨的声音,于是伸手拿下一袋薯片,指尖抓在包装袋上发出了刺耳的“唰啦”声。

他本来想把薯片“偷走”,但手在摸到食物的那一刻,饥饿感就席卷了大脑,失去理智。陈阿满目露精光,拽开薯片的包装袋,抓起一把就匆匆往嘴里塞。

他蹲在角落,感受着膨化食品的咸香充斥着味蕾的奇妙,食物脆且薄的边缘甚至扎破了他的上颚,盐分渗透进去,刺痛感涌上来。

陈阿满在这种美妙的感觉中大口吞食着这袋薯片,嘴角边沾满了碎屑,猛然间一束手电筒的光柱照了过来。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回头,看见一个男人冷酷的脸。男人站着,他蹲着,愈发显得对方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与睥睨。

“哟,这么一会儿,家里就招贼了。”

男人的轻笑带着蔑视,走近一步,高大的身体投下来浓黑的阴影,这阴影甚至可以把陈阿满牢牢笼罩住,束缚住,再也无法动弹。他抬起那只长且有力的手,举着手电筒照着陈阿满的脸,虽然避开了他的眼睛,但陈阿满依然在强光直射下觉得双眼发酸,极不舒服。

偷盗被抓,甚至不是什么金贵的财宝,而是一包可怜的薯片,甚至食物的碎屑还令人鄙夷地粘在他的嘴角,这一瞬间陈阿满的屈辱感到了顶峰,他确实是个贼没错,但那只是鬼使神差的一念之差,即使他是个贼,也是个最丢人的贼。

“我……我……”

陈阿满慌张地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食物残渣,从口袋里摸出两张毛票,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角。

“给……给你……”

他屈辱地几乎要哭出来,咬紧牙齿不让自己落泪。但陈阿满的脸早已被雨淋湿,水滴沿着头发跟眼角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

郑其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说是男人,但刚褪去了少年的青愣,将将来到了“男人”的边缘,下巴上冒着非常新鲜的胡茬,淡青色,像雨后的芳草地,又浑身湿透,缩成一团,眼睛却亮的很,眨巴两下,两行水珠就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郑其明无心再追究。他只是盯了一会儿“小偷”的脸,蹲了下来,一双长腿叠在宽大的牛仔裤里,绷起隐约的健硕形状。

“你多大?”

他冷声问。

“20。”

陈阿满说,他身份证上的年龄确实是20岁——实际上他刚过19。

“很饿?”

“……没吃饭……”

陈阿满轻声说,他不想回答“我很饿我想吃东西”这种为自己辩驳的话,自己偷吃被抓,任何辩驳只会增加对方对他的厌恶,所以必须用陈述事实的方式小心回答。

“没吃饭”这三个字就很好。他确实一整天没吃过饭了,本来今天饭店老板说晚上要带大家去撸串,他从早晨开始便饿着肚子,没想到下午便被人像撵狗一样撵出去了。

饭都没顾上吃,又被浇在了雨里。

陈阿满眨了眨自己漂亮的眼睛,睫毛故意地忽扇了两下,像一只很不安分的蝴蝶。

下一秒,一包纸巾就被扔进了他的怀里。

“擦擦。”

郑其明冲他面无表情地扬了扬下巴。

“谢谢。”

陈阿满抽出一张纸,有点难堪地把嘴角擦干净,然后蹒跚地站起来,那双开了口的鞋由于挪了个位置,又从脚里流出一滩新的水来,打湿了一小片地板。

“……不好意思……”

陈阿满有些局促地往后站了站,过于宽松的衣服一动,刚才他在门口撕下来的那张红纸掉了出来,悠悠地飘在了地板上。

他还没来得及去捡,郑其明已经弯腰把那张纸捡了起来,举起来,又看一眼他,用两个指头捏住红纸,伸到他面前。

“怎么,你要应征?”

男人的语气是疑惑地。

陈阿满瞪大眼睛,在室内的光线下,方看清楚这张红纸上的内容,只消1秒钟,他便抓到了重点。

“彩礼多,10万元。”

正好是可以用来还刀哥高利贷的钱。为了他妈李秋霞不被抓到牢里去,陈阿满向同村的刀哥借了10万块的高利贷,限期半年还清,用作李秋霞的保释金,用钱来让陈勇这个狗日的闭嘴,不再追究李秋霞拿菜刀砍了他一条胳膊的事——砍一条胳膊算什么,李秋霞就算把他砍死也不为过。陈勇跟李秋霞结婚了多少年,就打了她多少年,上一次陈勇喝醉,用手紧紧地掐住李秋霞的脖子,李秋霞在挣扎中摸到了旁边的一把菜刀,照着陈勇的右臂就砍了下去,血流如注。

陈阿满总是想,自己明明长了一张见人就笑的喜俏脸,偏生是陈勇这种烂人的儿子。

如今他见眼前的男人,峰眉星目,虽冷酷,但基本可以算一个好人——就凭他蹲下来,扔了一包擦嘴的纸给自己。

陈阿满眼珠一转,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他冲着郑其明很急切地点着头:“我在你店门口看见了这个,想来问问情况……店里没人,我又没吃饭,所以想着先吃一点东西,等你来了再付钱。我不是小偷,薯片的钱我付了的。”

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偷窃,从而赢得对方对自己人品的认可,陈阿满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大串,又用指节敲了敲玻璃柜台,示意着他刚才付的一块五毛钱。

眼前的男人似乎没有全信他的话,也没有不信,神色晦暗不明。在他那双浓黑的眸子的逼视下,陈阿满想,这个人的眼睛似乎是自己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难令人撒谎的,连他撒谎精陈阿满都要很费一番功夫。

“坐下说。”

男人示意他在旁边一张小板凳上坐下,自己绕进了玻璃柜台后面的靠背椅上坐着。陈阿满有些惴惴不安,怕自己刚才吃薯片的前置行为彻底搅黄了自己的计划。板凳很矮,他蹲坐下去的时候双脚并拢,像一只被淋湿的流浪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在自己坐下去的瞬间,陈阿满看见男人的嘴角令人极其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下,很淡的明朗转瞬即逝,又恢复到了某种漫不经心。

“我叫陈阿满,今年20岁,身高一米78……”

陈阿满开始自我介绍,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扔进怀里的东西打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抱着一排三袋红豆面包。

“继续,边吃边说。”

男人坐在柜台里,拧开头顶的一个白炽灯,有一只小黑虫立刻趋光而去,沿着洁白的灯壁爬来爬去。屋内更加亮堂,照出来一张非常直观的、极为英俊的脸。

当时的陈阿满并不知道,这张脸,即将成为他迄今为止灰暗人生的,唯一一抹亮。

但很可惜,下一秒,灯泡的钨丝便烧断了,传来一股燃烧殆尽的焦糊味道。

第3章 满天星

屋内的光线灭了一小半。郑其明便把灯泡的开关“啪”地一声按上,那抹照在他脸上的顶光没了,他脸上的神色又陷入了某种晦暗不明。

“我……我老家在乌青村,高中读了一年就来海桐打工了。我打过很多份工,能吃苦,也很会照顾人……我……我没有爸妈……”

陈阿满开始讲自己的故事,一边说,一边撕开一片红豆面包塞进口中咀嚼,甜腻的红豆盈满唇齿,令他原本颓丧的心情,变得稍稍昂扬了一些。

作为一个极善撒谎的人,他很明白,最高级的谎言要伴随着真实,方能令人信服。陈阿满十几岁便出来跑社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面孔,早已习得一身巧言令色与油嘴滑舌的本事,见人三分笑,递得春风话,就连走夜路碰见鬼,他陈阿满也能把鬼拦住称兄道弟,哭悼一遍挽联上的哀词。在李秋霞的事情没发生之前,陈阿满是一只随风飘荡的菜粉蝶,风吹到哪儿,他就到哪儿,哪里有赖以谋生的大白菜叶子,他便凑过去,吸精食髓。

他天性自由,不爱停留,也从来没想过,19岁的夏天,刚迷迷糊糊地踏入成人世界不久,自己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以谋求跟眼前这个男人,组成一个家。

“家”的概念陈阿满几乎没有。汉字“家”拆分开来,摇摇欲坠的宝盖头下是一只豕,释义为“猪”。对,他就是一头涂满糟糠的猪,在世间的烂泥中摸爬滚打。曾经是苦却畅快,后来,只剩下了苦。

陈阿满用力地想,也许眼前的男人就是上帝对他的某种垂怜,所以送来了唯一的、半年内可以筹来10万块的机会。

刀哥当时把钱借给他的时候,用那只被火烧过的布满疤痕的右手,在他柔滑的脸上捏了一把,陈阿满强忍着膈应,没有立刻把脸撇过去,而是讨好似地迎上来,余光看见刀哥手指的长疤,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

这蜈蚣,正在爬他的脸。

“阿满啊,刀哥疼你,所以给你半年的期限还钱,够宽泛了吧。”

“宽泛,宽泛,谢谢刀哥。”

陈阿满眼睛弯起来满脸含笑。

“害,万一到时候凑不够钱呢,也不是无路可走,你可以跟了我,再慢慢还账。”

“哎哟刀哥,我这一把烂骨头,哪配伺候您呢?您放心,半年内我肯定还,不劳您挂心。”

陈阿满半弯着身子对刀哥点头哈腰,眼睛亮亮的。

跟了刀哥,那就是跟了无数人。孙三刀这人酷爱搜罗美貌的年轻男孩陪他玩,玩够了便分给弟兄,前一个被他玩坏的邻村男孩只有十七岁,大出血后奄奄一息,抬到村口的河里淹死了。

他当然不愿意这样,要不是走投无路他也绝不会开口。如今好歹给自己争取来了半年的缓冲期。

他无论如何也要筹到这么多钱才行。

如今,机会送上门来了,甚至是不那么龃龉的机会。从征婚启事上,他知道眼前的男人名叫郑其明,很英俊,虽然从进门开始就阴沉着脸色,但眉宇间是一股平和的英气,线条向下的薄唇,这样的面相多为沉默隐忍,但额头平直,是好人的面相。

这是陈阿满在见到郑其明之后,对他进行的面相学判断。在极为理性的判断之后,下一秒,他便不由自主地被这张脸的五官所吸引,进入到感性的外貌审判阶段。

眉峰明显的极黑的眉毛下是一双端正的瑞凤眼,看起来带着某种漫不经心,却又藏着一种洞察人心的聪达,像黑夜的猎豹,但又没有那么有攻击性。 高直的鼻梁如一片锋刃,他整张脸仿佛也是用玄铁铸就的锋刃雕刻出来似的,棱角分明。

看着看着,陈阿满不由得分了神。

眼前的男人用极小的弧度,微微挑眉:“怎么,你看脸?”

“当然,谁不喜欢好看的。”

陈阿满被拆穿,但也不以为意,而是定了定,转过眼眸去看着男人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好看吗?”

他问,用的是一种大胆又赤诚的目光。

陈阿满当然知道自己好看,由于顶着一张这样的脸,再加上一个机灵活泛的脑子,生活中经常会得到一些无关痛痒的优待——但好歹,是优待,而没有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除了最近,陈阿满想,最近点儿真挺背的。

陈阿满怀揣着一个“漂亮”的答案明知顾问,神色笃定。郑其明看了他一眼,只说:“凑合,顺眼。”

操。

这恐怕是陈阿满出生以来听到过的最低层面的外貌评价,他在心里气的咬牙切齿,面上却依然维持着完美的笑眼盈盈,眼角以某种最完美的弧度扬起——这个弧度,陈阿满对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直到怎样做才能显得更加乖巧惹人怜。

“行啊,过日子,顺眼就行。”

郑其明“嗯”了一声,摸出一只打火机准备点烟,又看他一眼:“介意么”

“不介意,你抽。”

陈阿满笑着抬抬手,示意郑其明继续。但其实,烟味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最讨厌的味道。虽然极其讨厌,但他可以忍耐。

郑其明夹着烟吸了一口,两片薄唇抿湿了一点滤嘴,烟雾腾起来裹住他的脸,又扬了扬手指,指尖落下两点艳红的火星。他对陈阿满说:“来一支么?”

“可以。”

陈阿满接过烟,有样学样地用打火机点燃。他会抽烟,但抽的很少,每次抽都会被呛到,还是个拙劣的新手。

在抽烟这件事情上,他蹩脚的演技很快被郑其明识破,郑其明伸手过去,从他手中夺走那支烟,摁灭在桌上的玻璃烟灰缸里。

“不会抽,你可以拒绝。”

“会,但抽的少。”

陈阿满老老实实地回答。这句话是真话,也足以稍稍弥补他刚才的拙劣演技。

郑其明手里的烟还剩半截,没有再抽,直接灭掉。屋内有着尚未完全散去的烟雾,氤氲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也许是烟味散开了,又被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雨水的气息冲淡了,陈阿满嗅了嗅,觉得郑其明抽的烟的味道似乎有点特别,没有那么难闻。

他悄悄撇了一眼桌上的烟盒,蓝色包装印着星星暗纹,名字也很好听,是一种花的名字,叫“满天星”。

“别光冲着10万块钱彩礼的噱头来。我家这情况特殊,丑话我提前说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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