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六零年代机修厂
作者:白静年
简介:
[1]001
1955年9月。
这是一封工作介绍信。
‘兹介绍余凤敏、杜思苦 等二位同志前往你单位联系工作,请予接洽。’
机修厂招工处的李主任瞧完信,抬头瞧着两人。两个年轻的姑娘,一个编着长长的麻花辫子,穿着单薄的旧衣,胳膊肘跟肩上都打着补丁。裤子也像是短了一截,添了别的布条又给加长了。
就这打扮,成分差不了。
另一个剪了齐耳的短发,穿着绿色军装衣,戴着雷锋帽,精神得很。
“谁是杜思苦,谁是余凤敏?”机修厂李主任问。
穿着旧衣扎着麻花辩的姑娘站了出来:“主任,我是杜思苦。”
“我是余凤敏。”短发头的姑娘笑说道。
她不自觉的就昂起了下巴,她爸是革委会的,这次来机修厂说是能安排行政的工作,不用进车间的。
想到这,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主任,您看看这个。”
“这是……”
革委会的介绍信!
李主任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你们两个,快坐快坐,”李主任笑着亲切得很,“我去给你们拿登记表过来,登了记,再去保卫科办两张进出证。”
李主任热络得很,还心疼的抓了两把茶叶,给杜思苦跟余凤敏泡了茶。
茶叶可是好东西。
“谢谢主任。”
本来,事情到了这,都挺顺利的。可惜,登记处的办事员出门了,房间上了锁,一时半会回不来,估计得明天才能办理了。
李主任只能带杜思苦两人先去保卫科办了进出证。
李主任领着两人往保卫科走去,“这登记表都在总务办,饭票粮票都归他们管,这样,明天你们早上过来,把这些都办了,再看安排哪个岗位。”
他主要是对着余凤敏说的,刚才他跟余凤敏聊的时候打听过了,余凤敏她爸是革委会的一个主任,权利还不小呢。
杜思苦跟在两人后面走,听着李主任说,也不插嘴。
-
铁路家属小区。
杜家今天热闹得很。
一早,出嫁多年的小姑就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来了,四十岁的人了,扑在老娘怀里,哭得快要断气了。
杜母烧茶的空档,侧着耳朵听了一会。
听明白了。
原本是高中老师的妹夫受了牵连,打成了黑五类,估摸着要去哪个偏僻的乡下地方吃苦改造去了。
杜母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小姑子是不可能跟过去受苦的。
也是。
四十多的人了,还成天打扮,跟个小姑娘似的,要不是日子过得太好,哪能养成这样的性子?
杜母在杜家当媳妇受的气,一半都是这小姑子闹的。
“好了,好了,我家阿敏受委屈了,这日子不好过,咱们不跟那姓郭的过了,回头我让你哥帮你把这事办了。”杜奶奶心疼小闺女。
现在是新社会了,过不下去还可以离婚。
又不会旧社会,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
杜母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妈,这妹夫这些年对咱们家一直挺好的,咱们不管他了?”
妹夫小郭跟小姑子是自己看对眼的,这么些年了,两口子感情一直挺好的,当初她家几个孩子上学,妹夫帮了不少忙,这些年学费都比别人少。
挺好的一个人,就不管了?
公公是铁路局的退休老员工,当年抗战的时候没少给部队运过物资,得过功勋的,也认得些说得上话的人。若是使使劲,这妹夫兴许……
小姑子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指着自己额角一个青印子,“瞧这印子,就是那些胳膊上带红巾的人推的,他们凶得很,我要是不回来,也得被他们绑上带走了!”说到这,她心里还是一阵后怕,躲在杜奶奶身边,哭声都小了些。
杜奶奶看了一眼杜母,眼神严厉。
杜母闭嘴了。
只见杜奶奶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递给杜母:“你去供销社买些白面回来,肉也要打上一斤。”
杜母不伸手。
这叫什么话?就单给钱,没肉票没粮票,还能买上肉?
真新鲜。
“妈,家里的肉票早就用完了,我可没那能耐给您变出一斤肉来。”这发工钱发口粮的日子还没到呢。
“隔壁沈家那大儿子不是粮食局的吗,你跟小刘(沈母,沈洋他妈)的关系好,你先去借一斤肉票回来,等咱们家下个月肉票下来,还给她。”杜奶奶硬是把两块钱塞到杜母手上,“再买些阿敏喜欢吃的菜回来。”
肉八毛钱一斤,白面一毛六一斤,剩下足足一块多钱,够买不少菜了!
杜母撇了撇嘴,出了门。
-
杜思苦余凤敏从机修厂出来,往附近的公交车站走去,机修厂占地大,位置有些偏,在市郊这边。
有一班六路车通往这边,一天好几趟。
公交站牌上头写了发班表,半个小时后有一趟从机修厂出发。
“思苦,你刚才听李主任说了吗?咱们进厂之后还要锻炼一阵,也不知道安排到哪里。”余凤敏都有些期待了。
杜思苦道:“锻炼人的工作一般都辛苦些。”
考验意志。
两人边走边说,眼看着快走到公交车站,只听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两人一看,只见一排拖拉机从大路上开了过来,柴油机,声音特别响,还有冒着黑烟的。一共四辆拖拉机,从她们身边开了过去。
柴油味有些浓,杜思苦掩住了鼻。
她晕机油味。
拖拉机是信机修厂的方向去的。
余凤敏惊奇道:“咱们机修厂还有拖拉机呢!”四台拖拉机都进了厂里,她亲眼看到的。
杜思苦道:“可能是过来检修的。”
机修厂嘛,肯定是修东西的。
拖拉机过来检修也正常。
两人等了二十多分钟,六路车终于来了,车票四分钱一张。
要是买了月票,一个月通坐,更便宜些。
这边是起点站,有座位,杜思苦跟余凤敏占了后面的座。
余凤敏有些饿了,想到早上出门时她妈塞给她一把果糖,足足有三颗呢。她伸手去摸,正想吃一个,摸到口低里头有一个厚厚的信封,她突然想起来,口袋里还有给一封信呢,是寄到铁路大院的。
杜思苦家就住铁路家属大院。
“思苦,这信是你们那一片的吧。”余凤敏把信拿了出来,指着上面的地址,“上头只写了铁路家属大院,没写门牌号,邮差送了好几回,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余凤敏指着收信人的名字问:“你知道谁是那一片有叫黄彩月的吗?”
杜思苦当然知道:“我妈就叫黄彩月。”
“真的?!那不巧了吗!”余凤敏一下子就乐了,“这是你家的信啊!”得亏她带来了,要不然这信还不知道要搁邮局放多久呢。
原来杜思苦她妈叫黄彩月啊。
信很厚,从外地寄过来的。
上面贴的是八分的邮票,寄信人于月莺,地址是松县五沟大队。
收信人是黄彩月。
“这于月莺是你家什么亲戚?”余凤敏挺好奇的,这寄信人不姓杜,也不姓黄,姓于。
是亲戚吗?
杜思苦收好信:“不知道,到时候让我妈看看吧。”
她穿书过来还不到两天,家里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都还没理清呢。
脑子里的记忆跟画面多得有些过分。
一时半会弄不明白。
比如说,她照过镜子,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小姑娘嘛,
结果呢,这脑子很多多余的记忆。
有‘她’结婚的、生孩子的、大冬天月子里给婆家人洗衣做饭的、中年老公把钱拿走孩子没钱交学费的……
还后还有老了在医院要做手术,老公把存款给了几十年没见的白月光前妻要跟她离婚的……
杜思苦都不愿意想这些狗屁回忆,虽然没经历过,但是看了会有代入感,很生气。
不提这些了。
余凤敏比杜思苦提前一站下的车,两人约好,明天早上一块去修机厂,那入厂的流程给办了。
杜思苦在三七站下的车。
下车之后,好没有去铁路家属大院,而是去了反方向的卫生所,里头有个要退休的老医生,姓袁。
“袁老,您这边还有绷带吗?”
“你头还疼啊?”
“是啊,这后脑勺这边,一抽一抽的?”
杜思苦绑着绷带往家走,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邻居。
“你头怎么了?”
“从上铺摔下来了,这几天都疼得厉害,去医院上了点药。”
“那该吃肉补补,中午我闻到你家里有红烧肉的香味,估计是你家里人疼你,给你煮的! ”说这话的叫张婆子,她带着小孙子跟在杜思苦身边,往杜家走。
她家小孙子馋肉,这去了杜家,那小黄端肉上桌不得给孩子一口尝尝?
很快,就到杜家。
杜奶奶在屋里,早就盼着杜思苦回来了,等了快一下午了,“老四(杜思苦排行老四),怎么才回来,家里一角盆的衣服都还没洗呢,你去哪疯玩了?你姑姑来了,她屋子的床单被套都该换换了,你去帮帮她!”
张婆子哎呀一声:“我说你家怎么还煮上肉了,原来是小闺女回来了,乖乖,这大孙女都伤成这样了,都不说买半斤肉给补补,还让她洗一盆子的衣服,你这老太太,也太偏心眼了吧。”这亲闺女就拿来疼,这大孙女就当丫头使唤?
[2]002
杜奶奶脸上有些挂不住,瞧了杜思苦一眼,小脸确实寡白寡白的,有些病气。于是道:“行了,病了就回屋好好歇着。”
她倒不是不心疼孙女,就是以前这些活都是杜思苦做惯了,以前也没见喊苦喊累,谁知道这皮实的丫头这次竟然娇气了。
杜思苦按着额头的绷带,“医生说明早还要去一趟。”
明天她要去机修厂办入职。
她是打算等事情事情尘埃落定了再跟家里说,到时候正好搬到厂里去住。
杜奶奶道:“要是药费不够,去你妈那拿钱。”
要是往常,老四这丫头肯定要说一句,‘钱够用’,不让大人操心。
“奶,您能给我一点先用着吗,等我从我妈那要到钱,我再还给您。”杜思苦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试过找杜母要钱,没要着。
这会看邻居张婆子在,就想着看能不能从奶奶手里掏一点出来。
要是搬到厂里的宿舍,好多东西都要买呢。
杜奶奶不高兴了:“我可没有!”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惦记上她的钱了!好手好脚,怎么不知道去外头找个事做,这年头正式工的工作不好找,临时工还是有不少的,就是工钱少些,活多一些。
没有就算了。
杜思苦去厨房找她妈了,这会她妈应该在厨房做晚饭呢。
“妈,有你的信。”
“我的信?”杜母不敢相信,只见她往锅里加了水,盖上锅盖,用围裙擦了擦手,这才接过信。
一看是松县五沟大队的寄来的,赶紧拆了。
她亲妹子嫁到那苦地方去了。
好好的城市户口,非要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嫁到山沟里。当然,那地方是个村子,虽然算不上山沟沟,也也没好多少。
杜母读过小学,认得字。
杜思苦并不好奇信上的内容。
据她那多出来的记忆来看,于月莺后来是住到杜家来了,杜家帮着办了暂住证,还把杜思苦那仅有一米宽的上铺让给于月莺睡了。
至于‘杜思苦’本人,到隔壁沈家‘借住’去了。不能白住,帮着洗衣做饭,擦桌扫地什么的。
杜母看着信,时喜时忧。
“老四,你等会去隔壁刘阿姨(沈洋他妈)家借半斤肉票,跟她说等下个月你爸肉票下来就还她……”
咦,人呢?
什么味?
锅糊了!
杜母赶紧把信往口袋一塞,往锅里加水。
杜思苦这会已经回屋了。
她住西屋。
七八月的时候太阳怼着晒,到了晚上屋里还跟火炉似的,一个夏天长一身的痱子,还好现在是九月了,天气转凉了。
窗户一开,屋外头还有风吹进来,挺舒服的。
杜思苦爬到上铺,闭着眼睛躺着。
病人嘛,得休息。
她手上还剩三毛钱,买不了什么东西。要是住到厂里宿舍,得置办不少东西,洗衣粉肥皂总得用一样吧,牙刷可以把家里的带过去,牙膏得自己想办法。脸盆得要吧,暖水瓶现在可以勉强应付,到了冬天总得用吧。
衣服鞋子就不说了,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小姑子穿过不要的,破了,给补上让她穿的。
按理说,爷爷奶奶有退休工资拿,父亲是铁路工人,铁路单位福利待遇都是不错的,家里也不至于穷到孩子的新衣服都买不起。
记忆里,杜思苦有好些年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
屋外头。
张婆子带着孙子在杜家厨房转了一圈,怎么一点肉香都没有?
“小黄,你家中午烧的肉吃完了?”
说着往锅里看。
杜母(黄彩月):“没了,早吃完了。”一斤肉才多少?小姑子也不知道客气,中午就吃了八块,没剩多少了,晚上一大家子人都要吃呢。
杜母不是那小气的人,可是这肉啊白面啊,是真舍不得给外人吃。
张婆子不走,等着杜母揭锅盖。
等看清锅里头只是一大锅有些糊味的茄子后,带着小孙子走了。
心里想着:小黄这做饭的手艺不行啊,这煮茄子都能烧糊,还是杜家老四(杜思苦)手艺好,饭菜烧得那叫一个香!
就是长得瘦了些,脸也不够圆,长手长脚,是个做事的命。
杜奶奶见张婆子走了,这才从屋里出来,把外头院子的门给关了,正要栓,隔壁沈家刘芸手里提着油纸过来了。
油纸里头包着桃酥。
“我刚才回来听说你家思苦伤了头,现在怎么样了?严重吗?”她边问边往屋里瞧,“邱婶,我去瞧瞧她。”
杜奶奶姓邱。
刘芸指着手里的油纸:“这是我家沈洋单位发的桃酥,又香又酥,甜得很。我拿去给思苦尝尝,这孩子性子闷,要不是疼狠了也不会让大伙知道,婶,叫我说,你家不会疼孩子不如让给我,我帮黄姐好好疼这孩子。”
她笑着往屋里走。
杜奶奶眼皮一跳。
这话啥意思?
沈洋去年年底摆的喜酒,这还不到一年呢,两口子散没散都不好说,这小刘话里有话啊。
-
杜思苦被杜母给叫出来了。
她还以为饭好了。
没想到是隔壁沈家来人了,沈洋他妈过来了。
这会杜思苦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正给隔壁刘阿姨当猴看呢。
刘芸拉着杜思苦的手,关心的问:“瞧你这孩子瘦的,受苦了吧。”这手够糙的,是个干活的好料子!
她心里欢喜,面上不显,又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要多休息,不能干重活,情绪不能有大波动,开心的事,伤心的事都不能想,最近也不要办。”杜思苦说得很仔细。
开心的事,比如‘结婚’啊之类的。
刘芸有些可惜,那亲事得过一阵再办了。
不过,可以先跟黄姐提一提。
两家知根知底的,老邻居老同事了,以后思苦嫁到她家,她肯定不会让孩子吃亏。
至于之前的那个儿媳妇,刘芸恨不得一口唾沫吐过去。
没脸没皮的东西,她儿子不嫌那姓何的成分不好,娶回了家,又是安排工作,又是给老丈人鞍前马后的侍候着。现在倒好,这小贱人工作稳了,转头就跟别人好上了,把她儿子给踹了。
她儿子像是鬼迷了心窍,还说那姓何的有苦衷。
儿子求了几回,前几天回来,还把这事怪到她头上了,说她没当好婆婆,脾气大,对儿媳妇不好,把儿子的家给搅散了。
呸!
刘芸当时心都凉了,只觉得养了头白眼狼。
后来过了几天,她想通了,都是儿媳妇没娶好。这不,刘芸开始寻摸新儿媳妇的人选了。得赶紧把这事定了,省得前头那个不省心又回来。
活也不干,说两句还摆脸色,搅家精,她老沈家娶儿媳妇可不是娶回来供着的。
有了前头那个儿媳妇的对比,刘芸是越看杜思苦越喜欢。
这丫头能吃苦,洗衣做饭样样都好,模样也周正,跟她家沈洋是从小的情分,于情于理,等这事生米煮成熟饭了,她家沈洋不接受也得接受。
杜家老三回来了,看到刘芸,便道:“刘阿姨,沈叔在外头喊你呢。”
杜母生了五个孩子,前头三个是儿子,最后两个小的是女儿。
“瞧我,这聊得忘了时间,该回去吃饭了。”刘芸把桃酥油纸放到杜苦思手里,“给你的,想吃就吃。”
她往厨房忘了忘,黄姐(杜母)还在忙活,孩子们的事,等明天再说。
杜家老三看到了杜思苦额头上的绷带:“你去屋里歇着,等会饭好了我给你送到屋里去。”
......
《六零年代机修厂》作者:白静年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继续浏览有关 bg 的文章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