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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七月十五
我出生在七月十五,子时。
接生婆说,那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像是被血染过一样。她接生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景——产房里明明点着油灯,可月光却硬生生从窗棂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斑。
母亲难产,整整疼了三天三夜。我出生的时候,她的血已经浸透了整张床褥。接生婆说,母亲最后是睁着眼睛走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襁褓中的我,仿佛要把我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父亲站在产房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听见我的第一声啼哭时,手里的烟头掉在了地上。接生婆抱着我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
"这孩子......"接生婆欲言又止,"眼睛太亮了。"
确实,我的眼睛很亮,亮得不像个新生儿。接生婆说,她给我擦身子的时候,我一直在盯着她看,那眼神让她心里发毛。更诡异的是,我出生后的第七天,接生婆就死了。听说是半夜起来喝水,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这些事都是后来听村里人说的。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三岁那年,我第一次看见了"它们"。
那是个阴天,我蹲在院子里玩泥巴。忽然听见有人叫我,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站在槐树下。她朝我招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她走去。
"囡囡,回来。"是父亲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父亲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再转头,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叶在风中打转。
那天晚上,父亲第一次打了我。他把我关在祠堂里,让我跪在祖宗牌位前。"记住,"他说,"你看见的,都是假的。"
但我知道,那不是假的。
七岁那年,我上了小学。开学第一天,我就把同桌吓哭了。那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叫小芳。课间操的时候,我指着操场边的梧桐树说:"你看,那个穿红衣服的姐姐在对你笑。"
小芳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瞬间煞白。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她却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尖叫着跑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三年前,有个穿红裙子的女生在那棵树上吊死了。
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学会了分辨哪些是活人,哪些不是。那些"东西"大多没有恶意,它们只是被困在了这个世界,找不到回家的路。有时候,它们会找我帮忙,比如给家人带个口信,或者完成未了的心愿。
但我从不敢告诉父亲。每次我提起这些事,他的眼神就会变得很可怕,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直到那个雨夜,我看见了母亲。
那是我十二岁生日,父亲破天荒地给我煮了碗长寿面。我正吃着,忽然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站在雨中,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她的样子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妈......"我下意识地喊出声。
父亲猛地站起来,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看见什么了?"他的声音在发抖。
"妈妈......"我指着窗外,"她在那里......"
父亲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他的脸色比纸还白,眼睛里布满血丝。"滚!"他突然吼道,"滚出去!"
我吓坏了,转身就跑。雨下得很大,我跑出院子,跑过村口的老槐树,一直跑到后山的坟地。那里立着一座孤坟,墓碑上刻着母亲的名字。
我蹲在坟前,浑身湿透。雨声中,我听见有人在唱歌,是母亲生前最爱唱的那首童谣。我抬起头,看见母亲就站在墓碑旁,朝我伸出手。
"囡囡,"她说,"来妈妈这里。"
我正要起身,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是父亲,他浑身发抖,把我死死搂在怀里。"别去,"他哽咽着说,"别跟她走......"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
从那以后,父亲对我的态度变了。他不再打我,但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恐惧和愧疚。我开始明白,我的阴阳眼,或许和母亲的死有关。
但我没想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第2章 槐影低语
蝉鸣声里,我踮脚擦拭着祠堂最上方的牌位。檀木雕的灵位突然渗出冰凉的湿意,指腹蹭到一片青苔——这位置本该积灰才对。供桌上烛火无风自动,在墙面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恍惚间竟像是母亲梳头时的侧影。
"下来!"父亲突然出现在门槛处,竹扫帚"啪"地打在我脚边。我慌忙跳下木凳,却看见他死死盯着我方才擦拭的牌位。那上面刻着"先妣陈氏雪梅之位",正是母亲的名字。
父亲夺过我手中的抹布,粗糙的手指在牌位青苔处反复摩挲。烛光映出他鬓角的白霜,我这才惊觉不到四十岁的父亲,眼角已堆满沟壑。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像张绷紧的弓。
"爸,喝口水。"我端来搪瓷缸,瞥见他袖口渗出的暗红。自雨夜那件事后,父亲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像那年接生婆摔死后,堂屋地缝里渗了三日才洗净的锈色。
父亲猛地攥住我的手腕,搪瓷缸"咣当"坠地。他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沙哑的声音:"祠堂西屋...永远不许进去。"
入夜后我做了怪梦。月光像条白绫缠在颈间,母亲穿着浸血的中衣在井边梳头,每梳一下就有黑发连着头皮脱落。她转头冲我笑时,整张脸皮"哗啦"掉进井里,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惊醒时满身冷汗,窗棂外传来细碎的抓挠声。槐树影在月光下扭成女人梳头的形状,枝桠间垂着条褪色的红绸——那正是小芳母亲上吊用的腰带。我慌忙用被子蒙住头,却听见父亲房里传来压抑的呜咽,混着利器划破布帛的声响。
第二天在学堂,小芳的座位空着。放课铃刚响,李寡妇就冲进来揪住我的辫子:"扫把星!自从你指了那棵树,我家芳儿夜夜发高烧说胡话!"她指甲抠进我头皮,我疼得仰头,正看见小芳母亲悬在房梁上,青紫的脚趾一下下蹭过李寡妇的后颈。
"今晚子时,带她来老槐树。"阴冷的气息钻进耳道,小芳母亲的舌头垂到我眼前,上面密密麻麻钉着生锈的铜钱,"不然这丫头活不过中元节。"
我攥着母亲留下的银铃夺路而逃,却在村口撞见神婆王阿嬷。她浑浊的右眼突然暴睁,枯爪般的手掐住我手腕:"阴女现世,百鬼夜行!你娘当初就是...呃!"父亲不知从哪冲出来,一扁担砸在她后颈,老太婆软绵绵地瘫在尘土里。
"回家。"父亲铁青着脸扯我胳膊,我这才发现他腰间别着把浸透黑狗血的桃木剑。路过祠堂时,西屋窗纸突然"噗"地破开个洞,半张腐烂的孩童面孔一闪而过。
深夜,我偷溜到槐树下。月光将树影烙在地上,像具扭曲的刑架。小芳闭着眼靠在树根处,脚踝系着红绳,绳头浸在盛满鸡血的陶碗里——这是母亲笔记里写的引魂阵。
阴风骤起时,银铃发出刺耳鸣响。小芳母亲的身影从树影里剥离出来,每走一步,树皮就剥落一片,露出底下暗红的血痂。她伸手去摸小芳的脸,指尖却穿过女孩的身体。
"用你的血画掌心符。"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脑海响起。我咬破手指,照着记忆在掌心画出歪扭的符文。当沾血的掌心贴上小芳额头时,女孩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母亲残破的面容。
"妈!"小芳的尖叫惊飞夜鸦。血色符文在她眉心闪烁,母女俩的影子终于重叠在一起。小芳母亲露出解脱的微笑,身体化作萤火消散在夜风中。树根处的陶碗"咔嚓"裂开,鸡血渗入泥土处,竟开出一丛血红的曼珠沙华。
我瘫坐在花丛中,突然发现树身上布满抓痕。最新的一道痕迹里卡着半片指甲,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漆皮——和父亲工具箱里那罐桐油的颜色一模一样。
第3章 锁魂箱
晨露未晞,我蹲在祠堂天井搓洗衣裳。父亲昨夜换下的衣衫浸着褐斑,搓着搓着就泛出铁锈味。皂角水突然咕嘟冒泡,水面浮现母亲七窍流血的脸,我惊得打翻木盆,却见血色迅速在地砖缝里聚成箭头,直指西屋方向。
铜锁"咔嗒"坠地时,霉味扑面而来。西屋四壁贴满黄符,中央供着个雕花乌木箱,箱盖被七根桃木钉封死。当我触到第二根木钉时,整间屋子突然剧烈摇晃,符纸无火自燃,灰烬在空中拼出"快逃"二字。
"你在干什么!"父亲的怒吼在身后炸响。我转身时撞翻供桌,木箱摔在地上裂开条缝,半截红盖头飘了出来——那上面用金线绣着并蒂莲,和梦中母亲穿的嫁衣一模一样。
父亲的表情瞬间凝固。他踉跄着扑过来,手掌按在裂缝处,鲜血顿时将盖头染得更艳。"终究是命..."他惨笑着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张狰狞鬼面,那鬼面的第三只眼正在汩汩冒血。
我被锁在柴房三天。每日黄昏,父亲会从门缝塞进掺了香灰的馒头。第四夜,银铃突然剧烈震颤,我在墙缝窥见父亲背着木箱往后山去。箱角滴落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尾随到乱葬岗时,我踩碎了半块头骨。父亲正在母亲的坟前掘土,木箱上的桃木钉已全部拔出。当箱盖掀开的刹那,山风裹着腥甜扑面而来——箱里整齐叠着嫁衣、绣鞋,还有具蜷缩的婴孩骸骨,天灵盖钉着三枚青铜钱。
"二十年了..."父亲抱着骸骨老泪纵横,"当年你娘难产是真,但接生婆看见的月光..."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那不是月光,是阴司来拘魂的冥灯!"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母亲笔记最后一页在脑海中浮现:产房见冥灯,必出阴阳瞳。原来我的眼睛,早在那夜就被打上了通阴的烙印。
父亲颤抖着掏出个陶罐,将骸骨碾成粉末撒在坟周。当最后一把骨灰落地时,整座坟茔突然渗出黑水,墓碑上的名字开始扭曲变形。我颈间银铃炸裂般灼痛,母亲穿着血嫁衣的身影从碑中浮现,发间别着的正是木箱里的金步摇。
"时辰到了。"母亲的红盖头无风自落,露出半张骷髅脸。她腕间的银铃与我的残链共鸣,父亲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后背衣裳裂开,溃烂的皮肉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
我惊恐地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地撒腿狂奔起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但求生的欲望驱使着我不断向前冲。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是棺木开裂的声音!这恐怖的声响如同恶魔的咆哮,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和惊悚。
就在这时,原本皎洁的月光突然间变得异常诡异,竟化作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红色。整个山路瞬间被这片猩红所笼罩,仿佛置身于一个血腥而恐怖的世界之中。更让人胆寒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山路上竟然摆满了一顶顶纸做的轿子。这些纸轿静静地停放在那里,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每一顶轿帘上都用鲜红如血的朱砂写着我的生辰八字,那字迹宛如鬼魅之手书写而成,透着丝丝寒意。随着一阵阴风拂过,第一顶纸轿缓缓地朝着我飘来。它移动得如此缓慢,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就像是索命的无常正一步步向我逼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手不自觉地摸进了怀中。触碰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半本笔记。这本笔记一直陪伴着我,给我带来无尽的温暖和安慰。然而此刻,当我的手指触摸到它的时候,却感觉到一股湿漉漉的凉意。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笔记已经被鲜血浸透。
在那被血水浸湿的夹层里,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若隐若现。我瞪大眼睛努力辨认着,终于看清楚了上面隐约露出的“替命契”三个大字。一瞬间,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我几乎窒息……
第4章 替命契
纸轿的红帘擦过手背时,寒意直透骨髓。我攥着那半本笔记退到槐树下,发现每顶轿子的窗棂都在渗血。轿夫们没有脚,青灰色的衣摆下是翻涌的墨色雾气,他们抬轿的手骨节分明,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
"阿囡......"
母亲的声音从最近那顶轿子里飘出,带着棺材板的霉味。我抖开笔记,被血泡软的纸页间突然浮现金色咒文,那些字迹像活虫般扭动着钻进掌心。手腕内侧的胎记骤然发烫,化作朱砂色的符印——竟是母亲生前常画的镇魂符。
山风裹着纸钱劈头盖脸砸来,轿帘齐刷刷掀起。十六顶空轿里各摆着件物什:浸血的剪刀、缠发的木梳、崩线的绣绷......全是母亲遗物。当最后那顶轿子露出青铜秤时,我猛地记起幼时听过的阴婚规矩——秤砣压魂,永世不得超生。
符印突然迸出红光,轿夫们惨叫着化作黑烟。我趁机扑进乱草丛,却见母亲的绣鞋正悬在眼前三寸处。血嫁衣下摆滴滴答答淌着黑水,腐尸味熏得人睁不开眼。她枯骨般的手指抚上我眼皮,盖头下的骷髅嘴一张一合:"把你的眼睛给我......"
剧痛从眼眶炸开,温热的血滑过脸颊。我摸到怀中有个硬物,竟是父亲前日塞的香灰馒头。胡乱将馒头朝鬼影掷去,灰白色的粉末在空中爆开,竟隐隐显出八卦阵图。趁母亲发出厉啸的刹那,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笔记上,夹层里那张泛黄的契书终于完全显露。
"甲子年七月半,柳氏以女婴灵换阳寿廿载......"
契约右下角画着双眼睛,左眼瞳孔是漩涡状,右眼淌着血泪——正是我的阴阳瞳!
后背撞上冰冷的石碑,才发现慌不择路跑回了祖坟。父亲的铁锹歪斜插在土堆上,周围散落着沾满蓝血的桃木钉。月光更红了,像层血纱蒙在坟茔间,那些塌陷的旧坟里伸出无数枯手,齐刷刷指向北坡的老槐树。
树根处露出半截石碑,碑文被雷劈过似的焦黑难辨。我跪在地上刨土,指甲盖翻起也浑然不觉。当碑面完全显现时,颈间残存的银铃链突然绷直——竟与碑上凹槽严丝合缝。
地底传来铁链拖动的巨响,碑面应声碎裂。幽绿的磷火从裂缝涌出,照出个裹着寿衣的侏儒。他怀里抱着褪色的拨浪鼓,鼓面画着个穿红肚兜的婴孩,那孩子没有瞳孔,眼窝里各长着一朵曼珠沙华。
"姐姐终于来了。"侏儒咧开豁牙的嘴,声音像指甲刮过陶罐,"当年柳老爷用你换了二十年阳寿,今夜子时便是契约到期的时辰。"
我怔怔看着他递来的铜镜。镜中少女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泛着诡异的银白,眼尾蔓延出蛛网状的血丝。那些血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太阳穴爬去,每延伸一寸,耳边就多出个凄厉的哭嚎声。
"若不续契,你的三魂七魄就会变成阴司的引路灯。"侏儒从袖中抖出卷人皮,"用阴阳瞳做契引,还能再换十年......"
话音未落,母亲的嫁衣突然从天而降。侏儒惨叫一声被红绸缠住,拨浪鼓滚到我脚边。鼓柄裂开,掉出枚生锈的长命锁,锁片上赫然刻着我的乳名。记忆如潮水翻涌——原来二十年前难产而亡的,本该是父亲。
远处传来唢呐声。八具白骨抬着鎏金棺椁踏月而来,棺椁上盘着九条青铜蛇,每吐一次信子,蛇瞳就亮起幽蓝的鬼火。当蛇尾缠上脚踝时,我摸到长命锁内侧的刻痕,那歪歪扭扭的"换"字,竟与替命契上的笔迹一般无二。
棺盖轰然开启,浓稠的黑雾中伸出只青紫的手。那只手的无名指戴着玉扳指,与父亲从不离身的那枚一模一样。当扳指触到我流血的右眼时,锁魂箱的雕花突然浮现在瞳孔里,箱盖上的七根桃木钉正一根接一根崩飞。
"你以为逃得掉?"父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混着群鸦振翅的声响,"从你出生那夜,这双眼睛就注定要......"
突然一声惊雷劈中槐树,燃烧的枝干砸进棺材。我趁机将长命锁按进人皮契约,侏儒留下的拨浪鼓顿时剧烈震动。那些哭嚎声突然变成笑声,镜中的血丝开始倒流,右眼银光暴涨的瞬间,整片坟地的石碑齐齐转向,露出背面血淋淋的真相——
每块碑文都记载着柳家女子的生辰死祭,最上方赫然是母亲的名字。而在所有墓穴正中央,有个用朱砂圈出的空冢,黄土下埋着口贴满银符的琉璃棺,棺中少女的嫁衣金线未褪,腰间玉坠与父亲珍藏的香囊系着同样的同心结。
山风卷着燃烧的纸钱掠过琉璃棺,棺盖缓缓移开半寸。当看见那具尸体的面容时,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分明是十八岁时的母亲,而她怀里抱着的襁褓中,蜷缩着个浑身发青的男婴。
第5章 焚契
琉璃棺中的寒气攀上脚踝时,我腕间的符印突然开始结霜。棺中"母亲"的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怀中男婴的脐带竟蜿蜒着连进棺底的暗格。暗格里堆满发黑的银针,每根针尾都坠着片染血的指甲盖——全是柳家历代女子的中指指甲。
"叮——"
银符无风自动,在棺盖上拼出北斗七星阵。阵眼处的玉坠突然迸出青光,父亲的面容在光晕中扭曲变幻:蓄须的书生、断指的马夫、瘸腿的货郎......二十年间,他竟借着替命契换了九具躯壳!
暗格里的银针突然集体竖立,针尖齐刷刷指向我流血的右眼。棺中男婴的哭声刺破耳膜,那些塌陷的坟包接连炸开,爬出九具裹着嫁衣的白骨。她们左手都缺失中指骨,空洞的眼窝里插着桃木钉,钉头用朱砂写着我的生辰。
"九世轮回,今日圆满。"父亲的声音从每根桃木钉里渗出,"柳家女子的怨气养出的阴阳瞳,终于能破开生死簿......"
白骨们突然手结法印,我的瞳孔不受控制地转动。琉璃棺上的银符簌簌剥落,棺底浮现出巨大的阴阳鱼图案。男婴的脐带骤然绷直,化作猩红的铁链缠住我的脚腕,将人往暗格里拖拽。混乱中摸到侏儒留下的拨浪鼓,鼓柄的裂口竟锋利如刀。
黑血喷溅在棺壁上,铁链断开的刹那,九具白骨齐齐发出哀鸣。暗格最深处的人皮契约突然自燃,火舌舔舐过的部分显出暗金色铭文——原来每份替命契都寄生着柳家先祖的残魂,那些名字在火光中扭曲成痛苦的人脸。
父亲的身影在火幕中显现,心口的鬼面纹已蔓延全身。他背后浮着七个燃烧的命灯,其中六盏已油尽灯枯。"你以为毁契就能解脱?"他撕开胸前的皮肉,溃烂的胸腔里蜷缩着个浑身青紫的婴灵,"二十年前你娘用巫蛊术调换生死,这具偷来的身子,早该还了!"
母亲的嫁衣突然从天而降,红绸缠住父亲脖颈的瞬间,琉璃棺剧烈震颤。棺中"母亲"的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那竟是外祖母年轻时的尸身!男婴脐带另一端连接的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九个小陶罐,每个罐口都封着张人皮面具。
耳后突然传来银铃轻响,真正的母亲残魂浮现在北斗星位。她残缺的左手结出莲花印,我腕间的符印随之发烫,阴阳瞳竟自主映出祠堂族谱:历代柳家女儿的名字都被血线划去,在她们生辰对应的位置,全都续写着父亲的八字!
烈焰突然从地缝喷涌而出,将人皮契约裹成火球。父亲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七盏命灯接连爆裂。我咬破手指在拨浪鼓上画出血符,那些散落的桃木钉突然调转方向,钉尖对准父亲全身要穴激射而去。
母亲残魂化作流光注入我的右眼,视线所及之处,阴阳两界如同浸水的墨画般晕染开来。坟茔之下百鬼哭嚎,无数被替命契吞噬的怨灵正撕扯父亲的魂魄。他的皮囊如同蜕下的蛇皮层层剥落,最终露出具焦黑的骷髅,额间镶着枚刻有柳氏族徽的青铜镜。
当最后一缕契约灰烬飘散时,整片乱葬岗开始塌陷。我抱着拨浪鼓跌进暗河,湍急的水流中漂浮着无数女子发辫。发丝缠成蛛网状的甬道尽头,有盏青铜灯在水底幽幽发亮——灯芯是节婴孩指骨,灯油泛着熟悉的铁锈味。
抓住灯柄的瞬间,暗河变成祠堂天井。晨光中,二十年前的产房景象在四周重演:接生婆惊恐的瞳孔里映着窗外蓝火,父亲抱着男婴跪在血泊中,而真正的母亲正在床榻上挣扎着摸向襁褓......
"阿囡看好了,"母亲染血的手指突然穿透时空抚上我眼皮,"阴阳瞳不是诅咒。"她的嫁衣在晨曦中片片碎裂,化作漫天桃花落在青铜灯盏上。灯芯爆出耀目白光,我右眼中的银芒终于冲破血色蛛网,在水面映出完整的镇魂符。
第5章 照骨灯
指尖触到灯盏的瞬间,二十年前的晨光在指缝间凝固。产房景象开始褪色,唯有母亲最后的叹息凝成露珠,悬在青铜灯芯上摇摇欲坠。灯油忽然沸腾,映出我右眼里完整的镇魂符——那符咒纹路竟与祠堂祖先牌位的木质纹路一模一样。
"哐当!"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碎幻境,我跌坐在祠堂的青砖地上。怀中青铜灯不知何时变成了祖宗龛前的长明灯,灯油正是每年冬至父亲亲自调配的朱砂混獾油。供桌下露出半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九十九个嵌金线的黑瓷瓶,每个瓶身都用血写着柳家女儿的名字。
最末那个瓷瓶突然炸裂,骨灰在香烛烟雾中聚成母亲的模样。她指向祠堂横梁,褪色的绸缎应声断裂,掉下个缠满五色线的桐木盒。盒中羊皮卷记载着柳氏起源:明末战乱时,先祖靠盗掘古墓得阴阳秘术,为避天谴竟用亲生女儿炼成"人烛",以血脉为引续命百年。
卷尾血字突然蠕动起来,化作蜈蚣钻进我的掌心。右眼突然刺痛难忍,再睁眼时梁柱上的彩绘全部活了过来:那些本该是祥瑞的仙鹤,分明是啄食女童眼珠的恶鸟;麒麟口中的火球里蜷缩着婴孩,龟甲纹路竟是女子被凌迟的图案。
祠堂地砖骤然塌陷,露出个巨大的青铜祭坛。九具琉璃棺呈环形排列,中央石柱捆着具戴凤冠的枯骨,七根陨铁钉贯穿她的手足——正是族谱上记载早夭的柳氏长女。枯骨腰间玉珏与母亲留下的银铃同时发出悲鸣,祭坛四周的铜镜接连亮起,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年代的我被剜眼的画面。
"终于等到完全觉醒的阴阳瞳了。"
父亲的声音从祭坛底部传来。石柱轰然倒塌,血泉喷涌中升起具青铜鼎,鼎身浮雕着百子噬母图。父亲的头颅从鼎口探出,脖颈以下已与鼎器融合,血管化作青铜纹路,心脏处嵌着那枚刻族徽的镜子。
鼎中沸腾的黑水里沉浮着无数眼球,我的右眼不受控制地流出血泪。泪珠坠地成符,竟在祭坛刻出北斗七星阵。母亲化成的骨灰突然裹住我的左手,带着我结出莲花印。右眼银光穿透青铜鼎,照见父亲体内盘踞的九头蛇影——那才是真正的柳氏先祖!
蛇影发出金石相击般的嘶吼,祭坛四周琉璃棺同时开启。历代柳家女儿的骸骨披挂嫁衣踏棺而出,她们掌心各托着盏人皮灯笼。当灯笼汇聚到北斗阵眼时,我的阴阳瞳突然能看见天地间无数血色丝线——所有被替命契约吞噬的灵魂,此刻都攥着丝线另一端。
"你以为破契就能解脱?"蛇影操控父亲的身躯举起铜镜,"从你继承阴阳瞳那刻起,就是新的灯油!"
母亲骨灰突然钻进我的七窍,脑海中浮现禁术最后一页。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青铜灯盏,左手生生抠出右眼。剧痛中听见万鬼同哭,染血的阴阳瞳坠入灯油的刹那,整座祠堂的地基开始震动。
燃烧的瞳孔在灯油中映出十二重幻影,每重幻影都是我亲手将桃木钉刺入父亲眉心。当最后一根钉子没入时,青铜鼎上的百子图突然开始惨叫。历代柳家女儿的骸骨集体自燃,幽蓝火焰顺着血色丝线逆流而上,将所有替命契约烧成灰烬。
蛇影在火中扭曲,父亲的身躯寸寸迸裂。铜镜碎成齑粉的瞬间,我抠空的右眼眶突然生出灼热感——母亲化作的骨灰正凝聚成新的瞳孔。祭坛轰然坍塌,砖石纷飞中浮现出真正的族谱:泛黄的宣纸背面,用处女经血写着所有被献祭女儿的名字。
抓住族谱的刹那,祠堂外传来破晓鸡鸣。青铜灯盏突然重若千钧,灯芯爆出刺目白光。当视线恢复时,我跪在老宅废墟上,怀里抱着盏生锈的青铜灯。朝阳穿过残梁照在灯身,斑驳的铜锈下依稀可见铭文——"长明不灭,唯照本心"。
废墟角落的瓦砾突然颤动,当年西屋的乌木箱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箱盖上的桃木钉自动脱落,内里除了母亲绣帕,还有支犀角笔与空白命书。当我下意识用笔尖触碰染血的右眼时,命书上竟浮现出所有被改写过的生辰八字。
远处山路传来唢呐声,送葬队伍的白幡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领头的纸扎人突然转向老宅方向,惨白的脸颊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表情。我举起青铜灯对准送葬队,灯焰跳动间看见每个抬棺人后颈都嵌着柳氏族徽——这场延续三百年的诅咒,终要在今日正午阴阳交割时彻底了断。
握紧犀角笔的瞬间,左眼突然流下血泪。血珠滴在命书空白处,竟自动描绘出副山水墓葬图。图中所示方位,正是柳氏真正的祖坟所在——而那具沉睡三百年的先祖金身,才是所有冤孽的源头。
第7章 葬金身
犀角笔尖触到墓葬图时,整张命书突然自燃。灰烬聚成磷火蝶群,引我穿过晨雾弥漫的山涧。藤蔓掩映的崖壁上裂开道缝隙,内里传出铁链曳地的声响,每声都带着三百年前的铜锈味。
青铜灯盏在逼近裂缝时骤然熄灭,灯芯渗出黑血。我划破掌心将血抹在右眼,透过阴阳瞳看见崖壁内嵌着整副青铜棺椁,九条陨铁链缠着棺身,链环上密密麻麻刻着《女诫》经文。棺盖浮雕的女子面容慈悲,发间却插着七根锁魂钉。
当第一滴血溅上棺椁时,山体突然剧烈震动。锁链寸寸断裂,棺内涌出猩红的水银,在晨光中凝成具戴金丝面纱的女尸。她腕间金镯与母亲留下的银铃形制相同,面纱下的朱唇轻启,吐出的却是苍老男声:"不肖子孙,安敢惊扰金身?"
水银女尸的指尖射出金线,瞬间缠住我的四肢。右眼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阴阳瞳竟映出棺椁真容——哪有什么青铜棺,分明是具用少女肋骨拼成的祭坛!坛中央供着个鎏金骷髅,天灵盖上嵌着枚刻有柳氏族徽的玉璧。
"看清楚,这才是你们的祖宗。"骷髅下颌开合,水银顺着金线倒灌进我的血管,"万历年间落第书生,借狐妖之术换皮夺舍,靠吸食亲生女儿精血延寿三百载!"
记忆突然被撕裂,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及笄少女被钉在桃花树下放血,闺阁地窖里风干的处女心头肉,还有除夕夜祠堂地下传来的啃噬声......原来那些失踪的柳家女儿,都成了供养这副金身的祭品。
水银女尸的指甲突然刺入右眼眶,金线顺着视神经往脑髓里钻。千钧一发之际,怀中青铜灯突然爆出青光,灯芯那节婴孩指骨竟发出嘹亮啼哭。哭声震碎金线,女尸面纱脱落,露出母亲年轻时含泪的笑脸。
"阿囡,砸了玉璧!"母亲的残魂在青光中浮现。我抄起青铜灯砸向祭坛,鎏金骷髅发出瓷器碎裂的脆响。玉璧迸裂的刹那,整座山崖褪去伪装——哪有什么崖壁,分明是无数女尸堆砌的尸墙,每张青紫的面孔都在重复着我的生辰八字。
金身骷髅腾空而起,裹着尸墙怨气化作九头巨蟒。蟒身鳞片皆是女子指甲,竖瞳中映着三百年来所有柳家新娘的哭嫁场景。当毒牙刺向我咽喉时,怀中的犀角笔突然飞射而出,笔尖蘸着我眼角的血泪,在空中绘出母亲临终前未完成的镇魂符。
符成的刹那,青铜灯盏自行飞入符眼。所有被囚禁的柳氏亡魂从尸墙中挣脱,化作流萤汇聚成光剑。母亲残魂握住剑柄,带着历代女子的怨气刺穿巨蟒七寸。金光迸裂中,我看见三百年前的真实场景:
书生将匕首插入发妻心口,用她的血在女儿额间画符。女童的啼哭震碎油灯,飞溅的火星点燃了书房,而那枚本该护身的玉璧,正是用发妻的腿骨炼成......
山崩地裂的轰鸣里,金身骷髅彻底化为齑粉。尸墙坍塌处露出间密室,供桌上摆着三百盏人皮灯笼,灯油早已干涸。当青铜灯焰扫过灯阵时,每盏灯笼都浮现出女子笑颜,她们朝我盈盈一拜,随晨风散作满天星子。
我跪在废墟中,看朝阳染红手中半枚玉璧。右眼突然滚落血珠,坠地处生出一株并蒂莲。并蒂双莲中央托着个光团,里面蜷缩着本该在二十年前往生的婴孩——那才是我真正的魂魄。
身后传来熟悉的银铃声,母亲的虚影正在晨光中淡去。她最后的目光落在并蒂莲上,唇角笑意温柔如诀别那夜的月光。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山岚时,青铜灯盏与犀角笔齐齐化作青烟,而我右眼的重瞳里,终于映出属于自己的生辰八字。
山脚下传来人声,当年逃难的乡邻们正朝老宅聚集。我摘下并蒂莲戴在鬓边,转身走向密林深处。怀中的半枚玉璧突然发烫,映出百里外某座古宅的轮廓——檐角铜铃与柳氏祠堂一模一样,这场延续三百年的诅咒,或许才刚刚揭开真正的序幕......
第8章 蚀骨铃
密林深处的腐叶没至膝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巨人溃烂的皮肉上。鬓边的并蒂莲突然合拢,花瓣渗出粘稠的汁液,在掌心凝成指向西北的箭头。半枚玉璧开始发烫,映出古宅檐角铜铃的细节——每个铃铛里都缀着块指节大小的婴孩颅骨。
穿过九重缠魂藤时,阴阳瞳突然刺痛。右眼重瞳分裂成双,视线穿透浓雾看到骇人景象:参天古树实为骸骨堆砌,枝桠上垂落的藤蔓尽是绞刑绳,每根绳结都浸着经年累月的黑血。林间飘荡的萤火忽明忽暗,细看竟是女子天灵盖里飘出的磷火。
古宅门前立着两尊石像,左为怀抱琵琶的骷髅,右是背生骨翅的妊妇。当我踏过青苔斑驳的门槛时,石像眼珠突然转动,妊妇石像的肚皮裂开,爬出个浑身长满嘴的青铜傀儡。那些嘴同时开口,声音是三百个女童的合诵:"柳氏血脉,自投罗网。"
袖中的半枚玉璧突然飞出,与门楣凹陷处严丝合扣。整座宅院陡然翻转,天地倒悬间跌入口枯井。井壁镶满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三百个不同装扮的柳家女儿。她们同时抬手敲镜,裂纹如蛛网蔓延,渗出散发着药香的暗红液体。
液体触及指尖的刹那,无数记忆汹涌灌入:万历三十七年,先祖柳文渊用发妻尸油炼制长生丹;崇祯九年,柳氏嫡女被活埋入祠堂地基;光绪年间,二十八个庶女被制成守墓俑......每段记忆终结时,都有双戴玉扳指的手合上死者眼皮。
井底忽然亮起幽光,竟是座琉璃打造的祠堂。供桌上摆着七盏人脂蜡烛,火苗中浮着柳氏历代掌权者的面容。最末那盏烛台空着,底座刻着我的名字。当视线与烛火相对时,蜡烛突然暴涨,火舌舔舐之处,琉璃墙上显出幅会动的《献祭图》。
图中男子身着明制道袍,正将匕首刺入少女眉心。少女的嫁衣褪色成宣纸,血珠在纸面晕开,竟变成我生辰八字的写法。道袍男子忽然转头,与我在井中对视——他右眼重瞳里旋转的,正是我曾在青铜灯中见过的十二重幻影。
"你终于来了。"
三百个声音在井中回荡。琉璃墙轰然倒塌,露出后面幽暗的甬道。石壁上用血画满交媾的人蛇图,每幅图角落都标着日期,最新那幅竟写着我的生辰。并蒂莲突然在鬓边绽放,花蕊中射出金针,将壁画上的人蛇眼珠尽数刺穿。
甬道尽头传来铃铎清音,八角铜殿中央悬着口水晶棺。棺中少女与我一模一样,着前朝嫁衣,心口插着柄刻满梵文的降魔杵。当她睁眼的瞬间,我右眼的血泪不受控地滴落,在铜砖上灼出焦痕。
"等了三个甲子,总算等到完全觉醒的容器。"
水晶棺盖自行掀开,少女脖颈浮现鳞片,声音与古井中的道袍男子重叠,"当年分魂寄于玉璧,便是为了今日......"
降魔杵突然飞入我手中,柄身梵文亮如烙铁。棺中少女的嫁衣化为黑雾,露出底下森森白骨——盆骨处卡着枚玉扳指,与我曾在父亲指间见过的那枚分毫不差。当黑雾缠上脚踝时,怀中的半枚玉璧突然蹦出,与少女天灵盖处的凹陷完美契合。
剧痛从头顶贯穿全身,三百年的记忆在血脉中复苏。原来真正的诅咒不是替命契,而是柳文渊将魂魄分裂寄于历代子嗣,每个继承阴阳瞳的女儿,都是为他准备的新躯壳。
右眼重瞳突然飞出,化作阴阳双鱼绕殿疾驰。铜殿四壁浮现出朱砂绘制的星宿图,每颗星辰都是颗被炼化的女子心脏。当双鱼游至紫微星位时,我握着降魔杵狠狠刺入自己左胸。
鲜血喷溅在星宿图上的刹那,整座铜殿开始崩塌。水晶棺中的白骨发出哀嚎,柳文渊的分魂被逼出体外——竟是个长满人脸的肉瘤,每张脸都在重复历代柳氏女儿的遗言。
"你以为同归于尽就能解脱?"血红肉瘤表面浮出三百六十五只眼睛,每只瞳孔都倒映着我被利齿撕碎的画面。那些嵌在血肉中的面孔突然伸长脖颈,青紫色的嘴唇喷出腥臭的脓液,腐蚀得铜殿地面滋滋作响。
"紫微星坠,大凶之兆!"母亲的声音突然从降魔杵柄端传出。我拔出胸口的法器,惊觉心脏处裂开的伤口里竟生出并蒂莲花。花瓣裹着星宿图碎片飞旋,将膨胀的肉瘤割出万千血口。
柳文渊的尖啸震碎铜殿穹顶,坠落的八角藻井中掉出百具裹着金缕玉衣的童尸。那些不过三寸长的尸体突然睁眼,脐带如毒蛇缠住我的脚踝。阴阳双鱼此时游回右眼,重瞳深处浮现出完整的北斗九星——原来历代柳家女儿缺失的中指骨,正对应着隐元星的方位!
并蒂莲根须突然扎入铜砖缝隙,整座铜殿的地基开始翻转。九具琉璃棺从地底升起,棺中亡魂的手骨同时指向我淌血的心口。当第七滴心头血溅上降魔杵时,梵文骤然化作火龙,顺着肉瘤的眼睛钻进其体内。
"不——!"三百六十五只眼睛同时爆裂。溃散的脓血中,我看见柳文渊真正的命门——那颗被他藏在万历年间发妻棺椁中的玉枕。历代女儿的心头血在火龙中凝聚成箭,穿透时空的阻隔直指皇陵地宫。
铜殿崩塌的轰鸣里,母亲残魂从星宿图中挣脱。她残缺的左手终于拼凑完整,掌心托着枚雕花银锁——正是当年锁魂箱上缺失的第七枚桃木钉。当银锁扣入我胸前的伤口时,整座古宅突然发出活物般的哀鸣。
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无数双苍白的手将肉瘤拖向幽冥。柳文渊最后的分魂在深渊边缘凝成实体,那张与父亲有七分相似的脸上爬满蛆虫:"你以为毁了我就能解脱?每个流着柳氏血脉的人都是......"
银锁突然化作流光刺穿他的咽喉。母亲残魂在消散前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穿透三百年的血泪,将我襁褓时的体温重新注入冰冷的身躯。当古宅彻底沉入地底时,怀中的半枚玉璧突然龟裂,露出内里藏的青铜钥匙。
晨曦刺破林间阴霾的刹那,我听见百里外传来龙吟。钥匙指向的方位,正是明十三陵中最神秘的贵妃墓。右眼重瞳里,十二重幻影终于合成完整的预言图:九龙抬棺的壁画上,我的倒影正将钥匙插入棺椁的北斗锁眼。
鬓边并蒂莲突然凋零,花瓣在风中拼出两句血谶——"九世孽债终须偿,紫微星落葬天罡"。当最后一片花瓣化作灰烬时,林间惊起寒鸦无数,它们爪间都抓着染血的碎玉,在晴空下折射出三百年前的月光。
第9章 九龙椁
青铜钥匙在贴近贵妃陵神道时骤然发烫,纹路中渗出暗红的铁锈。残阳将七十二尊石像生的影子拉得老长,文官怀抱的笏板突然开裂,露出半截风干的婴儿手臂。武官铠甲缝隙里钻出尸蚕,每只虫背上都长着张人脸——正是当年修建地宫的工匠。
当钥匙插入封陵碑的北斗锁眼时,月光突然变成惨绿色。神道两侧的松柏集体倒伏,露出树下密密麻麻的陶瓮。每个瓮口都封着张人皮,皮上刺着《往生咒》,经文字迹却用处女经血写成。
地宫门开合的声响像巨兽打嗝,阴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墓道壁画上的飞天突然转头,手中琵琶弦全部崩断。我跟着阴阳瞳的指引踏过七星桩,右眼突然看见三百年前的场景:柳文渊穿着监造官服,将发妻的脊骨钉入地宫承重柱。
主墓室的琉璃顶刻着二十八星宿,每颗星辰都是颗夜明珠。正中青铜椁上缠着九条龙尸,龙爪紧扣的椁盖缝隙里渗出蓝雾。当钥匙接触椁盖中央的饕餮纹时,九龙突然睁眼,龙吟震得耳鼻渗血。
棺椁自行开启的刹那,我颈后的汗毛根根倒竖。裹着金缕玉衣的尸身猛然坐起,玉片叮当落地,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那根本不是贵妃,而是具男性尸骸,头骨天灵盖处镶着柳氏族徽玉璧,与我毁去的半枚正好配对!
"好女儿......"尸骸下颌开合,声音是柳文渊与父亲的重叠。他胸腔内爬出无数血线,线头系着历代柳氏女子的生辰牌。九龙尸身突然爆裂,腐烂的龙肉中飞出九枚青铜钉,将我四肢钉在星宿图上。
阴阳瞳不受控制地转动,视线穿透地宫看到可怖真相:整座皇陵竟是巨大的养尸阵,七十二间陪葬墓室各囚禁着柳家女儿的生魂。她们被炼成阵眼,三百年来不断为柳文渊的金身输送阴气。
右眼突然流出银色的血,血珠在地面汇成母亲的模样。她残魂举起的手掌中,浮现出当年锁魂箱的雕花纹路。当银血触及青铜椁时,那些纹路突然活过来,化作百只衔着桃木钉的玄鸟冲向尸骸。
柳文渊发出非人的吼叫,地宫四壁渗出黑血。血泊中浮起九百九十九具陶俑,每个俑身都裂开道口子,爬出浑身长满嘴的尸胎。母亲残魂突然融入我右眼,重瞳深处浮现完整的星图,北斗九星同时亮起紫光。
"紫微星为引,九星连珠破!"
我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星宿图上的夜明珠接连爆裂。九龙椁在强光中解体,柳文渊的尸骸被紫光灼出九个血洞。历代柳氏女儿的生魂从墓室挣脱,化作流火撞向养尸阵核心。
地动山摇间,我拔出青铜钉跃向主梁。柳文渊的残魂裹着血雾追来,却在触及梁上符咒时发出惨叫——那梁木竟是万历帝后棺椁的柏木,刻着镇国寺高僧的灭魔经文。
右眼重瞳突然离体,在虚空划出血符。当最后一笔画成时,整座地宫开始坍缩。我抓住柳文渊尸骸中的玉璧残片,在塌陷的瞬间跃入突然出现的青铜门。门外呼啸的时空乱流中,三百年前的柳文渊正在密室绘制替命契,而襁褓中的我忽然睁眼,左眼重瞳如星闪烁。
月光重新洒落荒野时,我跪在已成废墟的贵妃陵前。掌心玉璧残片映出朝阳,那些纠缠柳家三百年的怨气,正随晨雾缓缓消散。远处山道上传来铃铛声,某个戴着斗笠的老道正朝这边眺望,他腰间晃动的,是与我母亲一模一样的银铃......
第10章 逆命幡
老道摘下斗笠的瞬间,我颈间残留的银铃链突然绷直。他脸上布满可怖的烧伤瘢痕,左耳垂却缀着母亲生前最爱的珍珠坠——正是当年锁魂箱里丢失的那枚。
"你娘临终前托我给你带句话。"老道从褡裢掏出半截焦黑的梳篦,梳齿上缠着几根青丝,"她说箱底的夹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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