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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愿意(001)
“我最不爱看世间的醉汉。平时衣冠楚楚,为了逐名逐利,最后在酒桌上仪态尽失。”王南方一手握着放在桌上的酒杯,另一手撑着下巴,轻声细语。
王南方眉毛很浓,发量也多,一头自然卷发用发带系紧,远看的话,更显得眉目清秀、皮肤白皙。有人说她像八九十年代香港的十分美人,但她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十分好看。她哪有十分,最多七分,八分都算是加了滤镜了。
林丹妮也是一个美人,但她的美,和王南方截然不同。她穿着旗袍,身段婀娜,语气却不柔软:“不逐名逐利,是守住斯文了,但斯文做派做不了大事啊,一旦沦为平庸人,那你就不是不爱看了,是看不起了。”
王南方转过头,不再看那一群脸红耳赤、手上是酒杯、嘴里是荤话的男人,她看林丹妮:“你说错了,也有没喝得颠三倒四,漂漂亮亮就把事情做完了的。”
“有吗,谁?”
“阮文礼啊。”王南方不喜欢林丹妮的明知故问,整个如丰,最成功的当然是阮文礼,把事情做得最漂亮的也是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把自己灌成醉狗的也是他。
“阮文礼。”林丹妮模仿她的轻声,下一秒却在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你没看过他醉,不是因为他没有那丑态,是因为你没在他的圈子里,他醉的时候,丑态百出的时候,你都不在旁边。”
王南方觉得林丹妮说得很有道理,她举杯,和林丹妮碰了一下杯,声音清脆。王南方高杯里的红,和林丹妮矮杯里的白,互相交映,声音清脆:“明白人。”
“你也明白的。”林丹妮喝了一口酒,“女人天生感性,但感性过度往往误事,所以成功的女人都是更理性一些的。”
“你是说我成功还是你成功?”
“我们也不算成功,勉强算不失败吧。”林丹妮看她,“有人要来敬你了。”
王南方看着从别处姗姗而来的一男一女,男的是她的助理柯延东,女的她不认识。
林丹妮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何评判成功和失败吗?若是敬你的人多、你敬的人少,那就算你混得还行。”
王南方摇头:“你把话说得这么势利、粗鲁,真没意思。”
林丹妮耸了耸肩,捧着酒杯起身走开了。
王南方看着怯生生的年轻女孩在柯延东的带领下过来敬酒,王南方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柯延东介绍:“这是董事长办公室新来的助理,小孟。”
哦,董事长办公室的助理,真是个好职位。
小孟对她举杯:“王经理,你好,我是孟思华,以后工作上请你多多照顾。”
王南方礼貌地笑笑,喝干了杯里最后一口酒。她看着孟思华也喝了一口,再一看,她的杯里冒着气泡,是汽水。
她的心情瞬时就有点不好了,比林丹妮说她不在阮文礼的圈子里那时更不好。她觉得这敬酒不是敬,是不敬,不如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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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点过半,众人已三五散去。林丹妮也走了,王南方借口说她得去洗手间一趟,和她告别,让她先走。躲了十来分钟,再出来后,她便在自己的车里静静等着。
如丰上个月成功完成上林村旧村改造百分之百签约,好几年的攻坚战下来,经历报警、打官司、闹事、静坐抗议,最后竟然有如此完美的句点,如丰管理层大手一挥,直接包了整个绿苑开设庆功宴。
这样规模的庆功宴,阮文礼不一定要来的,但阮文礼来了,还在台上向台下二三百号人敬了酒。王南方想林丹妮那句话,“你敬的人少,那就算你混得还行”,那阮文礼一下子敬了几百人,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坐在狭窄的车厢里,酒意渐渐上涌,王南方觉得有点累了。她知道阮文礼还在绿庭里面,她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像林丹妮说的那样,在一个不属于她的圈子里,和一些她不可攀的人,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
但愿没有。她才不想阮文礼的形象就此在她心里破碎。
王南方看着手腕上的表,表针一秒秒在走,如果10点他还没出来,她想她就得走了。明天她还要去工地呢,庆功的轻松愉快是一时的,干活的繁琐和疲累才是永远的。
她数了一下表针数,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无聊,决定闭眼,等到10点。
没一会儿,车窗外却有了熙攘人声。她睁眼,坐直身,看到了三十米开外的阮文礼。他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距离有点远,绿庭大门口刻意做旧的墙映着昏黄的灯色,让她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她仍觉得他轮廓清晰,眉眼动人。
这快半个小时的等待并不亏。
她看了一会儿,想发信息告诉林丹妮,她虽然不在阮文礼的圈子里,但她也能看到阮文礼的样子,的确是如她所想,还是漂漂亮亮的,一点都不狼狈。但是一想到自己其实是在偷看,若林丹妮问起她怎么知道的,她又没法给出合理解释,于是作罢。
一众人握手道别,阮文礼转身入内,他的秘书罗至成和其他人开始送客。王南方为了不引起越走越近过来取车的众人的注意,低头操作着手机。她也得叫代驾了。
终于有人接单,代驾的司机离她有2公里多。
王南方抬头,车窗却被敲响,她降下车窗,笑:“罗秘书。”
罗至成问:“你还没走?醉了?”
“我叫代驾了,可能今晚下单的人多,司机少了,好不容易给我等到一个。”她向他摇摇手机,“还有十分钟就到。”
“如果不行,我找人送你。”
“不用呀,司机马上来了。”王南方放下手机,语气轻松,抬头看他,“你还没走,是因为阮文礼还没走?”
罗至成摇摇头,抬头看了看停在远处的黑色宾利:“阮董的司机在呢,别瞎叫。”
“哪有瞎叫,这不是他的名字吗,我没叫错啊。何况,嘿,他听力不可能那么好吧?”她想,难怪罗至成能做得了阮文礼的秘书,他实在是谨小慎微、细心至极。
罗至成不和她辩论:“我先回去了,阮董还在里面。”
代驾的司机来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王南方下车,坐回后座:“谢辛苦你了。”
回家了。要到明天,才有可能再看到阮文礼了。
他愿意(002)
“听说了吗?关于你的阮文礼。”
王南方看着林丹妮发来的这几个字,她没听说什么,但她喜欢林丹妮发的这几个字“你的阮文礼”。阮文礼当然不是她的,但林丹妮真懂得投她所好,随随便便就讨好了她。王南方决定原谅她在晚餐时说她不是阮文礼圈子里的人的小小挑衅了。
“我什么也没听说。我刚回到家,准备洗澡。”她好奇,又发过去,“怎么了?”
“你刚回到家,你不是九点多就走了吗?”
王南方决定隐瞒她今晚做的傻事:“代驾不好叫,等了一会。”她觉得自己也算聪明,对于她的迟归,交给罗至成和林丹妮的理由是一样的,那就避免了日后出错,她找回重点,“阮文礼怎么了?”
“听说吃过饭之后,罗至成和司机送他去医院了,原因不明。”
王南方愣了一下,怎么会呢?她明明在半个多小时还远远见到他,长身玉立,没感觉他有任何异样:“罗至成说的?”
“罗至成没说,其他人知道了,偷偷传出来的,老板的八卦嘛。”
王南方忽然好气恼,她为什么当初言辞坚决地拒绝了罗至成的追求,哪怕她和他现在保持暧昧关系,她都有理由问罗至成的行踪,再借机问出阮文礼的情况啊。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很糟糕。为了了解阮文礼而去刻意和阮文礼身边的人保持交往,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阮文礼入院,大概不会是什么大事,如果是大事,传消息的人肯定不会用这种传八卦的口吻,她无须担心。当然,也轮不到她担心,她只是如丰的中层领导,莫非能说她担心老板身体抱恙会影响明天的股价,从而影响她年底的股权分红?当然不能。
她回复林丹妮:“他没酒后失态,但进医院之后,就不好说了,可能更狼狈。”但她为什么这么说,连她也不知道。
林丹妮回复她一个怪笑:“你怕他从此形象坍塌吗?”
“不。”
“也是,他和他老婆打三年离婚官司都没让他在你心里的形象崩塌,没那么容易崩的。”
讨厌的林丹妮,她就是这样,说点让人高兴的,又说点让人不高兴的。王南方回复,再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去洗澡了。”
如果阮文礼真的入院了,那明天她就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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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南方回到公司时,堪堪九点。
办公楼是如丰自建的,三十六层的高楼,他们自己用了三十三到三十五楼三层,三十六楼是空着的,其余都卖了出去。王南方在三十五楼的东北角办公,而整层楼风水最好的位置属于阮文礼。
她的位置对着大门口。一上午了,阮文礼果然没有回来。
她很无聊地去浏览了一下如丰的股价,又笑自己,当然不会有什么大变化。说不定阮文礼只是感冒,有谁听过老板感冒会让公司经营失控的?又不是闹离婚、分家产。
她撑着下巴,这是她的惯常动作。阮文礼的离婚官司真的打了快三年了,一审判他们离婚,但他和陈嘉琪双方都对财产分割结果不服,都上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判。如丰的股价之前短暂动过,后来又稳定了,这两年仍呈整体微弱上升趋势。
阮文礼的儿子才7岁,判给了陈嘉琪,阮文礼竟然接受这一点,这点真让人意外。王南方以为所谓的有钱人都是重视血脉的呢,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亲生骨肉随了母亲。又或者,阮文礼更在乎钱,而不是儿子?
想到这里,王南方忽然觉得无趣。关注一个有钱但无心的人,好像太愚蠢。她打开电脑,准备开始工作。作为总公司城市更新部的小小经理,工作繁琐,压力巨大,不宜走神太久。她开始怀念她以前的工作,董事长办公室的其中一名助理,多好。
感应玻璃门自动往两边打开,王南方直觉抬头,真的是阮文礼。
大老板就是大老板,每次出现身边都围绕着几个人,罗至成当然是其中一个。阮文礼看上去脸色不差,只是表情严肃。一行人往董事长办公室快步而去,留下此起彼落的“董事长好”、“董事长早”之类的不入老板的耳朵的无聊词汇。
王南方想,对吧,阮文礼怎么会有什么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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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上去有点脸熟的年轻女孩来找柯延东:“柯助,我需要麻烦你一下。”
柯延东马上站起来:“怎么了?”
王南方想了一下,记起那是孟思华,新来的董事长办公室的其中一名助理。
“是这样的。”孟思华腼腆地笑笑,“董事长刚才开会,让我通知上林村项目部写一份关于上林村的报告,要交给区里。我不太确定,上林村项目部的负责人是谁,所以过来问问。”她微微吐舌头,“对不起,这是我私人问的,不知道是不是问错人。”
柯延东有点尴尬地回头看王南方。
王南方看看孟思华,张天本是她的顶头上司,两年前去了上林村项目部管理,但项目推进得不理想,阮文礼很不满意,又把另外一个人叫过去项目部,但也不叫张天本回来总公司,连她也说不好谁才是项目部的负责人。她顿了一会儿,轻声说:“找张总吧。”
“哦,好。”孟思华如得大赦,“谢谢王经理,谢谢柯助。”她快步转身离开,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身量轻薄,像当年刚出社会的王南方。
王南方看看柯延东,柯延东又看看她,搔搔头坐下。
王南方放在笔记本电脑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是林丹妮:“别得罪孟思华。”她讶然,抬头去看办公区另一个角落的林丹妮,林丹妮在格子间中露出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对她怪笑。
王南方又看手机,林丹妮说:“她这个助理,是阮文礼钦点的。”
哦,意思是阮文礼看上的女人咯——哦,女孩。
男人都喜欢年轻女孩的,没错。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阮文礼开会谈及的事,会特别交待一个刚入职的助理去下达通知了,大概率不是因为这个小助理十分优秀。
他愿意(003)
王南方觉得女人在事业上当然可以也应该表现得优秀。
但是这个社会的其中一部分现实是,有些优秀的男人在选择作为伴侣的对象的时候,并不是以对方事业优秀作为第一位或最重要的考量因素,于是渐渐便有了那句讨厌的“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幸好她也受过良好教育,又有些形象包袱,不然她会忍不住在村里的三姑六婆说这些话时,翻个白眼。
不过,当然,她反感这样的言论,不是她因为阮文礼没把她这种世界里的人列为结婚对象,哦,应该说是再婚对象,从而心生抵触——假如他成功离婚,并且考虑再婚的话——就像她喜欢梁朝伟,不见得她要取代刘嘉玲一样,事实上,她只是想努力表现出一个女子最大限度的自我意识罢了。
只是孟思华的出现,让她瞬间有些厌弃自己。她可以从丹霞村的一层小楼走出来,在市中心的名企谋得高薪职位,拥有自己的车子和房子,但她摆脱不了她的出身,终生不能。
她特意选了晚一点的时间去食堂吃午餐,她刚拿了饭,在安静的餐厅角落坐下,林丹妮来叩她的桌面。
“嘿,你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吗?”王南方抗议,“你吓到我了。”她抬头问她,“你不是十一点就出去了吗,没在外面吃饭?”
“负责搞公关的人,怎么随随便便可能让你猜得到,这叫惊喜。”林丹妮看她,“要不要听阮——”她做了一个“阮”的发音嘴型,“要不要听他昨晚的八卦的后续?”
王南方摊手:“如果你想说,我不会拒绝。”
“那就不说了。”
王南方看着翩然而去的林丹妮,她突然想打她,假如打得过的话。
王南方意识到,她其实可以和孟思华套一下近乎,董事长办公室助理向来控制在三到四人之间,目前是四个,其余三个一个比一个精,看来只有孟思华看上去天真一些、好接近一些。
她心里提醒自己,她只是想多一个接收八卦的渠道而已,免得林丹妮对她了如指掌,若是她故意逗弄她,对阮文礼的事情欲言又止,那总能把自己的小心脏捏得死死的。
她也后悔当初酒醉后把自己的心事吐露给林丹妮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林丹妮是一个世故而圆滑的人,她一直帮她把这个称不上秘密的秘密保管得很好。林丹妮清楚她把阮文礼当偶像,但从未真正抨击她这样的天真幻想违反道德。天上的星月是光辉的,谁会责怪地上的人对某颗星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幻想呢?纵使如此,王南方仍觉得自己是在帮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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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王南方和张天本电话联系,那是他们每个星期的例行公事。但张天本谈完公事,却换了谈私事的口吻,告诉她一个消息,下个月他即将要调去做丹霞村的旧村改造项目,到时如丰会开设一个以他为股东的项目公司,他作为整个项目的负责人,正打算再组建他的团队,他问:“你要留在总公司,还是跟我去项目部?”
让王南方震惊的不是张天本问她的选择,是丹霞村的旧村改造项目要启动:“不是停了那么久吗?怎么突然要动?确定了吗?”
“是阮文礼的意思。估计不会变了。”张天本也习惯叫阮文礼。整个如丰有奇妙的言论氛围,他们喜欢直呼公司最高掌权者的大名,却对其他普通职位的人招呼周到,仿似他们都想表达一种态度:我可以称呼阮文礼为“阮文礼”,所以,我和“阮文礼”差不多牛。
王南方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样?你要是想留在总公司,我也不勉强。但是你知道的,假如项目做成,项目部的奖金不少。上林村的项目做成了,阮文礼很高兴,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才想着继续推丹霞的项目。”
王南方想,上林村的项目算是张天本做成的吗:“什么时候决定?”
“上周是阮文礼让人给我传话的,我约了他下周三在公司谈。如果你想过去项目部,那你和我一起和他谈。”
王南方也想找阮文礼谈,但谈的不是这个重点。她轻叹口气:“我下周一之前回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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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王南方回了一趟丹霞村。说是村,其实是城中村。如果非要比较,对于如风来说,丹霞村的旧改项目意义更大,毕竟,这里地段更好,也就意味着更高的经济价值。也难怪阮文礼还想动这里。
她买的蛋白粉、水果、牛奶,把车后箱塞得半满。到丹霞村时,天色渐变,下起小雨。她有些懊恼,丹霞村大多数村民都在自己的宅基地旁边多占了路,各自盖了五六七八层的房子,租给那些外来打工的年轻男女,以收取不菲的租金,所以村子里的道路也不甚宽广。她的车只能停在路边,这里离她奶奶家还有好几百米,她还得冒雨走好一段路。
她拎着大袋小袋,走到家门。家还是那个样子,一层的小楼,墙面斑驳,墙根爬满了青苔。听奶奶说,房子已经有三十多年了,是当年奶奶用卖蔬菜攒下来的2万块钱跟村里的人买下来的。
她推开门,奶奶正躺在摇椅上,开着收音机听戏曲。她叫:“奶奶。”
奶奶便睁开了眼:“南方。”她从摇椅上起来,“怎么没打电话就回来了,哎呀,下雨了,你淋湿了。”
“我打了,你不接。”
奶奶看她放在一边的老人手机:“没听见响啊。”她去找毛巾,要递给王南方擦脸。
“奶奶,我说要给你买助听器,你又不愿意。”王南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八仙桌上,“你吃午饭了吗?”
“买什么助听器,浪费钱,我都快80了,还要什么助听器。”奶奶打开桌子上的菜罩,“我吃了,但是不知道你回来,我没做菜,只剩半条咸鱼,你吃了吗?没吃我给你做。”
“我吃了,别忙了。”王南方拿着奶奶给的毛巾,去擦自己脸上被雨淋湿的脸。
收拾了一番,王南方和奶奶两人各自找了一张矮凳子,坐在门口看着外面的雨帘,王南方已经有些出神。房子不大,才四十多平方米,一个房间,一个厨房,和一个小小的客厅。雨越下越大,已经有一处地方漏水了,奶奶又起身找了水盆去接水。王南方看着奶奶这些年越发佝偻的后背:“奶奶,你说要是我们这里搞旧改,好不好?”
“好什么呀好,不好。”奶奶回身,坐回小矮凳上,“不好,不搞什么旧改。”
“要是搞旧改,你至少能换回来一个四五十方的新房子呢。”
“我才不喜欢什么新房子,我就喜欢这里。”奶奶警觉地看她,“怎么,又要搞旧改了?”
王南方低下头:“可能吧。”
奶奶有些生气:“又是那个阮礼文?”
“奶奶,人家叫阮文礼。”
他愿意(004)
从丹霞村回到她在市中心买的房子之后,王南方心事重重。她答应要在周一之前给张天本一个答复,但她心里一团乱麻。
奶奶对于旧村改造的抵触情绪依然强烈。其实王南方并不觉得那是一件很坏的事,甚至可能是一件好事。假如如丰真的能够重启丹霞村的改造项目,那么大概在三到五年后奶奶将会拥有一个至少五十平方米的新房子,她还会拥有楼下公园的绿化环境可以散散心,能够拥有电梯免去在泥泞小路试探着找落脚点的麻烦,能够在下雨天安然地坐在窗前,任凭外面风吹雨打而不会心惊胆战,怕漏水,怕屋塌。奶奶又不像那些盖了三四栋甚至更多自建房的村民,他们有房租可以收,甚至早就在外面买了商品房,旧村改或不改,对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或者不那么迫切。
但奶奶和她想的不一样。奶奶说她喜欢老房子,走两步就能跟摆路边摊的猪肉摊买点肉,再在房子旁边的小空地拔一把菜,那就构成了她的一日三餐,简单又满足。“要是我喜欢什么电梯房,我早就答应搬去你那里住了,乖孙,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将来也要老在农村。”
王南方前两年听不懂奶奶口中的“老”字,她曾经说:“奶奶,要是你老了,就更加应该跟我去那边的新房子住,旁边就是公园,还有超市,离医院也近,想做点什么事都方便。”奶奶笑而不语,后来她才知道,奶奶说的“老”,是死亡。她要在丹霞村老去,离开这人世。
奶奶这一辈子活得并不如意。王南方很小的时候就在邻居们的嘴里知道奶奶不是她的亲奶奶,和她甚至毫无血缘关系。她上了初中之后,奶奶告诉了她关于她的身世——她是奶奶捡回来的。
奶奶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人丁单薄,日子艰难,直到三十几岁才找了一个来丹霞村做长工的男人做上门女婿,那是爷爷。可是爷爷奶奶还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爷爷去外面做工时,便被泥砖砸死了。奶奶也不肯再嫁,就一直单身到了四十几岁。
奶奶告诉王南方,她是在丹霞村路边的大树下捡到王南方的。当时王南方被小小的襁褓包住,但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围观的大人小孩来了又去,但没有人愿意捡她。奶奶说,要是王南方是男孩,说不定有人愿意捡,女孩就没多少人能看得上。奶奶怕眼睁睁看着一个婴童活活饿死,便每天去路边喂她四次奶粉,后来一天下雨,奶奶怕她被雷劈死被雨淋死,终于咬咬牙把她捡回去养了。
王南方的名字是奶奶取的,她说,王南方的襁褓里有个纸条,写着她的生母是南方人,她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初二。奶奶说她当时也四十多了,王南方叫她妈妈已经不适合,就教王南方叫她奶奶。
王南方不知道一直靠种蔬菜、卖蔬菜维生的奶奶怎么有勇气捡了她回去养。但她知道,养恩重于生情。奶奶说她老了,王南方不宜叫她妈妈,就叫她奶奶。
王南方的生命里,一直只有奶奶。她想了很久,奶奶想要保护的东西,她总应该帮她保护的。
她告诉张天本,她愿意和他一起去和阮文礼谈丹霞村项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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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15点45分,张天本和王南方拥有15分钟和阮文礼谈话的机会。
王南方知道阮文礼很忙,她三年前还在董事长办公室做其中一名助理时,便知他的行程是按每30分钟算的。现在他更忙了,行程已按每15分钟计算了。
王南方早上刻意挑了一件深蓝色连衣裙穿上,这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更大一点——她确实想在阮文礼面前表现得更成熟一些。
但阮文礼显然眼里没有她。他坐在茶台前,罗至成坐在一边,孟思华来添了一杯茶一杯咖啡后,又轻声转身离开了。阮文礼喝了一口茶,看坐在对面张天本,王南方坐在张天本的旁边:“丹霞村的刘村长,你打过招呼了吗?”
张天本一副小学生被老师抽查作业的态度:“阮董,我和他吃了一顿饭,他的意见是,全力协助我们去做意愿征集,假如大部分人的意愿是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很快把项目往前推。”
阮文礼显然很不满意,他眉头紧锁,盯着张天本,却未看王南方一眼:“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王南方看了张天本一眼,张天本显然更紧张了,初秋天气,他的额头已经渗出汗。
“我希望你去做的事,是把没有意愿变成有意愿,把意愿不高变成热情高涨。假如大部分人都同意,我叫你去做什么?”阮文礼又喝一口茶。
“是,阮董,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也是我目前正在努力去做的工作。”张天本回答,但语言显然已经苍白无力。
阮文礼转眼扫了王南方一眼,王南方心里也紧张,但表面从容,正面迎接了阮文礼的眼神。阮文礼有很深邃的五官,听说他的祖母有八分之一葡萄牙血统。他没说话,又转开眼:“你打算叫哪些人过去帮你?”
张天本这才稍稍放松心情,向阮文礼介绍:“阮董,这是王南方,是城市更新部的经理。”
阮文礼嗯了一声,王南方不知道这一声嗯是代表他记得她,还是代表他现在才知道她是谁。
“上林村之前也是她做副手协助的,这次去丹霞村,我希望把她带到项目部,不知道阮董——”
“无妨。你们这个部门本来就是需要在项目中夯实能力。天天坐在办公室,不做项目不接地气是不行的。”阮文礼下了结论,“项目公司你们负责跟进注册手续,公司注册好了,人就全部带过去。现在是9月,我希望明年春节后至少要看到第一步,把村民改造意愿给我落实到位。”
张天本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阮文礼又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茶,这代表,属于张天本和王南方的15分钟结束了。张天本作势:“那,阮董,我们先出去了。”
“好。”阮文礼淡淡地应了一声。
王南方鼓起勇气:“阮董,请问我可不可以和你谈十分钟?”
阮文礼已经作好下一个行程的计划,听她突然发声,微微皱了皱眉:“什么事?”
“正是关于丹霞村项目的事。”王南方清了一下嗓子,给自己鼓劲,阮文礼的眼神已经变得凌厉,她也变得更紧张了。“不过是我个人想和你谈的方面。”
张天本看了王南方一眼,眼神有些不满。
阮文礼拒绝:“我还有安排,你如果有事,反馈给罗至成,由他转达。”
“阮董,或者给我五分钟,可以吗?”王南方抛出一个问题,“关于丹霞村的旧改项目是不是确实要做的问题。”
张天本暗自看王南方的眼神已经不止不满了,不解且愤怒。
阮文礼站起来:“我准备出发去深圳,如果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跟我下电梯吧。你可以利用从三十五楼到负二层的时间说一说。”
他愿意(005)
有一台F梯是阮文礼以及极少数如丰的高层领导独用的。也是,王南方想,实在不能想象阮文礼和别的员工在一起挤电梯的画面。
三生有幸,这是她第二次坐他的专用电梯。第一次是三年前,当时她还是他的助理,因为急着把一份文件送到负二层给他,于是罗至成格外给她予以方便,让她拿了他的卡,从三十五楼直达负二。
她命令自己抓回快要飘走的思绪,她快步跟着阮文礼和罗至成走进了电梯。罗至成摁着按键,等她进来。
王南方站在阮文礼的身边,她极少离他这么近,哪怕是做他的办公室助理的时候,也缺乏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电梯门缓缓关近。阮文礼看她一眼,意思是她可以说话了。
王南方内心胆怯但表面从容:“阮董,我想向您请教,丹霞村的旧村改造为什么要重新启动?”
阮文礼好像是咀嚼了一下她的用词:“我以为你是要向我提行之有效的建议,而不是疑问。”他看了一眼电梯旁边的面板上跳动的数字。已经三十楼了。
“我的疑问是基于一个事实,阮董”王南方也知道自己要抓紧时间,“十年前你尝试做丹霞村的旧村改造,一部分村民为此作出了过激的举动,包括要跳楼、要点煤气瓶,你那时候向丹霞村的村民说过,你不会再做这条村的旧改的。”
阮文礼眯起眼神,脸色十分不悦:“你在提醒我什么?”
王南方确实要提醒阮文礼一些事实。十年前,阮文礼还不是阮董而只是阮总时,他就尝试去动过丹霞村这块房企眼中的肥肉,那时候,两千多人的丹霞村群情汹涌,好几十户纷纷抗议补偿过低,甚至不惜以命相搏——抗议的人包括她的奶奶刘玉卿,只是奶奶不是不满补偿过低,她只是不满于拆迁本身。王南方音量不高但语气坚定:“阮董,我只是担心同样的事情重演。”
“同样的事情的确有可能重演。”阮文礼语气冷酷,“所以我请你们回来,是要帮我解决问题,而不是提醒我问题可能存在,所以不要做。还有,你可能提醒错了,当年我只是暂停,并不是放弃。”
王南方沮丧又难过,她高估了自己,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一个阮文礼花钱请回来的普通员工而已,即使职位比一部分人高一些,薪水多一些,但对于阮文礼而言,地位并无二样。同时,她也低估了阮文礼对他的计划的坚定程度:“阮董,如果这各项目必须要动,那么也许我无法和张总一起去项目部开展工作。”
阮文礼扫了她一眼:“我以为你和张天本一起来见我,是因为你想要积极参与这个项目。”
“事实上,我是丹霞村的村民。”她微微抬头,无意识地地叹气,“并且——”并且,她的奶奶坚决反对任何房企做旧改项目。她猛然醒悟过来,她不能这么说,否则也许阮文礼凌厉的眼神会把她杀死。
“那你更应该发挥你的群众优势,帮助做他们的思想工作。”电梯到了负二,电梯门已经打开,罗至成摁着按键,很体贴地做着透明人,阮文礼又看她一眼,“别告诉我,你做过我的助理,现在又身为城市更新部的经理,却想要做倒戈的事情。”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王南方站在电梯里,看着阮文礼的背影。刚才离得那么近,她甚至能看到他满头黑发之间有几丝银色。
她长大了,他好像——也不是10年前的阮总了,他更冷酷了。
但她借着罗至成帮她刷35楼的时机,回味那句话“你做过我的助理,现在又身为城市更新部的经理”,所以,他没有忘记她做过他一年半的助理吧,虽然当时只是三名助理的其中之一——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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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南方加班到10点,罗至成也刚从他的办公室出来。
对于如丰上下来说,就是这样的,秘书、助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位,可是如果他们的前缀是“阮文礼的”,那他们就会变得非常炙手可热。
王南方正是这么想,主动和罗至成打了招呼:“嘿。”
她在罗至成面前总是落落大方的,一点也不像面对阮文礼时那患得患失的狗样子。社会把她锻炼成一个拥有社会人的强大面具的人,她可以游刃有余的——只要对方不是阮文礼。
罗至成对她笑笑,貌似对她的追求宣告失败之后,他对着她并不十分尴尬——对了,他又是另一个拥有社会人的强大面具的人。
他们一起下电梯,王南方拨了一下她的长头发,那么长那么密的头发扎了一天,真是要命。
罗至成先忍不住:“我可以八卦一下吗?昨天,你为什么要和阮董谈那些?”
王南方摇摇头:“我预见我会失败,只是没想到被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一点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老板是商人,他眼里只有生意。你说那些话,任何一个老板都不会高兴的。”罗至成好心提醒,“那你想好了吗,你要去丹霞项目部吗?”
......
《他愿意》作者:子泽华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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