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融化之前
作者:听灯
简介:
一开始,燕雪舟并未将梁冰的追求放在心上。
可当他发现她的蓄谋接近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早就为时已晚。
一、窥探
“下雪了。” 从驾照最后一科机考考场出来,梁冰听到前面人群里发出的骚动,朝四下一看,果然,密密匝匝的雪花正纷纷扬扬飘落,在天地之间织成一张无边缥缈的灰白色帷幕。 今年北江的初雪降临得格外早,入冬之后,更是一场连着一场的大雪。 受拉尼娜现象影响,新一轮强冷空气长驱直入,中央气象台预计,今冬或将是近十年最冷的冬天。 梁冰将手揣在兜里,拾级而下,凛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登时拂过她的头脸和眉睫,身上的羽绒服还是前年买的,基础款,抵御这样的寒冷不免显得有些单薄。 不远处的城市综合体商场,巨大的落地玻璃橱窗内灯火通明,工作人员正忙着给陈列的假人模特换上应景的当季新款穿搭。 梁冰在心里盘算,暑假进厂当流水线工人赚的钱除了交驾校的学费,剩下的只够维持这学期基本生活开支,等寒假兼职发了工资一定要先买一双软和而保暖的靴子,内里要蓄满长而软的羊毛,踩进去就像是被太阳晒过的云朵包裹着。 不过是画饼充饥,脚底却仿佛蓦地涌起一股暖流,她自嘲地收起思绪,垂眸搓搓手指尖,朝掌心哈了几口气,硬着头皮直迎着风雪朝地铁站的方向走。 雪下得愈发大起来,鹅毛似的雪片争先恐后地往她脖子里钻,仿佛不立时三刻沾在人身上下一秒就要赴黄泉。好不容易挤进地铁,内外温差大,被车厢内的暖气激得浑身发颤,梁冰才后知后觉整个人已经冻得僵住了。 回到宿舍,同寝室的关佳文洗漱完毕,正准备爬上床,看到梁冰进门,问她:“怎么样,考过了吧?” “嗯,过了。”梁冰言简意赅地应声,脱掉外套准备去冲个热水澡。 关佳文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梁冰那么勤奋,用最短的时间拿到驾照是必然的,而她自从十月份那次科目二考试侧方停车失误就一直没去练过车,每当教练催促,她就拖延说等天凉一些,这一拖就到了冬天。 她长吁短叹地嘟囔着:“我跟你一起报的名,你都要拿证了,我还在卡在科目二。” 梁冰挂起衣服,安慰她,“没关系的,等明年春天暖和了再考。” “嗯。”关佳文笑起来,缩缩脖…
“下雪了。”
从驾照最后一科机考考场出来,梁冰听到前面人群里发出的骚动,朝四下一看,果然,密密匝匝的雪花正纷纷扬扬飘落,在天地之间织成一张无边缥缈的灰白色帷幕。
今年北江的初雪降临得格外早,入冬之后,更是一场连着一场的大雪。
受拉尼娜现象影响,新一轮强冷空气长驱直入,中央气象台预计,今冬或将是近十年最冷的冬天。
梁冰将手揣在兜里,拾级而下,凛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登时拂过她的头脸和眉睫,身上的羽绒服还是前年买的,基础款,抵御这样的寒冷不免显得有些单薄。
不远处的城市综合体商场,巨大的落地玻璃橱窗内灯火通明,工作人员正忙着给陈列的假人模特换上应景的当季新款穿搭。
梁冰在心里盘算,暑假进厂当流水线工人赚的钱除了交驾校的学费,剩下的只够维持这学期基本生活开支,等寒假兼职发了工资一定要先买一双软和而保暖的靴子,内里要蓄满长而软的羊毛,踩进去就像是被太阳晒过的云朵包裹着。
不过是画饼充饥,脚底却仿佛蓦地涌起一股暖流,她自嘲地收起思绪,垂眸搓搓手指尖,朝掌心哈了几口气,硬着头皮直迎着风雪朝地铁站的方向走。
雪下得愈发大起来,鹅毛似的雪片争先恐后地往她脖子里钻,仿佛不立时三刻沾在人身上下一秒就要赴黄泉。好不容易挤进地铁,内外温差大,被车厢内的暖气激得浑身发颤,梁冰才后知后觉整个人已经冻得僵住了。
回到宿舍,同寝室的关佳文洗漱完毕,正准备爬上床,看到梁冰进门,问她:“怎么样,考过了吧?”
“嗯,过了。”梁冰言简意赅地应声,脱掉外套准备去冲个热水澡。
关佳文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梁冰那么勤奋,用最短的时间拿到驾照是必然的,而她自从十月份那次科目二考试侧方停车失误就一直没去练过车,每当教练催促,她就拖延说等天凉一些,这一拖就到了冬天。
她长吁短叹地嘟囔着:“我跟你一起报的名,你都要拿证了,我还在卡在科目二。”
梁冰挂起衣服,安慰她,“没关系的,等明年春天暖和了再考。”
“嗯。”关佳文笑起来,缩缩脖子,“现在的天气排队练车简直要冻死人,反正我毕业前考过就行。”
李昕正躺着床上玩手机,声音带着笑意透过封闭的床帘传出来,“是啊,着什么急?谁能像梁冰似的那么变态,做什么都像身后有老虎在追赶着一样。”她轻嗤一声,语调轻松像是在开玩笑,“我真的很好奇,难道不焦虑吗?”
梁冰端着盆站在阳台上,没作声,拧开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
李昕继续扬声说:“人活得太紧绷了可不好,容易走极端。你们看过那个‘感谢室友不杀之恩’的话题没,咱们化学系的学生想对身边的人动点手脚可太简单了,什么清华铊中毒,复旦研究生饮水机投毒……”
关佳文是个直肠子,急忙打断她,“梁冰才不是那种人呢。”
李昕立刻反驳:“谁说她了?”
梁冰假装没听见,热水从花洒倾泻而下冲过皮肤,回温的同时带起一阵酥麻的颤意。其实,她心里清楚李昕对她的敌意来源于何处。
L 大化学与化工学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辖属的几个国家级部委级重点实验室每年都会从新一届学生中吸纳新鲜血液,以期通过老带新实现代代传承。被选中的人不仅会定期发放津贴和补助,在申硕考研时这条履历无疑也大有裨益。
今年的名额极度稀缺,只有一个,而梁冰成为了那个众多申请者中的幸运儿。
本来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怎么也不该轮到她头上,机缘则来自于这学期执教大一新生专业课《有机化学》的许岚教授。
许岚出生在八零年代,是学校青年计划引进的高精尖人才,前段时间在一次课上突发心梗,晕倒在讲台,被就近送往学校附属医院做支架手术。她的前半生全情致力于学术和教书,离异,没有子女,生活很精致,几乎看不出年龄感。
许岚住院时,同学们成群结队地去探望,各式各样的高级补品和鲜花果篮堆满了病房,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梁冰也去了,但她没买任何东西,只是在所有人走后留了下来,陪着许岚输液,有时说说闲话,帮忙安排一下饮食,有时许岚的点滴输完按呼叫铃,值班护士太忙没立刻过来,她就去护士站亦步亦趋等着第一时间把人带来,会动手简单收拾归置闲杂物品,也会在许岚不方便时主动上前举着输液袋扶她去洗手间。
正逢国庆假期,整整十天,梁冰几乎天天如此,除了上课,其他时间她都会赶到医院,收拾,整理,陪伴,她的话不多,从不居功,仿佛她做的一切都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这个社会,越是有身份的人越要比普通人更有记性,他们推崇礼尚往来,做事的基本原则遵循互不相欠。
许岚出院后,向分子科学与药学制剂实验室的负责人秦毅推荐了梁冰。
自从消息公布,李昕就开始对梁冰各种阴阳怪气,无非是明里暗里讽刺她心机深沉,也不知到底在背后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才搞定的。
梁冰无从辩驳,其实严格来讲,李昕的揣测并非空穴来风。
关佳文气不过,私下里替梁冰打抱不平,“她之前连申请表都没交,知道你被选中了,倒开始愤愤不平起来,搞得好像是你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名额一样。”
如果不是早已见惯人情冷暖,梁冰不会那么容易理解,明明她得到的根本不是李昕失去的,可就因为她得到了,就必须要承受这份来自于假想敌的恶意。
勿视他人之得为己之失,才能找到生活的平衡点,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
CR
个道理的。
梁冰只是说:“不要紧,过段时间就好了。”
关佳文恨铁不成钢,“她要是再无理取闹你就跟她吵,谁怕谁啊?别惯着她。”
梁冰没再作声,她不主动惹事,也不怕事,却不愿与旁人做无谓争执。有时候保持沉默反而比大喊大叫是更优解,尤其是对待李昕,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如无意外,她们至少还要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三年半之久,闹得太僵不是上策。
何况,比起经营大学宿舍的人际关系,她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洗漱完毕,梁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放空思绪,试图快速培养出睡意。明天上午全是专业课,下午还要去实验室报到,她必须尽快入睡才能保持足够的精力。
她的时间本就不够,要学的却实在太多了。
这个世界,所有看似收入囊中尽在掌握的东西都可能一夕之间被剥夺干净,甚至付之一炬崩坏成废墟。只有装进脑子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次日,吃过午饭,梁冰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实验楼前,研究生师姐收到消息下来接人时,灰白的天空又开始飘起雪来。
“你好,是梁冰吧?”她热情地招呼完,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于左左,和你一样,也是新生,今年读研一,很高兴认识你。”
梁冰忙颔首致意:“于师姐好。”
两人从电梯走到办公室的路上,于左左已经条理清晰地把课题组的情况大致向梁冰介绍了一遍,“秦老师最近手头上有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要结题,抽不出时间,暂时先让我带着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问我。”
于左左清清嗓子,粗着声音模仿秦毅的口吻,“化学是一个深造之路很长的学科。秦老师说了,你现在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还是打好基础。”
“嗯。”梁冰点点头,适时送上一个笑脸,听她继续说道:“学外语不是有个词叫熏耳朵吗,异曲同工,前两年你来实验室适应一下学术氛围就行。对了,回头把你课表发我一份……”
“好的。”
“咱们实验室目前一共有十八个人,从大一到研三各个年级都有,还有五个博士。不着急,慢慢再认识。”于左左回身一笑,“不过,有个人不用介绍你应该也听说过……”她停顿了下,“那就是咱们化学院鼎鼎大名的顶流,燕雪舟同学——”
于左左意味深长地说:“你可别嘴硬说没听过啊。”
梁冰心中一跳,面上十分配合地笑了下,“听过的。”
虽然燕雪舟比她这届新生高了两届,大三在读,名声却横跨本科和研究生院,在各级都如雷贯耳。中午在食堂,关佳文还很兴奋地让她一定要帮忙看看,燕雪舟本人到底是不是真如照片和传闻中一般帅的要死。
于左左扶着梁冰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他的位置就在窗户下面,对面桌子正好空着,你坐这里吧。”
可直到晚上九点钟,梁冰收拾好电脑和桌面打算回宿舍时,对面始终是空荡荡的。
于左左原本正对着电脑看文献,察觉到梁冰流连的目光,忍不住调笑道:“失望啦?来日方长,总归会见到的。”
梁冰抿抿唇,“……不是。”
少女心事总怀春。
于左左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哎呀我都懂,不用不好意思。”
梁冰没继续否认,含笑简单打过招呼后,下楼刷卡走出实验楼。
雪依然在下着,渐渐变成细小的六瓣冰晶。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到处是三五成群打闹的学生和或依偎在一起或牵着手的情侣,几乎没有人撑伞。
刚走到楼对面,路边一个醒目的身影映入梁冰眼帘,高,瘦,脊背笔直挺拔,眉眼轮廓明明锋利,气质却松弛,羽绒服随意敞开怀穿,露出里面的连帽衫和一截修长雪白的颈项。
是燕雪舟“燕”用作姓氏时读一声(yān)。
大概是想抽完指尖捏着的那半根烟,他没直接进实验楼,而是站在绿化带前的一盏路灯下面,百无聊赖地仰起头看雪。
周遭的黯淡将那束光衬得格外明亮,如同舞台上的追影灯,雪花落在他的被照得近乎透明的发丝上,折射出星星一般的光芒。
似乎是察觉到她窥探的目光,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望了过来。
世界像是短暂停了几秒。
那绝对不是善意的眼神,而是从内到外的审视和挑剔。
明明很冷,可深处又仿佛带着火光。
梁冰无暇深思,下意识低垂了眼想避开,再回神看过去时,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似乎刚才的视线交锋只是一场昏昧的错觉。
良久,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拢紧围巾朝宿舍走去。
怕什么呢?瑞雪兆丰年。
明年会是个好年头的。
作者的话
听灯
作者
2024-10-30
*“燕”用作姓氏时读一声(yān) 好久不见,久到都快忘了怎么报幕了[捂脸] 拖延症晚期患者终于赶在十月底开了坑,咳……这次想挑战一下不那么正面的人设,所以主角性格都有很大缺陷,其他应该没什么雷了 阅读愉快~如有不适及时退出即可[鞠躬] 喜欢的话可以加入书架留个评[比心]
二、偏见
梁冰躺在宿舍床上时,收到周锡年的消息—— 「图书馆勤工俭学的职位空出一个,只要周五下午做两小时,我跟负责的徐老师很熟,她答应帮我留下来,你填一下申请表」 「填完了发给我,我打印好帮你交过去」 紧接着周锡年发过来一个文档,梁冰点开,发现表格里已经提前标注好了范例,她只需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对内容稍作修改就可以。 周锡年一以贯之的处事风格,考虑周全,细心妥帖。 他也在化学院,今年读研二,跟梁冰是同乡,都来自皖南,一直很照顾她。 梁冰急需一切能赚钱的工作,尤其以后没有课的空余时间基本都要泡在实验室,校外兼职肯定不方便,图书馆整理员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 她发自内心的感谢周锡年:「谢谢锡年哥,我尽快」 周锡年:「顺手的事」 片刻后,又发过来一句:「别客气,你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 但这世间哪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善意?无非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梁冰一直都觉得,旁人对她不好才是理所当然的,而对她好的人,她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就只能感恩,而口头上的感恩又是一件多么虚无缥缈的事。 聊天框一直跳动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梁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却始终没等到新的消息,直到快睡着时才听到震动声。 周锡年:「听说你被选中进实验室秦教授的课题组了」 梁冰从昏沉的神志中恢复了几分清醒,手指敲击屏幕回复:「嗯,还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许老师和秦教授的关系,也不会这么顺利」 顿了顿,加上了点实在的诚意,「等你空了我请吃饭」 秦毅读博时替导师代课,教过当时刚本科入学的许岚,但囿于年龄的差距和世俗的眼光,最终以遗憾收场没能走到一起。两人虽不是同门,表面看起来更是没什么交集,私底下却比一般人都亲近,而那些莫须有的风月八卦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沉寂,无人再提。若非周锡年从现任系主任的姑父那里得知,再告诉梁冰,她根本无法找到突破口,进而拨动其中的关窍。 陪护期间,梁冰甚至根本没提及自己申请实验室的事,而…
梁冰躺在宿舍床上时,收到周锡年的消息——
「图书馆勤工俭学的职位空出一个,只要周五下午做两小时,我跟负责的徐老师很熟,她答应帮我留下来,你填一下申请表」
「填完了发给我,我打印好帮你交过去」
紧接着周锡年发过来一个文档,梁冰点开,发现表格里已经提前标注好了范例,她只需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对内容稍作修改就可以。
周锡年一以贯之的处事风格,考虑周全,细心妥帖。
他也在化学院,今年读研二,跟梁冰是同乡,都来自皖南,一直很照顾她。
梁冰急需一切能赚钱的工作,尤其以后没有课的空余时间基本都要泡在实验室,校外兼职肯定不方便,图书馆整理员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
椿日
她发自内心的感谢周锡年:「谢谢锡年哥,我尽快」
周锡年:「顺手的事」
片刻后,又发过来一句:「别客气,你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哥,照顾你是应该的 」
但这世间哪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善意?无非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梁冰一直都觉得,旁人对她不好才是理所当然的,而对她好的人,她孑然一身无以为报,就只能感恩,而口头上的感恩又是一件多么虚无缥缈的事。
聊天框一直跳动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梁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却始终没等到新的消息,直到快睡着时才听到震动声。
周锡年:「听说你被选中进实验室秦教授的课题组了」
梁冰从昏沉的神志中恢复了几分清醒,手指敲击屏幕回复:「嗯,还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许老师和秦教授的关系,也不会这么顺利」
顿了顿,加上了点实在的诚意,「等你空了我请吃饭」
秦毅读博时替导师代课,教过当时刚本科入学的许岚,但囿于年龄的差距和世俗的眼光,最终以遗憾收场没能走到一起。两人虽不是同门,表面看起来更是没什么交集,私底下却比一般人都亲近,而那些莫须有的风月八卦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沉寂,无人再提。若非周锡年从现任系主任的姑父那里得知,再告诉梁冰,她根本无法找到突破口,进而拨动其中的关窍。
陪护期间,梁冰甚至根本没提及自己申请实验室的事,而是许岚主动问起来的。
在梁冰看来,人际关系和做化学实验十分类似,只要控制好变量,就能最大程度确保在提前埋伏好的推波助澜中,顺理成章达到某个期望值。
又隔了很久,周锡年才发来一句,「真心谢我的话,希望下次别再让我从其他人那里知道结果」
梁冰正思忖该怎么回复他,几秒之后,显示消息已撤回。
她静了一会儿,索性丢开手机,裹进被子,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梁冰从初一开始住校,记忆中的冬天总是很冷,那年刚入十一月,学生宿舍冷得就像是个大冰窖,同寝室其他女孩子的父母早在降温前的周末就准备好厚厚的棉花被子送到了学校,只有她的床上依旧是一张夏天的单被。
父亲出意外猝然离世以后,梁冰饭卡里本就捉襟见肘的余额很快告罄。她白天吃不饱饭,晚上裹着那张几乎算是薄如纸的布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徒劳地失眠,怎么可能睡得着呢?饥饿,寒冷、孤独,从头顶开始全方位地碾压她。
周围同学的异样眼神梁冰如芒在背,可还能忍受。她不怕被孤立,但饿和冷实在太可怕了,人的生理性忍耐程度是有极限的,尤其是在夜里,黑暗一眼都望不到边。
所谓地狱,似乎并不是一个切实的空间,更像是一种处境。
而将她拖出深渊的人正是沈恪,他那时正读高三,学习任务繁重,收到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后。
周锡年和沈恪同班,他路子广,跟谁都说得上话,当天下午就说服宿管阿姨让他上楼,帮沈恪给梁冰送了一床羽绒被过来,上面有种难以言喻的清淡香气,蓬松而暄软的触感她至今仍记忆犹新。那天晚上,梁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如同漫步云端的轻盈,她终于睡了个好觉。
后来她才知道,被子是沈恪的,他给了她用,自己就没有了。
雪后一大早放晴,化雪天气极其寒冷,温度再创新低。
早上六点,手机闹铃发出震动声之前,梁冰的生物钟率先发挥作用,睁开眼睛摸黑爬下床,她的动作极轻,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饶是如此,李昕还是烦躁地翻身将床板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天天一大早不睡觉,就显着你了!”
化学院为了鼓励学生加强体育锻炼,增强体质,要求大一新生起床去操场跑步,并安排有专人等在那里打卡盖章,每个月积累够十五次就可以加两份素质拓展分,最终与奖学金的评定挂钩。
梁冰月月都是满勤。
倒不全是为了素拓分,还因为这是成本最低的空腹有氧运动。她习惯在跑步后,去食堂给自己和关佳文分别打壶热水,宿舍里不准违规使用大功率电器,无法烧开水。
李昕有时也想搭便车让梁冰帮忙打水,只是开不了口,于是欲言又止又变成了冷嘲热讽,梁冰当然不可能为了破冰主动提出,但有一点李昕说得没错,梁冰甚至时常也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箭,紧绷且疲惫。
“阿嚏!冷死了!”
关佳文起床失败,哆哆嗦嗦地重新躺回被窝,“上午第一节课竟然是马原,这不是摆明了逼我逃课吗?”
她从床帘缝隙递出校园一卡通,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小冰,麻烦你中午帮我带个烤肉饭回来。”
“好,给我吧。”梁冰走到她跟前,“我下了课要去实验室一趟,可能你要多等我一会儿。”
关佳文比了个手势,“没问题。”
她又好奇问:“对了,昨天你在实验室见到燕雪舟了吗?”
梁冰下意识摇摇头,反应过来不对,又点点头,“嗯。”
关佳文不解,“到底见没见到啊?”
“见是见到了……”梁冰再次回想起燕雪舟那张帅得非常具有冲击力的脸和他看向她时过分凌厉的眼神,始终百思不得其解那份敌意到底从何而来?
她的目光垂下来,落在关佳文桌面上的闹钟表盘,“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回头再说。”
梁冰中午从课题组办公室出来时路过实验室,透过半墙玻璃刚好看到站在靠窗的实验台工位上的燕雪舟,她不由自主驻足。
窗外的阳光给他身上的白大褂和玻璃仪器点上碎金的斑点,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却很流畅,往常在她手里经常丁零当啷乱响的瓶子和试管在他那儿仿佛突然转了性,变得妥协而服帖。
或许是全心沉浸在实验中,他时而蹙眉,唇线微微抿直,时而低头记录数据,勾勾画画,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浑然不觉。
这样纯粹的沉溺,专注于实验本身,完全没有应付和敷衍,也不像她更多只当机械地完成某个目标,真正需要的是那份成就感,他应该是发自内心享受做学术的过程吧。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让梁冰从怔忡中回神,想到还在宿舍等着烤肉饭的关佳文,她匆匆离去。
燕雪舟结束时早就过了午饭点儿,程朗提前给他打了份饭,连忙殷勤地从微波炉里热好端出来,“昨天秦老师突然说要重测这组数据,我们怎么都做不出来,只能麻烦大神了,来来来,犒劳一下——”
待看清餐盒中的食物后,燕雪舟索性将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
见状,程朗嘟囔道:“就不吃啦?”
燕雪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顺心,“不饿。”
“你这人,真难伺候,我好不容易排了很长的队打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程朗却很识趣地把那份红烧排骨和叉烧肉双拼盖浇饭端走,“年纪轻轻过得跟和尚似的,天天茹素,庙里出家人的伙食都比你好。”
燕雪舟没理会他,眸光落在桌面电脑旁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绿植上。
透明的锥形玻璃瓶内是水培的薄荷,碧绿的叶片小小的,却因为营养液的滋润长得葳蕤繁茂,生机盎然的样子。
瓶子底部压着一张精致的卡片,没有署名,只有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薄荷的味道很像你身上的香气”,字体娟秀端正,一看就是女生写的。
燕雪舟昨晚临时被喊过来补了一夜的实验数据,明显没休息好。他本就不爱搭理人,平时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没精神时脸色看起来格外不爽,“谁放的?”
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态度总是宽容得超乎想象,尤其燕雪舟这种颜值级别的帅哥,坏脾气反倒成了有个性。
于左左疑惑地“咦”了一声,推测道:“应该是梁冰吧,她刚才来过。”
“梁冰?”
“就是新来的那个大一的女生,昨天报到的。”
于左左调笑着说:“人家小姑娘晚上临走前偷偷看你的桌子来着,被我拆穿了还不好意思呢。”
她回想了下,“你上楼那会儿她刚走,你们肯定在楼下遇到了,只是
春鈤
你不认识她。”
燕雪舟眼前一闪而过昨夜雪地里那双明显对他带着探究意味的眸子,里面全是淡漠和谋算,还有刚才他做实验时,她站在外面观察映衬在量杯上的那抹剪影,最终,她素面朝天的脸庞和前段时间在医院陪护许岚时谨小慎微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其实,不难联想到实验室这个名额梁冰是怎么拿到手的。
这种人燕雪舟从小到大见得足够多了,明明满腹心机,擅长钻营,到处别有用心的耍把戏,却十分善于伪装成老实人。
燕雪舟垂眸看着那盆水培薄荷,顷刻间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裹挟。
作者的话
听灯
作者
2024-11-03
啵啵~(づ ̄3 ̄)づ╭~ 喜欢请务必加入书架留评投票三连好吗 没信心的作者菌真的很需要
三、不利
周六早晨,冬雾弥漫。 梁冰在食堂简单吃过早饭来到实验室,于左左特意提前跟她约过时间,周末要一起整理刚装修好的档案室。 之前这层楼曾经发生过火灾,相连的几间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现在早已恢复如初。 推开档案室的门,一股浓重的油漆味扑面而来,看到地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的文件筐,于左左不由得抱怨:“咱们新生到哪儿都是干苦力的,你猜我昨天刷瓶子刷到几点?” 她自问自答:“晚上十二点!我听说别的组这种实验耗材都是一次性的……咱们组真是太穷了,津贴一个月才六百块。” 梁冰原本想接话,自嘲说她只有二百六十块,可注意力都被离得最近的那筐文件吸引过去,一时之间没能搭腔,最上面那张纸是手写的特殊实验耗材使用及报废目录,字迹很熟悉,页面底部的保管人那栏签名是沈恪。 于左左好奇问:“在看什么?” 梁冰轻声啊了下,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没什么。” 她蹲下来,将那张纸拿起来捏在手里,拇指拂过那两个俊逸风流的字。 于左左凑过来看了看,想了半天,“这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应该没用了,等我们全部弄好丢进碎纸机就行。林师姐说了,只要把结题报告留下,按照年份整理好,放到对应的档案盒里就行。” “嗯,好。”梁冰低声应了,主动请缨承担相对吃力的清洁工作,“那我先去打水,把屋子打扫一下。” 于左左自然无不应允。 出门前,梁冰将那几张带有沈恪签名的废纸抽出来放进书包。 她来到走廊尽头,站在洗手间的水龙头前机械地搓着抹布,这里没有安装热水器,水管中的冰水直接冲过手上皮肤,凉得近乎刺骨,她却像是毫无察觉。 沈恪人如其字,性格固执而安静,长相很文气,身上有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卷宣纸,一枚玉珏的书卷感。 他们的家乡是皖南一个小城,那里盛产宣纸,周边有西津野渡,落羽红杉和相看两不厌的敬亭山。 父亲去世后的那几年春节,梁冰都是和沈恪一起度过的。 他毛笔字写得好,每年大年三十一大早都会在八仙桌上铺上洒金红笺,执笔教她写对联,贴…
周六早晨,冬雾弥漫。
梁冰在食堂简单吃过早饭来到实验室,于左左特意提前跟她约过时间,周末要一起整理刚装修好的档案室。
之前这层楼曾经发生过火灾,相连的几间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现在早已恢复如初。
推开档案室的门,一股浓重的油漆味扑面而来,看到地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的文件筐,于左左不由得抱怨:“咱们新生到哪儿都是干苦力的,你猜我昨天刷瓶子刷到几点?”
她自问自答:“晚上十二点!我听说别的组这种实验耗材都是一次性的……咱们组真是太穷了,津贴一个月才六百块。”
梁冰原本想接话,自嘲说她只有二百六十块,可注意力都被离得最近的那筐文件吸引过去,一时之间没能搭腔,最上面那张纸是手写的特殊实验耗材使用及报废目录,字迹很熟悉,页面底部的保管人那栏签名是沈恪。
于左左好奇问:“在看什么?”
梁冰轻声啊了下,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没什么。”
她蹲下来,将那张纸拿起来捏在手里,拇指拂过那两个俊逸风流的字。
于左左凑过来看了看,想了半天,“这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应该没用了,等我们全部弄好丢进碎纸机就行。林师姐说了,只要把结题报告留下,按照年份整理好,放到对应的档案盒里就行。”
“嗯,好。”梁冰低声应了,主动请缨承担相对吃力的清洁工作,“那我先去打水,把屋子打扫一下。”
于左左自然无不应允。
出门前,梁冰将那几张带有沈恪签名的废纸抽出来放进书包。
她来到走廊尽头,站在洗手间的水龙头前机械地搓着抹布,这里没有安装热水器,水管中的冰水直接冲过手上皮肤,凉得近乎刺骨,她却像是毫无察觉。
沈恪人如其字,性格固执而安静,长相很文气,身上有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卷宣纸,一枚玉珏的书卷感。
他们的家乡是皖南一个小城,那里盛产宣纸,周边有西津野渡,落羽红杉和相看两不厌的敬亭山。
父亲去世后的那几年春节,梁冰都是和沈恪一起度过的。
他毛笔字写得好,每年大年三十一大早都会在八仙桌上铺上洒金红笺,执笔教她写对联,贴完多余的她就会拿去分给左邻右舍。
沈恪读大学以后,暑假多在外面兼职或者留校实践,而寒假一定会雷打不动地第一时间赶回家,他们可以说是日夜都不分离。
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她也是有过一段很好的时光的。
梁冰一直觉得沈恪是最适合搞科研的人,专注且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功利心,只是纯粹喜欢做学问才坚持读书的。
可沈恪也曾无奈向她说起过,“国内的学术环境不太好,搞研发的很难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无休止的内卷,还有恶性竞争和同门之间微妙的人际关系,至少要分出一半的心力去平衡,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怪咖。”
那时梁冰年纪太小,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劝慰他,佯装认真思考了半天才说:“你知道吗?天才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眼里的怪咖,而天才和普通人智商的差距,就相当于普通人和狗的智商差距,以此类推,天才看普通人就像普通人看狗。所以,谁觉得你是怪咖,那他就是狗。”
沈恪一怔,被她逗笑了,“你这都是从哪里看来的歪门邪说?”
梁冰天天背高考范文,装模作样地辩解:“真理一开始都会被当成是歪门邪说,要不然哥白尼也不会被烧死。”
沈恪无奈扶额,总会用爱怜的目光看着她,然后抬手轻轻把她的头发揉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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