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作者:林与珊
文案:
[已完结,感谢收藏阅读。]
[温馨治愈系《吻安》已完结。]
[文案]
陆辰风,三十二岁,宝石商人兼珠宝设计师,温文尔雅,英俊沉稳,2017年底父亲过世时事业遭朋友暗算,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当他对人生心灰意冷,决定关掉工作室踏上旅程时,没想到竟一脚踏进了林潮生的世界。
别人旅行带回来的是纪念品,陆辰风旅行带回来的是他的爱情。
阳光乐观受(客栈老板/测绘工程师)X英俊沉稳攻(宝石商人/珠宝设计师)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荒唐和无奈,却也存在能让你瞬间生出希望的那个人。
“生老病死构成框架,再拼凑进去喜怒哀乐,便是人生。喜与哀占比多少,区分出幸运和不幸的人。”
“我曾以为我是世上最不幸的那一个,可遇见你之后,我没有再这样认为过了。”——林潮生
*说明:
1、年上,差三岁,温馨治愈系,甜的。
2、双向救赎,比较平淡安静的故事,观感轻松,随拿随放不揪心。
3、没什么配角,简简单单的恋爱文。
4、【排雷】:现实背景,旅行篇《逢生》坐标云南大理,生活篇《长风》坐标北京。
5、生活艰难,看文随心,祝愿宝贝们每天都有好运气。
感恩你们能来。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潮生,陆辰风┃配角:非常少┃其它:HE
一句话简介:我们终将抵达的花园。
立意:大自然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
第1章
飞机穿云而来,机翼切开光线,正平稳下降。几分钟后,轮胎与地面撞出一记剧烈的响动,陆辰风身形微晃,缓慢睁开眼睛,阳光漫进模糊的视野,他向窗口偏头,外面是个晴朗天。
漫长的滑行结束,舱门开启,嘈杂的声音响在耳畔,陆辰风没先挪窝,仍保持着单手支颐的姿势,等周围的乘客依次离开得差不多了,他才解松安全带,歪身移出座位,抬臂打开机舱上方的行李架。
随身行李不多,及膝的铝制旅行箱里放着三套换洗的衣服,牛皮公文包中装着随手从卧室书架挑来的两本消遣读物,陆辰风抖开风衣披上,步伐稳重地踏到舱门外,周身裹着一层柔融的暖黄。
下了摆渡车,通过摩肩接踵的出站口,大厅内人来人往,步履匆匆。陆辰风低垂着眼睑,眸中只有光可鉴人的地砖,脸上的神色淡漠,头顶传来又一趟班机降落的巨大轰鸣。
缀在人群末尾迈离大理机场,行道旁停着几辆出租,陆辰风随便拣一辆把自己和行李箱一并塞进后排,急切地掏出烟包,低头咬住一根,眯起眼睛熟练地滑开金属火机点燃。
司机是位中年大叔,地中海发型,一脸憨容地瞄着后视镜,笑盈盈地问:“先生,去哪儿啊?”
不甚流畅的普通话,好在陆辰风听得懂。尼古丁的辛涩苦味滚动在口腔,他含着烟说:“往洱海开吧。”
车子从沿路的车队中脱离出来,司机麻利地打一圈方向盘,热情地启开了话匣子:“这天色也不早了,您订好住的地方了吗?洱海可大了,您是要去喜洲?挖色?还是双廊啊?”
听见司机的问话,陆辰风一时也答不上来,因为这趟旅行是他临时决定的,脚下根本没有方向。
几个月前,陆辰风在生意场上狠狠地栽了一跤。有多惨烈?毫不夸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落得个名利双输的下场。
无数次鼓足勇气想要振作,可面对业内的质疑和指责,陆辰风自尊心严重受挫,更何况,谁又能真的甘心再耗费几年重新来过?
最终,他还是选择放弃了,远离城市的喧嚣、是非和人心。他想尝试从快节奏的生活中抽出身来,放下事业,独自走一程前路不明的岁月。
几个地名在脑中迅速轮转一遍,陆辰风道:“您给挑一个吧。”
字咬得不清楚,话也讲得含糊,像随便将自己的人生丢给命运,任凭处置。
司机打趣地说:“您就这么信任我啊。”
陆辰风不动声色地支着下巴,不再言语,明明车窗外风景秀丽,他却盯了一路的窗户。
司机的碎话叨叨个没完,车内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临近洱海,驾驶位上的声音倏然停了片刻,随即扬起的一嗓子致使陆辰风神游的思绪立时砸回体内,他夹掉烟蒂,蹙眉问:“什么?”
“我说啊,您运气真不错,今天的洱海上空出现彩云了。”司机降下半格窗扇,清凉的风迎面扑来,陆辰风应声往远处投去目光,又听对方道,“您要是有啥不顺心的,可以对着彩云许愿,说不定很快就能实现哦。”
陆辰风无奈地揉捏眉心:“想不到您还挺迷信。”
“哎。”拖长的尾音拐了个弯儿,司机摆手笑着,“话不是这样讲的,先生,您不觉得用美景来寄托心愿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陆辰风拇指捻开烟包,空了,于是烦躁地靠向椅背。他没心情去感受所谓的“美好”,也理解不了这种寄托有什么意义,他只能感觉到自己有多失败,每分每秒都深陷在人生的得与失里。
活了三十二年,到头来一无所成。嘴角延展一抹自嘲的笑,陆辰风松了松僵硬的肩膀,面色沉郁地躲进座位与车门营造出的小片阴影中,再不作声。
天色悄然暗下一分,双廊到了,陆辰风不堪叨扰,嘱咐司机随便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停车就好。
拎着行李置身陌生的城市,陆辰风呆滞地凝视夕阳下的洱海,等到风把身上吹得有些凉了,他才沿着马路笔直向前,漫无目的地迈动脚步,打算走哪儿算哪儿。
脚尖始终是朝前的,可人却不一定总能朝前看。
司机选的地方也没多符合陆辰风的心意,此时的周围仍旧聒噪不已。除了遍地的游客,身旁偶尔还会有环海的摩托车队经过,陆辰风高大俊朗的外形总引得后座上的姑娘们频频侧目,冲他热情地吹起口哨。
陆辰风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将周身撑开一道透明的屏障,鸣笛、引擎、导游喇叭及人声,一切嘈乱通通不近耳,他穿梭在一趟又一趟的热闹里,踩着虚浮的步子。
这时,一辆自行车晃晃悠悠地骑过来,由于车速过于缓慢,几乎与步行中的陆辰风平行着走了很久。有趣的是,陆辰风和骑车的人谁也没去看谁,两人始终没有视线交集,一人心不在焉地盯着视界尽头,一人专心致志地在欣赏岸边的花草。
约莫一刻钟,晃动在余光中的一人一车消失了,陆辰风这才回神想要一探究竟,发现那人已经同自己隔开了一小段距离。
自行车停放在背后,男人蹲在地上缩成不起眼的一小团,留给陆辰风一个清瘦的侧影,额发与衣摆随风翻飞,正仔细地观察一簇盛放的花丛。
半晌,他微抬目光,舒展眉眼看向远方的山海。
陆辰风转过身,没有停留,再次迈开脚步。
道路朝着未知延伸,没过多久,身后响起轮胎碾压地面的响动,凝滞的神思蓦然分了心,陆辰风下意识回头去寻来人,偏偏又是一抹背影,自行车已然调转方向,驶进一家客栈的庭院。
陆辰风放缓步调,而后停立。
暮色浓重,他思考着也该找一处落脚的地方了。
前前后后都有可供选择的住处,酒店、旅馆、民宿。但不知为何,这一路浮浮沉沉、浑浑噩噩的意识转而变得清明,陆辰风突然静下心,注视着客栈的大门。
不必走近,院门前挂着一块足以能让过路人瞧清字迹的牌子,上面刻着两个鎏金大字,“佳夕”。
橙红色余晖笼罩着不大的院落,陆辰风迟疑地走到马路对面,迈过几块青石板,定了定心神,抬脚步入院中。
面前是扇两开的玻璃门,门上贴着一张甲马,是金甲财神,云南本地做生意的人图吉利用的。两侧分摆着青花瓷水缸,里面栽种着几株睡莲,不远处的角落里安置着一盆绿法师,庭院打扫得很干净,空阔得显出些许冷清。
抬手将门推开,悬空的风铃轻响,叮叮当当落在心上。陆辰风走进店内,视线不偏不歪,一眼寻见斜靠在沙发椅里的男人。
那人身形清雅,肩臂有着俊致的线条,叠起的双腿修长。他侧着身,左臂肘架在椅背,慵懒地垫着下颌,凝望着玻璃墙外粼闪的海面。
雪白皮肤被渐浓的黄昏映照成柔和的暖色。
闻见声响,男人转过脸,眼里夹杂着一丝不敢相信的意外。他们在温融的夕阳中对上目光,陆辰风心跳莫名连撞一拍,门在身后徐徐掩合。
无声的空白无限延长,许久过后,男人露出轻浅的笑容,好听的嗓音在说:“欢迎光临。”
第2章
第二声“欢迎光临”是从左前方传来的,陆辰风迅速偏移视线,一时哑然,明明柜台正对着自己,可他最先看见的却是坐在落地窗前的林潮生。
简伊放下手里的计算器,绕过柜角热情地走上前,毕恭毕敬地问:“先生,您是要住店吗?”
陆辰风颔首:“对。”
“好嘞。”简伊愉快地顶高鼻梁上架着的细框眼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我先带您去看看房间吧。”
林潮生听闻搁下左臂肘,放平双腿挪开怀里的绒布抱枕,起身道:“简伊,我来吧。”
怔愣两秒,简伊“啊”地发出一声疑惑,惊讶地抓抓脑门儿,开店两年,印象中这还是老板头一次“主动请缨”要为客人服务。
佳夕客栈总共两层,装修布局与传统客栈有较大区分,整体风格介于中式古典和现代简约两者之间。前厅面积开阔,靠近玻璃墙的一侧用书架和隔断置物架圈出一小片公共区域,摆放了几张可供客人休息的原木桌椅。
走廊不深,铺着厚绒的羊毛地毯,右手边的屋门间隔较远,另一边则紧密。墙壁上挂着几张加框的彩印风景照,从取景和构图的角度判断,拍摄者水准并不算高,内容大多是花草树木,白云和山海。
冷色调的廊灯光笼罩在林潮生身上,衬得肤质更加白净,陆辰风目光不自觉滑过他细长的脖颈,跟着他停立在走廊中央。
“右边是海景房,四百六十元一晚,左边是普通标间和大床房,便宜二百。”嗓音清冽,语速和缓,林潮生转身面对陆辰风,继续补充,“前厅外围设有观景平台,顶层天台同时对外开放,保证住客能够随时欣赏到外面的景色。”
林潮生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旅行的资金有限,没必要去住稍贵一些的海景房。陆辰风会意,并且发现,无论对方的谈吐、行为举止还是口吻语调,都让他觉得和林潮生交流起来非常舒服。
双廊的景点很少,最多也就在这里停留一晚,卡里的存款还算富裕,陆辰风没有犹豫:“海景房吧。”
林潮生弯起眼角:“实不相瞒,只剩一间海景房了,标间和大床房要明天才能空出来。”
推开房门,陆辰风将行李箱拉进房间,简单环视一圈四周,下午五点的晚霞染红半侧墙面。窗台一角摆着两盆绿萝,清新养眼,屋内环境干净整洁,硬件完善,一次性用品齐全。陆辰风很满意,于是接着林潮生的话,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林潮生靠住门框环抱起胳膊,周正的模样中透露出微许慵懒,他回答:“我想看看你和我的客栈有没有缘分。”
尾音不着痕迹地扬高,丝丝缕缕,勾勾绕绕,入耳留心。
几句闲谈,两人重回前厅,此时店内正漫散着温热的暖气。店外落日沉沉,从陆辰风的角度望过去,林潮生挺拔的身形在逆向的光线中呈现出一道养眼的剪影。
简伊让开柜台的位置,像只忙碌的小蜜蜂,转移到厨房去帮忙。林潮生为陆辰风办理入住手续,接过身份证和银行卡,便低头娴熟地敲打键盘,台面右侧的金属盒中放着一沓名片,陆辰风扫了一眼,在心里默念出三个字:林潮生。
“退房时间为下午两点。”林潮生一边录入陆辰风的个人信息,一边提醒,“若有特殊情况,可以延时到四点左右。”
交完房费,舟车劳顿一整天,眼廓酸胀难忍,陆辰风想泡杯咖啡给自己醒神。风衣兜里有袋速溶的,他拿出来弯曲食指敲敲柜台:“方便借我点热水吗?”
林潮生抬眸:“什么时候还?”
陆辰风:“……”
林潮生牵起唇角将身份证和房间赠品双手递给他,“我开玩笑的”。他向一旁的休息区指了指,“随便坐吧,我给你泡一杯,等下就好”。
寻了处安静的角落坐下来,放松身体和神经,泄去满身力气,陆辰风疲倦地盯着面前的沙发椅出神。没过几分钟,林潮生端着杯热茶走来,脚步缓慢,隔着两米远时停下,陆辰风却没察觉到身旁的动静。
林潮生望着逐渐与昏暗天色融为一体的陆辰风,那人的眼神有些发空。
放低音量,林潮生启唇打破沉寂:“抱歉,自作主张没给你泡咖啡,不然晚上该睡不着觉了,喝点清茶吧,也能提神。”
眨眼锁定视线,陆辰风正襟危坐道一声“谢谢”,接住茶杯放到桌面,林潮生还额外附赠了一盘紫绿相间的葡萄,云南三月应季的水果:“尝尝,挺甜的。”
饮下半杯甘香清郁的普洱,继而是葡萄饱满的浓甜,胃部被照顾得熨帖舒适,林潮生注意着陆辰风的状态,方才失魂落魄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
简伊摁下灯光开关,前厅倏地大亮,陆辰风忽然闯进一双善睐的眸子里,他们同时生出一丝尴尬,但谁也没有表现得不自在。
这两人凭借着之前晦暗的氛围,或多或少都在打量着彼此。
慢慢地,陆辰风眼观鼻,鼻观口,再次举起茶杯时,林潮生问:“陆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陆辰风轻抿沾甜的嘴唇,如实答:“北京。”
林潮生后倾身体,背脊贴住座椅,分心瞧了眼陆辰风的手,指节分明,指甲没有留白,修剪得十分整齐,随后感叹:“大城市啊。”
陆辰风将清茶饮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句听起来颇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感慨。
“大城市里总有很多机会和希望。”林潮生食指点点下巴,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但也存在着让人无能为力的失望。”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握紧杯子的指尖往回蜷缩几厘,陆辰风不由得敛起眉心。
“晚上在客栈用餐吗?”林潮生对陆辰风的情绪似有所感,快速转折话锋问。
“嗯。”陆辰风应声,松开茶杯去摸兜里的手机,“随便吃点就行,我先交钱。”
“你是VIP。”林潮生赶忙拦住他,“三餐免费。”
刚从厨房跑到柜台忙活的简伊立刻刹停脚步,震惊地瞪着自家老板,啥时候住一晚海景房就成VIP了?但这不是最主要的,简伊心情复杂地眯缝起眼睛,三餐免费?开店以来闻所未闻!
林潮生离开沙发椅,自然地翻折起袖口:“我去把菜单拿过来,云南的特色菜我都擅长。”
简伊记账的笔尖狠狠一顿,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邪了门儿了,还准备亲自动手,这来的怕不是游客,是尊大佛吧?”
陆辰风还和先前一样,把目的地的决定权交给司机,此刻也将晚餐的菜谱交由林潮生做主。
见林潮生朝这边走来,简伊机灵地趴到柜台上,伸臂截住他,偷瞄一眼陆辰风,右手挡在唇边悄么声抱怨:“哥,我也就过年时吃过两次你做的饭。”
不该问的不多问,他只为自己谋福利:“今天能不能蹭蹭那尊……那位客人的好运气,让我也饱饱口福啊?”
林潮生温柔地揉一把简伊的小板寸,笑了笑说:“等着。”
第3章
在院子里的公共吸烟区抽完烟,回到前厅,自己坐过的那张桌位上摆着一份素炒野生菌,小碗米饭和鸡汤,配一碟蘸了花果茶酱的乳扇。陆辰风抬头睃寻一遍店内,转移到柜台前询问戴眼镜的少年:“你们老板呢?”
简伊正窝在电脑旁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米饭,一脸“过年了”的喜庆表情,美滋滋地舔/舔嘴唇:“老板回屋睡觉了。”
陆辰风诧异地看眼表,不到八点,脱口而出一句:“这么早?”
简伊停住咀嚼的动作,仅一秒,便继续鼓捣着腮帮子,冲陆辰风礼貌地笑笑:“早睡早起精神好。”
重新在桌位里坐下来,将碗碟拽到眼前,陆辰风在拾起筷子的那一刻,蓦然感慨,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一顿晚饭了。
简伊将空餐盘收走,陆辰风水足饭饱,不多停留,起身回房间整理行李。脱掉外衣,拣出行李箱中的洗漱包进卫生间刷牙洗脸,陆辰风卷着一身清爽的水汽拉开窗帘,洱海夜景完整地展现在视野。
月光在海面铺成银河,陆辰风把窗户推开半扇,凉爽的晚风拂过皮肤,他深吸口气,望了会儿夜色中轮廓模糊的连绵山峦,转身走向床畔。
只留一盏玄关灯,躺平在柔软的床铺上,浑身得以放松和解压,陆辰风凝视天花板尝试排空躁乱的思绪。得到片刻的缓解,下一秒,糟糕的情绪又瞬间填满胸腔,睡姿变了又变,他感受着钝重的心跳,寂静的夜原来也会令人不安。
以前的生活四平八稳,工作不算有多成功,至少顺风顺水。可受过一次彻底的挫败后,他开始容易变得焦虑,觉得时间像缩了水,迅疾地流逝,每天仍旧在原地踏步,依然一事无成。
每每深夜零点,手表发出极轻的一声细响,陆辰风习惯性质问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把昨天浪费掉了,然后又在崭新的一天中下定决心,不能再继续虚度,一定要振作起来摒弃掉过去的失败,全力以赴。
但今天总会变成昨天。
陆辰风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这么不堪一击。不过是失去了一段最为看重的友谊、弄砸了奋斗八年才创立的珠宝品牌、丢了拼命谈拢的生意、关掉了工作室而已。
“不过”吗?陆辰风拧着眉毛把脑袋埋在臂弯中,悄悄抱紧,难受地咬合牙关——这好像是他人生的全部了吧。
亦如往常一样,再次揣着失落感入眠,半睡半醒,直到终于沉浸梦境,他才勉强重拾内心的平静。
晨光熹微,当遥远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时,陆辰风醒了。待视野逐寸清晰,他先是适应了几分钟就住客栈的陌生,仔细回忆一遍怎么来的大理,再瞄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五点十三分。
他慢慢坐直身子,掀起被角,迟滞地迈下床。推开阳台门,满身的热度撞上洱海三月底冰凉的气温,陆辰风猛地冻出个哆嗦。
披一件外套,手掌撑住栏杆,左侧沿岸依稀亮着几团灯火,陆辰风隐约能听到稀稀寥寥的玩闹声,认真分辨,其中还掺杂着一曲少数民族的歌谣。
唱词是什么,陆辰风听不清,只觉得曲调宛转悠扬,空灵绵长,能安心神。
一只海鸥停驻在他身侧,立在栏杆上歪着脖颈,用红尖嘴梳理自己的羽毛。它不怕人似的,往陆辰风手边移动一步,低头啄啄羽翼,警惕地再跨一步,再啄,模样十足的滑稽。
跟着这只海鸥朝右边偏移视线,余光中,露天的观景平台上落着从前厅投来的一束微亮,有人和陆辰风同样,早早地醒来了。
拔下房卡,陆辰风掩合屋门,想去庭院里抽根烟解乏。穿过走廊,前脚刚踏进前厅区域,他朝亮着的那抹光源望去,立时刹住脚步。
是林潮生。
耳边的动静由远及近,目光从本子上挪开,林潮生扬头看见手持烟包的陆辰风,温和地打招呼:“这么早?”
陆辰风点点头:“你也是。”
林潮生裹着偏厚的白色毛线衣,灯光映在上面泛起绒绒的光边,他似乎很怕冷。他明知故问:“是要外出吗?”
陆辰风抬了下拿烟的手:“干点坏事儿。”
顾忌前几分钟在阳台上感受到的低温,陆辰风其实并不想再体会一次,但迫于烟瘾犯了,他只得不太礼貌地问:“客栈允许吸烟吗?”
林潮生答:“这会儿允许。”
呼吸悄然放慢,陆辰风心跳落沉,他注视着逆光而坐掌中端书的林潮生,仅仅是两句稀松平常的对话,却好像比尼古丁更能缓解他此时的急躁。
“坐吧。”林潮生见他立在原地,友善地发出邀请。
陆辰风应声走过去,拉开座椅,收起烟包。
他们坐在靠近书架的原木桌椅里,面对着面,陆辰风抬高视线去看架子上的书籍,惊讶地发现种类居然不少,有名著、杂志、摄影集、诗集,甚至还有几本儿童漫画。
陆辰风:“这些都是你买的?”
林潮生摇头:“不是,大部分是客人留给客栈的。”
陆辰风明显正在思考下一个话题,避免让气氛冷却,林潮生自然地抢过话头,“烟呢”,他笑着问,“怎么不抽了”。
陆辰风低下眼睑摁摁鼻梁:“也不是那么急迫。”
两个人随意交谈着,林潮生的语气极为平缓:“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没多久。”陆辰风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眸光中揉着压抑的情绪,“去年年底。”
他注意到林潮生手里摊着的书本大小是个15开,借着稀薄的亮光,陆辰风看清印在深绿色封皮上的三个楷体大字:留言簿。
想不到身处能摁键盘绝不动笔、侧重网络评价评分的时代,竟还存在留言簿这种古老的东西,陆辰风口吻带着几分好奇:“真的会有住客肯花时间坐下来写点东西吗?”
林潮生勾起嘴角:“会,有很多,而且内容还很有趣。”
陆辰风支额挑眉:“比如?”
林潮生面不改色,随意挑选一条念道:“‘老板好帅啊,咱家客栈缺老板娘吗’。”
陆辰风:“……”
语气里的笑意浅淡,眼角眉梢像沾了和暖的春风,玻璃墙外的山海逐渐随亮起的天色展露全貌,金色晨光勾勒出林潮生精致的身形。
林潮生握住圆珠笔,在客人的留言后面写下自己的回复,翻过一页,眼神忽然变得意味深长。双手持住本子,他冲陆辰风开口:“还有人说……”
陆辰风抬眸看向他。
“想要旅行的人大多分为两种,一种,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一种,是对人生彻底失望的。”
林潮生没注意到陆辰风眼里的情绪波动,稍作停顿,他轻念出后面的话:“旅行对于每个人的意义不同,有的人在‘得到’,有的人却在‘失去’。”
突如其来的一刻,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周遭仅剩柜台钟表规律的走针声。眉间的痕迹不断加重,陆辰风微抿嘴唇,桌下的右手食指点着膝头,他听见林潮生问:“陆先生认为呢?”
第4章
很快,一片云翳飘浮过来,将短暂的晴空遮掩。四周雾蒙蒙的,可能要下雨。
尽管陆辰风将情绪调整得不留痕迹,但林潮生还是捕捉到他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这是个不合时宜的话题。林潮生在合上留言簿时顿生悔意,昨天隐约感觉到陆辰风低落的心情,虽不知晓其中缘由,但眼下的交谈明显令他不自在了,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洱海的天气变幻莫测,有时还会下太阳雨,虽然现在不是雨季,以免万一,如果出门要记得带伞。”
留言簿一角轻磕桌面,林潮生用动作和语言转移陆辰风的注意力,陆辰风循着他放本子的手扬高视线,又听他道:“书架上的所有书都可以翻阅,陆先生不必拘谨,在这里随意一些。”
佳夕客栈七点钟开始营业,简伊迷瞪着大眼睛晃晃悠悠地钻进柜台,打开电脑,窝在座椅里任由眼皮打架。耷拉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趴在桌上小憩,忽闻一阵清脆的风铃声,简伊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条件反射地露出标准式笑容:“您好,欢迎光临!”
定睛一瞧,发现是陆辰风,衬衫外面仅套一件单薄的风衣,简伊嗅嗅鼻子,随着对方身上的冷气蹿进店内的,还有一股极淡的烟草味道。
“早啊,陆先生。”简伊恭敬地和客人打招呼,“早餐八点开始,需要送到您房间吗?”
陆辰风没什么主意,顺话点头:“好。”
“那等下我给您端过去。”简伊见他步履不停,争分夺秒地报上菜谱,“番茄米线、肉沫炒饵块,玫瑰花蒸蛋,您有忌口吗?”
陆辰风摘下搭在肩膀的外衣,话音消散在走廊入口:“没有,谢谢。”
回房间冲了个热水澡,裹紧客栈提供的浴袍,陆辰风拿毛巾擦拭滴水的发梢。安静的氛围里,先前听到的歌声再次从海上悠悠传来,这回清晰不少,他记下了中间的一句歌词,“相赠云中君”。
敲门声划破静谧,是简伊来送餐品,陆辰风道谢后将餐盘端到阳台,歌声已经飘离得很远,只剩远方大片朦胧的光影和水雾。
吃过早饭,陆辰风决定出门,还有半天离开双廊,就算游玩的心情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难得来一趟,总要去逛逛有名的景点。
迈离客栈,散步在空旷的马路上,走出很远,陆辰风才想起来忘记带伞了。倒也无所谓,他双手插兜沿着昨天的来路一直往前走,映进眼中的景象各有不同。
脚步停顿,陆辰风伫立在一丛茂盛的花草前,有些意外地低下头,这个地方他是记得的,脑中的印象还很清晰——林潮生曾蹲在这里欣赏过花朵。
陆辰风俯视近处鲜艳的颜色,花卉形状不一,高矮参差不齐,没能提起他的兴致。
直到小腿酸涩发麻,后背开始热了,陆辰风便顺着洱海沿岸花丛间的小径踏上一方狭窄的码头,坐在长椅上稍作休息。
点一根烟没滋没味地抽吸,绿油油的美人蕉挡掉半边视野,这片区域的风景欠佳,所以廊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先是盯半分钟浮升的烟缕,继而随飞窜的蜜蜂晃动视线,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爬到膝头的一只七星瓢虫上,烟灭了,耳边静悄悄的,一人一虫和谐共处,谁也没去打扰谁。
越是烦闷就越想独处,陆辰风远离生活圈,也是害怕别人过剩的好意。面对无数安慰,他倍感压力,无从回应,每个人的负面情绪都不可能与他人感通,因此陆辰风不愿坦白和倾诉。
可越是独处就越空虚,越发悲悯自己,曾经的满腔热忱被现实这盆冷水兜头浇下,最终连一颗火苗也没能守住。
夹掉烟蒂收进兜里,陆辰风等瓢虫飞走,起身站到码头豁口处,不顾危险地脚踩边缘,眼瞅着再往前一步就会跌落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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