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羽衣仙子
作者:文炎文
简介:
阮钺恨同性恋,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儿打一双的那种深深的恨。
从小到大,他帮谈意惟打跑过——
欺负人的校霸同学、有着猥琐眼神的路人大叔、实施言语骚扰的男音乐老师,还有在半夜差点把谈意惟勒死的混蛋哥哥。
谈意惟很好看很好看,却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他不照镜子,穿丑衣服,真心实意地认为美貌会招致苦难。
阮钺从来不捉弄他,不说他“好看”,还替他暴揍恶心的男人。
他在大学,受不了住集体宿舍,央求阮钺和自己在校外“同居”,他认为,只要有阮钺的地方,就会很安全很安全。
直到有一天,阮钺把他关在出租屋,一边干呕,一边强行亲吻他。
谈意惟很迷惑,谈意惟很伤心。
他决定用脱敏的方式,帮助阮钺治好这种矛盾的恐同症……
谈意惟:“我们来扮演情侣吧。”
阮钺:“扮演……情侣?”
谈意惟:“嗯,首先,你要牵我的手,其次,你可以摸摸我,最后,你要对我说一百句‘我爱你’!”
阮钺(yuè)×谈意惟
恐同狼狗攻×小可怜美人受
P.S.文中所有地名、机构都是虚构,没有固定的现实原型哟
接档文:中短篇(2-5w字)CP1852054,花蝴蝶话剧演员攻×老实人颜控社畜受。一个恃靓行凶拿捏老婆玩脱后又用脸追妻的故事
同学少年多不贱
第1章 1.谈意惟想退学
谈意惟想退学。
大一开学的第三天,就已经无数次地这么想。
也许是军训时阳光太刺眼,也许是工业风的校园太丑陋,也许是遍地的野猫让他无处可逃地过敏了。
也许是此时此刻他站在男厕小便池前,心头猛然乍现一种被冒犯的不快。
所有的一切,都让谈意惟很想退学。
男厕,空气不算好闻,到处是毫无人气儿的安静,还有夏蝉经久不息半死不活的背景白噪音。
最近,在江滨大学的校园论坛流传起一个恐怖事件——校内有老变态出没,专门喜欢偷拍、偷看长相清秀的小男生,频繁作案地点包括但不限于没有课的教室、宿舍楼下黑暗的角落,还有各栋教学楼顶层的男厕。
谈意惟不知道这事儿,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人物在校园流窜,所以才敢大晚上来空教室自习,在回字形的教学楼迷路之后,还跑到走廊尽头来解决内急。
他正小心地上着厕所,突然就在余光里,发现了身后一道极不礼貌的视线——
一个人,举着一台手机,毫不掩饰地对准他……对准他,好像……是在录像?!!
多么荒谬,他心头一惊,然后战战兢兢,抖抖索索起来。
好的大学,没有围墙,没有围墙,就容易有变态,他穿着军训用劣质迷彩服,缩着身子,手忙脚乱提起裤子,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生怕触怒变态,男厕空荡荡,一万种被害的可能在脑海盘旋。
9月早过立秋,仍是史无前例的高温,有些地区甚至因为供电不足热死了人,谈意惟还戴着口罩,口鼻中呼出的热气被黑色熔喷布挡住,又从稍有些松动的鼻梁条里窜出来熏花了眼镜。
眼前不知道是泪还是雾气,什么都模模糊糊在光的折射中浮动,他不敢说话,不敢动,自觉就像一只拔了毛露出粉色皮肤的秃鸡,十分难堪地用翅膀捂着头,畏畏缩缩,等待屠刀斩下。
自哀自怜的情绪腾起,小便池里袅袅地反出刺鼻气味,门口又有人走进来,光明正大偷拍的人忽然闷哼一声。
然后是衣物摩擦声,肢体碰撞声,运动鞋鞋底在光滑瓷砖上发出的咯叽咯叽声,谈意惟惊恐闭眼,又听到不远处厕所隔间被大力拉开,哗啦啦一阵猛烈的冲水。
那变态没了之前的神气,痛苦地跪在地上,捂着肚子,手里的摄像工具不翼而飞,而阮钺从刚刚冲了水的隔间大步迈出来。
他走到谈意惟身边,把人转过来,蹲下,扯开系得乱七八糟的迷彩服腰带,重新穿过歪歪扭扭的带环,寻找松紧合度的带眼,一边整理,一边对跪在旁边的老变态说:
“滚。”
那人已经被他揍得站不起来,手脚并用地迅速爬出男厕,在瓷砖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呜……”变态消失之后谈意惟才敢小声说话,一开口就是惊恐的余韵,“他拍到了……用手机。”
阮钺头也没抬,毛刺刺的寸头是小幅度耸动的一个圆,他帮谈意惟系好腰带,又把宽松的迷彩短袖放下来,严严实实遮盖住细瘦的腰身。
“没事,我把他手机冲厕所了。”
“啊?”
这合法吗?谈意惟呆呆地想。
阮钺站起来,又高又大的大块头,颇有安全感地将谈意惟笼在羽翼之下,谈意惟178cm,55kg的身高体重,在他面前显得像颗瘦弱的小草,无所凭依地在水底招摇。
他们一起长大,做了10年同学,又考了同一所大学。明明谈意惟才是家庭条件优越的那一个,但在外观上……并没有比差点被评上贫困生的阮钺看起来营养更好。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教学楼里会遇到这种事,我只是来上个厕所。”谈意惟用细微的声音继续说,好像怕阮钺生气一样,还在瑟瑟地发着抖。
“下次晚上出来叫上我,不要迷路了才发消息。”阮钺扬了扬手机,语调没什么起伏,仿佛已经习惯这样替发小处理麻烦。
他打头先往厕所外面走,说:“送你回宿舍。”谈意惟倒腾着步子跟上,又小声恳求了一句:“真的不能一起出去住吗,我们。”
阮钺没回头,没说话,一个冷硬的后脑勺明确表示:“不行”,谈意惟接收到这一信号,失望地耷拉下眼睛。
他讨厌宿舍,讨厌公共澡堂,讨厌上床下桌,讨厌晚上和别人睡在同一水平面,更受不了的是无时无刻不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就算在宿舍,他也还是要一直戴着口罩藏起自己的脸。
如果能得到一种异能,他希望可以变得透明,他太怕被观看,被打量,太怕被他人的视线侵犯心理的边界。
他知道阮钺为什么不跟自己一起去校外租房子,阮钺没有钱,付不出一半房租,这是一种很自然的自尊心,非常合情合理,值得理解。
没有阮钺,谈意惟也不敢自己出去独居,只能老老实实回宿舍。
他是艺术生,读的是实验艺术,江滨大学是综合类大学里较早开设实验艺术专业的,但归根结底是一所理工科强校,艺术学院在里边多少有点被边缘化的尴尬。
今年艺术学院的大一新生被分在5号宿舍楼,属于本科生宿舍里比较偏远的一栋,图书馆、食堂、便利店,哪个都不挨着。而阮钺和医学院的同学住3栋,位于真正的校园CBD,楼下就是学校里最大的超市,饮料店、水果店都集中在那边。
他把谈意惟送到5栋楼下,目送着人磨磨蹭蹭地上了三级台阶,走进大厅。
谈意惟刷了门禁卡,一步三回头,隔着口罩,也知道脸肯定是皱成一团,作特别痛苦状。
他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折返回来,从不用刷卡的访客通道一下子窜到阮钺身前。
“那你能帮我修一下床帘吗?新买的,老是掉。”
谈意惟高度近视,眼睛在高度数的凹透镜后显得小了一圈,但这样眼巴巴地盯着人看的时候,还是叫人无法拒绝。
在宿管那里登记之后,阮钺跟谈意惟上了楼。
一进门,三个室友中有两个扭头看过来,还有一个长发男戴着降噪耳机正在打游戏,键盘敲得飞起。
艺术生的宿舍比较抽象,床位的装修风格各自不同,人看起来也不好相处,不是太精致就是太邋遢,外形都很夸张。
比如其中一位帅哥,耳朵至少打了5个耳骨钉,脸上至少穿了7个洞,再比如专心打游戏的长发男,脖子的纹路黑乎乎,看上去几周没洗澡一样脏。
谈意惟作鹌鹑状跟在阮钺后面,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床位,全黑的床帘是特殊材质遮光布,床的四周支起四四方方不锈钢框架,黑黑的布围绕一圈,再加上防尘顶,看上去像个灵堂,神秘、肃穆、不容侵犯。
耳骨钉男不满:“带人回来也不提前说?我马上睡了。”
谈意惟不说话,就死死拉着阮钺衣服,把他T恤短袖后背上的衣料揪出一个小小的角。
阮钺也冷着脸,不搭腔,脱了鞋就往“灵堂”上爬,爬上去,伸手摇了摇不锈钢支架,一个套一个的管子果然稀里哗啦叮叮当当倒下来。
他把谈意惟的床垫掀起来露出床板,跪在木板上研究怎么才能把支架搭牢,谈意惟就站在下边看着他,希望他能多修一会儿,别把自己留在全是陌生人的宿舍。
但阮钺只摆弄了五分钟,就低下头来告诉他:“质量问题,只能申请退货。”说完,也知道谈意惟没有遮挡物肯定不能睡觉,就又提出新方案:“我先帮你拉根绳子把帘子挂上,还想搭防尘顶的话明天去买新支架。”
谈意惟连忙点头,剪了一段晾衣绳递上去,阮钺把绳子拴在床位两头的铁架子上,绷直了,再拿钩子挂好了床帘。
阮钺走后,谈意惟下楼去热水房打水,他不敢去公共澡堂,因为小时候曾经有老头在浴池里不怀好意地死死盯着他看,宿舍的卫生间又没热水器,于是他准备了两个热水瓶、一个巨大的桶,每天晚上在厕所关起门洗澡。
厕所空间小,旁边就是蹲坑,洗澡的时候又臭又憋屈,他洗完穿好衣服,战战兢兢地戴好口罩、眼镜才拎着热水瓶和桶出去,宿舍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叫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打了个两个冷颤。
耳骨钉男见他好不容易叮叮咣咣完,就站起来准备上个厕所睡觉,一踏进厕所,差点被地上的积水滑得仰面摔一跤。
谈意惟掀开床帘钻进去,听到一墙之隔的卫生间里传出怒吼:
“有病吧!弄这么一滩水干吗呢?”
他立刻用被子蒙住头,瘦瘦的身体抖如筛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心里反复想着,明天一定买个拖把回来,一定买个拖把回来。
长发男啪的关了灯,开始在暗室中戴着耳机看电影,耳骨钉男上了厕所也爬上床,没过一会儿那边的床就轻轻地、吱吱呀呀摇起来。
又是想退学的一天,谈意惟拿下口罩眼镜,没吹干的头发在空调冷风下冰凉地贴着脸,他含着眼泪,躺了很久才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开更辣
第2章 2.公共澡堂好讨厌
阮钺和谈意惟是好朋友,从小就是。
他们在矿区长大,谈意惟的爸是厂矿一个小领导,但在道德上有些瑕疵,谈意惟就是这种瑕疵一个具象的体现。
阮钺第一次见到谈意惟的时候是8岁,就在家里平房外的荒地上,他昏天黑地地呕吐完,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谈意惟的脸。
阮钺当时觉得,谈意惟一定不是人。
也许是昨夜从自己身体里呕出的某一器官,在冰天雪地的暗夜里幻化成了精灵,美的精灵,弱小的精灵,抱着膝盖在人间无所适从,瑟瑟发抖的一个异类。
后来,八卦在职工居住的社区里传开,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孩,是谈姓领导多年以前去南方进修时,在作风问题上犯下的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尴尬的错误。
耳骨钉男认为谈意惟有病,而且一定是有传染性的重大疾病。毕竟,无论室内室外都戴口罩的行为真的非常可疑。
而且偷感很重。
出于艺术生的敏感,他决定观察观察这个怪人。
早上,谈意惟比舍友早起半小时,轻手轻脚洗漱完,在军训开始之前要去找阮钺,5栋到3栋有点远,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先到途经的第一食堂打包两份鸡蛋灌饼,然后冲到3栋楼下,给阮钺发消息。
阮钺下了楼,看见自己的发小双手捂着煎饼,蹲在灌木旁边戴着口罩打瞌睡。
因为吃完饭就要去军训,阮钺已经穿上迷彩服,50%棉质的短袖被腰带束进裤子,紧紧贴附着宽的肩,窄的腰,英武,威猛,自带一种咄咄逼人的威慑力。
他走过去,打了一下谈意惟的头,谈意惟仰起脸,在口罩下面瘪瘪嘴。
“真的不和我出去住吗?”见面第一句话还是不死心的问句。
阮钺拿过他手里还热乎的鸡蛋灌饼,一口消灭一半,然后对着他,依然很坚决地摇摇头。
谈意惟不再说话,从包里拿出迷彩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眼睛。
第一天军训的时候,教官曾命令他拿掉口罩,但他抵死不从,说紫外线过敏,会出疹子,严重还会休克,教官当时走到他面前,仔细看了他几眼,就把队伍开到了树荫下面继续操练。
枯燥的向左向右转,齐步走正步走,两个小时之后宣布就地坐下休息,学生们纷纷跑去放包的地方,拿出杯子来作水牛状痛饮。
谈意惟坐在原地没动,汗砸在地上晕出一颗一颗深黑色的圆点,他们方队的训练地点在第五食堂后门不远处的大路上,江滨大学建筑搞得丑,绿化却不错,高大杨树排排站立,向着路面伸出树冠,无数叶片是小巧的手掌,尽心尽力反射灼灼的白光,万里无风无云,叶也纹丝不动。
在军训开始之前,谈意惟喝过一整瓶矿泉水,现在都变成汗液排出体外,嘴巴里面倒是干得要着火。额头、脸颊被捂得严严实实,热气冒不出去,更往毛孔深处钻。
他有一个很固执的习惯,不肯喝离开过自己视线的东西。
初三的时候,曾经有同班同学恶作剧,在他的保温杯里放了颗磨碎的劳拉西泮,他下了体育课回来口渴,喝光一整杯,然后就在班头的课上睡得叫都叫不醒来。
那天,班头把他拎到教室外面,走廊外是鹅毛大雪,他困困顿顿地缩在三面寒风的栏杆内哭了一会儿,眼泪几乎结成冰,然后还是不敌药物作用,又一次地昏睡了过去。
他托腮看着不远处尽情饮水的同学,眼睛里露出羡慕的神采。
十分钟短暂休息之后,教官吹口哨,队伍在不情不愿的窸窸窣窣中恢复形状,继续训练。到了12点,解散吃午饭,新生们才拿出作战的气势,一鼓作气地向食堂攻去。
谈意惟的方队离食堂近,有近水楼台之便利,但他一解散就躲了起来,远离人群,站在实验楼下一溜垂丝海棠树旁边等着阮钺。
阮钺长得高,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很显眼,这么板正的身材,军训时没被选去做护旗手也很是难得,谈意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发小走近了,一只手伸过来,一瓶矿泉水怼到眼前。
确实是渴坏了,谈意惟警惕地环顾四周,见附近没人,才拿下口罩一边的耳挂,一口气灌下550ml,因为喝得太急,单薄的胸脯在早已汗湿的军绿色布料下剧烈起伏,阮钺看见了,默默掏出一包纸巾,让他自己把汗擦擦。
一天的高强度操练之后,身上黏黏糊糊,晚上回去必须要洗澡,但去热水房打水的时候,却发现每一个机器都不能出水,谈意惟首先怀疑了是不是水卡没钱,上app查了才发现余额还有888。
他很急,耳骨钉男急着要熄灯睡觉,肯定不能容他自己去买个烧水壶一壶一壶烧好灌满热水瓶,他穿着拖鞋,站在热水房给阮钺打电话。
阮钺很快接了,好像是已经准备入睡,略微带些鼻音,问他什么事。
“我想洗澡……水房没热水,”他干巴巴地陈述了事实,然后小心翼翼提需求,“你能不能带条大点的浴巾来一下?”
阮钺没多问,也没表现出不耐烦,简单地“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谈意惟上楼去收拾洗浴用品,又去一楼在公共浴室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阮钺风风火火地来了。
他穿着短袖、短裤、人字拖,非常休闲的男大装扮,手臂上挂一条深灰色的长浴巾,松弛靠谱,帅气细心。
谈意惟提着洗浴篮迎上去,像小孩见到家长一样,紧紧跟在阮钺身后进了澡堂。
这时候接近浴室关门的时间,人已经渐渐变少。越往里走雾气越重,谈意惟拿下眼镜,眼前世界变成模糊不清的多种色块,白花花、黑条条人影,在储物柜前重叠、晃动,热水的蒸气和人体散发的热量扑面而来,湿乎乎地将裸露在外的皮肤裹住,他紧张地捏紧了篮子的提手。
阮钺领着他,找了个两边有隔板的位子,侧过身子让他进去,看着他把篮子放在钉在墙上的铁架子上之后,就长臂一展,拉开浴巾挡在他面前充当浴帘。
浴巾有150cm长,刚好能从谈意惟头顶遮到膝盖下面,在遮挡之下,谈意惟慢吞吞脱衣服,虽然看不到外面,但耳边都是来洗澡的男生在交谈、笑闹,低沉的,高亢的,疯癫的男性的声音,拖鞋在蓄了一层水的地面啪嗒啪嗒响。
他脱掉迷彩服的短袖、长裤,细长而莹润的小腿一时显形,纤巧的是骨架,匀停的是骨肉,他抬起腿拿开底裤的时候,阮钺迅速移开了视线。
淅淅沥沥水声响起,阮钺不自然地僵直地站着,不去看里面人在热水下渐渐泛起红色的脚踝。
谈意惟飞速冲洗,手忙脚乱地洗头、擦沐浴露,洁白瓷砖很是晃眼,心里非常慌张,虽然有阮钺在一帘之隔的地方守着,但身处公共场所的认知还是太过刺激,他止不住地打颤,沐浴露瓶盖滑落在地上也不敢蹲下去捡。
他洗掉泡沫,最后拧了一下头发,用毛巾胡乱一擦,待在原地把睡衣穿了起来。
阮钺收起浴巾,看到眼前的人重新戴起口罩,身上袅袅袭来热而软的香气,眼睛眨巴眨巴,强忍着情绪没有崩溃的样子,可怜得让人想要团在手里捏。
他转过身,快步往浴室门口走去。
当天晚上,谈意惟钻在被子里,给阮钺发了二三百字的长消息,再次求他陪自己出去租房,微信界面大面积的绿泡泡,在一片黑暗中把谈意惟的小脸映得荧荧发绿,愁云满面得像是带了菜色一样。
他列出了在外租房的几大优点:
1.安静。晚上没有室友打扰,不需要迁就别人的作息。
2.方便。因为学校面积过大,生活区域和教学区域相对分离,从对面的“平安小区”到校门口的教学楼,比从宿舍出发还要近。
3.安心。两个人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老在一起,知根知底,彼此的相处方式早就磨合好了,不怕因为生活琐事,或者性格原因与同一屋檐下的人发生矛盾,影响心情。
他拿出了高考文综答题的架势,条分缕析地说明,紧张兮兮地期待回复。
而阮钺只回了他六个字:“不行,快去睡觉。”
他砰的一下把脸砸进枕头,强压下心头流泪的冲动,缓了缓又振作起来,继续哒哒哒打字:
“求你了,我真的好怕我那个室友,感觉他老是在看我(哭)。”
阮钺:“哪个室友?明天我去找他。”
谈意惟:“打架(叉),搬家(对勾)”
发完这句,那边就不回复了,不知道是有所松动还是不耐烦起来,谈意惟把手机盖在脸上,屏幕面对自己,以便一收到消息就能隔着眼皮感受到亮光。
大约五分钟之后,阮钺的信息发来:
“现在睡觉,明天再说。”
谈意惟失望地把手机收了起来。
第3章 3.宿舍有个同性恋
阮钺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每当父亲在眼前上演那种“打戏”,他也能冷静地坐在茶几下边,抬着眼皮观看“女人”流血的大腿。
他的父母在煤矿工作,十年前,还未实现机械化采煤,父亲每天坐班车去下井,手指的纹路里常是洗不掉的煤尘,脸上皱纹藏污纳垢,时间久了,在松垮的皮肉上结成一层黑硬的壳。
这层黑硬的壳,让阮嵩在面无表情时也凶相毕现。
表皮脱落的褐色皮带,百货大楼五块钱十条批发的便宜货,精准地抽打“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女人”抖动着嘴唇,汗如雨下,搅弄脂粉,长指甲在污脏的瓷砖上胡乱地滑动,膝盖肉感十足地贴着地砖,作爬来爬去状,也不知道是痛还是兴奋,又或者这两种情绪天生就是相生相伴,边界不清。
阮钺的姑姑在县城里开小旅馆,旅馆在巷子深处,巷口挂一块坏了两道笔划的彩色LED灯牌,写“住宿”二字,到傍晚六点钟,和街边路灯一起亮起,轻浮而鲜艳的红、黄、蓝,灯珠闪烁,暗示一种廉价的刺激。
巷子里两边墙脚下常年有湿滑的青苔,也常年有这种女人,立在暗处吸烟,见到有潜在的顾客,就从里面伸出一条死白的手臂,作揽客状挥动。
阮钺在县城里见过很多这样的女人,但眼前这一位要更特殊,她穿橡皮粉的裙子,裙摆被折了一道握进手里的皮带打得翻飞,宽阔的面上香汗淋淋,仰起头的时候就顺着脖颈滑落到喉结上。
明明是一个扮成女人的男人。
阮钺自出生起爱哭闹,怕黑,被父亲带去邻近矿区的村子找大师“治病”,大师在他手上一摸,缓开金口,道:
“阴气过盛,需要打阴邪。”
矿上事故多发,巨大的不确定感如云似雾,死亡的阴影之下,人们大多信命,信天,信超越现世的灵异世界,未婚去世的少女需要配冥婚,小儿夜啼过多则要请人驱邪。阮嵩对一切指向阴性的气质恨之入骨,他提起儿子的衣领,把人扔到火盆旁边,火舌一燎,几乎舔着大腿,幼年的阮钺尖叫,爬行,涕泗横飞,又被父亲拦住去路。
什么是阴邪,凭借粗糙的直觉,像女人的男人是阴邪。粉裙子“女人”开始频繁在家里出没,配合每周一次的打戏,阮钺被捆在茶几腿上,肉乎乎的小腿被勒出红痕,惊恐地看着“女人”表演痛苦万状的号叫。
他在宿舍的单人床上惊醒过来,又是做了同一个梦——
宿舍,屋内是浓度很高的黑,室友们此起彼伏地打鼾,只有一个小个子男生没睡。
为了节约电费,宿舍的空调在睡前就关了,小个子男生躺在床上,紧贴着墙,握着亮屏的手机,压低声音在和什么人说话。
似乎是在打视频。
阮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那男生就睡他对面的床位,瘦瘦小小的,声音也很细,没什么存在感,但半夜打电话这种事情还是有点不讲武德,窸窸窣窣像半夜偷油的老鼠,非常打扰人休息。
阮钺睡眠很轻,醒了就再难入睡,刚想敲敲铁护栏,表示对方安静些,却看那男生在幽幽的屏幕灯光下,把嘴唇往前置镜头上一印,说了句:“老公,晚安。”
然后挂断了通话。
阮钺腾地坐起来,一阵烦躁顺着脊椎骨窜起,他压低眉头,睡意全无。
宿舍里有同性恋!
同姓恋,是激活铭刻在基因序列中厌恶情绪的关键词,阮钺并不是要对这类人进行什么道德批判,只单纯觉得恶心,是雾霾状的,无孔不入钻入口鼻,渗进骨缝里的那种强烈的恶心。
耳边血液流动的声音嗡嗡响,是情绪过于激动时可能出现的体征之一,他顺着梯子下床,打着手电光避开了对床男生胡乱丢在地上的拖鞋,开了门走出去。
凌晨2点,他坐在宿舍楼道的台阶上,突然很想来上一根烟。
谈意惟也没睡好,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真正睡沉,早上8点集合军训,他六点半定了振动的闹铃起来,半梦半醒爬下床,摸到洗漱池边,拿起牙刷放在流水下面洗了洗。
他洗脸洗得很粗率,就用肥皂打一层沫,在脸上随便抹一把,撩起水冲干净,同时也醒了神,擦干净眼睛眉毛上的水珠,才发现自己下床的时候忘记了戴口罩。
还好这时候不是舍友们起床的时间,他小心翼翼地往床铺的方向看了看,却和长发男对上了眼。
糟了,被看到了,他恐惧地想。
长发男在眉毛上各有两颗眉钉,银闪闪像蛇的鳞片,很酷,很朋克,但配上现在这种看呆了的表情就显得有点儿傻。
他嘴巴微张,站在床梯旁,看向洗漱池的方向,一整个被冲击到怀疑人生的样子。谈意惟没戴眼镜,看不太清楚一米外的景况,但因为对来自他人的目光十分敏感,也知道自己正在被盯着看,于是迅速涨出了满头满脸的红。
他双手捏着毛巾,十分局促地做了几个小动作之后,慌不择路地开门跑了。
长发男自初中开始学画,目前自诩为半个“艺术家”,却从没见过这种惊心动魄的相貌。他视力又好,在清晨朦胧的微光中,将那张脸上所有细节,所有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眼睛清圆而润泽,深深的黑,无杂质的白,即使在半开半阖的时候也亮得吓人,头发和眉毛都毛茸茸,有一种纯正的幼态感。他的五官像是工笔细描在一张小脸上,线条细腻,形状精巧,好像分辨率都与普通人大不一样。
“X的,”长发男低低地骂了一声,“长成这样,每天还带啥口罩?真TM是个怪人。”
谈意惟在门外缓了一会儿,又遇到几个路过的同学,就连忙用毛巾捂住脸,急匆匆进来取了口罩眼镜,去厕所换了迷彩服,扯过挎包就跑下了楼。
这一意外事件,让他心情坏到了极点,来到3栋楼下见了阮钺,看到对方也是一脸苦不堪言的疲惫,两个人相对无言,一起吃了早饭,拖着沉重的身体往训练地点走去。
傍晚下训之后,阮钺也不愿意回宿舍。
他和谈意惟一起找了个空教室看电影,用谈意惟的ipad,蓝牙耳机一人一只,看一部不知所云的艺术片。
观影过程中,谈意惟非常专注,情绪紧跟音乐强度起起伏伏,当进度条走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他的眼泪就顺着鼻梁流到了口罩里。
这种弱叙事、强情绪的电影是谈意惟的最爱,教室里没有别人,阮钺让谈意惟拿掉口罩透气,但谈意惟摇摇头,警惕地看了一眼教室门口,用手捏住鼻梁条,把口罩揪起来,让熔喷布离开脸颊,迅速用纸巾伸进去擦了擦。
明显是一种有点后怕,心有余悸才会导致的行为。
自从谈意惟上一次在男厕被老变态“偷”拍,阮钺就在校内论坛里注册了帐号,因为谈意惟平时社恐严重,信息闭塞,只能靠阮钺四处了解一些校园快讯,以便利生活、规避风险,大学生活和高中不同,得到一些攻略之后,总能够更好通关。
他看不进去谈意惟选的电影,就把自己这一边的蓝牙耳机塞回谈意惟耳孔里,靠在椅背上刷了一会儿手机。
在论坛里,他看到了一个今天被反复顶上“热门”的帖子:
“大一新生都吃这么好了吗??下一届校草候选人出现!!!”
好幼稚的贴名,好无聊的关注点,他面无表情地划过,但直觉却恰逢其时地发出了危险警告,他扭头看了看正揪着口罩擦眼泪的谈意惟,忍不住上手一按,直接把口罩严丝合缝地拍紧在人脸上。
回过脸来再看手机,点开了那条帖子,发现贴主极尽夸张的一堆溢美之词之下,竟然是谈意惟穿着睡衣站在宿舍走廊里的照片。
他退出帖子,又点进来一次,确认自己不是做梦,不是眼花,不是过于疲倦导致眼前出现了诡异的幻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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