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画龙点睛》作者:冬橘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4-12-15分类:小说浏览:25评论:0

《画龙点睛》作者:冬橘

文案:

在他的人生只剩下复仇这个目标时

命运之神特备一份大礼送到他身边

只是这相貌平庸的丫头也太以貌取人了

他这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的冷血杀手

看在她眼里却是无三小路用的文弱书生

还说他脸皮薄得有趣,不知是赞美还是侮辱

身负绝技的她究竟惹上什么天般大的麻烦?

让江湖上各路人马锲而不舍的追捕她

为救她,他不惜在隐姓埋名多年后自曝身分

以为早已抛开的恶梦再次将魔爪伸向他们

唉,杀孽缠身的人难道注定得不到幸福吗?

楔子

秋季已将近尾声,灿烂过一整个季节的花朵如今凋萎一地,枝上残存的片片红叶将周遭景物染成萧瑟的深赭。

在一处栽满奇花异树,铺排曲池假山,精心擘画出一片南国水榔风光的园林里,有名男子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站立在红枫下。

那男子外表看来相当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一袭米白儒衫,将举手投足间的斯文气质衬托得分外出色,教人忍不住要猜想他究竟是出身哪个名门世家,不然也该是世代书香方能淬炼得出的人品。

蓦地,自北地席卷而下的凛冽寒风猖狂地飙过林间,冻得白衣青年不由自主打个寒颤。他摩挲冰凉的双手,拢紧微敞的衣襟,眺向灰蒙一片的天空,不禁低声叹息,"风起了,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应该会比往年来得早吧。"深锁的眉头泄漏了隐藏在言语后的萧索。

他摇摇头,微抿住唇,不愿放纵自己继续沉溺在伤春悲秋中,他抽出怀中玉箫,吹奏着属于晚秋的曲调;悲凉的箫声旋进风息里,倾注了满园秋意更加深浓。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萧萧风声里传来一连串的男女对话──

"大爷,您真是个讲义气的男子汉,为了跟不幸早逝的好友上一炷香,居然这样不畏劳苦与艰险,连夜策马狂奔八百里。"

"大爷一掷千金为咱们姊妹俩赎身,咱们今后就算是做牛做马,又怎么能够偿还得了您的恩情?"

"哈哈哈,恩情一事就别再提了。今后你们姊妹俩只管伺候我,伺候得好的话,吃香喝辣绝对少不了你们的份!"

风声中混杂了女子的娇声献媚、男人的趾高气昂,打乱了白衣青年吹箫的情绪。他烦乱的搁下玉箫,视线往声音来处寻了过去。

视界尽头是一名满身江湖气息的魁梧大汉,左搂右抱两个青楼女子,在一队青衣劲装的部属簇拥下,从园子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唉……该来的,终究是逃不了……"白衣青年将玉箫收回怀里,瞬间掩去眉宇间的浓重孤寂,换上副优闲自得的模样,举步迎了过去。

"请问阁下可是盛水帮的楼迎东楼帮主?"他的语调轻缓,礼仪无可挑剔。

魁梧大汉一皱眉,"我是楼迎东,你又是谁?"

白衣青年浅浅一笑,"在下'笑书生'。"

轻轻的一句话彷佛响雷,轰得楼迎东浑身一震,不禁退了一步。

"盛水帮跟应天门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素无交游,也无恩怨,今日笑书生不远千里突然来访,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他谨慎的开口盘问,心头漫起一片不祥的预感。

"杀手楼门下来此的目的何在?楼帮主,你不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多余吗?"

这反问堵得楼迎东呼吸一窒,无法遏止的打个冷颤。

不等对方缓过气来,笑书生一脸漠然的扫视已经心生胆怯的对手,淡淡开口,"按照惯例,先让你五招,我看……你们就一起上吧。"

闻言,楼迎东怒哼一声,心中暗忖: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就算你笑书生名列武林十大杀手之首,一开口就让个五招,不嫌太看得起自己的本事了吗?

他不再多说,锵地一声拔出佩刀,一抖手就是杀气四溢的七七四十九刀,手下帮众亦同时发动攻势,交织起一片绵密刀网。那森冷的银光紧紧缠裹住敌人,锋利的刀刀威胁着要将对方凌迟碎剐。

笑书生神色不变,眼神却很冷厉,施展有若风中柳絮般飘忽的身法,避过迎面而来的所有攻击,口中好整以暇的数着:"一招……二……三……四……五招,楼帮主,五招已过,恕在下得罪了!"

一声长啸出口,他瞬间化作凌厉剑光飞掠,光芒过处惨嚎声四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所有敌手都已倒卧血泊中,空洞茫然的眼大睁着望向天空,却已看不见任何景色。楼迎东瘫坐树下,颤抖的双手紧抓胸口试图堵住血窟窿,鲜血却从掌缝中不住涌出,要将生命一并带走。他的呼吸急促,却怎么也无法将空气吸进肺里;他的目光惊惧,怯懦的瞟向立在不远处的索魂使者。

为什么……为什么这煞星会找上门?他不会是发现了……不,不可能……

楼迎东满心慌乱,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追问:"谁……"

"谁买了我来杀你吗?"笑书生冷冷的看着这离死不远的男人,"半年前,你带着手下途经马佳山,踏平了马佳村,你还记得吧?"

一抹心虚掠过楼迎东眼底。

"原来你也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伤天书理的事情。"笑书生读出他眼神中的含意,冷嗤一声,"既然你自己都明白滥杀无辜是天理不容的恶行,又为什么率领手下屠杀马佳村的良善百姓?"

楼迎东强睁着眼,咧开乾涩的唇,"我……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笑书生一口揭穿他的睁眼瞎话。"你去跟那五十三名无辜丧命的村人说吧,说你杀了手无寸铁的他们,完全是因为大爷你'不得已'跟帮里的小喽罗们打赌,赌谁能在一个时辰内取下最多的首级,谁就赢得那三坛西域产的葡萄美酒!"

被说中了心事,楼迎东淌了一身冷汗,不由得脸如死灰。他蠕动着唇,还要辩解,却再也挤不出声音;气力崩溃流散,肢体的抽搐渐弱,意识却仍紧抓着最后一点求生的念头,不肯松手。

但他的努力激不起对方一丝一毫的怜悯。笑书生冷眼注视他的死亡,宣读罪名的语调听不出一丁点感情波动的痕迹。"楼迎东,你以为蒙了面、血洗全村就能将你们的丑事瞒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终究有人知道了这罪行,为那五十三名无辜的殒命者抱屈,立誓取你们的性命血祭。你们应该庆幸,庆幸奉命来此取你性命的人是我,否则哪能让你们死得这么轻松如意。"

话一落,不再注意这即将断气的穷匪恶徒,他一抬头,无情的眸子扫过软瘫在不远处的两名青楼女子,"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这遍地血腥的景象很好看吗?"

女子们一惊而醒,抖颤的朝他拜了数拜,转身风也似的逃开。

庭园再度陷入初始的静默,秋风中多了股死亡的腐臭。

笑书生无视周遭血腥,仍是静立。良久良久,强戴上的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满布厌腻情绪的面容。他紧抿着的双唇些微抽动,最后只吐出了一声幽幽叹息。

第一章

五年后迎仙镇

一声鸡啼惊破了黑暗,朝阳下是另一个日常生活的开始。镇民们抖擞着精神步出家门,草鞋踩在微湿街道上发出啪喳啪喳的声响,扰动了原本寂静无声的街市。

惯于早起的皇甫少泱今天自然起了个大早,趁空到街市上溜达。周遭的乡村风光安详静谧,却抚慰不了他浮躁的心灵──昨夜他依旧失望了,友人捎来的讯息依旧空洞,而他所渴望完成的使命仍然悬在半空中,嘲笑着他的这番徒劳无功。

到今天,距离应天门被灭之日已经五年了。一事无成的五年。

望着熙熙攘攘、为生活往来奔忙的过路行人,皇甫少泱再一次忆起命他踏上这无止境的追寻之路的那一天。

那日,在完成诛杀楼迎东这件任务后,尽管内心是千万个不愿意,深知此刻在应天门里迎接自己的只会是另一件任务、另一桩杀戮,他还是踏上通往应天门的道路,准备回报自己业已圆满达成任务的消息。

这么做的原因很单纯,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应天门主救了他的性命,抚育他长大,又传授他一身绝顶高明的武功,注定了他今生今世将唯门主之命是从,即便他痛恨身为杀手的自己,憎恶用"替天行道"这四字做为夺人性命的理由,暗自渴望这个处境的终结,无论怎么结束都好。

但命运总是在人们最措手不及的时刻转向。

武林中形迹最为诡密、声威也最令人畏惧的应天门,居然在他奉命前往诛杀楼迎东的时候,毁于一场无名大火。而他,"笑书生"皇甫少泱,就这样荒谬的解除了束缚,重获自由──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对应天门那不可思议的倾覆,流传在江湖上的解释少说也有七、八种,却没一个具有说眼力。而皇甫少泱在应天门度过将近二十个寒暑,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那杀手组织究竟是如何的庞大可怕。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应天门的消灭,但有一件事他是十二万分的确定,那就是在应天门的消亡中,定有未知的阴谋介入。

于是他回到昔日总坛所在地的火场遗迹中,顶着烈日,淌着汗水,不住翻动着焦黑残木、缺损砖瓦,寻找任何可能印证他怀疑的证据,从日出直到日落。

就在最后一缕夕照即将消失在天际的时候,有一闪金光从层层瓦砾下射出,攫住他的视线。

"是这个吗?"

他的心脏卜通卜通的狂跳,呼吸乱了章法,不顾一切的趴在瓦砾中,手脚并用死命挖掘,最后竟刨出曾经属于门主的金环。

那金环对门主的意义重大,从不曾看他取下过,如今居然遗落在这里……

他紧咬着唇,皲裂出血、沾满泥灰的指甲像有自己的意识般,不断抠着金环上疑似血迹的乌痕;被刻意压抑的愤怒随那刺痛冲出心房,奔窜在周身血脉中。

回头再往瓦砾堆中探寻,这回掘出一截断玉。

玉已残破,但看那晶莹剔透的质地,细腻精巧的离工,在在显示这玉的价值连城,完全不是应天门这冷酷的地方所可能拥有的物件。

"就是你吗?就是你杀了门主,毁了应天门吗?"

他咬牙切齿的握紧断玉,不顾尖锐的断面已经刺穿掌心肉,只听到有个嘶哑的声音命令着他──

复仇!为我复仇!为应天门复仇!

从那天之后,他走遍大江南北、塞外边关,为了替门主复仇、为了替帮众雪恨,弹精竭虑没有片刻休息。

但是,五年的时光弹指而过。

五年前,他除了从火场中找到的一截断玉外没有任何线索:五年后,他所知的一切就是这断玉的来历委实太过神秘,任他再怎么费尽心思去追查,也查不出一星半点蛛丝马迹。

方从铁箍般的束缚中挣脱,转瞬落入另一重噬人的漩涡──他的人生就注定为别人而活。

皇甫少泱忍不住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

他虽渴望结束杀手的血腥生涯,却也没料到居然是这种藕断丝连、缠绵难解的结束法。看来人在许愿时千万得小心翼翼,谁知道命运会送来什么样的大礼。

在这胡思乱想中,他弯过了街角,初升的淡金朝阳越过低矮屋檐直射而来,瞬间照花了他的眼。

模糊的视界最是危险。他一皱眉,闪身转了个方向,于是将对街的一抹窈窕身影看得分外清明。

那是个年纪大约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一张鹅蛋脸上有着对饶富英气的眉,镶着对光灿黝黑的眼,一身洗得泛白的青色罗裙,显示她的背景在在寻常不过。

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外表看来只有"平庸"两字可以形容的女子,竟教他完全离不开视线,彷佛中蛊。

青衣女子似是察觉有人窥看着自己,四下略一搜寻,碰上了他凝望的眼。

他一愣,还拿不准该做什么反应,青衣女子却盈盈笑了,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他颔首为礼。

多么洒脱的姑娘家,完全没有时下女子扭捏拘谨的习气。

皇甫少泱心中赞赏,一拱手,目送青衣女子离去。

人生如萍,聚散无定,今朝偶遇,再会无期。这样一位潇洒女子日后大概是再也难得见到了。

遗憾如浪潮吞没他的镇定。他心一阵骚动,足跟一松,就要追去。

你在发什么癫啊?

耳际的一声戏谑令他警觉过来,急急煞住脚步,收敛心绪,摒除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某种他无法分析的感受,在好片刻后才发现──

才发现这初春清晨的凝望对视竟在一瞬间,驱散了五年来从不离身的沉重。

清晨的山林烟霞缭绕,宛若仙境,湿润的晨风里满是松木香馨,闻之沁脾,崎岖的山路隐没在杂草落叶中,存心引人迷失路途。

在这杳无人迹的荒僻山区,今日万分难得的来了个白衣青年。

"唉唉唉,怎么又是条死路呢?难得出来游历,老天爷该不会这么不给面子,硬是要我将所有的时间都砸在找路上吧。"

皇甫少泱叹了口气,环视四周。左边是松、右边是柏、前方是潭,后面是草,至于那条领他进入山区的青石板路,早已掩没在云深不知处。

"真不该听信那跑堂的馊主意的。"他嘟囔似的抱怨,额角隐隐抽痛。

数天前,他为了与个消息灵通的朋友见面,风尘仆仆的来到迎仙镇,但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昨夜,旅店跑堂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发愣,便哈着腰建议道:"皇甫公子,东山有座前朝留下来的妙清观,景致挺不错的,观里的道长还会帮人解签诗,不管您是要找人、要求官,还是要讨媳妇,再怎么样的疑难杂症全都说得准、准、准,您不妨过去住个几天解解闷。"

他被"找人"一语迷了心,决定照那建议到庙里抽签诗碰运气,看哪位过路的大罗金仙、佛祖菩萨愿意念在他一片赤诚的份上,指引一条明路,也胜过自己无头苍蝇般的瞎找……然后他就这样被困在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深山里。

再叹了一口气,纷乱了五年的思绪被迫澄静,终于有欣赏山林风光的余裕。

就在这一刻,灰蒙的雾气猝然散开,晨光从叶隙中洒落,穿过氤氲烟岚织成一匹金色锦缎,从云空中飘然降下披在他肩头;轻暖的绢帛彷佛母亲柔软的手,抚慰他疲惫的身心,揉开他紧皱的眉头。

"这山林真是美若仙境啊……若不是迷失了路途,又怎会有这份福气见识?"

心弦醉动,他忍不住探手入怀,取出从未离身的白玉箫,信口吹奏,抒发满心的感动,赞叹天地的不朽。

喀!

突兀的声响切进音符间,乱了音韵,也截断了吹箫的心情。他一皱眉,四下张望,找寻声音来处。

喀!喀!喀!喀!

规律的敲击声从林子深处传来,撩起他难得的好奇心,他循着敲击声,踏入充满未知的一片浓绿。

雾气深重,阻断视线,似是拒斥着他的造访,但不间断的敲击声引领着他,逐步深入森林的尽头──

眼前突然一片开阔!

重山环抱着一片平坦坡地,一湾清溪横卧坡上,闪着粼粼波光,溪旁筑有数栋竹屋,竹屋前随意栽着山茶、月季,几丛青竹从屋旁窜出,枝条随风摇曳,抖落翠绿的阴影。

"真是风雅的居所啊!能住在这人间仙境的,想必是位世外高人。"皇甫少泱连声赞叹,忽地注意到敲击声来自竹屋附近,刚好被竹屋一角给挡着了。

"主人赶巧在家,若不趁这机会前去拜见,岂不是入宝山却空手而回吗?"他心一喜,连忙迈开大步,出了茂林,涉过小溪,绕过竹屋──

攀在石座上的野虎赫然映入他眼底。而野虎张牙舞爪,蓄势要朝他扑来!

不假思索,他双掌直劈而出,但那野虎依旧高踞石上,龇牙咧嘴朝他威吓,却不见更进一步的攻击行动。

不好!他一咬牙,拚着伤到自己的危险硬是撤回攻势,定睛下看,这才发现原来那不过是只木雕的假虎罢了。

"真是了不起!这样出神入化的雕刻绝技,我从来不曾见过。"

他忍不住抬手轻抚假虎躯体,心中对那位不知名的雕师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回神,他注意到敲击声仍不断传来,于是偏头望去──

溪畔另一石座上,立着条木雕蟠龙。那蟠龙虽还只是"半成形",但看那磅礴气势,隐隐有龙吟九霄的风雷之声。

他一声惊叹,意识被那蟠龙的赫赫神威压倒,再也顾不得究竟身在何地。

雕刻者似乎未注意到有人突然来访,手里的凿子、小斧仍不断的落在蟠龙上,削去多余的木料,袒露掩藏其下的怒张龙爪、致密龙麟,龙麟下的肌理也似乎随着呼吸而隐隐浮动着……

快了!就快了!龙神即将显圣人间!

他因期待而浑身发热、颤抖,呼吸在不知不觉中与斧起凿落的韵律同调。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蟠龙终于成形,凌云飞腾的姿态栩栩如生,而雕刻者将凿子紧紧抵住还缺了点神采的眼窝处,高擎着小斧就要落下。

是了,这是最后一刀!

他大睁着眼,屏住呼吸,等着见识雕刻者的最后一凿,但小斧却迟迟不见行动,犹豫良久,最后连凿子都移开了。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功夫!"他脱口一叹,懊恼得几乎要捶胸顿足。

"你倒是识货。"

皇甫少泱一惊,头一次将注意力放到雕刻者身上。

只见那位在镇上有过一笑之缘的青衣女子回过身来,半靠着木雕龙站着。她手中的离刀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掌心,一脸似笑非笑的望着这名不速之客。

"在下的确鲁莽,希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见怪。"他连忙伫头拱手,为自己的失礼致上歉意。

"你是在为哪一桩事情道歉?是不待邀请就闯入我家门,还是未经许可就旁观我雕作?或者根本是因为自己莽莽撞撞,随口罗唆了几句?"青衣女子犀利的揪出他的语焉不详,挑战似的与他对视。

皇甫少泱脸一热,讷讷回答:"自然是三者皆有之。"

青衣女子也不接腔,灿亮黑眸打量着他,彷佛直入他心中最晦涩不安的部分。

他内心一阵慌乱,就要开口打断她那太过直接的审视,青衣女子却一改先前毫不友善的态度,拍掌笑道:"你这人的脸皮倒是薄得有趣,看在你懂得欣赏雕作的份上,我就交你这个朋友好了。"

脸皮薄得有趣?是说他这个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的冷血杀手吗?

皇甫少泱为这评语啼笑皆非,却也不打算辩解──他的过去本就不甚光彩,没什么好说的。

"我复姓尉迟,单名'楠','楠'是指一种可以当栋梁的木材、你呢?"

"在下皇甫少泱。"

"少泱?年纪轻轻就泱泱大度吗?唔,你父母对你可真是寄望颇高啊。"她眉角一扬,那份轻松自在立刻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不少。

"'栋梁材'不也是吗?"他眨眨眼,跟着礼尚往来。

她却没立刻接腔,笑容也稍稍敛了,迟了会儿才宛如叹息般应声,"是啊……栋梁材……"

他是说错什么了吗?不然她怎会突然……

皇甫少泱兀自推敲着自己的应对是否太不得体,尉迟楠却在短时间内收拾起眉眼间的黯然,展颜笑道:"泱泱大度的年轻人,既然你人都来了,也就别急着走了,我看你一脸疲倦的样子,确实需要好好休息几天,这深山什么都没有,就是风光最好,所以,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办,全都暂且缓一缓吧。"

听来似乎不错。皇甫少泱笑着就要点头答应,猛然想起自己逻有任务在身,心中悚然一惊。

他差点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可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

尉迟楠不知他内心的动摇,迳自招呼着他一起走向不远处的另栋竹屋。

"算你来得巧,上个月我盖好这间屋子,打算拿来摆放这些零碎家俬,但一直忙得匀不出手来办这件事,就这样空了下来,待会稍微打扫打扫就可借给你住。"

她一回头,见他仍杵在原地,于是连声催促,"别呆站在那身,快跟我来啊。"

望向那张只有双眼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孔,皇甫少泱短暂犹豫了一会,终于下了个未曾有过的决定,"姑娘如此盛情,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这人还真迂耶,这么小的一件事也要千谢万谢,活像我对你有着天大的恩情。"她插着腰,纤指轻刮着脸颊取笑道:"我不过是因为独自一人住在这深山中,生活无趣到了极点,难得有人来访,硬要将他留个几天,也好打听天底下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做消遣,你谢个什么劲儿啊。"

皇甫少泱只是笑,眼角瞥见不知何时变得一片蔚蓝的天空,心情突然一松,暗自思忖,他已辛劳了五年,就这么几天让他搁下责任,暂且当个平凡人,应该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山中生活闲散,瘫在阳光下,他什么也不需想,与世隔绝的小林构成脱离世俗的迷离幻境,置身其中,他终于可以好好歇息,放任心灵纵横天下,四处游历。

喀喀喀的敲击声传来,截断了通往睡乡的道路。

他懒洋洋的翻个身,睁开惺忪睡眼,望向立在溪畔石座旁的雕刻者,神智顿时一清。

视界中,尉迟楠的脸孔依旧平庸,但那既不是嗔、亦不是喜,又好似诉说着什么的表情,引诱他前去采究个中秘密,她的眼神专注,彷佛穿透木料表层触及不存于现世的另一种生命,教他揣想那遥远的彼岸究竟潜藏着什么样的魂灵。

然后他分心了。

点点浮出的细碎汗珠引着他的视线下滑,沿着她的前额缓缓凝在浓密的睫毛上;阳光的热力无远弗届,将她的颧骨染上诱人的红霞,形状美好的唇微抿着,既宣示着对雕刻绝不妥协的意志,也流露一抹教旁观者迷惑的脆弱。她那些微敞开的领口掩不住线条优美的锁骨,高高挽起的翠袖下是半截蜜色的臂膀,稳稳拿着斧凿的双手却是纤柔……

别再打量人家了,这无礼行径跟登徒子没两样。

他命令自己移开视线,却舍不下眼前所见,连心都在不知不觉间迷乱了。

就在这出神凝望中,太阳越爬越高,从木料上削落的木屑碎散了一地,而那鸟族霸主的形貌逐渐鲜明,翎羽彷佛在山风的吹抚下些微振动,即将遨游天际──

喀!一块木料崩落,鹰眼上多了个缺口。

"哎哟!可惜!可惜已极!"他懊恼的对地用力一捶。

原来最后一凿失了准头,方才姿态灵动、彷佛随时就要振翅高飞的翔鹰在一瞬间失了灵气,褪为一尊有形无神的凡品。

尉迟楠僵着动作,双眼盯着缺了灵魂的木雕,一副失魂似的痴傻,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你相信死物总有天能变成活的吗?"

皇甫少泱闻言一愣,尚未开口,她唇边却绽出一抹苦笑,摇摇头,抛开方才脱口而出的异想,"忘了我所说的吧,再怎么样死物都不可能变成活的。"

那话字面上很是潇洒,说出时的语气却是空茫。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腔,不知该怎么排解她的失落。

晌午的阳光倾落身上,燠热难当,如细针扎得肌肤生疼;山里难得的没有半丝微风,就连山鸟、鸣虫也沉寂。他的心跟着下沉,眼前的秀丽山水也顿时失了颜色。

突然一惊而醒,他不愿自己陷入低迷的情绪里,缓缓抽出怀中玉箫,凑至唇边,吹奏着充满抚慰意味的曲调。

尉迟楠微微一顿,终于偏过头来,看着吹箫的他,黑瞳逐渐找回惯有的神采。

他回望她一眼,眼底蕴满笑意,随即掉过头去,将箫声送入山林里。

风起了,短暂沉寂过的茂林为箫声唤醒,万籁乘风远飕至天边视力不可及处;情动了,不曾骚动过的心湖为音符掀起阵阵涟漪,眼波稍触即离暗藏初生的情意。

一切的一切,再也不会回到初始的淡然了。

数日后。溪畔。

听完皇甫少泱来到这山中的前因后果,尉迟楠皱了皱眉头,"求签……也好啦,这也是没法子中的办法。不过,你要找的妙清观在这山头的东边,中间还隔了两座山,若不是跑堂跟你指错了方向,就是你辨别方向的本事太差,才会迷路迷到这跟道观完全沾不上边的地方来。"她瞟了他一眼,眼神透着抹取笑的意味。

尴尬已极的皇甫少泱只能傻笑搪塞,因为就算是他,也不知那时自己心里是在想什么,沿着直铺到妙清观的石板坡道居然还会走岔了路……但,这却是个令他愉快的迷途。

"我是不知你怎样想,但我自己是满高兴认识你的……"

闻言,皇甫少泱心头一跳,不知是怎么的,居然有种被人当众揭穿心事的惊惶,不由自主别开了视线,双颊顿如火烧。

尉迟楠误解了他的反应,懊恼的急急解释,"我猜,你一定觉得我这姑娘家脸皮太厚,说话忒没分寸。没法子啊,我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就我这么一个女孩子,他们跟我说话都口没遮拦的,我又怎学得了别的姑娘家斯文秀气的模样。"

"你这样很好啊,爽快俐落、不拖泥带水,这样的性子相处起来很自在。"他冲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心底又是一跳。

他怎地一直做出不像自己会做的事情?

可惜尉迟楠生来就是粗枝大叶,没察觉那话语中究竟泄漏了多少当事人的感情。她只是一扫方才眉宇间的遗憾,拍掌大笑,"我就知道你会一本正经的安慰我!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完了,还要分神照看别人……"

她语气一转,半是感慨,半是感动,"皇甫少泱,你这人好的不像真的。"

他呼吸一窒,再度为她毫不矫饰的话语乱了气息。

尉迟楠仍旧没有发现他的心思浮动,换了副口吻自顾自的说:"不过,我还是要挑剔一句,你的客套话实在太多了!也不知你是染上读书人都免不了的坏毛病,说话总掐头去尾留三分余地,还是天生就是这种遮遮掩掩、一点都不明快的调调,老惹得我这直肠子的人心里着急。"说着说着,她不庄重的扮了个鬼脸。

他见状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想:不像自己又如何?跟这样的人相处多愉快啊!

于是在顷刻间将那心摇神荡所代表的意义抛到九霄云外去。

笑声暂歇后,尉迟楠重拾中途岔出的话题,"后来呢?你说你回去后看见老家被烧成一堆灰,决定找出原因,但这五年来你又找到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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