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而人身者,其名为鲛。
他们貌美神秘,泪可凝珠,价值连城。
淼淼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以人类身份踏上湖岸。
她无欲无求,只为接近一人。
纵然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
——我喜欢你,九十日为期。
【不虐,要虐也只虐男主……甜宠,HE。】
【本文无灵异,女主后期几乎都是人身】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第零日
天大寒,鹅毛大雪搓绵扯絮,连连下了三日不止。
湖面凝结一层厚冰,举目四望,琉璃世界白茫茫一片。琼花晶莹,雾凇沆砀,恍若人间仙境。冰面下水质清澈,光影攒动,一尾锦鲤徐徐摆开身姿,灵巧活络。
岸上婢仆匆忙行过,无人注意湖中动静。
正值冬至,往常四王冬季并不会来此,今个儿破天荒地来别院小住,让一干下人措手不及。山下别院清幽雅致,等闲人不得入内。跟前伺候的人少,显得院内益发冷清,无人问津。
湖水引自后山活泉,上游并未结冰,水声潺潺,细流涓涓。锦鲤游到一块太湖石旁盘旋不定,只见一道浅淡白光闪过,从水底下竟冒出个湿漉漉的小脑袋。纤纤素手攀着石壁探出身子,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肩后,裹住她纤细玲珑的上身。银装素裹的雪景中,她是最惊心动魄的绝色。
身后水面起伏,荡起层层涟漪,旋即一道长而耀目的弧度划过,单薄的尾鳍拍打在水中,转瞬即逝。若教旁人看见,定会三魂吓丢了六魄,是以她才躲在此处,不敢被人发现。
循着皓腕往上,是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洁白宛若梨花,妆点冬日。她泰半身子都缩在水里,光洁的肩颈若隐若现,湿漉漉的睫毛挂着水珠,一双黝黑瞳仁璀璨明媚,盈满笑意。
*
难得有出来的机会,淼淼托腮撑在石头上,目光眺望前方庭院,喃喃自语:“回来了吗?”
轻灵悦耳的嗓音,仿若空谷传出的婉转莺啼,为这苍茫雪景添了不少生机。
她呆看片刻,脑海里全是那人俊雅温和的模样,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翘起樱唇。自从他上回离开已有四个月了,不知他近来过的好吗?夜里睡的好不好,还会不会到湖边看夜景?
淼淼趴在宽厚的石头上,娇嫩脸颊贴着冰冷石面,心思早已飘远……真想见他一面,哪怕不能说话,远远地看着也好。
可惜只能是她的奢望,卫泠说过,若是让旁人见到他们的模样,一定引起慌乱,然后被捉去虐待的……淼淼深深地喟叹一声,漂亮的小脸满是惆怅,是以她才不敢在湖心亭现出原形,唯有远远地躲在后院。
她在四王别院生存了十来年,从未离开过一步。卫泠早已游历过大江南北,去过许多江河湖海,每每回来时便嘲笑她没见识。然而淼淼甘之若饴,她想留在院内湖心亭里,等待机会与那人相见。即便隔着一层粼粼水面,也能让她满心欢喜。
雪花筛糠般从天上飘落而下,不多时便落得她满身满发。一层白雪覆在她后背,仿佛薄如蝉翼的罗衫,勾勒出窈窕有致的纤腰,嬛嬛袅袅。
淼淼正想得出神,忽被余光两个人影攫去注意,她连忙缩在大石后头。水花四溅,淼淼心如擂鼓,生怕被人发现她的存在。好在那两人心里装事,并未注意这边情况,刻意压低的嘀咕声传入她的耳中。
“真要这么做?万一被管事发现了……”
另一个姑娘匆匆打断她,“别想这么多,谁教这丫头命薄,怨不得咱们!”
只不过让她在风雪中洗了一天衣裳,今儿一早便没了气息!真个晦气,绿袄综裙的丫鬟满脸不快,将已然断气的小姑娘放至湖岸,“即便管事发现了,也只当她是投湖自尽……毕竟做了那种事,任谁都没脸活下去。”
说罢不屑地啐一口,好似沾染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她同另一位丫鬟协力将小姑娘推入湖中,沉闷地落水声打破雪中沉寂,转瞬恢复平静。
淼淼听得震惊不已,好不容易等到两人离去,想也不想地扎入水中,将那被害的小姑娘从水底捞了上来。对方浑身冰凉僵硬,早已断气多时,嘴唇冻得乌紫,一双秀眉紧紧地蹙起。
淼淼从未应付过此等场面,她颤抖着小手拍了拍女孩脸颊,“你,你还活着吗……”
无人回应,她又探了探对方鼻息,了无生气。淼淼吓得猛一哆嗦,霎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澄澈无暇的眸子睁得圆圆,手足无措。
听那两人对话,好像是她们害死了这个姑娘……她本不应该死的,淼淼勉力镇定思绪,手臂探入对方肩窝,将她带往另一处隐蔽的水石之后。确定此处无人发现后,重新潜入湖中,漂亮的鱼尾浮出水面,鳞片泛出莹莹微光,转瞬即逝。
*
约莫一炷香后,淼淼再次露出脑袋瓜,左顾右盼寻找小姑娘身影,眸中一喜,朝那处游去。她向后招呼,“卫泠,快过来。”
紧随而至的一个清隽精致的少年,他面色不悦,“做什么多管闲事?”
淼淼回眸单纯地笑,“我不想见死不救嘛。”
卫泠被她从睡梦中唤醒,很有几分不耐烦。今年他难得没有跟随鱼群洄游,而是留在此处陪伴淼淼,这让淼淼颇为受宠若惊。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卫泠比她聪明得多,懂得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淼淼打心眼儿里觉得,卫泠一定有办法救醒那位可怜的小姑娘。
偏偏他将对方查看一番后,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死了太久,没救了。”
闻言淼淼遗憾地垂落眼睑,虽然不曾认识她,但对她的遭遇委实感到同情。正思忖是否该找个地方埋葬她,淼淼忽而脑瓜一转,水眸锃亮,“我记得你上次回来,带了一个能起死回生的药物,那个能用吗?”
卫泠一窒,面色陡变,“不能。”
上回他从东海回来,得了个很稀罕的玩意儿,忍不住便在淼淼跟前炫耀。那药虽能起死回生,却是要以另一人的魂魄为代价,说白了便是灵魂附体。他不愿意让淼淼做到这种程度,人类的那点儿纷扰,素来同她没有关系。
耐不住淼淼的软磨硬泡,卫泠只有将此物用法说与她听,“即便活过来,也不是原来的她了。再者说,有谁愿意抛弃原本身份,使用别人的身体?”
湖面冷风袭来,卷起雪花阵阵,刺骨的寒意袭来,纷纷扰扰萦绕两人身旁。
淼淼垂眸状似出神,半响才低低出声:“我愿意……”
卫泠吃惊地凝睇她,旋即眉宇低压,嗓音比这天气还寒冷,“你说什么傻话?”
方才那句话几乎用尽了淼淼全部力气,是她从心底里挣扎出来的,最响亮的声音……她枯竭的心里生出希望,像春日野草般迅速生长,一旦有这种念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淼淼怯怯地仰起头来,近乎渴求地看向卫泠,“我想变成人,卫泠,我想……”
不待她说完,卫泠便冷声打断,“不行。”
大抵过于愤怒,他搁在石面的手掌紧握成拳,脑海里浮现出一人模样。那个人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中,他们之间毫无可能,可是这傻丫头,一门心思全在他身上,端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淼淼充满希冀的双眸渐次黯淡,可怜巴巴地将他望着,水珠从额间滑落眼角,再沿着弧度精美的下颔落入水面,像是她绝望的泪水。晶莹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眨一眨才缓缓消融,她就是盛景中最美的那幅画卷,漂亮得不像话,也脆弱得不像话。
心头被堵得难受,卫泠打破沉默的气氛,嗓音艰涩:“是为了他?”
明知答案是肯定的,却非要亲口听她说出来。卫泠苦涩地牵起唇角,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淼淼娇躯一震,缓缓颔首,“嗯。”
以往她在卫泠面前提及此事,都会被他狠狠训斥一番,道她痴心妄想……是以淼淼有些害怕告诉他实话,但一时想不到别的借口,踟蹰一番老老实实地承认。
言讫,她悄悄打量卫泠神色,要如何才能让他同意呢?她承认自己的要求过分,可是,可是她真的想接近那个人……
小手轻轻地掰开他的拳头,像幼时那般勾住他一根指头,期盼的双眸紧紧盯着他,“求你了,卫泠。”
卫泠垂落眼睑,抬手揉捏眉心,挡住他幽深目光,“那药物只能持续九十天,九十天之后再难维持尸身原样,你必须在那之前回来。”
这么说……他便是同意了?
淼淼登时露出惊喜,眸子熠熠生辉,难以置信地环住他脖颈,眉眼弯弯,璀璨生辉,“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九十天算什么,她无欲无求,只想跟那人说几句话而已。
以前碍于身份不能靠近,目下好不容易得来机会,简直让她欣喜若狂。淼淼幸福地眯起眸子,唇瓣弯起弧度,一想到能面对面同他说话,心中便无比满足。方才还是妄想,目下便能成为现实……真是,真是太好了。
娇软身躯紧贴着卫泠的胸膛,她只穿了薄薄一层罗衫,卫泠几乎能感受到她凹凸玲珑的曲线……登时俊颜浮上不自在,偏过头哑声:“记得保护好自己,我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时在你身边。”
淼淼痛快地嗯一声,顿了顿真诚地轻声:“谢谢你,卫泠。”
卫泠看着她的头顶,抬手在她发上揉了揉。
☆、第一日
再次醒来时,浑身湿冷僵硬,连动一动手指都成难事。
淼淼缓缓睁开沉重眼睑,入目是微泛黛青的苍穹。时值黄昏,雪仍在纷纷扬扬地落着,在她眼前洒下一张稠密巨大的网,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身上冷得不像话,是从未体会过的冰冷。她眼珠子转了转,觑见一旁静静伫立的卫泠,他抱臂倚靠在银松上,正一脸严肃地凝视她。纤长睫羽眨了又眨,淼淼许久才回过神来,惊诧地瞠圆双目:“卫泠,你……”
他为何站在这儿,他他他……哪里来的双腿?
然而卫泠却显得很平静,步上前来将她拢在怀中,淼淼这才察觉身上盖着一袭狐裘,饶是如此,依旧冷得浑身哆嗦。卫泠蹙眉握住她的手,想了想解释道:“我从三年前便能化成这副模样,没告诉你,是省得让你多想。”
确实如此,淼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若是她早知道,一定会缠着他教自己……不过目下已经无所谓了,她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双腿的存在,不是灵活多变的尾巴,而是直立行走的两条腿。
淼淼艰难地扬起浅笑,乖巧地躺在他怀中,“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卫泠低头睨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打击:“一个丑丫头。”
话音落下,果听淼淼失望地啊一声,都冻成这副模样了还不忘关心容貌。她方才救人心切,根本没注意这个小丫鬟生得如何,听见卫泠这么说,恨不得立时爬起来到湖岸查看她的脸……小丫鬟倒不像卫泠说得丑,属于眉眼标致,清秀小巧型。只不过比起淼淼原本的脸蛋儿,委实是逊色许多,不怪卫泠嫌弃。
卫泠将她裹得更紧一些,不多时暖意回到身体里,淼淼勉强能抬一抬手臂,动一动腿脚。
她像是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眸中含笑,“原来是这种感觉……”
只消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人,她便抑制不住满心欢喜,一改方才郁卒心情,稚嫩的小脸盈满笑意。放佛冰天雪地也浇熄不了她心头火焰,熊熊烈火在她胸腔燃烧,有野火燎原之势,烧得她四肢百骸都暖意融融。
远处有模糊人声,距离此处不远,卫泠不能过多久留,收回狐裘将她放回原处,临走前一本正经地叮嘱:“六水,你时刻记得一事,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碰水。”
淼淼疑惑出声:“为何?”
奈何声音越来越近,卫泠踅身跃入湖中,转瞬间没了身影。皑皑雪中剩下淼淼孑然一身,她的话语伴随着雪花片片飘落,淹没在呼啸风雪中。
待对方两人来到此处,看到一位身形纤弱的小丫鬟几乎被白雪覆盖,手指冻得发紫,奄奄一息。其中一名仆妇连忙放下木盆,将小丫鬟从雪中扒拉出来,颤巍巍地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一口气在。仆妇向另一个丫鬟招手,“来给我搭把手。”
*
山茶能从入冬一直开到来年暮春,花期甚长,淼淼的生命也如此。
她在三九寒天中被冰雪覆盖还能得以生存,委实是个奇迹。将她救下来的嬷嬷待她很好,大抵是心疼她的遭遇,当晚没让她回后罩房居住,“你就先在我这儿住下,直到把身子养好了,我再让袁管事给你另谋空缺。”
袁管事同嬷嬷是一对,两人已经在别院生活数十年,在婢仆之中很有威望。
淼淼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当时刘嬷嬷听罢愤怒非常,“这两个小蹄子,真个翻了天了!”
淼淼捧着热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那两人下场如何,不过刘嬷嬷必定不会轻饶她们。原本丫鬟之间有点磕磕巴巴再正常不过,但是却险些闹出人命来,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嬷嬷去后罩房打听一番,才知道这小丫鬟平常是受欺负的命,脏活累活全压在她一人身上,常常整夜不得休息。难怪小小的肩膀如此瘦弱,瞧着面黄肌瘦,一点也不像十四五岁该有的莹润剔透。
再回去保不准还是受人欺负,刘嬷嬷心疼她,既然救了她,便是同她的缘分,无论如何也想为她安置妥帖。待袁管事回来同他提起此事,袁管事向屋内瞅一眼,“府里没别的空缺了,这两天四王回来得匆忙,身前还差一个使唤丫鬟,她若是能胜任,便到前头伺候吧。”
嬷嬷高兴地哎一声,“我瞧这小丫鬟性格乖巧,心思缜密,应当不会出差错。”
说罢便踅身入屋,将方才商讨结果说与淼淼听。
房子隔音效果很不好,他们的谈话早已传入淼淼耳中,此时她正呆愣愣地盯着床帮。刘嬷嬷以为她冻坏了脑子,尚未回神。只有她能听见自己心头剧烈跳动的声响,砰砰砰,如此沉重急切。
淼淼抬起头,眸中像洒了万千余晖,绚丽耀目,“谢谢嬷嬷,我一定能做得很好!”
被她眼里折射出的光芒震慑,刘嬷嬷怔了怔,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好孩子,四王是个很温和的人,你好好伺候,说不定能被他看中,日后带回府上去。”
淼淼痛快地嗯一声,志得意满。
目送着嬷嬷离去,淼淼眸子缓慢地转了转,落在窗外势头渐缓的风雪中。有一些雪花从窗棂底下卷入室内,尚未落地便在空中融化,像是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只为那一瞬的暖光。
手里的茶凉了,她才后知后觉地一饮而尽。将身上的棉被紧了紧,身子一缩歪倒在床里面,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一处出神,许久才埋头在被褥中露出浅浅笑意。
她虽然没伺候过人,但是一想到对方是他,便毫无怨言,为他做什么都愿意。
*
淼淼换上刘嬷嬷准备的衣裳,站在铜镜前端详里面的人。削瘦枯黄的小身板,面颊毫无血色,唇瓣干裂,活脱脱一个营养不良的小丫头。难怪卫泠说她丑,因为淼淼自己都分外嫌弃……
身上有好几处冻伤短期内好不了,行走之间很不便利。淼淼从未使用过双腿走路,稀罕不已,起初趔趔趄趄不能站稳,后来才学着缓步慢行。刘嬷嬷以为她是冻伤留下的病根,对她更加多了几分怜惜。只有淼淼自己知道,她心里是多高兴。
她迫不及待地找管事指派工作,一刻也等不得,一旦能下床便往外走。刘嬷嬷拗不过她,只能任由她去。屋外冷风扑面,淼淼深呼一口气,捧着脸颊慢慢挪行。
路上是积攒多日的厚雪,路中央被人踩出一条泥泞小道,湿滑难行。淼淼一步步小心谨慎,远远看去很是滑稽。
管事上了年纪,深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若是伺候得不好,惹得四王动怒,可是要命的大事。”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仿佛在告诫淼淼何事。
淼淼眨巴着澄净双眸,“管事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袁管事面无表情,“日后在四王面前,该自称婢子。”
好严肃的人……同刘嬷嬷全然不一样,淼淼撅嘴哦一声,立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听他吩咐。起初全是些正经规矩,淼淼听得很没意思,迷迷瞪瞪地打起瞌睡来。直到听到“四王”二字,她才唰地来了精神,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袁管事,端是认真非常。
他每日早日的时辰,他喜好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他早膳一般吃什么,他白日最常到哪儿去……淼淼一字一句记的牢牢实实,感觉前所未有地接近那人。
许是她眼里的爱慕过于明显,管事有些不忍直视,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去将你的衣服收拾收拾,日后搬到正院下人房居住。”
淼淼嗯一声,因心情愉悦,连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但她显然忘了自己才学会走路,一不留神踩着一处冰块,脚下一滑扑通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
当天中午淼淼便搬到了四王居住的瀚玉轩,她东西很少,只有几件衣裳,根本不必收拾。
院里有位年长的丫鬟带她,名唤岑韵,为人很随和。淼淼抱着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对这院内一切都十分好奇。这是他居住的地方,哪里都有他的气息,不知他目下何处……
院内松柏屹立,枝头压满积雪,池塘清幽雅致,岸边堆叠山石,每一处都覆着一层白雪,入目望去是剔透无暇的白。廊庑陈设盆景,在冬季开出明媚的颜色,点缀周遭景色。
“四王通常卯时起床,我们得在寅末便准备妥帖,衣衫鞋袜,巾栉胰子,每一样都不得马虎……”前头岑韵絮絮叨叨地说着,淼淼便在后头不住点头。
转过一处廊庑,抬头觑见对面的人,岑韵忙低下头去,老远便躬身立在一旁行礼。
淼淼疑惑抬眸,霎时愣住。盖因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四王无疑。
对方穿着鸦青常服,腰绶玉带,步伐沉稳,缓缓朝此处行来。那是淼淼在心中描绘了千百遍的模样,一笔一划都刻在了骨血里,清清楚楚。他生得好看,眉目如画,气质清绝,宛若天上神祗一般,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一双皂靴步入视线,岑韵低眉敛目唤了声:“四王。”
杨复从她身前行过,身上带着冰寒凉气,从肩上飘下细碎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脚边。
身侧有一道明晃晃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目光灼热,教人难以忽视。杨复偏头睇去一眼,只见廊下立着一位瘦小的丫鬟,她身后是银光耀目的白雪,衬得她双眸流光溢彩,小脸不畏不惧地仰起,笑颊粲然。
那笑里……似乎颇为心满意足。
☆、第二日
四王俊雅温和,对待下人亦十分体恤,从不轻易责罚。尽管如此,院内婢仆对他仍旧心怀惕惕,做事兢兢业业,没人偷懒,更没人敢对他不敬。只因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绝尘脱俗的气息,风神疏朗,雅人深致,仿若冰山雪莲,只能远远观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即便被淼淼这样赤.裸裸地看着,他依旧从容不迫,目如朗星,薄唇微启,“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嗓音清湛,一袭风来,吹得淼淼神魂颠倒。他语气冷淡,虽然柔和,但始终带着种疏离。稀疏平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是世间所有乐器都无法奏出的美妙之音。
岑韵出言替她解释:“回王爷,她是袁管事从后院调遣来的。日后便负责伺候王爷起居。”
闻言,杨复不得不多打量她两眼,许是淼淼眼中光芒太盛,他不由得好笑,“你叫什么名字?”
默默偷看他十来年,这是头一次有机会跟他说话,淼淼心跳骤然加快,以至于口齿不清:“淼、淼淼。”
两人头一次距离这么近,他就在她面前,没有一层水面隔绝,她不必抬头仰望他的身影。原来他身上有种如兰似桂的香气,原来他身姿颀长挺拔,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准确地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触。
淼淼还小的时候,被水流卷到岸上一处水洼,不管怎么挣扎都摆脱不出困境。最后她被一双白皙温暖的手托起,重新送回湖中。那双手的主人便是杨复,彼时他才十来岁,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少年。
从那时起淼淼便在水里注意他,躲在太湖石夹缝中偷窥他的身影,一看便是十五年。
他晚上睡不着总喜欢来到湖心亭看景,黑蒙蒙一片什么都没有,他却能一站便是大半夜。他眸中盛载了许多复杂深邃,有时还会苦闷烦躁,虽然他不曾表露在脸上,但是淼淼能轻而易举地发觉。毕竟这十来年的细致观察……不是白白过去的。
眨眼多年,当初敏感脆弱的少年褪去稚气,变成如今翩翩君子,容止可观,进退可度。
小丫鬟说出名字时,双颊涨得通红,清秀的脸蛋洇上薄薄一层绯色。她身形瘦小,生就一副娃娃脸,看着像是十二三岁的丫头片子。其实这具身体已然及笄,只因常年吃苦受累,才一直没能长高。
杨复唇瓣弯起,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既然是伺候我的,便随我来吧。”
说罢举步前行,他身高腿长,没几步便走开好远。暗香攒动,淼淼盯着他的背影出神,直到被岑韵推了一把才慌神,忙抬脚追了上去。
四王身后另外跟着两人,这两人淼淼有印象,他们一直随侍在杨复左右,贴身保护他的安全。杨复曾唤他们乐山乐水,大约是两兄弟。
别院廊庑曲折,琼楼玉宇,楼阁环绕,四处都被雪层覆盖。院内有扫雪的下人正在忙碌,泰半时候都是幽静安宁的,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在四周盘旋。淼淼腿短,需得小跑才能跟上杨复步伐,偏偏她又不习惯走路,好几次踉跄险些摔倒。
乐山低头看了她一眼,在淼淼又一次绊倒时,伸出手臂让她借力。
淼淼堪堪稳住身子,仰头对他感激一笑,“谢谢乐山大哥。”
乐山一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当然是,她偷听来的……淼淼蓦然噤声,正思忖该如何跟他解释,好在杨复已经停步。
*
阁楼精致,罗帏房栊,画梁雕栋。阁院内设池塘,目下水面结冰,岸边怪石嶙峋,古木苍劲。此处不是四王起居之地,而是他日常办公阅卷的地方,名为云晋斋。
杨复推门而入,书香墨韵扑面迎来,阁中多设博古架,架上陈设珍宝古玩,玉石瑰宝。他缓步上楼,立在几排花梨木书架前,“许久不来此处,书卷大都被潮气浸染,不能再你帮我将书册搬到楼下,改日天晴后拿到外头晾晒,再逐一摆放齐整。”
阁楼潮湿阴冷,又贴墙壁放置,书架后头早已生了一层霉菌,连书卷封面都不能免除。这书泰半是前朝遗册,荟萃了许多能人智者的心血,一本千金难求。原本负责打理阁楼的仆从偷懒,没有顾及此处,事后被四王得知,虽未动怒,但已将对方逐出别院,目下此处正缺个管理书籍的人。
淼淼对他言听计从,眨巴着大眼睛听话地应下,“四王放心,我……”
她忽地想到袁管事的吩咐,连忙改口,澄净的眸子满是认真,“婢子一定能做好。”
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削瘦显得眼睛更大,却并不觉得突兀。正因为这双潋滟妙目,才使得平淡小脸灿烂不少,分明小身板才及他胸口,却能把话说出豪情万丈的气势。杨复笑了笑,对她生出几分好感,“若是做得好了,此处日后便由你负责。”
淼淼小鸡啄米般地颔首,只要能够同他在一起,待在哪儿她都愿意。
交代完事情,杨复踅身重回楼下,坐在房栊跟前的翘头案后阅读书卷。直到看不见他身影,淼淼才收回目光,开始整顿起这几排书卷。有些书本发霉严重,淼淼便用袖子将表层霉菌擦拭干净,抱起一摞走到楼下,再将书本放到内室一隅。
底下几层收拾时方便,淼淼不一会儿便搬运干净。她仰头观望,必须踩着杌子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上面几层,她小身板极近所能地拉伸,好不容易才扒拉下一本书来。偏偏手没接稳,被书本砸中了脑袋,脚下一个踩空,结实地摔倒在地。
落地声不轻,惊扰了楼下的人。杨复放下书卷,示意乐山上去查看。想了想,起身跟在他身后。
楼梯间响起脚步声,淼淼以为是杨复上来,顿时忘记疼痛,惊喜地觑向楼梯口。一对上乐山平静无澜的面容,她眸中光彩陡然黯淡,失望地瘪瘪嘴,委屈兮兮地盯着来人,眼神好似控诉。
乐山怔忡,他似乎并未做过分的事,为何她好像很不待见他?
直到四王从乐山身后走出,淼淼眼中才恢复神彩,长睫忽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二楼阁楼只点着一盏昏昧烛灯,淼淼恰好背着光,只能看到一双眸子明亮生辉。待走得近了,连她脸上的灰尘霉菌都看得清清楚楚,乱糟糟地糊在一张小脸上,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乐山受命蹲在她跟前,用眼神查看一番,“哪里摔伤了?”
淼淼摇摇头,旋即又点头,“尾巴……脚有些疼。”
她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乐山并未在意,反而仔细查看她的脚腕。他常年习武之人,对跌打损伤再清楚不过,隔着白袜捏了捏骨头,淡淡地收回手:“并无大碍,只是轻微扭伤,回去用冷水敷脚,第二日再热敷,不出几日便能好。”
淼淼若有所思地哦一声,仰头眼巴巴地觑着杨复,似在等他开口。
那眼里不加掩饰的信赖,让杨复不自禁怔忡,“今日便到此为止,你先回去休息,待伤好了再来。”
好不容易相处的机会,因为她的笨手笨脚无疾而终……淼淼失落地垂下小脑袋,闷闷地应一声,“其实我还可以站起来……”为了证明她的话,淼淼扶着书架试图起身,然而脚才沾地,便疼得她一激灵。
看穿她的逞强,杨复笑道:“回去歇息吧。”
人的腿真是太脆弱了,这么容易便受伤。淼淼不高兴地撅起嘴,虽然不愿意,但目下委实没有办法。
四王让乐山送她回去,因左脚不能沾地,她几乎一蹦一跳地行走。杨复收回目光,落在角落堆叠整齐的书册上,想到小丫鬟勤恳憨傻的模样,含笑敛眸,重新拿起书卷。
*
翌日天将拂晓,四王穿戴完毕来到云晋斋,在看到内室书架摆放规整的书册时一愣,正欲开口询问,便见楼梯间慢吞吞地挪下一个小人。她怀里的书摞掩盖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澄澈大眼,见到他清脆喜悦地唤了声:“四王!”
按理说她这句话十分越矩,哪有这样跟王爷热络的丫鬟,可是杨复不觉生气,破天荒地应了她,“嗯。”看到她走路一轻一重,蹙眉询问:“不是让你今日休息,为何又过来了?”
淼淼将最后几本书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架,偏头眉眼弯弯,“卫泠教过我,今日事今日毕。况且我听了乐山的话,如今已经好多了,只有一点点疼!”
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里不敢说,她只有九十天时间,她想每天都见到他。
乐山在一旁没能忍住:“同王爷说话要客气。”
淼淼这才恍然大悟,低头乖乖地立在一旁,“婢子知错了。”
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配上她无辜的表情,教人不忍心责罚。杨复不以为意地示意她起来,走到桌案后坐下,同昨日一样开始看书。
淼淼事情做完了,便守在他身旁等待吩咐。杨复不喜人多,便让乐山乐水在屋外守候,是以内室仅剩他们二人。
他看书看得认真,好似全然忘了周遭环境,淼淼偷看几次没被发现,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凝视他。从眉骨到下颔,长睫挡住黝黑沉静的双眸,鼻梁高挺,唇瓣菲薄,执卷的手指修长匀称……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静静地坐在窗前,雪融后白晃晃的光芒照在他身上,举世无双的气质足以让人心驰神往。
淼淼不知不觉看痴了,连他抬头都没察觉。
杨复看累了略作休息,正欲唤人置备茶水,偏头恰好迎上小丫鬟直勾勾的目光。他怔然,她眼里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欢快,添了几分复杂情绪,仿佛拼尽全力要记住眼前人的模样,眸中盈着粼粼微光,眨一眨便要落下泪来。
眼神里的爱慕溢出目眶,绝望而渴望……杨复眸色转深,轻叩两声桌面,唤回淼淼的神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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