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窈窕[民国]
本书作者: 浩浩汤汤_
本书简介: 人人都说,白府的大小姐骨头傲心气高,合该找个顶老辣厉害的人物,她才看得上。
二小姐是个手不释卷的书呆子,那就配一位学富五车的大教授,夫妻俩琴瑟和鸣。
三小姐活泼泼爱热闹,找个富家子弟一起玩乐,凭白家万贯家财,过一辈子也无虞了。
这话大概也对,如果首都名声赫赫的白家没有一夕之间倒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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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幕之外》
宋之宜大概不是个成熟的演员,于是她爱上了戏里的夫君。
陆衍自认是个成熟的演员,所以满眼都是扮演自己夫人的之宜。
当她在他的微笑下微微脸红的时候,陆衍拧着眉头想,不行,得给她掰回来。
“我很庆幸拍了王朝,是它让你认识我,但我也很懊恼,它让你忽略了真实的我。”
“之之,请爱上真实的我。”
《沃特莱辛的秘密》(暂定)
为了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多一点了解,莉莉去了他喜欢的搏击俱乐部,结果差点没被吓死!
野蛮人!我会被撕碎的!
娇弱的莉莉决定逃婚,投奔她亲爱的表哥。
*
逃婚太对了!
要不是逃婚,就不会遇到我命中注定的埃文先生!他比未婚夫好一百倍!
小美人莉莉陷入爱河,终于给家人写信,要求解除婚约,但为什么——
埃文先生把她的信夹在手指尖质问她:“我是如此糟糕,以至于你想离开我吗?”
肤如凝脂小美人×体格健壮绅士
第1章 第 1 章 那是大姐的男朋友,你不称……
夜,十点钟。
白瑾琪一把推开白公馆二楼的一处房门,人往前窜出几步,脚下一蹬身子一扑,整个人便扑进了西式铜床柔软的被褥,皮鞋则被甩在床前的地板上。不知道的,还真当她进的是自己的卧房。
再细看那双皮鞋,鞋面上溅着几处泥点子,鞋底更是沾着厚厚的泥块,一路走进屋里来,在木地板上留下几道泥印子。
白家老二白瑾璎正坐在床旁边的沙发椅子上看书,在白瑾琪推门进来时抬头望了一眼,分明看见了地板上的斑驳样,却也没说什么,只问道:“你又去哪里顽了?这么晚回来,还踩了一脚的泥。”
白瑾琪从床上撑起娇美的小脸来,笑吟吟道:“我去的自然是好地方,不过就不说了,反正你也不会感兴趣的。”
她说得一点不错,白瑾璎的视线早就落回到书本上去了。
白瑾琪大感无趣,撅着小嘴嘟囔着:“二姐成天看书,我真不明白书有什么可看的,京师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竟还捧着书本不放。要是我考上大学,恨不能把中学课本统统撕光了,那才叫痛痛快快地脱离苦海呢!”
白瑾璎抬头瞅了她一眼,说:“你这话要是让爸爸听见了,一准教训你一顿。多少穷苦人家求都求不来一本书看,你还要白白糟踏好东西,哪怕捐了送了,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呀。”
白瑾琪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妥,害怕这事关书本笔墨的,哪怕是好脾气的二姐也会给爸爸做个耳报神,也就不敢再接话,随手从她床头捡了本最薄的书翻起来,试图转移注意力。
果不其然,白瑾璎在边上淡淡地出声道:“不要在床上趴着看书,当心把书页压皱了。”
白瑾琪早料到了她会搭理自己的,卖乖般笑了一笑,噘着嘴娇娇地道:“知道啦。上回不当心把你一本大部头扯了个小口子,害你掉了两滴眼泪,被爸爸看见了凭白说了我一通呢。”
她嘻嘻笑着,手上珍爱地抚了抚书页再阖上,恭恭敬敬地重新放回床头柜,这才问:“二姐,明天的庆祝宴,我能带两个朋友一起去吗?行吗?你看大姐不也要带那个姓柳的吗?”
白瑾璎好笑道:“行啊,怎么不行。不过什么姓柳的,那是大姐的男朋友,你不称呼柳大哥,也该叫一声柳先生。”
白瑾琪抿嘴想了想,凑过去拉着白瑾璎的手摇了两下,小声问:“二姐你说,大姐是不是私下里已经把那个柳什么的带给你见过了?”
她心里常常为两个姐姐更加亲密这件事拈酸吃醋,虽说她们全都不是一个娘生的,可谁让自己生得晚,相处的年岁也晚了许多年呢?
至于家里以前的事,她倒也听了不少。
据说大姐的娘亲是爸爸顶顶早前的原配夫人,人生得明艳美丽,性格也爽利,只可惜那时年景不好,跟着爸爸到处辗转打仗又受累,还没等天下太平呢,生下白瑾瑜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之后爸爸打了胜仗又加官进爵,仍旧是一个人拉扯着还是毛头孩子的老大不愿意再娶,大家都说是忘不掉最早的那位夫人哩。
只是这么丁点大的小女孩,光有个大老粗的父亲,没有位细致的母亲管教照料,怎么行?最后,还是当时的副总理亲自牵线做媒,为父亲介绍了一位大家闺秀。
那可真是顶顶温柔有教养的太太,生了白瑾璎,又打小照顾白瑾瑜,可惜也是身体不好,一场肺炎走在了首都医院里。其实,要是她还在世的话,白瑾琪倒是很想见见的,连刺儿头似的老大都不说她一句坏话,还形容她是“活菩萨一般”,那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在那之后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白瑾琪撇了撇嘴,没再想下去,正好白瑾璎也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我哪里见过?也和你一样等着明天的正式介绍呢。”
不管是真是假,白瑾琪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转着圈儿从床上翻身站起,轻快地踱到白瑾璎的梳妆台前左看右看:台面正中间摆着一副珍珠发夹,估计是明天庆祝她考上京师大学的小聚会上预备要戴的,再往旁边看,就是些墨绿墨蓝的缎子丝带。
白瑾琪正是喜欢五彩斑斓的年纪,视线只为洋行橱窗里那些展翅欲飞似的彩色蝴蝶发卡而转动,品不出米白珠子的美丽之处,那些绑头发用的丝带,她就更看不上了,倒是靠里一个托盘里放着个茉莉花排,闻着挺香的。
白瑾琪拿在手上摇了两下,问道:“这是什么?”
白瑾璎远远看了一眼,道:“插头花吧。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老人家坐在路边叫卖,怪辛苦的,我就买了一个。”
原来是掐下来的真花,那估摸着留到明天也不能用了,白瑾琪嫌弃似的丢开手,嘟囔道:“我是不懂,你有那些月钱,不买首饰不做衣服,就买那些重得能敲死人的砖块,哦,你管它们叫‘孤本'哩!”
白瑾璎一点不在意,道:“要谈衣服首饰,怎么不去找大姐呢?”
提到这个,白瑾琪就如同被惹毛的刺猬一般,忿忿道:“找她做什么,再被她撵出来吗?你是不知道,我上回不过是拿了她一件首饰在手里看看,她怎么教训我的呢?说我是‘不问自取谓之盗'哩!偏偏她把我赶出来的时候,房间外头还有两个女佣人在打扫,叫我面子往哪里搁呀?”
大概真是性格不太对付,白瑾琪和白瑾瑜大大小小的梁子也结了不少,明里暗里总有点较劲的意思。
白瑾璎都无奈成习惯了,叹气道:“要我说,你原本也不该乱动她的东西。我们是姐妹,最多不过说你两句,别的都不计较,可你到别人家去翻动,别人能不计较吗?”
白瑾琪努着嘴没有说话。
她是小小一张桃心脸,小鼻子小嘴,忽闪着眼睫默不作声的时候,实在有一种万事可以受原谅的娇俏。大概人家也料不到,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别人家的东西我还看不上呢,哼!
不过这话到底不能讲出来。白瑾璎是她和老大之间的和事佬,可不能把她得罪死了,往后有什么事都不好转圜。
于是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换了个话头问道:“二姐,借我一条丝袜子吧?我新买的那条上回不知道勾到哪里,好大一片都抽丝了。”她笑得甜滋滋的,拿到袜子后,道了声谢离开了。
白瑾琪走在回卧房的路上,心情倒也挺舒畅,只是一推开房门,看见自己的母亲陈芳藻坐在里头等她,那阵雀跃的劲头忽然就降下了一半。
这大概也是她会对白瑾瑜和白瑾璎拈酸吃醋的另一个原因吧:她的母亲,既不是被挂在心尖尖上的原配嫡妻,也不是被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不过是跳舞场上一个不出名的舞女罢了。
白齐盛的官越做越大,难免有一些交际场上的应酬,去得再少,还是碰上了一个有手腕的陈芳藻小姐。
白瑾琪也不愿意这样猜度自己的亲妈,不过她到底也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白齐盛压根儿就不爱去交际场,这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不论如何吧,白齐盛原本只想拿钱打发走这位陈小姐,只是两个月后,陈小姐哭哭啼啼地,抱着肚子重新找上门来。
自从第二位太太去世后,白齐盛早就丢开了再娶妻的心思,可是想想未出世的孩子,又觉得太可怜。最后还是简单办了个仪式,算把陈小姐接进了门,因为并没有签婚书,所以佣人们一律叫她作“姨太太”。
可是姨太太又怎么样?白瑾琪不服气地暗想,终究现在家里,不也就是这一个太太了吗?
陈姨太看见女儿回来了,急匆匆地迎过去拉她,问道:“这么晚才回来,你又野去哪里了?看看你这脏兮兮的一身!”
白瑾琪道:“哪里晚了?我去二姐那里坐了一会儿,明天不是庆祝她升学的小聚会吗,我和她聊会儿天呢。”
听到这,陈姨太细细的眉毛便打了个褶,敦促道:“是呢,你二姐考上了顶好的大学,你那个大姐呢,都已经开始上手做生意了,就我知道的,你爸爸给了她这个数呢!”她伸手比了个六,又在白瑾琪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你也要争气呀,别一天到晚只想着顽!”
白瑾琪不耐烦听她讲这些,刚想反驳,却听陈姨太又夸她:“不过你知道多找她们聊聊天沟通感情,这也很好,尤其是你大姐,巴结巴结她,总少不了你一口肉吃。”
白瑾琪可不愿意凑到白瑾瑜眼皮子底下做小伏低,不高兴道:“要说巴结,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啊哟,我哪里敢啊?”陈姨太受惊似的,捂着心口往后退一步,“谁叫我只是个姨太太,人家从小就对我冷眉冷眼的,瞧不上我呢!早前还好些,前年她出去留了一年洋,回来更了不得了,那气势真是咄咄逼人,我是不敢去讨她的嫌的。”
你不敢去讨嫌,那我还不敢呢,白瑾琪在心里嘀嘀咕咕。
陈姨太瞥了一眼挂钟,已经是将近夜里十一点了。她按着眼角,摆了摆手道:“好了,不说了,我得快点去睡觉了。你们年轻人爱时髦,这种熬夜的劲头,我是一点也学不来,晚睡一分钟,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皱纹哦。”
走前又叮嘱了几句,白瑾琪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心里实在感到无趣。
把手里的丝袜随意地挂到椅背上,往床上坐下后却又想:算了算了,好歹自己亲生的母亲还陪在身边,这也算不错的了。
第2章 第 2 章 这、这哪一个是柳先生啊?……
为着白瑾璎考上京师大学这件可喜可贺的事,家里已为她摆过一桌宴席,第二天在香山的庆祝会,实则更像是由白瑾瑜牵头,单独组织的三姐妹之间的踏青聚会。
因她最近初涉商贸,不时要和洋人打交道的关系,很认识了一些外国朋友,托人订到了香山顶上一座难求的番菜馆的小隔间。
这天一早,白瑾璎和白瑾琪坐汽车从白公馆出发,路上接了白瑾琪的两个朋友钱瑞芝与钱瑞云,算上司机,一车五人,一并往香山开去。
白瑾琪虽还在念中学,在学校里却是个颇为出风头的人物,一来她长得好看,二来家里有个任军务总长的爸爸,即便成绩上不如意一点,那也少不了拥趸吹捧她的人,其中就数钱家这对姐妹花眼色好嘴巴甜,和她走得最近。
一路上,白瑾琪在后座和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聊天,白瑾璎就在副手座安静地听着,不去打断她们。她比后座三人大了三岁,是以对她们总抱着一种看小姑娘们的融让心。
钱瑞芝是姐姐,通常都是由她发起话题,道:“咱们真去香山顶上那间雅丽番菜馆吗?哈!回头让程巧书知道,非嫉妒死她不可!”
妹妹钱瑞云就在边上附和:“可不是,我前几天刚听她念叨过呢,说她爸爸专程打电话去约,结果雅丽那边说,预约已经排到两个月后啦!想不到咱们倒是先吃上了,这都是沾了瑾琪的光!”
白瑾琪尖尖的小下巴微微地抬起,得意道:“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
白瑾璎便适时地插进一句,对白瑾琪道:“既然知道番菜馆这么难订,到时候见了大姐,可要谢她一声,知道吗?”
白瑾琪立时把下巴收了回来,乖觉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分坐在她两侧的钱家姐妹也很识趣,立刻向白瑾璎先道了一声谢,感谢她同意带上她们俩参加聚会。
她们从前来白公馆找白瑾琪顽的时候就见过这位二小姐,通常笑着招呼两句就自行回房间去了,也不打搅她们玩闹,也不拿大人的架子,人很温柔和气,所以和她同坐汽车也不避讳,该怎么聊天就怎么聊天。
汽车一路里开去了城外的香山,盘山而上,停在了半山腰的地方。再往上就都是台阶了,洋车一概开不上去的。
白瑾璎一行人便下了车自己走,这也是她们此行的目的之一,今年的暑气来得晚,虽说是六月份,空气里却还残留着春末夏初的一丝凉气,走在这草木绿荫之间,格外能感觉到一种心旷神怡的清爽。
只是还没走多远,后面的钱瑞芝就倒吸着凉气叫起疼来。原来她今天为着美观,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的带跟皮鞋,难怪走不了几步路。再看钱瑞云也是一样,不过她更能忍,咬牙没叫出来罢了。
钱瑞芝嘟囔着碰了碰白瑾琪的胳膊道:“干嘛不雇个轿夫把我们抬到山顶呢?还得自己一步步地爬上去,太受累了。”
白瑾璎留意到了后头的情况,特意停下来等她们,解释道:“轿夫都是在山脚下揽客的,这样抬一趟才挣得多,这里距离山顶没有多少路了,何况在这里下车的人,大多也就为了走这几步路,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自然也就不会有轿夫等在这里了。不要紧,我们可以慢一点走。”
白瑾琪却不愿意担这个罪名,活像是自己招待不周,害她们受了累似的,回道:“我电话里头讲明了是在山顶上,要走一段山路的,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还穿了高跟皮鞋呢?”
她其实也不乐意自家二姐姐好声好气地去解释,在外人面前,她当然是要帮着家里人的。不过想到这是为白瑾璎办的庆祝宴,她最爱和和美美的气氛,自己也不能真的吵起来。
也就转而安抚道:“好了,咱们平时都是黄包车拉进拉出,正好借这次机会运动一番了。何况报纸上也说了,如今推崇的新式的生活方式,不就是要加强身体锻炼吗?快走吧。”
钱家姐妹本来就是仰她鼻息,白瑾琪都发话了,她们自然没什么好说。
大约再走了十分钟,雅丽番菜馆的大门便映入眼帘了。不愧是在豪绅圈子里都炙手可热的番菜馆,从招牌到门廊,再到那晶莹剔透的玻璃旋转门,没有一处不精致,就连同大门里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像是印在画报上的人物一般,雅致非凡。
她们四人刚踏上餐厅前的草坪,还没来得及让西崽带路,只听头顶上有人喊了一句:“瞧,人来了!”
几人抬头看去,只见二楼的露台上,一个穿洋装的美人正倚着栏杆冲她们招手。
那人烫着新式的卷发,一丝不乱地梳拢在脑后,身上穿一身宝石绿竖条纹的洋裙,这本来是很挑剔人的颜色,亏她能穿得这样好看,更不要说她耳垂上坠着的绿宝石小耳环,折射着太阳光线,衬得她这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似的。
然而她穿戴得再时髦贵气,都抵不过她这个人的明艳美丽,她冲着楼下启唇一笑,真像是富贵的牡丹花热烈地盛开一般。
这就是白家的大小姐,白瑾瑜了。
白瑾琪得了陈芳藻要记得巴结人的指示,又被白瑾璎叮嘱过一句,刚想露个笑脸招呼一声姐姐并柳先生,然抬头一看,傻眼了。
只见白瑾瑜的左右两侧各站了一位先生,一个和她一样靠着栏杆,眉眼尤其深邃英俊,倒像是带了点洋人的血统;相比之下,另一位虽然俊秀,也就显得寡淡一点,只是皮肤格外白皙,微笑着垂眸往下看时,那神态自有一种闲适的贵气。
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谁是那位传闻中的秘密男友。
此情此景,白瑾琪的那句称谓硬是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拉着白瑾璎的胳膊低声求救道:“这、这哪一个是柳先生啊?”
白瑾璎也不知道,只能道:“先上去再说吧。”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钱瑞芝与钱瑞云喜出望外,她们今早花了大工夫穿衣打扮,本来只是不想在白家的两位小姐面前露怯,不想场上还有位先生哩!这两人里,总有一位不是白家大小姐的男友吧?不枉她们穿着高跟鞋爬了一路台阶了!
几人被西崽引到二楼靠窗台的一处雅座,坐下后,白瑾瑜含着微笑清了清嗓子,总算揭开了谜底。
她手心向上,指引一般往那位混血似的英俊男人处一示意,道:“这位就是密斯脱柳,柳世新。”
原来这就是未来姐夫了。白瑾琪暗自嘀咕一句,把那柳世新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承认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随即,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在座的另一位先生。
同她一样抱有好奇心的人不少,那文质彬彬的先生受到如此瞩目,也并不惊慌失态,淡淡一笑道:“我是个不请自来的生朋友,就不劳主人家费心了,由我自己自我介绍吧。我姓孟,孟西洲,算是......”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接着说,“算是密斯脱柳的同僚吧。”
倒是白瑾瑜接话道:“孟先生太谦虚了,从前我在英国留洋时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可惜我入学没有多久,据说你就毕业回国了;更不要说你的职级比世新高出两级,说是他的同僚,那真是叫人无地自容。”
柳世新也在旁边附和道:“是,是,我在公司里见了密斯脱孟,那是要叫声总设计师的。也是巧,今天来的路上正好碰见,听说我们是要去香山踏青,密斯脱孟倒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瑾瑜也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欢迎还来不及。”白瑾瑜转向白瑾璎笑道,“孟先生曾经还是京师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虽然专攻的是船舶设计专业,但你有什么关于学校的问题,倒很可以问他一问。”
白瑾璎想不到这其中还有为自己考量的一份深意在,微笑着向孟西洲道了声谢,后者也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聚会的人员便都到齐了。细算下来,七个人里,两个是白瑾瑜的朋友,两个是白瑾琪的朋友,剩下白瑾璎这个庆功会的主人公,反倒是谁也没带,落得是孤家寡人一个。
非是她没有朋友,而是若再叫三四个人来,人数未免太多,干脆和中学里的朋友们另外再聚,这一次便安心只做一个陪客。
相互介绍之后,之前点的西菜也陆续制好端了上来,众人拿起刀叉边谈边吃。
用了大半,只见白瑾瑜拿胳膊轻轻撞了下柳世新,后者便如同得到指令一般,在用餐布拭了拭嘴角后,从挂在椅子后的纸袋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朝白瑾璎递了过去。
这位柳先生格外礼数周到,恭贺道:“小小心意,祝贺你考上京师大学,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我想不出几年,北京城里又要多出一位女学问家了。”
白瑾璎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只是对面白瑾瑜冲她悄悄夹了夹眼,那意思是但收无妨,她这才道着谢接过礼盒。
在座两位先生,柳世新是白瑾瑜的男朋友,会给白瑾璎这个妹妹送礼物也算合情合理,另一位孟西洲是初次认识的朋友,大家本没有在意他是不是备了礼,反倒是他自己出声道:“实在惭愧,我先前不知道这是个祝贺升学的宴会,什么也没准备。”
他虽这样说,态度却仍然从容不迫,向半开放的包厢外环视一圈后,道:“我看大厅里有架钢琴,不如我弹首曲子,也算表示我小小的祝贺之意。”
第3章 第 3 章 孟先生有这样登台亮相娱人……
雅丽番菜馆的二楼是圆弧形的构造,所有包厢环绕着正中间的大厅,而那架钢琴,就放置在大厅中央。想必在特殊的日子里,番菜馆也会请乐师们演奏助兴。
孟西洲风度翩翩地起身走出包厢,在向西崽中的领班表明意图后,落座在漆黑色锃亮的钢琴前。下一秒,流畅的音符自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时下许多西式的家庭都会让女孩儿们学习钢琴,算作一种新式风潮。这洋玩意儿,白公馆里也有一架,要说起来,她们家里三个姐妹还都跟着老师学过哩。
白瑾瑜对钢琴顶不耐烦,一首曲子叮叮咚咚练个没玩,也不知道在练些什么,有什么用处,学了没两天就撂担子走人了。白瑾璎自己呢,那真是没有天分,五根细长的手指间仿佛长了蹼似的,放到琴键上就不听使唤。反倒是最小的白瑾琪学得最好,虽然日常的练习有一天没一天的很不勤勉,但至少还算拿得出手,被点名了也能上场弹上两三段。
白瑾璎弹琴不行,鉴赏音乐的能力多少有一点,何况光看他灵活跃动的两手,也知道这位孟西洲先生的水平,远远在小妹白瑾琪之上。
别个雅间的客人们不知道琴声的缘故,只当是优美的背景乐去欣赏,而在白瑾璎一行人,知道孟西洲是专程弹了这一首祝贺曲,出于尊重也好倾慕也好,也就有一个算一个,都把视线投注在他的身上。
除了柳世新。
在这样美丽的音乐里,他很想和白瑾瑜来一个对视的,也为刚才自己的表现,向她讨要一个“奖赏”。只是往女友那里看去,后者的目光却是放在孟西洲的身上,真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柳世新不耐地撇了撇嘴角,可再看白瑾瑜的侧脸,那白皙的脸颊线条流畅,因为扑了香粉的缘故,隐隐飘着一阵清淡素雅的香风,耳垂上坠着那一滴水滴似的绿玉髓,更把她的精致与美丽映衬出十倍。
柳世新看得心猿意马,见同桌并没有人留意到自己这边,倏地俯下身去,竟想在白瑾瑜的脸上偷印一个吻。
可惜这个举动没有获得成功。白瑾瑜在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凑近自己的时候猛地往后让了一让,见是柳世新,也就多少明白了他的意图,放冷了脸色瞪了他一眼。
她是很不喜欢在公共场所没分没寸地亲昵的,何况在场还有初次见面的小辈,岂不是凭白让人看笑话?他们交往到现在将近半年,从前柳世新就提出过在人前拥抱或克丝(kiss)的要求,自己从没同意过,怎么他还是犯浑?
另一边,在受到白瑾瑜眼神上的警告后,柳世新到底规规矩矩地坐正了,表示歉意似的冲女友笑了笑,心里却暗自压下一股火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孟西洲结束了弹奏,迎着众人的鼓掌声回到了包厢里。
那自然免不了一番称赞,白瑾璎拍着手道:“孟先生弹得真好,比我从前的钢琴老师都不遑多让呢。”白瑾琪和钱家姐妹花立刻跟着附和。
轮到柳世新了,他却笑着说:“孟先生这样多才多艺,真叫人吃惊了。要我说,雅丽的老板要是把你雇来,上门的客人起码要再翻一番哩!何况孟先生还有这样登台亮相的娱人的精神,这是很难得的。”
什么登台什么娱人,简直有把孟西洲比作卖艺卖笑之嫌了!
在座数白瑾璎的神经最敏感,立刻觉察出那话里隐含的火药味,脸上的笑容怯怯地收敛起来,不知自己这时候该不该开口讲话。坐在柳世新旁边的白瑾瑜也是暗暗皱眉,刚想说点什么圆个场子,想不到还是孟西洲先开了口。
他一贯的措置裕如,微笑道:“哪里的话,我学音乐,不过是为了自娱,因为出于朋友的情谊,这才献丑了。你说我是娱人,那真叫人伤心。”
孟西洲的态度格外大方友好,几句话便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险些冷场的局面。
他这样淡定,反倒衬得是柳世新心眼狭隘,以至于他心里那股子无名火越烧越旺,本来笑一笑可以过去的事,硬是抢白道:“既然觉得是献丑,那又为什么专程弹给人听呢?可见还是想露一露本领给人看的。”
这下,就连局外人的钱家姐妹都感觉出了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竟没人再说话。
白瑾瑜心里直冒火,也不知道柳世新今天是中了什么邪,真恨不得把他丢出去,就当是没把他带来过。面上却不得不对孟西洲陪一个笑脸,扭头半真半假地教训道:“你今天的话怎么这样多?人家是弹给你听的吗?”
白瑾璎接到姐姐一个眼色,立刻接话道:“是呀,孟先生是弹给我听的,我是一万分的享受和满意。”又向孟西洲道谢。
趁这个空档,白瑾瑜即刻招来了西崽换下大菜,再换上餐后茶点,一来一回地打了一出默契的配合,总算把这一点不和谐的因素,给遮掩了过去。
柳世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醋意冲昏了头脑,差点给白瑾瑜闹出一个大大的难堪。
他瞥了眼边上再不往自己这儿看一眼的女友,赔小心似的替她倒上咖啡,添了奶,又加了两块方糖,温柔小意地问:“你喝咖啡总加两块糖的,我没有记错吧?”把杯子往她那里推了一推。
钱瑞芝羡慕道:“密斯脱柳真体贴,连加糖加奶的活儿都一并代劳了,白家大姐姐可是找了个好男友呢。”
柳世新对这话倒很受用,轻声说了句“哪里”,又把杯子往白瑾瑜眼前推近一点。
这个举动,无疑又引起了钱瑞芝与钱瑞云兴奋的低叫,在这样的起哄之下,白瑾瑜也就不便对这份示好置之不理,终究还是接过了咖啡。
在座的人都在笑,孟西洲便也弯了弯嘴角向他们投去一眼,只是那笑容太淡了,竟显得有些轻薄。他径自端起咖啡,既不加奶也不加糖,将那漆黑色的苦液,饮了一口。
既然谈到了对爱情的艳羡,那话题自然而然就往罗曼蒂克那一方面而去了。白瑾琪抿着霜淇淋道:“要羡慕也是我们羡慕,二姐姐大可不必呀。你考上了大学,即便是谈恋爱,爸爸一定也是持赞成态度的。”
她一口咬定是“赞成”态度,这就叫人感到振奋,没道理二女儿的恋爱是赞成,大女儿的恋爱就要反对呀。
柳世新只觉得被打了一剂强心针,顿时来了劲头,道:“对,对。别的不敢说,我认识的朋友不少,朋友的朋友里,也不乏优秀的先生,二小姐喜欢什么样的,要是有个具体的标准,我是很愿意帮忙做介绍的。”
白瑾璎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不明白突然之间,自己怎么就成了话题的中心人物。再想想对另一半的标准,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瑾瑜先是对柳世新说:“我妹妹上的是京师大学,还怕没有优秀的先生可以结识吗?”扭头看到白瑾璎的表情,大概觉得很有意思,用吃蛋糕的小勺子朝她一指,灿笑道,“我列一条标准吧,别的都慢说,得是一位能替她拿主意的才好。”
众人笑。
柳世新便趁着这很好的气氛,顺势道:“那正是与我们相反的组合了,我是找了你这么个漂亮能干的女朋友,万事都由你来拿主意哩!”这话终于让白瑾瑜听的舒心了,对他抿了个狡黠又娇媚的微笑。
桌上和乐融融的氛围达到了顶点,钱瑞芝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瞥向旁边不怎么参与谈笑的孟西洲,问道:“密斯脱孟怎么说?这世上的先生都各有所好哩,譬如密斯脱柳,就喜欢白大小姐这样能干的女子。您和密斯脱柳是差不多的年纪,应当也有女友了吧?”
将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轻眨着,望向孟西洲。
孟西洲带着很有距离感的客气,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我今天见了密斯脱柳和白小姐的样子,倒是对爱情这件事产生一点兴趣了。”
那不就是从前没甚兴趣,还没有女友的意思吗?!
钱瑞芝的心怦怦直跳,藏在桌下的手激动地拧着妹妹钱瑞云的胳膊,希望她和自己打配合。于是两姐妹一个问留学的经历,一个便装作向往的样子询问海外的费用,想以此探一探孟西洲的家底。一时之间,所有的问题反倒都冲着孟西洲而去了。
孟西洲未必不知道她们俩是什么心思,始终淡淡地应对。到最后,回答变得极其简略,有些问题干脆不作答了,只是很客气地略笑一下。
他脸上虽看不出腻烦的神色,但白瑾瑜知道孟西洲一定不耐烦了。他是自己请来的客人,那自己就不能不负起一点待客的责任来,便笑着打断他们的对话,招来西崽说:“给那边两位小姐续一杯咖啡吧,说了那么久的话,哪儿有不口渴的。”
同时一道眼风射向白瑾琪,示意那是她带来的客人,望她自己管管好。
第4章 第 4 章 要不是孟先生大度,你已经……
白瑾琪一接收到白瑾瑜的眼色,便炸毛似的挺直了背脊,一左一右各踢了一下钱家两姐妹的皮鞋,暗示她们闭嘴。
白瑾瑜肯定不会当众给她难堪,这也算是她一个优点,她从前就对自己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白,你在人前下不来台,我的脸上就好看了吗?”不过回去之后的一顿说教,恐怕是少不了了。
她现在真有些后悔,何必为了不矮白瑾瑜一头,硬是把钱瑞芝和钱瑞云邀来呢,她们讲话常常没轻没重,自己也不是不知道。
好在后续有白瑾瑜控场,钱家两姐妹对白瑾琪也很忌惮,虽然钱瑞芝脸上有些不大情愿,但到底还是收敛起来,这场聚会才算是有了个不错的收尾。
孟西洲本来就是自己提出要跟来踏青的,散场后便还是继续留在香山看景。白公馆的司机则原路将钱家姐妹并白瑾琪送回家,本来白瑾璎也要上车,被白瑾瑜挽着手拉到了柳世新的车上,咬耳朵道:“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过来的一路你还没有听烦吗?”
白瑾璎本来不想打扰他们一对情侣说悄悄话,但白瑾瑜自己提出邀请,耳根子还能得一时清闲,也就没什么不好,欣然接受了。
想不到这一路上,两人倒没有时下摩登情侣那种腻腻歪歪的劲头,仅仅是很正常地聊了聊各自下一周的安排,发现时间上不大凑巧,不能约会后,白瑾瑜便跟白瑾璎说起话来了。
一直到汽车开到白公馆的大门前,白瑾璎先行下车,听见驾驶座上的柳世新喊了一声“瑾瑜”,那恐怕是想单独和姐姐说话,忙不迭先往屋子里去,把这一处空间,留给一对伴侣。
柳世新见白瑾瑜脸色淡淡的,便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还是在她那里留下了坏印象,连忙握着她的手补救道:“我就要走了,之后一周都见不了面,你还不愿意露个笑脸我看吗?”
白瑾瑜从来是有话直说的人,便叹一口气直言道:“不是我故意对你摆脸色,实在你今天对孟先生说话,大有挑衅之嫌,这是何必?你们本来就在一家船务公司做事,他还高你两个职级,我看要不是孟先生大度,你已经把人狠狠得罪一下了。”
柳世新撇了撇嘴,心里承认,嘴上却不服气似的犟道:“我在事务部,他在船舶设计部,职级高两级,也管不到我的头上。”
白瑾瑜见他还在嘴硬,心里感到一瞬的疲惫,却还是耐着性子教他:“那么,‘多结善缘,少结恶缘'这句话,你总该听过吧?他虽不是你的顶头上司,但和比你高两级的上司,总有不少交流吧?你说话做事,真有些只顾眼前一时之快,不念及长远的毛病。”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正是将自己的缺点揭了开来。又柳世新见白瑾瑜一脸正色,是拿很认真的姿态同自己谈话,这是敷衍不过去的。
自己这个女友,虽然在言行上缺少一点小鸟依人的柔美,但给出的意见,往往很中肯实在。
柳世新也就不犟了,放软了态度认错道:“今天的事,是我做的不妥当,你的批评,我是一百个接受的。不过有一点,你满心满眼看着别人的样子,真叫人受不了。不如你也告诉我,怎么控制我这颗心,不受你的影响呢?”
他以这样谦虚的态度询问一个爱情问题,还是当着本人的面问的,连白瑾瑜都一下子招架不住,心脏乱跳了两拍,好笑道:“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这辈子,都不看电影不看洋戏法了吗?”
柳世新便笑着拉住她的手道:“这怎么能一样?不过你能想到这辈子,这对我总是一种鼓舞。”
白瑾瑜这下真说不出话了,只觉得坠着宝石耳环的耳垂发烫似的,那热度渐渐蔓延到脸颊和脖子。半晌,她对柳世新抿了个微笑,轻声道:“好了,谈得也够久了,你快回去吧。”
以柳世新的视角看她,哪里还有刚才的一本正经,眼里并嘴角,都是浸入爱情时的甜蜜含羞哩,唯其她本人有一种端庄孤高的气质,那份娇羞,就格外能触动人的心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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