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黄昏纪事
作者:蝉欢
简介:(正文完结,番外不定时掉落)
【明艳大小姐×倔强打工人】
一
2004年初,南下务工人员陈惜言在结束一天辛劳后,于江边和唐潋相识。
她暗自观察,丝绸红色长裙,黑色高跟鞋,和一副冷艳眉眼。
嗯,是个大小姐。
后来一份报纸惊动全城,她吭哧吭哧做咖啡时,唐潋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她说:“你,来做我的摄影模特。”
陈惜言满眼迷茫:“啊,我吗?”
二
某天晚上,陈惜言被酒蒙了心,夺走了唐潋的初吻,然后闷头想了半晌,得出一个结论:我喜欢她!!
唐潋提议:“要不我们试一试在一起?”
面对这份感情,陈惜言珍之重之,最终却换来一句,我们分开吧。
唐潋漫不经心道:“我只是玩玩,是你认真了。”
陈惜言浑身颤抖,转头收拾东西离开这座城市,最后得到关于她的消息,是唐家千金订婚。
三
多年后,陈惜言跟着律所师傅一起回到申城处理案子。当事人见到她,一拍大腿道:“你就是唐家大小姐那个不务正业的爱人吧?你是不知道大小姐为爱掀翻订婚宴,登了一千多条寻人启事找你……”
陈惜言:???
ps:时间线是零几年 /互攻互攻!
第1章 陈惜言独自漫无目的走在街头
凌晨四点十分,天边还未破晓,三街巷已是灯火通明。
在一片人声喧闹中,陈惜言推开门,单手拿着牙刷,只身对着水管上一口浓痰静默片刻,认命般来到水槽前。水槽里黑色污垢在昏黄的灯泡中发着光,忽然这黑色动了动,长腿虫子迎面袭来。
“啊——”不受控制地,陈惜言大叫一声,引来了隔壁家的熊孩子。熊孩子嘴边还留着口水,边拍手边喊道:“哈哈哈大姐姐又被吓到了,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陈惜言瞪了熊孩子一眼,心有余悸。来到申城已经一个半月,她仍旧怕这会飞的蟑螂,前几日甚至爬了自己的床,害得她一夜未睡。
熊孩子母亲围着围裙,正在家中马不停蹄准备早餐食材。听见院子里自家孩子又开始闹腾,忙跑出门大喊道:“成成,回来睡觉,想挨揍是不是。”陈惜言顺着声音抬头,只见女人狠狠宰熊孩子头上拍了一下,随后冲她喊道:“小妹,对不住。”
没……陈惜言还未开口,女人已不见踪影。她叹了口气,拧开水龙头,清冽的水过了口腔,陈惜言对镜自笑——新的一天开始了。
回屋翻出自己的衣服,棉衣、棉裤、棉袜——寥寥几件扔在床上,竟然占不满整个床。陈惜言坐在床边摩挲了好一会,最终挑了一件自认为最薄的棉衣穿在身上。
昨日收租婆婆挨家挨户叮嘱明日升温,备一件薄衣好撑着过一天。巷子里大多人都是做小本买卖,或是自己支摊子,或是打零工,穿着不合适,一天干活儿都不得劲。
才四点四十分,棉衣裹在身上已是闷热。没办法,谁让自己走得时候只带了冬天的衣裳。
望着窗子冻结的露水,她自嘲一笑。
巷子里出摊的人家起得更早些,在陈惜言出门之时,他们已经开着三轮车离开了巷子。方才喧嚣的巷子一瞬间安静下来,只零星有交谈声、水流声,在黑暗中回荡。早起的老大爷一如往常搬着椅子坐在巷子口,看到陈惜言笑呵呵道:“闺女,又去赚钱啊,你不干那个——服务员了?”
老大爷瞅了瞅她这一身行头,又看向手腕的表针,若有所思。陈惜言弯起眼睛,打趣道:“不干了,干早餐店。”
早餐店是个临时活儿,前些日子她找到一个咖啡店的招聘启事,薪酬可观,下午准备去试试。
老大爷喃喃道:“不干也好,听我老伴说今天落日很美,你记得去看看。”
“知道了。”
落日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云彩黄了、红了,一整天在此落幕罢了。
陈惜言走在路上,敞开的领口灌进冷风,驱散躁动的热意。还不如买一件衣服实在,经过服装店橱窗,她这样想着。
——
早晨七点半,凌记早餐店。
陈惜言左手拿着扫帚,闷不做声收拾客人留下的垃圾。她穿着蓝色棉衣,竖起的领子怎么也压不下去,不一会儿脖颈间满是热汗。
“你家的盐吃完了吗,我家买的一辈子也吃不完喽——”一名老太太与老板娘感叹道。
“你低价卖给我,咱们好商量……”
她们声音越来越低,陈惜言却是手一顿,眼睛暗淡下去。
今日是2004年2月29日,距离那个可怕的疫情已过去半年之久,然而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之于她,仍旧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天光晴朗,万里澄澈。太阳一寸一寸登上天穹之顶,来往的男女老少打眼看去全换了薄毛衣,陈惜言无神盯了过路人一会儿,又低下头狠狠擦拭过桌面。打扫完后她还要负责擀皮、切菜,一上午的时光就如此蹉跎过去。
“老板娘,我先走了。”陈惜言背起双肩包,冲老板娘挥手道。
“等等惜言,等一下,”老板娘听到她要走,忙站起身,一溜烟上了二楼。二楼是她睡觉的地方,陈惜言莫名看着老板娘急切的步子,只得在原地不动。
掌心红肿又刺痛,是擀面皮的缘故。她握拳,指甲狠狠嵌进肉里,以此来缓解这份疼痛。晌午时分,空旷的街道又热闹起来,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陈惜言知道顺着东走十五分钟,那里有一家小饭馆,卖的盒饭量大管饱,还便宜。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陈惜言烦躁地踢了踢凳子腿。
“来来小妹儿,这是我不穿的薄衣服,这是你的薪酬。”老板娘怀里抱着一件风衣,下面垫着人民币。陈惜言愣了愣,老板娘不由分说仍在她怀里,爽朗地说道:“大娘没别的意思,你看你这孩子三月天还不换衣服,没衣服吧?小小年纪就在外边打零工,工钱是说好的日结。”
“大娘,谢谢。”陈惜言看着大娘的笑,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件风衣可解燃眉之急,此时她手上还没什么钱买衣服,前几日刚交了房租,现下积蓄空空。
“再见,大娘。”
出了早餐店,陈惜言没有急着去吃饭,反倒是拐了个弯儿来到一个公园。这是她初到申城发现的地方,公园大门其貌不扬,只一块石头,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中央”二字。据申城老人说,这一处是旧时的中央公园,不过近来政府规划,把中央公园搬到了江边,这里自然而然就废弃了。
寻一长椅,陈惜言坐下来,小心翼翼收拢衣服,避免沾上灰尘。她靠在椅背上,望着远处抽新芽的树枝,长舒一口气。
如今日子再怎么难过,总有熬出头的一日。她想起自己来时坐的那辆火车,车上大半都是像她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听说申城开设自由贸易区,听说那里的人怎么怎么赚大钱,一股脑地想挤进这座城市。
然而真正来到这里,方知艰难。若是想住得好点儿,价钱要贵一倍;若是便宜些,房子又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漏雨、停电、坍塌……能干的活计大多是卖力气的,那些在高楼里赚大钱的人看不上这群连高中都没读完的,很多人来了又走,也有很多人在这里扎根,日子一点点红火起来。
陈惜言想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工作,攒钱,上学。这是一片自由之地,于她而言。
——
咖啡单招聘上写着下午两点,陈惜言来得早些,便站在门前暗自打量着。
小店位于一条旧巷子,与陈惜言住得那条脏乱巷子不同,这条巷子由内而外透露出一种古朴典雅的气息。青砖红瓦,时不时飘来一阵檀香味儿,她循着气味抬头,穿过小巷与高墙,一座尖顶凸显。
是一座寺庙,陈惜言感觉有些新奇。
“你,干什么的?”正当陈惜言出神之际,店门猛地敞开,一名穿着睡衣面带韫色的女人走出来。她眯起眼,目光定格在陈惜言手中的招聘启事上。
“我是来应聘的。”陈惜言解释道。
女人侧身,脸上的韫色散去了些:“进来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应聘,但陈惜言还是紧张,她攥紧了手中的招聘启事,一张脸紧绷着,嘴角向外拉扯,略显僵硬。女人见状笑了笑,眼角无端生出褶皱,平添一份亲和。
“多大了?”
“十九。”
“之前有干过类似工作吗?”
“没有,但是我可以学。”
“身份证有吗?”
“有。”慌忙翻出身份证,陈惜言暗暗观察老板的神色,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她犹豫地开口:“老板,我真的可以学。”
女人看向陈惜言焦急的神色,目光又不着痕迹落在她那洗得褪色的牛仔裤上,了然。她微笑道:“咱们是上五休二,有奖金,基础工资八百,怎么样?”
八百,八百!一百买衣裳,一百交房租,二百块吃饭,剩下的存到自己的小金库。如果在这里干一年,那就是将近五千块钱——不,不对,还是得省吃俭用,如今自己孤身一人在申城,得有抗风险的资本。
“好。”陈惜言答应道,语调上扬,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女人也受到感染,露出浅浅笑意:“那就这样说定了,今天就开始方便吗?有些机器和配比我得教你,以便上手。”
陈惜言自然是答应,她套上工作服,跟随老板进入工作。闲聊之中,她知道老板名叫廖书香,这间店是她和丈夫合资开的,店内还有一个员工是蓝晓晓,今天请了病假。
“那就这样,明日你直接来上班就好。”廖老板说道。
阳光倾落,云彩染上黄晕,天空由原本的澄蓝变得暗淡。陈惜言听到老板的花,这才得空看向窗外,时间过去了好久了。
“老板,明天见。”
雀跃的心情无处分享,陈惜言独自漫无目的走在街头。咖啡店距离她的住处较远,她没有自行车,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天光不知何时亮了,不是白天的亮,而是金光覆盖。她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眼睛被远处翻滚的夕阳所吸引。
太阳隐没云层,赤色火苗点燃了天空。申城高楼熠熠生辉,在她左手边的春申江泛起粼粼波光,江的尽头与夕阳相接。
此为落日黄昏。
陈惜言于江边站定,双手抚上栏杆,卷边风衣与泛白牛仔裤相衬,勾勒出单薄身姿。白净面庞向上迎着,云彩、江水、孤雁、高楼尽收眼底,周围人来人往,唯她自成一个天地。
“卡擦——”
无人在意的角落,照相机的声音响起。
第2章 “谢谢妹妹,我叫唐潋。”
“姑娘,看看咱们《申城晚报》,一块一份。”卖报纸的小贩找准商机,挤进看黄昏的人群之中推销报纸。陈惜言顺手买了一份,转身向长椅走去。
“报道万唐集团千金与李家少爷暧昧……”
“股票下跌,全体市民做好准备;奶茶店在申城多处开展,取得良好经济效应——”借着微暗的光,陈惜言逐字逐句读过去,过眼不过心。巷子里老人总说晚报质量堪忧,看来不无道理。不多时,陈惜言便兴致缺缺,正想走的时候忽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回头,与一位女士眼神相对。那位女士对上她的目光,俏皮笑了笑,继续低头收拾椅子上的垃圾。陈惜言看着这个人从包里掏出两张手帕,径直往椅面上擦,一瞬间干净的帕子上满是黑色污垢。
“啊,真糟糕。”陈惜言听到她轻声抱怨,拢在耳后的大波浪长发随着那人的动作垂下来,遮住修长的脖颈。她的肩膀披着白色披肩,一身红裙,脚上是陈惜言在电视里见过的高跟鞋。她的这双跟很高,脚背与小腿成一条直线,后裸微微泛红,陈惜言不由自主地皱眉。
“用这个垫着吧,太脏了,擦不干净。”陈惜言上前,递给那人一张报纸。
“谢谢妹妹,我叫唐潋。”她直起身,重新将头发拢到耳后,笑着说。
“陈惜言。”
唐潋将报纸折了两折,方方正正放在长椅上,小心翼翼坐下。她见陈惜言还站在那儿,于是拍了拍身边的空外,邀请道:“妹妹,一起来坐一会?”
“好。”折腾完一番,陈惜言才得以看清唐潋的正脸。她很漂亮,眉眼如同水墨画,鼻梁高挺,是一种明艳张扬的美。修身的长裙衬出她曼妙身姿,她坐在人来人往的潮流中,有一瞬间陈惜言莫名觉得她并不属于这里。
“介意我抽烟吗?”唐潋这样问道,手中多了一只打火机和一包香烟。上面的字很奇怪,陈惜言看不懂,她摇头,说道自己不介意,只是眼睛里多了几分诧异——没想到她会抽烟。
火苗随着唐潋食指按下燃起,香烟味儿四溢。烟草苦涩混杂着橘子清甜,在她们二人之中悄悄蔓延。
更远处,黄昏渐渐暗淡,霓虹灯依次亮起,打在坐在长椅的二人身上。
烟雾缭绕之间,陈惜言终于后知后觉出一种荒谬——她为何要和一个陌生人在这里无言以对。但是既然自己答应和唐潋一块儿坐坐,也不能这点时间就直接走,未免太……胡思乱想中,陈惜言不由握紧了剩余的一张报纸。
报纸的摩擦声令唐潋转头,她掐灭烟头,抱歉道:“不好意思妹妹,心情不好,忘记身边有个人了。”
“你买的《申城晚报》?”她倾身靠近陈惜言,“五塘集团千金……这群记者胡说八道,妹妹你可别信,这家报社最是喜欢八卦,这不现在逐渐没落了。”
“我没信,当个乐子看的。”陈惜言说完这句话,只见唐潋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唐潋看似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干笑一声:“对,确实是个乐子。”
前些日子一个聚会,自己不过与李家少爷喝了一杯酒,就被记者炒作成这样,后来看事情发酵,父亲竟然起了心思在自己生日宴上请来李家的人,明里暗里撮合她和李家少爷,她气急了摔了酒杯,徒步走到此地。
“今天是我生日。”唐潋忽然来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她向后倚靠,目光迷蒙悠长。
“那,生日快乐。”陈惜言不知道为何唐潋忽然这样说,也不懂为何她对着自己如此自然熟。大抵人都是如此,对待陌生人有些话可以毫无负担脱出口,总归告别后分别隐没人海,不复相见。
唐潋听到这话笑了笑,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她轻声道:“谢谢,但是今天生日宴会真的一团糟,一点都不快乐。”
“不快乐,就去一个快乐的地方吧。”陈惜言这样说道。她再次看了一眼天空,现在已经一丝光亮也没有了。糟了,晚上自己不完全认得路,三街巷隐落于大街小路之中,有好几次她绕了半小时都没找到。
“快乐的地方?”唐潋重复了一遍,抬头见陈惜言焦急的神色,善解人意道,“天色晚了,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陈惜言身形顿了顿,抱着棉衣的双臂无意识收紧。离开的时候对着唐潋一笑:“我没有家里人。”
“是这样啊,那也要注意安全,我会担心的。”唐潋愣了一瞬,又叫住陈惜言,帮她整理凌乱的衣领。距离太近,陈惜言还能闻到这人身上挥之不去的橘子香烟味儿,她一动不动,盯着唐潋略带关切的双眸,又一次道别。
“有趣的小孩。”待到完全不见陈惜言的影子后,她裹紧披肩,叫来躲在树后边的司机:“去机场。”
……
陈惜言借着路灯走出滨江公园,却在中山街之后的某条道路停住了脚步。无他,只是迷路了。
三水街向左,中山街往右,然后……然后怎么走来着,为什么这条道上没人,自己是误入哪里的禁地了吗?
陈惜言单手攥着报纸,眼前道路一望无际,只尽头有一盏路灯,还时不时暗淡几秒。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向前冲——尽头是一条街的夜市,路牌上赫然写着“中南路”。
“潭州臭豆腐——”
“章鱼丸子、紫菜包饭——”
“煎饼火烧,来尝尝嘞——”
叫卖声此起彼伏,这家大喇叭喊那家音响嚎叫;空地上大爷大妈拿着红扇跳舞,小孩儿嬉笑着由这边跑向那边,家长在后面任劳任怨地追着。这个地方就是老大爷所说的,政府规划的居民娱乐之地吧?误打误撞来到夜市,陈惜言闻着空中食物的香气,肚子咕咕叫。
“闺女,来一个披萨,好吃的嘞。”与她最近的大娘招呼道。
陈惜言瞥了眼价格,中规中矩,但是这个价钱可以买五个肉饼。可是……新鲜东西,自己又实在想尝尝。她摩挲着口袋中的纸币,最终下定决心:“大娘,来一块!”
接过披萨,满怀期待咬下去——牛奶味儿里混着咸,青椒爽口,肉粒颗大,总算没辜负价钱。
“妈妈,大姐姐在这里。”一道熟悉的童音响起,陈惜言转头一看,是成成。成成看到陈惜言嘴边沾上青椒,嘲笑道:“哈哈姐姐是小花猫。”
熟人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平日里惹人讨厌的小孩在此时都变得亲切可亲。她附和道:“对对,我是小花猫。”
成成母亲在一旁笑着,问陈惜言怎么在这里。她随口说自己来玩,巧妙避开迷路的事实,三个人在一块逛完了夜市,便搭伴儿回到三街巷。
电动三轮车在平坦大道上一路直行,锅碗瓢盆相互碰撞,成成啃着陈惜言给他买的棉花糖,顾不上说话。成成妈妈的声音被风稀释,落在陈惜言耳边只剩几个字:“怎么……工作。”
拼凑起来,应该是工作怎么样。陈惜言趴在三轮车围栏上,大声回复道:“工作很好,做咖啡的。”
“咖啡哦,难喝呦。”成成妈妈也大喊。
陈惜言不服:“我做得很好喝,在怜与咖啡店。”
一路混着凉风,陈惜言裹上了自己的蓝色棉衣,缩回车内不再言语。申城的天空星星好少,这边一颗那边一颗,还有一颗似乎在移动——是流星吗?
“飞机,是飞机!”成成跳起来,惊得前方老母怒斥:“成成,给我坐下。”
成成讪讪坐下,陈惜言噗嗤一声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原来是飞机,她重新看向天空。展开手掌,飞机在指缝之间,很小、距离很遥远。高中时候的一位老师就是坐飞机来到她的家乡,老师说飞机距离地面有一万米,向下俯瞰,山是横线,地是空白。
她愣愣看着飞机从视线中消失,直起身子望着它去往的轨迹。可惜她不辩东南西北,无从知晓。
“成成想坐飞机吗?”陈惜言收回目光,问道。
“想,妈妈说等我大了就带我坐飞机去。”成成满脸骄傲。
“我也想。”只是没有人会带我去,而且飞机票价很贵啊,她买不起。陈惜言仰躺在三轮车中,脑中忽然闪过唐潋的身影。
那人肯定买得起,说不定此时正在这架飞机上,远离糟糕的一切。
——
“来一杯可乐,加冰。”
头等舱内,唐潋举着菜单点了半晌,还是敲定一杯可乐。傍晚陈惜言的话给了她灵感,既然在这里不快乐,那就去她的快乐老家。伦敦一年一度摄影展即将开始,好友发邮件催促自己参加,只是因为在着手准备新题材而婉拒了。如今家中一片乱麻,她暂且出门避避风头。
至于家中如何,她感到烦躁,只得暂时不去想。她今年才二十四岁,也不知为何所有人都逼着她相看结婚对象,生怕她嫁不出去似的。父亲更是着急,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胡乱撮合,这不今日落了面,往后应该是能消停一阵儿了。
结婚——她嗤笑,狠狠往喉咙里灌了一杯冰镇可乐。冰凉由喉管坠落在胃里,沉甸甸的。她扭头,与玻璃窗中的自己对视一眼,举杯相碰。
“生日快乐。”唐潋莞尔一笑,对自己说道。
与之相隔的万米高空之下,三轮车终于驶进小巷,陈惜言在成成的吵闹声中睁开眼。
“回家啦姐姐。”
“到家了,小妹。”
三街巷灯火通明,老大爷颤颤巍巍拿着板凳回家,成成父亲站在门前接应娘俩,二楼是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兴许那家女孩又和男友吵架了。锅铲相撞,油烟蔓延,陈惜言与成成一家告别,回到自己的房子。
喧嚣似乎都被黄里透白的墙隔开,听着失真。灯打开,她走向书桌,整理前些日子买的教材。高中被迫停学,她想在这里继续拾起自己读书的愿望,她还记得那个老师曾语重心长对她说过,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
即使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即使自己只有自己。
第3章 平心而论她的长相不算张扬,却别有一番韧劲,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陈惜言在一幢筒子楼前站定。
这座楼年代颇久,墙体呈青灰色,半壁爬山虎。楼是五层高,每一个窗子都是黑洞洞的,大门是木头门,潮湿催生苔藓。轻轻一推,发出“吱呀”声响。楼梯很窄,两侧墙壁只容一人通过,陈惜言尽力忽略因空间狭小带来的不适,艰难向上走着。
楼道有声控灯,就是不灵。每踏上一阶,鞋子与地面发出的空洞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整栋楼静悄悄的,不像是三街巷那样热闹。
应该是这里,没错吧?陈惜言拿起报纸,借着斜阳再次确认自己要寻找的地方,“胜利夜校,地址是灵山大道313号,门牌号502”。一路上问了许多人,应该是错不了,陈惜言抬头,见楼层只是“三”,继续向上走。
“这里你该用勾股定理,画一条辅助线……”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胜利夜校租了五楼一整层,也就是六个小隔间。每一间屋子门前挂着一个牌子,“语文”“数学”“英语”——陈惜言找到在“办事处”,轻轻扣门。
“请问,这里是胜利夜校吗?我来报名。”
趴在桌子上的赵女士闻言立马直起身子,脸上挂起招牌笑容:“你好同学,坐。”她撕开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温水放在陈惜言面前,又从抽屉里拿出报名册。
“请问同学想报名什么科目,我们这里有高升本、专升本,您是?”
“高中没有读完,不过知识点我都能大致掌握。”陈惜言说完,却见赵女士面色凝重,不由问道:“怎么了?”
赵女士听到“高中没有读完”,不由皱眉。若是想要高升本,怎么也得有高中毕业证,否则材料不全不能报考。胜利夜校只是辅导机构,不能提供学历证明,她看着眼前姑娘略带忐忑的眼神,声音不自觉放柔:“小妹儿,你是想要参加成人高考?这个需要高中毕业证。”
“高中毕业证……”陈惜言脸色瞬间暗淡下去,她就知道会卡在这里。若不是……就算心有不甘,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发作。陈惜言深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沙哑道:“那打扰了。”
终于走回楼下,陈惜言绷紧身体,背靠在一堵墙缓缓滑落在地,全然不顾上面厚厚的一层灰尘。这一条最有希望的路被堵得死死的,她该怎么办,谁能来告诉她呢?从来没有人,华平那么小没有人,申城这么大也没有人。
阳光不见了,这条巷子变得阴暗。冷意爬上裤脚,陈惜言将眼睛狠狠按在膝盖上几秒,随即站起身子,重新回到胜利夜校。
“扣扣扣——”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等赵女士开口,陈惜言径直走上前,斩钉截铁:“我要报名。”
“小妹咱们……”需要毕业证,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只听陈惜言打断她:“赵老师,学校有没有高中的课程?”
赵女士一愣,随即道:“有,但主要是补习。”
“有就好,我先学着点,总有一天有用不是吗?”
申城高中的知识与华平出入较大,尤其是理科类,自学效率太低。就算没有高中毕业证,就算不能参加考试,她坚信这只是暂时。
会有用的,写过的每一个字、读过的每一本书,都会有用的。未来不可预测,未来有无限可能。
“对。”
赵女士看着眼前的女孩,一笔一划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捧在手中,像是捧着一颗珍宝。
“那我什么时候来上课?”陈惜言问道。
“周六周天下午,高中补习一般都在周末。这样你正好避开晚上,女孩子一个人晚上不安全。”赵女士道。
交完钱后,陈惜言离开筒子楼,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身子都轻快起来。她疾步往咖啡店走去,今日为了来报名,她与蓝晓晓换了班。
半个小时后,咖啡店响起“欢迎光临”的机械声。
“陈惜言,报名怎么样?”蓝晓晓见她回来了,放下手中的杯子迎上去。晌午店中无人,她们坐在卡座上,边吃饭边聊着。
“报上了,周末上课。”陈惜言道。她舀了一大勺萝卜排骨汤淋在米饭上,这汤是廖老板亲手熬的,风味俱佳。
蓝晓晓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这样吃对肠胃不好。报名就好,对了你知不知道你上报纸了?”
上——什么,报纸?
卡在喉咙的饭差点喷出来,陈惜言艰难咽下去,匪夷所思问道:“什么、怎么上报纸了?”
蓝晓晓从窗台上拿来一份报纸,递给陈惜言,一言不发继续吃饭去了。只剩陈惜言捧着报纸,莫名其妙中带着不知所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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