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铜钱龛世》作者:木苏里(繁体+陆商)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4-12-12分类:小说浏览:25评论:0

《铜钱龛世》作者:木苏里

文案

天禧二十三年,坊间传言手眼通天的国师突遭大劫,不得不闭关潜修,百姓暗地里却拍手叫好。同年冬月,徽州府宁阳县多了一位年轻僧人。

僧人法号玄悯,记忆全失,却略通风水堪舆之术,来宁阳的头一天,便毫不客气地抄了一座凶宅,顺便把凶宅里窝着的薛闲一同抄了回去。

从此,前半生“上可捅天、下能震地”的薛闲便多了一项人生追求——

如何才能让这个空有皮相的秃驴早日蹬腿闭眼、“含笑九泉”。

薛闲: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你圆寂,我就笑死了。

玄悯:……

高冷禁欲高僧攻(假的)x炸脾气乖张受(傻的)

内容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主角:薛闲,玄悯 ┃ 配角:江世宁,陆廿七,同灯 ┃ 其它:魑魅魍魉,朝堂,通篇扯淡

作品简评

天禧二十三年,有龙坠于广东海岸,被人活活抽去了筋骨。几月后,坊间传言手眼通天的国师突遭大劫,不得不闭关潜修。同年冬月,徽州府宁阳县多了一位记忆全失的年轻僧人玄悯,来的头一天便在一间凶宅里收了个孽障,这孽障名叫薛闲,暂附在一张纸皮小人上,是个无法行走的半瘫。他们一个高冷寡言,一个怼天怼地,一个要寻人,一个要寻仇,从此日子变得鸡飞狗跳,再不消停。作者用幽默风趣的笔调,生动勾画了一个欢趣和感慨交错并存的故事,能博君闲来一笑,值得一读。

第一卷 求索

第1章 纸皮人(一)

天禧二十三年夏,有龙坠于广东华蒙县,其高可人,其长数十丈,困缚于网,皮肉绽然,不见脊骨。官民群往观之,适逢暴雨倾盆,浪翻潮涌,卷龙入海,不见其踪。——《华蒙县志》[1]

同年冬月,徽州府宁阳县。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天还麻黑,杏塘街上已经依稀有了人声。九味居的堂倌搬着几大屉刚蒸好的包子,在楼前支好了早点摊儿。

更夫缩脖搓手地小跑过来,买了三个包子。他两口吞下一个,一边艰难地咽着,一边冲九味居的堂倌挤眉弄眼道:“诶?东西备上了么?”

“备上了,在这呢。”堂倌一脸愁苦地拍了拍笼屉旁搁着的食盒。

更夫诧异道:“还当真备着啦?万一他……那东西今天不来呢?”

堂倌默默打了个寒惊,干巴巴道:“亲娘祖宗,求他别来。”

这家九味居是个在宁阳县内小有名气的食肆,掌厨别号“刘三样”,据说能靠三道拿手菜走天下,分别是桃脂烧肉、陶罐烧鸡,以及酥梨牛尾狸。肉是不带皮的五花,鸡是肥瘦刚好的离山野鸡,狸还得是落雪天的狸。

九味居靠这三道菜日日客满,生意不愁。可刘三样是个拿架子的,他每日只供十份,多一锅都不做,于是想吃还得赶早。

然而早到五更天就来点硬菜,那多半是脑子有点病。

这位有病的仁兄已经连续来了两天了。

第一天,他杵在堂倌面前报完三道菜名,就再也没吭过气。是真的没气。寒冬天里,但凡呼气张嘴便是一拢白雾,唯独他脸前清清透透,一丝雾都没有。到了第二天,他的要求便多了——陶罐烧鸡不让用陶罐盛,不许放八角、小茴香,酥梨牛尾狸不要搁酥梨……

这要求根本不像是正经来吃饭的,倒像是来砸招牌的。

不过,堂倌非但没有把这位疑似砸场的客人叉出去,反倒哆哆嗦嗦伺候了两天,今天更是提前把食盒都备好了。

他看了眼天色,又哆嗦着腿,细脚鸡似的抻着脖子问更夫:“差不多到时辰了,你你你怎么不抖?”

“我这天天夜里蹿的人抖什么?”更夫压低了嗓子道:“再说了,今年不太平,见着什么妖魔事都不稀奇。六月里广东那片有人见着真龙的事听说了么?就卧在海边上,听说筋骨不知被谁给抽了!抽龙筋啊!你说这是什么兆头?前俩月还传言国师差点儿殁了——”

更夫还没说完,就见堂倌气若游丝要往摊子底下滑:“来了来了,他他他果真又来了……”

话音刚落,摊前就多了个书生模样的人。

他长相平淡无奇,带着深重的倦容,脸颊两侧透着不正常的血色,像是烤火烤久了起的干烧。这人穿了一件灰青长袍,人瘦,袍子也薄,活像树枝上叉了块布,风吹一吹就要上天了。

更夫衬着白皮灯笼的光,盯着这书生的脸看了半晌,叼在嘴里的最后一口包子都冻凉了,也没顾得上咽。

书生自言自语般低声嘟囔了一句“到了”,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堂倌,十分瘆得慌。

堂倌当即夹了夹腿,觉得自己要尿。

“劳驾,桃脂烧肉——”这书生正经说话的声音倒是好听,跟刚才的自言自语不同,青竹流水似的,只是极不贴脸,且不贴口型,看着……更瘆得慌了。

堂倌避开他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拎起食盒递给他:“都、都备好了,用的是瓷罐,没搁酥梨八角小茴香,刚出锅,还热烫着。”

书生似乎被噎了一下,他盯着食盒看了片刻,这才有了反应,慢吞吞地点头道:“有劳。”

这声音哑了些,跟方才那句又略有不同。

食盒对书生来说似乎有些沉,活像给树枝挂上了千斤坠。他走时比来时慢了许多,好半天才走远了一些。

更夫打了个寒惊,回过神来。

堂倌脸色刷白地小声道:“这回你瞧见了吧?那张脸……诶?你急匆匆地做什么去?”

更夫:“尿急。”

堂倌:“……”

然而更夫刚走出去没多远,就拎着铜锣梆子又绕回来了。

堂倌还未开口,更夫便一拍他的肩膀,冲不远处又是一顿挤眉弄眼:“往那处瞧!”

只见街对边,一道白影安静无声地自夜色中来。

刚受过惊的堂倌脚下登时一软,差点儿以为自己又见着了脏东西。好在他又定睛多瞧了一眼,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僧人。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素白僧衣,宽摆大袖。从头到脚没有一星半点儿杂色,活似披麻戴孝,大清早瞧见真是好不吉利。

堂倌没明白:“瞧见了,不就是个和尚?”

更夫低声道:“方才我从他身边过,打眼一看,他腰边挂着五帝钱呢!”

五帝钱能驱邪化煞镇宅门,传说当朝国师喜欢用,腰眼里总挂着一串。从此这五帝钱便成了各路吃鬼神饭讨日子的人最常用的器物。当中虽不乏浑水摸鱼的江湖骗子,但大多还是有三两下本事的。

堂倌远远将那僧人上下一顿打量,觉得他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度,总之,确实不像是江湖骗子。况且他也管不着那么许多了,三天已是极限,明早那书生若是再来一趟,只怕他真要憋不住当场尿出来了。

僧人步履不紧不慢,却很快到了近处,眼看着就要从摊前走过,堂倌赶紧叫住了他:“大师留步!”

僧人脚步一顿,白麻僧衣的下摆轻轻荡了两下,却没沾上一星尘土。他朝堂倌投来一瞥,目光无波无澜也无温意,简直比吹在脸上的寒风还冷。直到如此近处,堂倌才发现,这僧人身量很高,以至于目光是自上而下投过来的,看得堂倌莫名朝后缩了半步,撞上了同样往后缩了半步的更夫。

这一撞,又把堂倌的胆子撞回了肚里。他豁出去似的再度开口:“我看大师腰间挂着五帝钱,可是通晓些驱邪化煞之术?”

僧人无甚表情地扫了眼自己腰间露出的铜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堂倌尴尬地看了眼更夫,只觉得这和尚比这冬月里的妖风还冷,愣是冻得他不知东南西北,话都说不下去。

倒是更夫抗冻一些,替他开了口。他三言两语将那书生模样的来客形容了一番,又对那僧人道:“那张脸我们不说熟,但也绝不会认错,那是医堂老江家的儿子。可……可江家医堂三年前着了火,除了嫁去安庆的女儿,无一幸免,全都被火烧死了啊!俗话说五更天,鬼也闲。一个已死之人接连出现了三日,还恰好就是五更天,能不吓人么?!”

僧人扫了眼天色,终于惜字如金地开了口,只冷冷淡淡说了两个字:“人呢?”

一听这话,堂倌登时解冻活了过来。他指着远处一个墙弯,急忙道:“刚走!指不定这会儿还没进门呢!我认得江家医堂的废宅,大师我、我带您过去?”

然而很快,堂倌就后悔得想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嘴快!

他有多想不开,才在这寒冬天里跟一根人形冰柱子同路。堂倌觉得这短短几个巷子,就快把自己半辈子给走完了。他时不时瞄一眼这年轻和尚,几次三番下来,想问的话一句也没敢问出口,光记住和尚脖颈边的一枚小痣了。

在堂倌被活活冻死之前,他们终于走到了江家医堂的后巷拐角。

正如堂倌所料想的,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果然还没进门,正一步一挪地拎着食盒在巷子里走着。

奇的是,他边走边低声自语,声音还有所区别,时而清朗好听,时而低哑沉闷。

“你是亲自上离山给我捉了只鸡?照这脚程,正月前回得来么?”这是清朗些的那个。

“总也比走不了路的快。”这是低哑的那个。

“我看你大抵是不想活了。”

“不才,在下刚死三年。”

“……”

这书生一人分饰两角,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一番“何为病得不轻”,而后,他就这么沿着江家破败斑驳的墙缝,纸片儿似的滑进了宅院里。

墙角后的堂倌不小心看完全程,被瘆得不行,撒腿就想跑。脚都抬起来了,才想起还有根冰冻和尚在旁边杵着呢。他心急火燎地摸出一个钱袋,二话不说往大师怀里一塞,嘴里说着“聊表心意”,人已经快奔出二里地了。

僧人皱眉垂眼,扫了眼手里的钱袋。

这东西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早已辨不清原色,散着陈年的油腥味。

他几乎抬手就想扔了这不干净的东西,然而绳快离手了,又被他单指勾了回来。他就这么带着一脸不浓不淡的嫌恶,拎着个破布钱袋,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江家医堂门前。

撒腿逃回九味居的堂倌扶着墙喘了老半天气,才连说带比划地給替他看摊的更夫描述了一遍方才所见,他说完又咂摸片刻,“嘶——”地一声道:“我突然觉得那大师有些面熟。”

“你整天守着这摊子,南来北往那么多人,自然看谁都容易面熟。”更夫没好气道。

“……”堂倌喘匀了气直起腰,余光无意间扫过他扶着的那块青墙,目光倏地便定住了。

青墙上贴着一张半月前的海捕告示,只是略不巧,刚张贴完就下了场大雪,这告示一冻一淋,第二天便斑驳得看不清画像了。就连出摊早的堂倌,当时也只入眼了一个大致,留下了点模糊的印象。

现今这告示更是剥落了大半,只余留下画像脖颈的部分,依稀可见颈侧点了一粒很小的痣,和方才那大师颈侧的一模一样。

堂倌登时一个激灵:这可是悬了重赏的要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啦~

这篇可能会比较狗血,玄悯攻,薛闲受,别站错~依然1vs1,HE,么么哒!~

注[1]:第一段算最初灵感来源,化用自郎瑛《七修类稿》,原文:吾友金茂之之父,成化末,客游广东新会县,一日,早潮方平,一龙自空坠于沙场,鱼人各以所担之木,捶之至死,官民群往观之,其高可人,其长数十丈,头足鳞角,宛然如画,但腹惟多红色。此可谓见之明也。

第2章 纸皮人(二)

江家医堂坐落在燕巢巷,宅院木质的部分大多在三年前的那场火里烧没了,现如今只余留下最西边的半间厢房,能挡点偏风斜雨,堪不了大用,不宜呆人,倒是能藏鬼。

江家未及弱冠的儿子江世宁,就这么在自家宅院里,活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他从墙缝滑进宅院后,又耽误了一小会儿工夫,嘴巴却没闲着——

“门和厢房隔着东海么?”那清朗声音又憋不住了。

江世宁自己张口说完,顶着一副痨病脸向天翻了个白眼,沉默片刻后,用低哑的声音接话道:“人是进来了,食盒卡在墙外边呢。”

他嗤了一声,自语道:“佩服。”

片刻后又换了声音道:“过奖。”

江世宁:“……”

从月光下发青的脸色来看,他约莫是不想再张口了。

厢房摇摇欲坠的三面墙被烟火熏得漆黑,朝北的窗户只剩了一个窟窿眼儿,冬月里五更天还未现晨光,只有一抹弯月影子,在厢房一角漏了点不咸不淡的光。那个坐在窗窟窿边的人,就这么半身落在冷冷淡淡的月光下,另半身藏在了黑暗里。

他穿着一身沉融于夜色的黑衣,挺直漂亮的眉骨下压着两抹阴影,漆黑的眼珠映透出一点微光,单凭轮廓也能看出这人有副好皮相……只是他月色下的半张脸过于苍白,支着下颔的手腕骨又格外突出,便透出了一股浓重的病态来。

事实上他也确实有病——他站不起来,也走不了路。

至于病由?那真是鬼都不知道。他在江宅逗留了四日,除了姓薛名闲,江世宁对他概无所知。

“求你换个姿势吧,坐没坐相,歪斜久了当心上半身也瘫。”江世宁一进厢房,便把满满当当的食盒塞进了薛闲怀里。他生前少说也读了十大几年圣贤书,一看见薛闲这副懒散模样就眼珠子疼。

“歪斜两下就能瘫,当我是你?”江世宁刚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就又张嘴用清朗些的声音怼了自己一句。

“……”江大书生彻底不乐意了,他一脸崩溃地转头冲薛闲道:“我都进门了,祖宗你有话能自己说么?”

薛闲掀开了食盒盖,眯着眼嗅了嗅热食的香气,终于懒懒地亲自开了口:“行吧,看在肉的份上我受点累。你来一块么?”

江世宁没好气道:“你烧成灰给我么?”

薛闲:“做梦。”

“吃你的吧!”江世宁说完,也不再搭理他,而是走到墙根处,整个人猛地一塌,变成了一片薄薄的人形纸皮,顺着墙面滑到了地上——他每日时辰有限,到点了就得歇。

这人形纸皮一看就是某位奇才剪的,边缘比狗啃的还不如,脸上用笔寥寥勾了几画,依稀能辨认出一分江世宁的影子,只是脸颊上顶着两坨胭脂红,诡异之中透着股傻气。

纸皮在地上横尸了没一会儿,就犯起了君子病,再度诈尸而起,皱眉盯着薛闲:“前两日我就想说了,你怎的连筷子也拿不好?”

薛闲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托你吉言,我上半身也瘫了很久,最近刚能坐起来,筷子还使不灵。”

说完抬手便甩了个暗器,正中江世宁脑门,把纸皮人阁下又砸回了地上,似乎很不耐烦。

江世宁艰难地扭头看了眼暗器:呸,鸡骨头!

纸人消停了片刻,再度想起什么般垂死挣扎起来:“打个商量,明晚能别在我脸上糊两团红粉么。”

薛闲这回更懒,只答了一个字:“不。”

江世宁:“……”

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如果不是薛闲帮他弄了这副纸糊的身体,他还不知浑浑噩噩地在哪处飘着呢。

不过单是这件事,江世宁就有些想不通透——

徽州地广,闲置的空宅不少,随便一间都能供他暂时栖身,他却偏偏挑了江家医堂这么间烧秃了的废屋,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况且,薛闲来这儿的第一天就说过,他来办一件要紧事。可四天过去了,除了吃,他只干了一件事,就是顺手帮江世宁剪了个纸人。

总不至于要紧事就是剪纸人吧?

江世宁薄薄一片在冰凉的地上贴了一会儿,再度想起什么似的诈了起来。

薛闲脾气不好,两回一来就不耐烦了,第三回直接堵到:“再开口剪了你的嘴,有话明早再说。”

江世宁急忙道:“最后一句。”

薛闲瞥了他一眼:“你一说话我就脑仁疼,听多了要瘫,闭嘴。”

“方才我进门后头好像跟了人,我进院墙的时候瞥了一眼,似乎是个和尚,腰里挂着铜钱串子,我估摸着,这会儿该到门口了罢。”江世宁说完一脑袋栽回地上,纸人便再没了动静。

至此,他今天的时辰就用完了,直到天黑,他都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顶多能当个旁观。

薛闲:“……”

和尚跟着鬼,能干什么?

一个腰眼里挂着铜钱串子的和尚跟着鬼,还能干什么?

这么要紧的事情你个书呆子他娘的不早说留着过年?!

以薛闲这暴脾气,要放在以往手脚便利的时候,能把江世宁连同整间院子送上天。现如今,他却只能面无表情地透过窗窟窿,看到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这年头,靠嘴皮子功夫混饭吃的神棍到处都是,薛闲也没少见,也知道当中有些人确实会几手三脚猫的工夫,办不办得成事得看经验。所以越是老东西,越不好糊弄。

所以,当门外的和尚一脚踏进来时,薛闲便先松了一小口气——来人出乎意料的年轻,看得出不是个空架子,但也实不到哪里去。而当他以过人的目力远远扫过那和尚挂着的铜钱时,便彻底放心了。

越是有真本事的人,手里的铜钱镇过的邪煞也越多,远远看去,和一般铜钱区别很大。铜面上浮着一层精粹的亮光,油皮似的均匀裹覆着。虽然有人能靠些不上台面的法子仿出这层黄亮皮子,但那顶多能障一障普通人的眼,对薛闲可不起作用。

门前这年轻和尚倒好,连仿都不知道仿,腰间那串铜钱别说亮黄的油皮了,连铜皮都快磨没了。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说不定一次都没正经用过。

就这样还想下山混饭吃?靠什么?靠脸吗?

薛闲暗自嗤了一声,安安心心地将食盒搁下,随手叠了道障眼法,将其变成一段带着烧痕的木头桩子。

他无声无息地朝椅背上一仰,高瘦的身形便瞬间塌了下去,眨眼的工夫,也变成了一张透薄的纸皮,只是边缘比江世宁光滑得多,画得也比他精细许多,脸上也没有多两坨红粉蛋子。

横尸在地上动弹不了的江世宁:“……”

由此可见,某人大概是属鳖的,纯种王八蛋。

那张被薛闲占据的透薄纸皮顺着椅子轻轻滑落在地,就躺在江世宁那张纸皮旁边。仅仅只眨眼的工夫,两张覆地上的纸皮又塌陷了一层,变成了趴在泥面上的一片暗青色苔藓,和这破败的屋子彻底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破绽。

若是放在大半年前,这种麻烦的事情薛闲根本不会做。哪个胆肥的人吃饱了撑的来抄他的窝,他能就地给人轰一口新坟。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放下身段,一层层地布上障眼法——

他一个刚从全瘫勉强恢复到半瘫的人,连给自己挪个地方都格外艰难,这副纸糊的身体能承受的术法也十分有限,不给自己掘坟就很不错了。

好在这次上门的和尚是个绣花枕,只有脸能卖钱。

他估摸着那和尚会进来转上一圈,里里外外找不到人也就该打道回府了。

穿着白麻僧衣的年轻和尚在院中停了步子,目光冷冷地扫了一圈。

江家医馆原本有三间正房、三间厢房、一个药圃院子带前头一间挺大的门面。算是个不小的宅院了,被大火一烧,三年荒芜,如今寥寥扫上数眼就能看个完全……

和尚收回目光,抬脚绕过地上的碎石残瓦,径直朝西边那半间仅剩的厢房走去。

他一脚踏进厢房门里,掩在袖间的手指便不可察觉地轻屈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铜钱面,又微皱着眉心松开手。

化作青苔贴服在地的江世宁死死盯着和尚的僧靴,生怕他进来踱上一圈,从他身上横踩过去。倒是薛闲满心悠哉,一点儿也没把这和尚放进眼里。

果不其然,厢房这么块蜗舍荆扉,一眼就能扫个透。和尚甚至没有走进来,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薛闲心里再度嗤笑一声。

可没过片刻,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和尚又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一方白麻布,看料子和大小,应该是他随手从自己的僧衣下摆撕下来的。他就这么隔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麻,拎着不知从院子哪出翻出来的一块铜皮,面色冷淡地走到了薛闲面前,一撩僧袍蹲下身来,将薛青苔从地上生生铲了起来。

薛闲:“……”

铲起来的时候,他眉心分明还皱了一下,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似乎是个略带嫌恶的表情。

薛闲:“……”

去他娘的这秃驴居然还嫌他脏!

第3章 纸皮人(三)

自认前半生“上能捅天,下能震地”的薛闲,就这么被一个空有皮相的和尚抄了,仅仅费了一块破铜皮……

两块青苔被和尚铲起来后,没消片刻便现了原型,变成了两张不大的人形纸皮。和尚神色漠然地扫了眼纸皮的脸,便将纸皮叠了起来,放进了腰间的暗袋里。

薛闲一口山呼海啸的心头血还没来得及喷秃驴一脸,就被迫贴上了秃驴的腰,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间隙。

倘若憋屈能生生憋死人的话,薛闲在这“抄家进袋”的工夫里能死去活来二百多回。他天生是个傲性子,只能他气别人,不能别人气他,是个不要面皮且蛮不讲理的祖宗。偏生这次一个大意撞见了钉子,阴沟里头翻了船。

不管最初缘由是什么,他跟这秃驴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薛闲是个不服管的,吃软不吃硬。要是此时手上有刀,他二话不说就该照和尚的腰眼里捅了,可惜他没有随身带刀剑的习惯。

这和尚看上去像个冰柱子,不搭理人也无甚表情,身体却还是暖的。微热的体温隔着并不厚实的白麻布,一点点渗进纸皮里。

没消片刻就被捂透了的薛纸皮:“……”

烦人!

确实烦人,对身体有恙的人来说,寒冬天里的一点暖意最易瓦解斗志,尤其薛闲这种瘫了半年的。筋脉不通,气血不畅,现今这具身体根本就聚不起多少热气,整个冬月几乎都是冻着过来的。冷不丁这么一捂,他的身体便先于头脑犯了懒,竟然有些不太想动弹。

被折叠了两道的薛闲愤然地躺了片刻,终于克服了身体的懒意,偷偷摸起了和尚暗袋里的东西。

对于这个年轻和尚,薛闲依旧不知其深浅。

若说是真有本事吧……撕块白麻布、铲块青苔地皮算什么本事?撒尿和泥的光屁股娃娃都会!况且真有本事的人掀一块地皮简直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别说一小块了,整个院子都能掀了,何苦还要拎块破铜皮亲自来铲?

可若说他没有本事……那他是怎么一眼看破这层层叠叠的障眼法的?

薛闲最初还顾忌着一点动静,摸索的时候动作又小又轻,借着纸皮透薄的方便,还真不容易察觉。

然而没多会儿,他就渐渐没了顾忌,也不知收敛了。因为他发现那秃驴似乎顾不上这头了,透过暗袋外头裹着的两层白麻布,他隐约听见院子外头多了些杂乱的人声,似乎有一拨人聚了过来,也不知为了何事。

“嘶……你打我脸做什么?!”江世宁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听起来,他对薛闲的忍耐已近极限。

薛闲摸索的动作加快,一不小心拍错了地方。他没工夫也没闲情跟那书呆解释,便低低地“嘘”了他一声,示意那呆子老实待着别乱出声。

这半年来,他行动有碍,每回想要做什么事,亦或去什么地方,都得借点东风。或是人,或是物。这回难得碰上个秃驴,就算他半点儿本事都没有纯靠坑蒙拐骗,那也总得带着一些能糊弄人的玩意儿。薛闲想在他这暗袋里顺手捞点趁手的东西,而后再趁乱离开。

薛闲正忙活的时候,抄了他的年轻僧人已经走到了江家医堂的宅院门口。

原本颇为厚重的宅门早已残缺不全,铜质的门箍甚至有些变形。两门相抵时,怎么也合不严实,留了一条偌大的缝隙。和尚在门前停了步子,眼皮抬了抬。

透过那道龇牙咧嘴的门缝,他能清楚地看到,门外已经围了一圈乌压压的人影。江家医堂早已是废宅,门口自然不会悬什么灯笼,悬了也无人可照。可这会儿,外头那拨人手里提着一串纸皮灯笼,白晃晃的几团毛光,将来人照得气势汹汹,分外严肃,大有种“来者不善”的架势。

这模样,不是来捉鬼的,就是来拿人的。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这么大的阵仗,换谁冷不丁撞见,都会有些发憷。可这年轻和尚扫完一眼,便敛回目光。他推开宅院大门,看也不看来人,抬脚便要朝外走,好像眼前这群打着灯笼的人并不存在似的。

围在江家药堂门口的人,并非什么闲人。他们身上穿着县衙灰蓝色的制式布袍,腰里悬着二尺来长的薄刀,拢共有十来个。一看和尚要走,他们登时按住腰刀,收拢了圈围,将和尚的去路給堵了。

和尚停住步子,蹙着眉头扫量着眼前的人,似乎没弄清楚这些人跟自己有何干系。

“你说的,可是这个人?”一个略有些年纪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和尚目光朝说话者瞥去——那是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人,带着师爷帽,蓄着山羊须,看起来算得上清瘦,肚子却微微有些凸。若是宁阳当地人,定人一眼认出这中年男子是宁阳县衙的师爷刘诩。

可和尚并非当地人,以他的性子,就算是当地人,他也不一定会留意师爷长了副什么样子,有几只眼睛几张嘴。

倒是刘师爷问话的那人,和尚还留有三分印象——不是别人,正是九味居的小个子堂倌。

原来这堂倌对着九味居楼边的告示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去了县衙。既然悬了那么重的赏,必然是个棘手的要犯,谁知道他身上是不是背了一串命案?

于是,堂倌就这么把这位年轻和尚給告发了,县衙二话没说,当即来拿人了。

和尚的目光落在堂倌身上,后者似乎有些愧疚,朝后微微地缩了缩脖子,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大、大师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年轻和尚已然收回了视线。他抬了下手指,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便划了道弧,不偏不倚地落在堂倌怀里。堂倌还道是什么伤人的玩意儿,惊得闭了下眼。听到铜板相磕碰的声音,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钱袋!

被和尚丢进他怀里的,正是他之前塞給对方的钱袋。

这和尚仿佛终于扔了该扔的东西似的,一脸泰然地再次迈了步。这回,他约莫是被耽搁得不耐烦了,冷冷淡淡地冲衙役开了金口,道:“让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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