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榜下捉婿,让探花郎谢观玄娶了我。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已有心上人。
后来,我爹蒙冤下狱,被判贬谪岭南。
他接回了自己的青梅,说要娶她为平妻。
婆母训诫我:「你进门三年无所出,难道还不许我儿再娶?」
谢观玄嘲讽我:「你如今已没了倚仗,不要再闹了。」
他不知道。
我还留着他当初一气之下写的放妻书。
再过七日。
我便要与我爹一起去岭南了。
1
我爹下狱那日,谢观玄将他刚和离的青梅接了回来。
他来到我的院中,不咸不淡地告知我:
「七日后,我会娶惜棠做平妻。」
「我已经辜负她太多。你纵有万般不愿,也得先忍着。」
我爹才下狱。
他连一日都不愿意等。
我抬眸看他。
他眸光冷得像早春未融的冰。
连一丝情意都看不见。
成婚三年,我还是没能打动他。
我仓皇地偏过头,掩盖神伤。
「好……」
反正,我就要走了。
也无所谓他将谁接入府里。
谢观玄有一丝意外。
他唇瓣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对我总是惜字如金。
待他离去后,我打开了妆奁,翻出了压在首饰底下的一张纸。
那是三年前谢观玄给我写的放妻书。
上面签了他的名字,摁了手印。
只需要交去官府。
便能让我们一别两宽。
2
三年前的琼林宴上,我对探花郎谢观玄一见钟情。
不出三日,他便托人上门向我提亲。
我以为这是天赐良缘。
直到,宋惜棠的婚讯传入京中。
那一日,谢观玄喝得酩酊大醉。
我为他煮了一盅醒酒汤,送去书房。
他趴在书案上,红着眼睛,唤我的名字:「裴昭意。」
我以为他需要我,快步上前。
他却拿起镇纸,朝地上一掷。
陶瓷镇纸重重地落在我的裙边。
碎瓷四溅。
我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向温润如玉的谢观玄咬牙切齿:「裴昭意,都怨你。」
「若非你看中我,若非你有个做吏部尚书的爹。」
「我怎会被迫娶你,怎会眼睁睁看着惜棠另嫁他人。」
语气里竟有滔天恨意。
原来。
我以为的琴瑟和鸣,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梦境。
一口气堵在胸口。
上不去,下不来。
憋得我止不住地落泪。
谢观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提笔,潦草地写下放妻书。
签字、摁手印。
然后将那张轻飘飘的纸甩了过来。
他说:「我要与你和离,去接惜棠回来。」
他醉得不轻。
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我压下情绪,哽咽道:「你醉了。等酒醒再说吧。」
我低头捡起那张纸,转身走出去,带上门。
泪如决堤的江水,顺着脸颊流淌下去。
我一个人回了院子里。
夜风很凉,还是没能把我吹清醒。
第二日。
谢观玄酒醒,照旧温和有礼地待我。
他没再提宋惜棠。
也没再提和离。
我将那张纸压在了妆奁最底下。
哄骗自己。
谢观玄的心上人已嫁作人妇。
我与他来日方长。
3
宋惜棠所托非人。
两个月前,谢观玄亲自给松阳县令写了信,助她和离。
他又怜她只身一人,孤苦伶仃,将她接来京城安置。
如今,要迎她入府做平妻了。
谢观玄带着宋惜棠来见我时,我正在清点我的嫁妆。
当初嫁给谢观玄时,我带了八十抬嫁妆。
如今要一件件清点好,换成银票,去狱中打点。
谢观玄踏进门。
我将册子收好,站起身。
他说:「惜棠想住这个院子,你腾出来吧。」
声音冷漠,且果断。
不容我商量。
这个院子离谢观玄的住处最近。
院子里繁花似锦,有他亲手栽下的海棠。
紫藤花架下,是新婚时他为我搭的秋千。
宋惜棠站在他身后。
娇娇怯怯地探出头。
露出一双带着艳羡的杏眼。
我抬眼,第一次拒绝他:「不可以。」
「官邸足够大,并非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为何非得是这里?」
她拽了拽谢观玄的衣袂,有些不高兴。
谢观玄面色阴沉:「因为惜棠喜欢。」
「因为这里的海棠花,本是为她种下的。」
原来,这里自始至终都是为宋惜棠准备的。
宋惜棠对我弯了弯唇。
笑意温柔,像青砖黛瓦边生长的垂丝海棠。
我盯着她看。
谢观玄便将她挡在身后,语气森冷:「你今日便搬出去吧。」
「乖一些,别让大家难堪。」
我垂下眼睫,低声说道:「好。」
我爹已下狱。
我最大的倚仗没了。
谢观玄,再也不用与我相敬如宾了。
4
日暮前我便搬到了偏僻的小院子里。
然后将谢观玄先前送我的首饰拿出来,去珍宝阁中卖掉。
我曾经在这里一掷千金。
老板娘一见我,便笑着将我带入厢房。
我将东西一件件摆在桌案上。
第一件,是谢观玄来提亲时送我的一对金钗。
他那时刚及第,两袖清风,全身的家当用来给我打了这对小而精致的钗子。
第二件,是他擢升吏部主事后,用俸禄为我买的一只玉镯。
第三件,是他那次醉酒失态后给我的赔礼,一支步摇。
我很喜欢戴着这支步摇奔向他,步摇上的珠串晃得叮当响,他便笑着拥我入怀中,说我总是无拘无束,与那些端庄的女子不一样。
......
老板娘睁大了眼睛:「这些,好像是谢大人几年前在这买的,夫人当真要卖?」
我说:「当真。」
她仔细查看了这些首饰,最后抽出一张银票递给我。
我不会讨价,接过银票便往外走。
外面很热闹。
我听见了谢观玄的声音,带着宠溺的笑意:「你喜欢这支簪子吗?」
宋惜棠羞涩地回道:「喜欢。」
谢观玄便毫不犹豫地为她买了下来。
他付钱时,抬眼看见了我,目光有一丝诧异。
他下意识地看向我的手腕。
我原本从不离身的玉镯已然不见了。
谢观玄放下了手中的银两,扼住我的手腕,盯着我的眼睛。
「裴昭意,你的镯子呢?」
我偏过头去,目光与他错开,谎话张口就来:「没有戴。」
他面有愠色,手上的劲更大了,疼得我蹙眉。
宋惜棠慌忙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袂:「观玄……」
他才如梦初醒般松了手。
又恍惚地对她笑:「方才是我失态了。」
我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独自离开。
5
准备离开的第二日。
婆母唤我过去,让我尽快准备谢观玄与宋惜棠的婚事。
我还有事要做,便婉拒了。
她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训斥我:「你进门三年无所出,难道还不许我儿再娶?」
我垂首答道:「自然是允许的。只是近日事务缠身,不得闲暇。」
谢观玄娶平妻,从来不问我允不允许。
为何还要我着手准备?
我懒得争论,温吞地堵了她的话。
回院子的路上,我又碰上了谢观玄。
他着月白色的常服,朗目疏眉,陪着宋惜棠,在后院里煮茶。
她头上戴着红玛瑙珍珠步摇,笑盈盈地为他倒茶。
弯腰时,步摇也不曾晃动。
滚烫的茶水倾倒进品茗杯里,他们的目光在氤氲的白雾里缱绻万分。
他年少为官,经常借口政务繁忙,在书房里待上一整天。
这样的事,从未陪我做过。
我脚步一顿,却未驻足,逃似的快步回到了院子里。
思绪很乱。
连账本都看不进去了。
年少时的惊鸿一瞥,足足困了我三年。
时至今日,我才清晰地看见。
谢观玄对我是假意。
对宋惜棠是真情。
我对着账本愣神。
直到侍女濯雪将我嫁妆的册子送来:「夫人,已对好了。除了当初为大人打点而卖掉的一部分,还少了几件。」
我蓦然抬眼:「哪几件?」
当初爹娘给我的陪嫁太多。
我记不全。
她说:「一对红玛瑙珍珠步摇,一顶点翠凤冠……」
红玛瑙珍珠步摇。
我在宋惜棠的头上见过。
5
我闯进了宋惜棠的院子里。
她正对着锃亮的铜镜,试戴凤冠。
她与谢观玄的婚期在六日后。
太过仓促。
我以为是谢观玄早有意娶她,将一切都提前准备了。
没想到,她去库房里,拿了我娘给我的点翠凤冠。
我气得肝疼。
上手摘下她的凤冠。
那些繁复的发钗被我一一拔下,掷在地上。
有些牵扯到她的长发,我也强硬地扯了下来。
她疼得直吸气,头发凌乱,被迫仰首求我:「求求你,先松手,我会自己摘。」
我抱着我的凤冠,冷眼看她。
宋惜棠从椅子上跌倒在地,鬓发凌乱。
几缕头发被扯了下来,落在地上。
她狼狈不堪,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夫人,你说一声我便摘了,何必呢?」
我冷着脸,用足尖踢了一下她:「我的东西,你不问自取,还说何必?」
她埋头,只是哭,宛若梨花带雨。
身后倏然响起脚步声。
谢观玄大步迈进来,推开我,将宋惜棠揽入怀中。
我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扶住了身侧的梳妆台,稳住身形。
凤冠脱了手,重重地落在地上。
赤红的宝石隐隐有了裂痕。
他看着我,目光憎恶又陌生。
像是从未认识过我。
「裴昭意,你为何要为难她!」
我满腹委屈卡在喉咙里。
最终也只是哽咽道:「她拿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冷下来:「一顶头冠罢了,让她戴几日,有何不可?」
「你宁肯摔坏它,也不肯借给惜棠吗?」
......
《寒灯纸上》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继续浏览有关 bg 的文章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