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炎夏将至
本书作者: 沧海一鼠
本书简介: 辛夏有一双能看到死者“遗言”的眼睛,她用此异能帮助身为刑警的父亲辛传安破获了多起迷案。
轰动京平市的少女藏尸衣柜案事发,凶手非常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辛夏却从犯罪现场的照片上看到了一顶奇怪的帽子。
峰回路转,父女二人激动万分,可他们没有想到,这条线索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两天后,辛传安的尸体被发现,死状惨烈。辛夏侥幸躲过一…辛夏有一双能看到死者“遗言”的眼睛,她用此异能帮助身为刑警的父亲辛传安破获了多起迷案。轰动京平市的少女藏尸衣柜案事发,凶手非常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辛夏却从犯罪现场的照片上看到了一顶奇怪的帽子。峰回路转,父女二人激动万分,可他们没有想到,这条线索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两天后,辛传安的尸体被发现,死状惨烈。辛夏侥幸躲过一劫,但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使用过自己的异能。同一天晚上,京平市发生了一场火灾,一家四口命丧火海。而火灾的始作俑者陈苍——另一个超能力者,却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他人的命运。时光洪流滚滚向前。多年后,两个女生相遇,由此引发出一桩桩爱恨纠葛的奇案。
第一章 火灾
辛夏
匆忙吞下最后一口油条后,辛夏挤进了面前即将阖上的电梯门。门勉强关上,她屏气收腹朝前腾挪,希望可以扩大一点和身后同事的距离,可留给她的操作空间实在有限,所以即便鼻尖已经贴上了冰冷的门板,还是落得几声不满的砸吧。
好在五楼时先行落客几人,梯箱才略显得宽敞了些,辛夏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身后有人歉声一笑,“小夏姐,不好意思,我的行李占了太大空间了。”
不用回头,辛夏也知道是谁在说话,字正腔圆洋洋盈耳的一把好嗓子,不是陈苍又会是谁。
陈苍和辛夏都是京平本地人,还是同一所初中毕业的,不过辛夏比陈苍大三岁,且陈苍十三岁时就举家搬到了石市,所以两人在进入嘉晟传媒前并不相识。
辛夏回头看着那个扶着行李箱,却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痕迹的身影笑,“才出差回来?够辛苦的。”
陈苍拖着行李走到辛夏身旁,似有似无叹了口气,“昨天就到了,可下了飞机就接到以前邻居的电话,说我家那套老城区里的房子水管堵了,所以手忙脚乱赶回去处理。”
“老城”二字在辛夏心中牵出一丝波澜,她小时候也住在老城区,十六岁那年才搬家到现在的住处。她问陈苍,“你们家不是初中就搬到石市去了吗?老屋子还留着做什么,你又不住那里,难道等着拆迁?。”
“老屋能帮人记住好多过去的事情,”陈苍扭头看着辛夏笑笑,眉眼清亮,“这是我妈说的,我可不认同,我只觉得麻烦。”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六楼,两人并肩走出去,陈苍接着和辛夏聊天,“老城区真的没什么变化,好像停留在十二年前我搬走的那个夏天了,对了,人民公园的大门倒是没了,变成了真正的人民的公园,我记得小时候门票要两元钱的。”
说话间已经进了大门,陈苍去前台还摄影器材,辛夏则一个人走到工位,摸出条口香糖剥了纸塞进嘴里,边嚼边在心里自嘲:我好像也停留在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
星期一的上午是一周中最忙碌的时候,辛夏连着开了两个会,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她抬眼瞅了瞅桌角的台历,决定把手头上几个专家采访均摊在五天来做,忽然又想到主管徐冉下周一出差,于是喜滋滋地把截稿时间又朝后推了三天。
如此一番分配之后,压力消失了大半,而就在她计划之时,身后的陈苍已经敲定了两个采访,正在拨打第三个采访对象的电话。
“年轻人,有干劲。”辛夏在心里由衷地赞叹一声,端着保温杯来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枸杞红枣茶。
热水落入杯中,蒸汽一下子涌了上来,辛夏的眼镜被镀上白雾,还未来得及擦,就听兜里的手机嗡嗡叫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掏手机,眼角余光看到走廊尽头转出来一个人影,很高,却看不清脸。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标记姓名的陌生号码。辛夏按下接听键,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有几分耳熟,她却猜不出是谁,直到那人自报身份,“夏夏,还记得我吗,我是曹川叔叔,你......爸爸的同事。”
辛夏心头仿佛被一柄锤子用力砸了两下,她走到窗边,盯着不远处一团渐渐凝聚出形状的乌云,口中道出一句不含情绪的话,“曹叔叔好。”
“不好意思夏夏,没征得你的同意就找你妈妈要了你的电话,”曹川的声音顿了一下,犹豫数秒后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其实,是我有件案子想请你帮忙,本来是不想麻烦你的,不过这件事涉及到我的家人,所以......”
辛夏轻声打断他,“曹叔叔,爸爸遇害后,我就不大能看得到那些东西了,否则,那案子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破。”
说完,听到那端静默了下来,她忽然有些不忍,毕竟爸爸去世后曹川前前后后帮了她们孤儿寡母不少忙,就连她烈士遗属的证明也是他帮忙申请下来的。
辛夏心念一转,清清嗓子,“我试试吧,您先把案情给我讲一下,犯罪现场的照片也发给我看一看。”
曹川的声线一下子提高了,但作为多年的老刑警,他很快便压制住情绪中的雀跃,沉声道,“我几年前再婚了,这案子是我现在老婆亲姐家的事。严格来说,它不属于犯罪,当时被定性为一起意外事故,嗯,一场火灾,四人殒命,包括我老婆的母亲,姐姐姐夫和他们的儿子。”
他简洁清晰地阐述前因后果,没有掺杂多余的情绪,辛夏却不知不觉被案情吸引,所以在冷不丁听到身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时,她吓得差点丢了手机,匆忙回过头去。
茶水间外面的走廊空无一人,辛夏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人影,追到走廊左右观望,只瞧见不远处通往电梯间的门慢慢扣上。
“大致案情就是这样了,我让肖树跟你联系吧,具体细节他比我更清楚。”
曹川的声音牵扯回辛夏的思绪,她放下疑虑重新走回窗前,看着天空那片越聚越浓的乌云,小声道,“肖树?”
曹川一笑,“是我老婆的儿子。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关注着那案子,希望能找出真相。不过有些不巧,他今天一早陪我老婆到外地看病去了,所以只能通过电话和你联系了。”
他话锋一转,“这孩子蛮懂事,不愿意麻烦我,怕对我的工作有影响,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得来找你。”
辛夏听出他话中有话,问道,“他为什么突然等不下去了?”
曹川声音发闷,“我老婆上周确诊了癌症,晚期。”
回到工位上时,天空已经开始往下甩豆大的雨点子,像急促的鼓点,在玻璃上砸出了慷慨激昂的气势。
辛夏看着街上白茫茫的雨雾,坐下,打开电脑上的通讯录,想先确定准备采访的对象。可是她看着word上涌出来的密密匝匝的名字,心头被方才的电话催生出来的一点慌乱突然开始疯狂滋长,像是被窗外的大雨浇灌过一般。
为什么要答应他呢?辛夏抓乱额前刘海,端起杯子猛灌下几口已经泡得有些发酸的红枣茶,心中自忖: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不再插手这些事的吗,怎么刚才就忽然心软了呢?
自责了一会儿又摇头苦笑,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轻而易举就答应了曹川,还不是在他提到爸爸时,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幕遥远却从未褪色的场景:辛传安搭着曹川的肩膀走进家门,招待人坐下后,系上围裙去厨房炒菜。曹川磕着瓜子倚在门框上打趣,“呦,辛队,原来你们家掌勺的是你啊,那夏夏还不得三天两头饿肚子。”
辛传安已经烧热了锅,在一片蒜瓣葱段迸溅出的噼啪声中冲外面笑:“我女儿最爱吃我做的鱼,这案子拖了俩月,没得空给她做,你小子今天是沾了夏夏的光。”
外面夕阳如火,壮丽中透着丝凄美,染红辛传安半边脸。
那是辛夏最后一次吃到爸爸做的鱼。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辛夏回过神,看到上面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辛夏你好,我是肖树。
***
互相加了微信后,肖树把案情又跟辛夏详述了一遍。
肖树的姨妈和姨夫都是本市艺术学院的老师,一个教声乐,一个教钢琴,不过除了学校里的工作,两个人都私下带学生。尤其他的姨夫胡远航,因为毕业于央音,又在音协担任委员,不论是才能还是人脉,都处在的京平市金字塔顶端,所以当时家里有琴童的家长,都想尽办法把孩子送到他名下学习,希望能借他的手催生出自个祖坟里的青烟,给家里培养出一个半个贝多芬莫扎特来。
两口子有个儿子,比肖树大半岁,名叫胡珈。夫妻两个工作忙,所以胡珈从小是被外婆带大的。
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夜之间命丧火海,而起火原因,警方调查为酥油斗烛引燃神龛及周围可燃物所致。
“外婆确实喜欢在家中礼佛,不过姨夫是个很严谨的人,晚上一定会把香熄掉才睡觉。外婆为此还曾在我妈面前抱怨过,可被我妈劝了几次后,也意识到燃香的危险性,所以就由着姨夫去了。”肖树在微信里是这么说的。
辛夏回他:“这就是你觉得那场火灾不是一起意外事故的理由?”
“这只是其中一点,”过了一会儿,肖树的微信才回过来,辛夏盯着几乎占了半面屏幕的小字,眉心不觉微微皱起,“消防员发现姨夫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可是他手心里却攥着一张奖状。奖状的其它部分都已经烧没了,只能看出是一张金奖的奖状。我觉得他是想告诉我们,这个获奖者就是凶手。”
“获奖者的姓名不是被烧毁了。”
那边默了一瞬,发过一句话来:“你知道云暮吗?国内最年轻最受追捧的钢琴家。他也曾是我姨夫的学生,从小到大,但凡云暮参加过的比赛,金奖都被他包圆了。”
第二章 胸针
辛夏的思绪本来被肖树牵着走,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他:“这样判断武断了一些吧,当时天网的覆盖率虽然还不高,但警方肯定也是排查过可疑人员的,难道没有查到云暮头上?”
“火灾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与他相关的证据,可是警方也调查到当天下午他曾经和姨夫起了争执,云暮摔门而去,正好被对面的邻居撞见了。而起火前几个小时,也曾有人看见云暮在姨夫家单元楼附近徘徊良久,虽然,并未见到他上楼。”
“我认为,”肖树最终做出总结,“云暮就是凶手,只不过所有的证据都被大火给毁掉了。”
辛夏看着屏幕默然片刻,打过去一行字,“火灾发生时云暮几岁?”
对面飞快回了四字,“不到十四。”紧接着又发一句,“我知道这个年龄不用承担刑责,但是人总要对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些什么,更何况,是这种永远无法弥补带给他人一生伤痛的错误。”
辛夏看着他发来的那句话,一时有些晃神,可是下一秒,屏幕上忽然跳出来一张照片,看小图只觉黑乎乎的一团,点开后,才看清楚那是一间被火海洗濯过的屋子。
屋中家具早已化成地上黑色的碎屑,墙皮被烧得所剩无几,露出里面黢黑的砖块。窗户也早被烧得干净,墙面上徒留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透着灰蒙蒙的天光,像一张闭合不上的嘴巴。
“曹叔叔说死者会在世间留下‘遗言’,而辛夏你,是唯一的见证者。”
辛夏看到这句话,鼻中下意识地发出声冷哼,哼过之后,才在心里庆幸肖树听不到她的自嘲。她把屏幕上的照片放大了一点,心脏却随着手指的滑动剧烈跳动了几下,给浑身的血液注入一股许久未有过的阴冷。
她太久没有和他们“对话”了。
***
身后陈苍的椅子发出推拉声时,辛夏手指颤抖着将手机按成了黑屏。屏幕上现在只映出她的脸,被头顶冰冷的白炽灯光映成凄惨的灰白色。
“徐编叫我进去。”陈苍冲辛夏撇了下嘴角,手指在桌面上随意敲动着,眼角溢出的光有点冷。
辛夏安慰,“她挑不出你什么毛病,耐着性子听她叨叨两句也就完了。”
陈苍一笑,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一盒出差时买的特产就朝徐冉的办公室去了。辛夏见她走远,才扭过头重新将手机屏幕划亮,她没看向那张火场的照片,半眯着眼侧头去看窗外的雨幕,眉心微簇着,和心里的那丝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做最后的搏斗。
终于,她转脸垂头,目光落在手机上,在黑屏的最后一刻用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碰,重新点亮下方的图片。
还是被烈焰舔舐成一片废墟的火场,裸裎的墙面里嵌着几根林立的钢筋,像屋子残留的骨骼。
辛夏全神贯注地看着照片,盯得眼底都有些发酸,却仍未能从其中看出些什么。可就在她以为自己业荒于嬉时,她忽然发现窗户下方的墙面上多出了一块由光影汇聚而成的斑块。
形状是四四方方的,编织的线条像是某种金属,光泽温润,在里面组构出精致又复杂的一个图案。
是它了。
辛夏长叹一声,后背却蓦地浮出一层冷汗,瘆得两片肩胛都有些发麻。
“看到什么了吗?”肖树的信息适时地发来,收拢起她浮散的思绪。
辛夏回神,敲击出几个字,“是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花体字母组合而成的,金属镂刻的,咦,好像是一朵玫瑰。”
那方顿了片刻,回过来一句话,“在哪里出现的?”
“客厅窗户下面的墙面。”
过了将近两分钟,肖树的消息才传过来,“姨妈被发现时就躺在那面窗户下,我表弟胡珈,被她挡在身后。”
辛夏喉咙有些发紧,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复他,好在肖树没让她为难,飞快又回了一条,“辛夏,今天太感谢你了,等我回京平一定请你吃大餐。不过还要麻烦你最后一件事,你能把那个图案画出来吗?”
答了个“好”字后,辛夏去打印机处取了张白纸,在上面一笔一笔仔细勾勒起来。她记忆力很好,即便不用比对照片,也将那图形画得分毫不差。画好后,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给肖树传过去,却仍没将纸收起来,伏在桌上看着它发呆。
方才凝聚的思绪,又一层一层地漂浮起来,无论如何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她沉淀。
窗外雨声不绝,淹没了她身后极轻的一阵脚步声,所以当一个陌生的男声从头顶飘下来时,辛夏吓得猛地直起背,头顶冷不防撞上那人的下颌。
男人轻嘶一声,抬手握住下巴。辛夏的头也磕疼了,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已经两天没洗头了。她揉着脑袋,错愕望向身后的男人,嘴里下意识蹦出四个字,“不好意思。”
男人瞳仁黑亮,躲在复古考究的镜框后面,像清水下黑色的石子,被暂时压制住了阴鸷。
他看着辛夏,轻皱了下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然而下一秒,眼中却已尘埃落定,摇着头轻轻一笑,“是胸针,你画的图形是一枚胸针,如果我没记错,叫玫瑰之吻。”
说完见辛夏仍是一脸迷糊,干脆取了她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一串英文,用笔尖在上面点了点,“就是这个牌子,中欧的,很小众,说不定已经绝版了。”
说完他又揉了一下下巴,吃痛咧了下嘴,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走而了。
辛夏看他离开,没犹豫一秒便将那张纸塞进抽屉里,站起身朝男人的方向努了下嘴,问旁边的刘姐,“这人谁啊?”
刘姐的目光正追随着男人的背影跑,听到辛夏问她,啧啧道,“不知道啊,可能是来谈合作的客户吧,不过小伙长挺精神啊,身材也好,肩是肩腰是腰的。”
辛夏松了口气,心里念叨:客户好啊客户好,铁打的广告部流水的客户,以后应该再也不用见面了。
话虽这么说,她却和刘姐一样锁住男人的背影不放,直到他在走出视线,才将他握过的那支笔精准投入笔筒,自嘲道:辛夏啊辛夏,你是许久没开荤,荷尔蒙分泌过剩了吧,见到个条件好点的男人就眼馋。
***
陈苍
去找徐冉前,陈苍先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妆容,然后才走到走廊左手边那间办公室门口,轻叩了两下后推开了门。
徐冉正坐在椅子上小口呷着咖啡,见陈苍进来,垂下眼说了两个字,“关门。”
陈苍关上门,走过去把特产放在徐冉桌上,微笑,“徐编,出差给您带了点东西......”
“先不说这个,”徐冉看也不看那个颜色土气的包装袋,把咖啡放下,食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临行前交上来的那篇稿子,里面四个错字,还有一句话少了主语,先不说立意如何,这种语法上的低级错误不是你这样优秀的记者应该犯的吧?”
“那是发布会现场写的时事新闻,要经过杨枫初审才会发到您这里。”陈苍一边说一边观察徐冉的表情,可却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波动。
“杨枫那天手里有五六篇稿子要审,你这篇又着急发布,所以她直接发给了我。”徐冉将下巴搁在交扣的十指上,目光从微卷的刘海下透出来,依然亮得逼人,“你也入职两年了,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应该也能考虑到的吧。”
她说着挑挑眉,在电脑上打开一份邮件,将屏幕转过来对着陈苍,“还有你月中的这篇采访稿,主题完全偏离了重点,明明采访对象是造大飞机的总工,你却偏偏描述了太多她的婚姻和家庭,不符合读者对大女主的想象。”
陈苍在心里叹气:大女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不是采访,是在写网络小说呢。
她想起半月前的那次采访,无论她如何把话题朝事业上引,那位已经年过半百的总工程师却总能把话题转到家庭对自己的支持上来,陈苍后面干脆就放弃引导话题了,因为她也觉得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些幸运的人,可以从另一半那里得到百分百的爱和支持,虽然这就和中了亿万大奖一样稀少。
采访务必要追求真实,她不愿意违背这条最基本的原则。
不过现在,陈苍觉得自己不必解释了。她垂下眼睛盯住脚尖,而后又倏地抬起,脸上浮起职场上最常见的微笑,“对不起徐编,是我的过失,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说完顿了一下,依然笑着,眼中却带着抹心照不宣的嘲讽,“徐编,去英国分公司的名额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
这次轮到徐冉结舌了,她思考了一会儿,松开交叉在一起的双手,重新端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才又看着陈苍说,“是定下来了,公司决定让杨枫去,不过你也不要灰心,明年还有机会。”
第三章 影子
从办公室出来,陈苍觉得有些头晕,她想起今天还没有吃早餐,于是剥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闭上眼睛,将脑袋里的一团乱麻慢慢理顺。
刘姐看到她没精打采的模样,忙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被批了?”
陈苍睁开眼挑了挑眉,“还是那些事,上周我出差的时候她不是在例会上说过了,可能怕我没亲耳听到,又当面点了我一次。”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扯住刘姐问道,“开例会的时候李总编来了吗?”
刘姐点头,“来了,跟了全程呢。”
“这就说得通了,”陈苍静静地笑,“去英国分公司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是杨枫。”
刘姐用口型说了个夸张的“what”,把声音又放低一些,“小陈组长,你的业务能力和英文水平是咱们组里数一数二的,她竟然把名额给了那个四级考了三次才通过的空降兵?你到底哪里开罪她徐大编辑了?”
陈苍苦笑,她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哪里敢得罪自己的直属上级?非要究其根源,也无非就是两年前她刚入职时的那件事。
那时候公司为了从新人中遴选重点培养对象,便让徐冉带着陈苍和杨枫一起去报道一场世界级别的大型赛事。在新闻中心期间,虽然陈苍是干活最多的那一个,而杨枫在大多数时候则是跟在徐冉身边,打打下手,陪聊陪吃,不过三人相处得尚算融洽,
到了赛事结束那天,有省部级的领导来新闻中心慰问记者,公司自然是安排经验最丰富的的徐冉上阵。可是那天中午,徐冉突然提出想吃冰激凌蛋糕,杨枫查了大众点评,发现中心附近就有一家新开的日本品牌的甜品店,于是便和徐冉在午饭后结伴出去了。可就在她们离岗的时候,那位部级领导提却前来到了新闻中心。
留守记者只剩下陈苍一位,所以她不得不在其他人的催促下临时顶上,站在镜头前接受部长的慰问和寒暄。而就在陈苍流利幽默地回答完领导的提问,将现场氛围烘托得轻松愉悦的时候,她也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后面,拎着蛋糕的徐冉,和她身旁抱臂冷眼看着自己的杨枫。
之后徐冉虽然没说什么,甚至还把冰激凌蛋糕分给了陈苍一块,但从那天起,陈苍就感觉到了徐冉对自己的冷淡和不满,不仅连续两年的优秀员工都没推选她,甚至在她竞选组长的时候公然为她的对手杨枫站台,若不是单位规章规定竞选是投票制,陈苍恐怕会在那次竞争中落败。
“她杨枫出过几个出圈的采访专题?我司里流量最高的报道和采访可都是你的,选她不选你,纯纯是瞎了眼。可是陈苍,徐编自己偏私也就罢了,怎么李嘉明也听她的,被灌了迷魂汤了?”刘姐继续打抱不平,可冷不防瞅见徐冉从走廊那端走过来,忙冲陈苍使了个眼色,退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陈苍也看到了徐冉,却没有回避她不经意抛向自己的目光,静静与她对视后将脑袋垂下,点开邮箱里多出的一封新邮件。
邮件是人事部发来的,看标题就知道是派驻英国分公司人员的公告。陈苍把鼠标指针挪到标题上,点开,见杨枫的名字赫然在列,胃里泛出一股黑巧特有的酸苦。下一刻,徐冉已经踩着一字步从桌边走过,她身上甜香的气息冲撞进陈苍的鼻子,比那股酸涩还要冲。
“Jadore,dior。”
等徐冉走远,刘姐在后边怪声怪气模仿了一句香水的广告词。陈苍被她逗得笑出声,下一秒,脑子里却忽然白光一闪,整个人怔住。
她转头去看徐冉的背影:她身上那件剪裁得体的一字裙将腰肢衬托得格外纤细,微卷的长发垂下来,像某种蓬勃茂密的植物,蕴藏着某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尚未发育出来的神秘。
她身后,拖着条和身形一样窈窕的影子,桃粉色的,堆叠在地毯上,像一丛招情的桃花。
仅陈苍一人可见。
徐冉在过道那头李嘉明的办公室前停住,敲了两下门后,推门而入,又将门轻轻阖上。
陈苍心想:现在李总编的办公室里,一定溢满了Jadore的香气了。
***
两个女孩
挂上电话,辛夏还在回味肖树的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孩子,说起话来有股子故作深沉的青涩,却一点都不招人反感,反而比她生活中那些世故圆滑一丝不漏的成年人显得可爱。
她告诉他那图案是某个奢品的胸针,肖树顿了几秒,若有所思道,“现场存留的物品中没有这个。”又说,“我得问问妈妈,看她记不记得小姨有这样一枚胸针。”匆忙道谢挂断后他下一秒又打了过来,“辛夏,听曹叔叔说特别喜欢吃炒瓜子,我大学旁边有一家炒货全国闻名,等我回来给你买几斤。”
辛夏几乎能想象出电话对面的那个人的样子,他的身材一定是修长的,被青春期的荒蛮生长拉伸出来的修长,但又不会显出一丝干瘪,像一株冒着青葱气息的植物。
他也定然和她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不一样,那个人从头到脚都是被修正过的,从剪裁得体的衬衣西裤到脸上那副复古款的眼镜,无一不凸显出他的压抑内敛和克制疏离。
辛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朝电梯间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正是忙碌了一上午的打工人觅食的时刻,所以电梯一来,马上便被蜂拥而上的人潮挤满了。
站在最后的辛夏自知是挤不上去的,她索性放空大脑,一动不动看着前面慢慢闭合的电梯门。门上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陈苍,后者也正木着脸若有所思,猛然看到辛夏,抿唇笑了,叫声了小夏姐,移步走到她身边来。
“吃饭?”辛夏明知故问道出二字,没做进一步邀约。
陈苍点头,眉毛轻轻一扬,“街对面新开了家川菜馆子,听说挺地道的,一起去吧?”
辛夏笑着说好,把心里生出的一丝抗拒掩饰得滴水不露。
她并非讨厌陈苍,这个与她同是京平人的女孩子优秀地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不仅人生得伶俐漂亮,且工作认真,脾气谦和豁达,所以入职不到两年,就以几乎满票的高票数被选为组长。
她当然也并非嫉妒陈苍,辛夏工作五年,一向秉持着不出错也不出头,求稳守成的消极心态。这种麻木早已根植她内心多年,自然不会因为同事能干而有所改观。
故而心里对陈苍的疏离,她将之总结为“害怕”二字,虽然听起来颇没道理,但她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
至于原因,她搜肠刮肚也只总结出一条:陈苍这个人情绪过于稳定了,稳定到超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而在她鲜有的几次真情流露中,那点子情绪也是不达心底的,只在眼中轻轻一掠,便云散烟消了。
可即便没有将陈苍归类为可以深交的对象,辛夏对她也没有区别对待,还是一如对其他同事那般和睦相处,偶尔插科打诨开玩笑,即便在陈苍升任组长后,也没有对她“敬而远之”。
她自认为将情绪掩藏地很好,直到有一天,同事们为了庆祝组里某专题获得国新办二等奖,找了间酒吧闹到半夜,一群人横七竖八躺倒一片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过于自信了。
当时辛夏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忽然听到倒在一旁的陈苍冲自己说了句话,“小夏姐,我怎么觉得你总是躲着我?”
她语气中没有一丝醉意,辛夏于是只能自个装迷糊, “对我那么在意,怎么?喜欢我啊?”
陈苍听了这话转过头凝住她,“别转移话题呀,我会读心术的,你忘了?刚才的狼人杀我可是从头赢到尾。”
说罢见辛夏愣住,又自个儿笑开了,“开玩笑的小夏姐,你不会当真了吧。”
不过陈苍虽然是开玩笑,可经历此事后的辛夏却难免心虚,于是面对陈苍时更加和蔼可亲。
可伪装出来的热络终究只是水中花镜中月,不用他人戳破,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假。
***
饱餐一顿后,两人心满意足地从餐馆出来。慢悠悠溜达上过街天桥的时候,辛夏被桥上一个卖藏区饰品的小摊贩吸引了注意力,蹲下来挑了几样东西还价。
陈苍站在一旁等她,目光却越过栏杆,落在不远处一辆停在公交站台旁的轿车上。透过车窗玻璃,她看到了坐在正副驾驶座上的一对男女,女的是徐冉,男的则是她的丈夫马明辉。
马明辉在一间互联网大厂工作,性格低调朴实,人也长得朴实无华。他常年戴一副黑框眼镜,穿一件洗褪了色的格子衬衫,杵在那里就是活脱脱一张印了程序员三个字的名片。
据说他和徐冉是大学同学,两人自由恋爱自由结婚,可是一晃这么多年,这对夫妻也按着婚姻最寻常的发展模式变成了一对怨偶。
在这段关系中,徐冉是强势的一方,她漂亮能干,自然不甘心陪着这位平凡的丈夫一辈子这么平凡下去,于是陈苍他们经常听到徐冉毫不掩饰地对着电话那端的马明辉说教、抱怨,甚至怒吼。
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的不懂情调和不修边幅,每一样,都能成为徐冉情绪的发泄口。而马明辉的木讷和惧内,更是助长了徐冉的气焰,她甚至多次当着同事的面,说自己想踹掉那个只会拖后腿,且提供不了一点情绪价值的男人,丝毫不顾及马明辉的颜面。
婚姻的尽头是一座坟墓,每次看到徐冉和马明辉,陈苍都会想到这句话,同时,也会想到她自己的父母。
可是今天,坐在驾驶座的马明辉似乎是想掘了这座坟了。
第四章 解放鞋
马明辉本来正低头对着方向盘一动不动,而一旁的徐冉则在手舞足蹈大声说着什么,和她平时对马明辉的态度一样,可是忽然间,那男人猛地朝徐冉转过身,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徐冉一时间愣住,下一秒,则用力掰着男人的手指,穿着细高跟鞋的脚拼命朝男人的腿蹬踹。
可就在两个人纠缠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的时候,马明辉却忽然松了手,后背靠在车门上,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骤然醒悟一般。而徐冉,则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探到身后去掰副驾驶车门的把手。
不过门没有打开,她的身体却被马明辉抱住,男人将她搂得很紧,嘴唇重重落下吻在徐冉的头发上,许久都不愿离开。
陈苍看到,马明辉哭了。
他抱着徐冉说了句什么,陈苍自然是听不到的,可她能猜到,他现在唯一能说的,无非是“对不起”三个字。
徐冉拼命推开了马明辉,抡起手甩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然后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推开门走了出去。
马明辉又独自在车里逗留了一会儿,直到辛夏还价成功,美滋滋地将一条串着绿松石的手机挂链放在手心左右欣赏时,才驾车离开了。
“划算吧,才七十八,我昨天在商场看得一条要将近三百块了。”
辛夏碰了碰陈苍,见她直勾勾盯着公交站台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怎么了?有帅哥吗?”
陈苍怔了一下,还未说话,忽然看见辛夏朝前走几步趴在栏杆上,指着公交车站台灯箱上的海报说,“这人,是钢琴家云暮吧?”
陈苍神思一荡,顺着辛夏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看到了适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海报。海报上的人正在弹琴,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身体微微朝前倾着,侧脸的线条流畅得像是用笔勾勒出的一般,眼睛里仿佛装着快要沉落的月牙。
“9月25日晚七点,中国大剧院,青年钢琴云暮演奏肖邦传奇。”辛夏认真地读着灯箱上的字,回头的那一刻,看见陈苍也盯着海报,手指下意识地在过街天桥的栏杆上轻轻敲动着。
她心中掠起波动,盯着陈苍的细长的手指请问了一句,“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也练过琴的,云暮也是京平人,年龄和你相仿,你不会认识他吧?”
陈苍停下手指的动作,眸光一动,从海报移到辛夏脸上。她嗤地一笑,“我也就随便弹了几年,再说我十三岁就搬家了,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物有交集?”
“也是。”辛夏咕哝一句,转身和陈苍继续朝前走。她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将云暮开独奏会的事情告诉肖树,又觉得此事与破案毫无关联,说了也只会徒增他心中的愤懑,还不如不讲。
左右拿不定主意,辛夏的步子便不觉快了些,踩在被雨水浇得无精打采的树叶上,吱呀作响。
陈苍在后面小跑了几步跟上,看着半片不知何时沾在辛夏鞋肩膀的树叶,若有所思地一笑,轻声道,“我虽然不认识云暮,但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小夏姐你了。”
辛夏刹住步子,一脸讶异地望过去,“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
陈苍侧过脸看她,眼角的光闪动着,“因为你不认识我。但我一进初中,就看到了宣传栏上你的照片。”她清清嗓子,拿出采访时用的语气,一字一句道,“辛夏同学,我校优秀毕业生,因获得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金奖被保送至京平市第一中学。”
陈苍捻起辛夏肩膀上的树叶,举起来对着空中刚露出半边脸的太阳,笑道,“那张照片里,学姐你就是这个姿势,照片下面还有一句评语:‘向阳而生,逐光而行’,我记得没错吧。”
辛夏愣了半晌,脸上爬上一抹尴尬,“有这么......造作吗?”
陈苍一笑,看似随意地颠了颠脚,扭头看向辛夏,扬起嘴角,“我那时候还是个只知道玩的黄毛丫头,对学业啊前途啊什么的从来没有深想过,可是方一入校,就看到你的照片明晃晃压在一大帮子男生的照片上面,像金字塔的塔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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