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泥身难渡》作者:梦中开花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2-13分类:小说浏览:13评论:0

泥身难渡

作者:梦中开花

文案:

十四岁的宿灼是一团藏在厚厚泥壳下,永不熄灭的火苗。

她为亲人的算计烦恼,对得不到的爱向往,可她从不因看不见的迷茫未来痛苦。

稚嫩的她带着自负的傲慢,坚信不疑,也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失败。

直到遇见卜渡,一个身无分文、来历不明、油嘴滑舌、毫无斗志的失败成年女性。

这个守护神帮助宿灼渡过了许多难关,填补了她灵魂的空缺。

宿灼感恩她,怜悯她,被她吸引,却又讨厌她,看不起她。

在知道卜渡是未来的自己后,宿灼几乎发了疯,她扼住卜渡细瘦的脖颈,恨不得将对方勒死。

可卜渡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眼睛望着她,挑衅她:那就杀了我吧。

后来,宿灼才知道,原来卜渡亲手杀死过自己,才能来到她的身边。

泥菩萨沉过江,带着水底的猩湿,助她烧镀金身。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校园 救赎

主角:宿灼,卜渡

一句话简介: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立意:爱人先爱己

第 1 章

入夏的风卷着一片边缘泛黄的树叶打在窗沿。

宿灼的目光漫不经心落在上面,又很快游移开。

“叮铃——”

放学铃响了。

讲台上的中年女人借着铃声的空隙喝了口水,拧紧杯盖,继续才进行到一半的主题教育,底下坐着的学生习以为常,毫不着急。

能听到的放学铃是初一初二的铃,对于快要中考的初三生来说,放学铃是老师留到最后无可奈何的那句“行了,走吧。”

尤其今天周五,为了周末两天的学习效率,再通情达理的老师也要多唠叨几句。

更何况周二进行的第一次模拟考已经在各科老师的辛苦加班中出了成绩,被投影仪打在幕布上,班里四十多个学生按成绩从高到低排列,白底黑字看着格外刺眼。

哪怕实验一中作为市高中的附属中学,有更多的分配名额,但竞争的学生也多,教室里的气氛也截然分成不同的三派来:

刚上完提高班的上游学生默默做已经够得上高一知识点的题,为高中一上来的尖子班做准备;下游确定考不上的学生也安心摆烂;只有中游的学生为可能丢失的关键几分胆战心惊,不敢不听班主任的教训,生怕要多花家里几万。

宿灼的名字在班级排名的最上面,手里的卷子才做了个开头,下面还压着两套周末作业,题是又难又多,按常理她该抓紧时间,现在能多做一道题周末就少一题作业,但现在,她在走神。

她在想中午收到的恐吓信,从食堂回来就在桌子上了,丑得歪七扭八的字迹在纸上写着:放学后在第三巷尾等着,不然我们就去堵老区八栋503的门。

简单明了,但很有效的恐吓。

宿灼知道对方是谁,之前执勤帮学妹解围惹过的低年级混子,自从拜了个大不了几岁的“社会老大”,已经找过好几次茬了,她本想着快毕业了不做多余的事,遇到躲开就是了,也就受到点小伤,没想到这次找到了家里住址,倒是没法跑了。

她做好赴约打算,班主任正好结束长篇大论,挥手赶人,“今天就到这了,回去好好想想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最重要的冲刺阶段,各科老师点名的学生留下来完成任务,其余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

第一声拉链声试探着响起后,很快,学生们活跃起来,教室乱成一团,三三两两、呼朋唤友,背上书包往教室外涌。

同桌孟念欢是课代表,被英语老师留了下来,没法放学一起走,此刻正忧心忡忡,“灼灼你怎么办?要不告老师吧?” 立刻,她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万一请家长,你爸妈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不你等等,我陪你走一趟?”

“不必了,我不搭理就是了,他们总不能真闯进楼里,王姨能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宿灼按住跃跃欲试的好友,“你先把卷子改好再说,不必担心我。”说完,就急忙背上包就出了教室,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生怕孟念欢不管不顾跟上来。

她急匆匆下了楼梯,穿过人群拥挤的大厅,在大门口排进贴着右侧路沿的单列队伍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同正在执勤的学妹打了声招呼。

放学时排队离校是实验一中的规矩,学生们从各年级的教学楼里出来,沉默着汇入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像一只只小蚂蚁,书包重重背在身后,低着头避免与路中间站着的纪检员对上视线。

不过,宿灼倒是不怕,出了校门口队伍散开后,还能同正在执勤换宣传报的学妹聊上两句。

正常放学时间点里,校门口的两大排布告栏前都是堵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但现在已经不早了,低年级的学生走了七七八八,只有王婉君一个人踩着凳子吃力抚平高处的褶皱。

按常理,宣传报要换也是周一升早旗时换,这才周五,怎么就换了?宿灼帮忙扶住往下滑的关于仪容仪表整洁的海报,问了出来。

“别提了,小雨值班那天早上刚换的,还没到放学就被砸玻璃给偷了,气得老肖连夜去打印店重新加急定做,这不今天下午才来,任务就到我手里了,听说他这次定了十张,够偷好几次呢。”

王婉君眨眨眼,两人交换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老肖是学校总管纪律的教导主任,算是她们这些纪检员的头头,四十多的人了,脾气像炸药包,没少因为各种纪律问题和违纪学生吵架,最近严抓校服、发型与化妆问题,这是又和哪个学生杠上了。

“祝他好运吧,别又气出高血压。”

虚掩上只剩下框的玻璃门,学妹搬着凳子回去了,宿灼跟着绿灯走到马路对面的隔离绿化带,过了桥,领了医院发的广告单,沿着河流下游往东走。

这条东西向的大河将余海市市南的住户分成了对立的新旧两大城区,大河以北依托老医院建起来的旧城区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楼都不高,还有点破。路边开着各种小商铺、文具店、小吃店,还有推着小吃车的摊贩。

除了两条贯穿南北、正式命名的主干道,每隔一百米左右就是一条曲折的小巷,向北通向居民区,自西向东排到第九巷子。

巷子都不宽,很深,是早年间矮楼建围墙的结果,汽车进不去,两侧顶棚和阳台的违规搭建张牙舞爪从规整的方块楼体中长出来,导致部分地段白天也是黑乎乎的,不太正当的铺子就藏在这些阴影里,总有混混聚集起来闹事,慢慢成了暴力滋生地,学生放学都绕着这些地方走。

第三巷也是,而且曲曲折折向里延伸最长,最后断在商业街与居民楼间的围墙前,除了住户,平时没什么人经过,一层连接主干道改造的商铺也是开什么倒什么,已经荒废了好久,最近里面一家装修起来,还引起不少谈论。

文具店的老板关于那家店铺的支撑时间正高谈阔论,宿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扫视一圈找到了运动区。里面的球棒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无非是普通的丑昂贵,别出心裁的丑更贵,只有一根通体绿色的打折,颜色无所谓,能用就行,她算了算兜里的钱,爽快拿下,拆了包装走进幽暗的小巷。

荧光绿色,亮了起来,宿灼白净的脸也绿了。

……

她这才想起来包装上好像是有个荧光标记来着,当时光顾着思索怎么敲闷棍了,完全忽略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在光线不足的小巷里,这点光实在像个显眼包。

可包装拆了退不了,还花了一大笔钱,她颠着球棒想了又想,得出颜色又不会影响使用效果的结论,敲不了闷棍就摆明目的直接开揍,凑合用吧。

不知道是不是在窗边吸饱了太阳光,那绿光莹莹向外扩散成一团朦胧的雾,随着静悄悄的脚步飘在空中,像极了一团怨气不散的鬼火,在宿灼的脸庞打上恐怖的阴影。

不下黑手,挑明了开打对于她来说也没啥难的。

老区小巷子里混大的孩子没有不会打架的,独特的生活环境使得这里的孩子从小便三三两两拉小团体、占地盘,为了地盘打群架或单挑,宿灼从小也跟着野大的。

直到升了初一,她爸妈回到余海市定居,在新区买了房,强行把她换到了新区的学校,又为她打架游荡的事情和姥姥吵了几架,宿灼才决定专心学习,做一个乖学生,再没参加过巷子里的斗争。慢慢地,她和之前的朋友断了联系,新交的朋友也都只当她是个运动天赋比较好的普通学生。

现在,既要躲着不知情的朋友,免得在她们面前形象崩塌,又被迫使用暴力解决问题,她很不爽,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宿灼对这里熟得闭上眼也不会磕碰,因此完全没看路,满脑子都是如何好好收拾这群新区来的敢惹事的混混一顿,也没注意到拐角处越来越近的哼歌声。

她径直掠过街角,轻快的歌声骤然停下,几声颤抖的磕磕巴巴后,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氛围,“有鬼啊——”

耳膜差点被刺破,宿灼吓得一激灵,酝酿好的思路也被打断了,抬眼却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拐角处飞快闪过,慌不择路撞在坏掉的路灯柱子上,“铛”的一声,爬起来扶着头跑了。

她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自己和手里发着光的球棒,在暗淡的天色下阴森森的。

好像……吓到路人了。

宿灼默默将过分显眼的球棒反手别在书包侧兜里。

……

三、四巷子交界处有块立了多年的门板,听说是请了哪个大师改风水插那里的,没人敢动,已经成了孩子们的涂鸦版,正方便了宿灼暗中观察。

透过门板的空隙,她看到一片闪烁着彩光的招牌,是那家快装修好的店面,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颜色变换着,本该出现在围墙前,发色和这盏灯一样精彩的混混没了踪影,也没有吞云吐雾的浓烟,好似中午的恐吓并不存在。

只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低处传来,被木框挡住了。

宿灼探出半个身子,没了挡板的阻隔,这才看见灯光闪烁下,地上横七竖八摞着的一堆人,每一颗昏迷不醒的头边都是一圈的红砖残渣,还有一个蹲在地上的人,看起来是唯一一个醒着的。

那人背对着巷口,入夏天不嫌热披了件灰扑扑的破烂风衣,嘴里好像叼着根烟,半截砖块还在手里上下掂着,另一只手动作麻利地掏出一个背包里的打火机和香烟,放在一旁,不知是灯光的颜色问题还是她看花了眼,宿灼总觉得那人凌乱的长发上闪着和砖块上一样红褐色的血迹,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咔”,地上的塑料袋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人转过头来。

一张额角破了洞,流了半面血迹的削瘦面庞清晰露了出来,女人将手上的血迹就近抹在一个黄毛的衬衫上,拿出嘴里叼的“香烟”——被含住的一头圆鼓鼓的,是一根棒棒糖。

她眼神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扬起嘴角,冲宿灼挥挥手:

“嗨——”

第 2 章

灯光闪烁的巷尾,下了恐吓信的一群人躺得和信上的字一样歪歪扭扭,生死不明,还有一个真正像是女鬼一样流着血的凶手在舔包,地上摆满了混混团体爆的装备,这副场景诡异得让人想转身就跑。

宿灼可不希望当晚登上刑法频道的新闻。

但她还没来得及跑,女人先动了,她掏掏口袋,摸出一颗糖,递过来,“最后一颗了,吃吗?”

随着伸手的动作,衣袖滑下来,宿灼看见她瘦到皮贴骨的手腕,这才发现对方实在瘦得厉害,宽大的风衣在她身上好像只是搭在骨架子上,离了口中的糖也能和这群人一起躺地上的程度,怎么想也不像是有把人砸死的能力。

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问了一句:“他们死了?”

“怎么可能,杀人犯法的。”女人瞪圆了眼睛,血淋淋的脸上流露出无辜的神色,“我只是路过,他们不让路,还想打人,我才想让他们安静一下的。”

说话间,手底下的黄毛似乎被吵醒,发出一声呻吟,女人将手里仅剩的半块红砖磕在黄色的后脑勺上,凶器彻底碎成一地残渣,“喏,就这样,这砖很脆的,只能让人晕一会儿。”

……

“那这一地的战利品?”宿灼扫向地上那一摞一看就是搜刮来的零七八碎。

“我看他们还是学生,就又抽烟又喊打喊杀的,影响不好,就替他们保管一下这些,正好抵了我的精神损失费。”女人倒是理直气壮,还热情邀请宿灼加入:“小同学,我看你的校服好像也是实一的,帮个忙搭把手呗,就当团结同学了。”

她才不信这些鬼话,虽然宿灼不干打劫的活,但打架后搜刮战利品去黑店换钱的事算是巷里默认规则,穷到这种地步就直说不好吗?

不过,能让这些混混吃瘪,宿灼乐见其成,她走过去蹲在女人身边,客气拒绝了那颗沾了不明液体的糖,“谢谢,糖就不必了。”

靠近了,她才发现女人额头上的伤范围不小,从发际线一直蹭到眉间,有半个拳头大,就这样裸露在空气中,还沾着不少灰尘。

宿灼问道:“这是他们打的吗?”

“不是,只是往地上摔的时候头先着地而已。”女人的解释云淡风轻,好像只是破了个小口子,痛都不痛,可血肉模糊的,怎么看都不是小伤。

不过女人行动自如,精神头看起来也不错,宿灼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只是默默将一地乱的战利品摆成笔直的一排:梳子、打火机、手机、各种烟、一小堆的钢镚、几把没开刃的刀,还有一个电推剪和老肖被偷的宣传报……

一看到电推剪和那张寸头占据中心位置的宣传报,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这群混混逼她来的真实目的,无非就是想剃了她的头发,让她出丑,可惜他们算错了,她不会为这种事感到羞耻或丢人,只觉得怪无聊的。

回敬什么才能让这些人别再来打扰呢?宿灼想到书包侧面别着的那根球棒,可他们已经晕过去了,再打别出人命,她陷入迷茫。

女人收起没拆封的烟和打火机,手机里挑了两个最贵的开了机,有一个还是最新款的触屏机,没管原密码,直接恢复出厂设置,手法熟练,毫不犹豫。在等待手机修复的过程中,她拿起电推剪,嗡的一声,刀片开始移动,黑色蘑菇头饱满的后脑勺上凹下去一块。

“嗯,电量挺足,看起来够用。”

女人将电推剪递给恍然大悟,跃跃欲试的宿灼,“练练手呗。”

不良少年们很注重头发的形象,光宿灼认识的那个被打了两次的黄毛张恒就没少在这方面和老肖斗智斗勇,打死不肯染回黑色、剃成寸头,班里的分都快扣成负的了。

这要是一觉醒来,发现头发被剃了,不得气急败坏,见不得人,大概也没心思找别人的茬了。至于这个大概率背锅的女人,宿灼回顾了一下她熟练的舔包动作、毫不心软的下手力度和油嘴滑舌的借口,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让他们相互折磨吧。

连日的纠缠让她下了狠心,揪起混子头头李鹏飞的刘海就按下按钮,贴着头皮给他都扬了,电器的轻微蜂鸣声和手下的节奏感让人心情愉悦。

要是没有女人繁密的指导声就好了,“诶,对,平贴着过去,别、别立起来,伤了头皮就不完美了,手别抖,顺着头型拐弯……”

宿灼忍无可忍,放下剃子,“你很会?”

“给人剃不会,但我会给狗剃,修得可好看了,圆鼓鼓的,绝不会和你这样东凸一块儿,西缺一块儿的,不像剃的,倒像是狗啃的。”

要的就是狗啃的效果,宿灼加快了速度,手底下的头更加崎岖。

很快,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直的卷的发丝散了一地,顶着一头狗啃的发型的小混混被按高矮个大小整齐排成一排,形成一小列中国地势图,女人手里的两部手机闪光灯接连亮起,打在一张张失去意识的脸上像是什么罪犯抓捕现场。

宿灼后悔没拿手机了,这要拍下来存手机里可是最好的威胁手段。

被缠上后,她有拜托以前的朋友帮忙查过,李鹏飞不是巷子里最底层的那种混混,还在义务教育阶段的某个节点就辍了学窝在最肮脏的角落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还在上学,是花了大钱进的中专,家里也有点小背景,放任他在这里闹腾纯粹因为老区人好打发识时务,闹出事给钱就好了,不会像新区读书人多清高,不要钱拼了命也要争出一口气来。

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好面子,互相之间比拼也严重,丑照这种对宿灼来说毫无杀伤力的笑话颇具杀伤力。

要动用家里的势力逼宿灼删掉也容易,但这点事捅到家里更丢面子。

所以左思右想,这都是个处理问题的好法子。

在精心对比后,女人挑了那部像素没有最新款触屏机清晰的按键机,在备忘录界面生疏地打了几个字,用就地捡的塑料纸打了个蝴蝶结,系在宿灼指供的老大李鹏飞的手腕上,另一部触屏机扫了几眼,心满意足塞进自己风衣的口袋里了。

“哈——”她打了个哈欠,左臂连着肩膀往宿灼肩上一靠,懒散得像是没骨头,“困了,没意思,走吧。”

宿灼侧身一躲,“走哪去,别跟着我。”

女人踉跄一下,差点又摔地上,但她也没生气,只是顺手抽出了书包侧面的球棒,挽了个花,那吓了人的阴森森的绿光在她手里灵动起来,“宿……灼小朋友,你原来认识这群人呀,一放学就拎着这么个崭新的武器来了,我看你也和他们有仇,是来报复的吧?”她伸手点了下宿灼的学生牌。

宿灼警惕地遮住了学生牌,“你想干什么?”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带我回家处理一下伤口,我把手里的照片复制一份给你。”

宿灼心动了,虽然她打算回家拿手机回来拍,但谁知道这一来一回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照片我要一份,但你不能去我家,我带你去公园花坛呆着,回家拿医药箱给你处理。”

“行吧,警惕心还挺强。”

幸好经过一番折腾,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的住户早就下班回了家,饭香味从家家户户的厨房往外飘,公园里也没有玩闹的小孩了,宿灼找了棵鹅卵石路围起来的最角落里的树,将人安置在树下的长椅上,那里有盏不算很亮的路灯,正好被茂盛的树荫遮住,不引人注意,也方便正玩推箱子的人看清屏幕。

“说好了,不许跟踪,不然交易取消,你自己找诊所去吧。”宿灼再三叮嘱,一步三回头。

女人按动着手里的键盘,头也不抬,敷衍的声音拉得很长:“知——道——啦——”

一拐弯离开公园的视线范围,宿灼就跑了起来,今天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回去要被说的。她一步也不敢停,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楼梯,气喘吁吁停在门口,拿钥匙的手悬在半空。

门是虚掩的。

刺耳的声音伴着烟臭味贴着门从缝隙里钻出来,钻进宿灼的耳鼻里。

“在这么个乱地方长大她能学什么好!一天天净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女孩子家家的名声全臭了,未来谁愿意给彩礼娶她?现在这个点还不回家,就是和那群社会杂渣鬼混去了,我可听垚垚说了,今天有人给她写了个信,要她打架去。”

抽烟抽哑了嗓子的中年男声中满是自负与不屑,提起大女儿的语气高高在上,隔着门,宿灼都能想象到宿父像看街边小混混似的厌恶神色,和三年级因为顶嘴扇她巴掌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男声骂累了,态度稍缓和的女声开了口:

“妈,我花多大力气把宿灼转到实一,结果她还不学好,总是惹事,还勾搭小混混,这可不行。人家专家学者都说了,家庭教育是最重要的,孩子需要父母管教才能听话,你只要答应,我今晚就带宿灼回家。正好我过两天要去店里帮忙,她初三一毕业就在家照顾宿垚和宿赐正好,平日里学做家务,再接送弟弟妹妹上下学,磨磨性子。”

嗤——宿灼气笑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整天惹事,为了找个免费保姆连这都能编出来,可惜,她爸妈打错算盘了。

果然,梆梆两下拐棍打在皮肉上的闷声后,传来男女混合的止不住的倒吸气,中气十足的怒骂声里压抑着接连的咳嗽,“咳咳……你俩当我老糊涂了,宿灼不是个好东西,你们更不是,我当初没把她淹河里,累死累活养大她就是要个送终的,她回去你们给我端茶送水?!我话就放这了,我死后她都得披麻戴孝三年。”

宿母还不放弃,“宿灼哪能伺候好您,不给您添乱就不错了,回家得我们好好规矩她的性子。不是我说,宿灼养成现在的怪性子,都是妈你带的,哪有孩子这么强势,父母一句话都说不得的,没法管呀!”

“上次赐宝不就在这拿了本书想看看,被好一顿骂,我劝一句还被瞪了,我都没骂过赐宝,谁想到这孩子成这幅没教养的样子了。赐宝多有礼貌……”

又开始了,宿灼不想听下去了,拉开门,钢板与墙壁碰撞在楼道内发出巨大的回响,她就站在门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来,继续说,你们好教养的儿子,礼貌懂事,上周不知道谁逃课被请家长,需要让这栋楼的大伙都知道知道吗?”

宿母是在乎唯一一个儿子的名声的,门一敞开着就讪讪住了嘴,托辞要走,宿父被一直看不顺眼的女儿顶撞,面上立刻难看起来,站起来抡圆了胳膊就要冲上来打人。

宿父是常年干惯了体力活的,挣了钱之后吃得也好,浑身都是肉,那一巴掌打下去怕是要头晕目眩,直接滚下楼梯。

可宿灼偏不躲,反而扬起脸迎上去,“你打,打响点,让楼里住户都听听你们的好教养方式。”

“老宿,你疯了!”粗糙的指尖在细嫩的脸颊上剌出一道红痕。

宿母从后面抱住宿父,拼命向后拉去,眼神不自然撇向扶着拐杖、气得直咳的老太太,“你真想把女儿打死吗?妈还在呢。”

“我怎么带孩子还用你们这对白眼狼管教?反了!滚出去!带着你们带来的垃圾滚!”

砰的一声,门终于关上了,楼道里传来互相指责的声音,宿灼强撑着扯起嘴角,“姥姥,成绩出来了,第一,我打架也没输,没给您丢脸。”

第 3 章

拗不过老太太的瞪眼,宿灼心不在焉吃了几口饭,洗了碗,又帮着老太太吃了药,才借着消食的借口,从柜子里找出医药箱藏进书包里,拎着出了门。

她都做好女人已经离开的准备了,毕竟都一个多小时了,手机一直玩也要玩没电了。

公园中心的空地上站满了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们,不知道从哪里拉出的电线连着音响吵得人耳朵疼,将附近的楼道灯都震亮了,只有最深处的一点昏暗路灯下平静些。。

她还没走近,就看到一抹绿幽幽的光上点着两颗圆溜溜的绿眼睛从身边窜过去,飞快奔向角落里的那棵树。

“乖孩子。”模糊的女声从树下传到宿灼的耳中,听起来怪温柔的,一点也没有插科打诨时的散漫。

宿灼走近,果然是王叔家的德牧招财,嘴里叼着那根荧光绿的球棒,正绕着女人打转摇尾巴,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见到陌生人的凶狠样。

见宿灼靠近,女人将手里的球棒远远扔到草地上,招财飞快窜了出去。

“慢死了,我都饿瘪了。”她伸了个懒腰,往椅背上一靠,风衣松松垮垮向下垂着,“我差点以为你放弃交易了呢。”

“不好意思,遇到了点事,耽误了。”宿灼从书包里拿出医疗箱,从书包里随手抽了两张传单垫上,取出酒精棉球,弯下腰。

不只是血液氧化凝固的黑褐色衬的,还是真的太虚了,女人的脸色苍白的要命,生怕对方真因为等自己而没吃晚饭晕过去,她想了想,还是开口:“作为补偿,我等会请你吃饭,不过只有超市里打折的盒饭。”

“好诶!”

先用酒精棉球绕着伤口将周围一圈擦干净,慢慢向下将整张脸上的血迹清理掉,然后宿灼换了个干净棉球,倒上双氧水,食指和拇指按住瘦削的右脸颊,安抚道:“有点痛,稍微忍一忍。”

沾满了液体的棉球触碰到裸露的伤口,迅速发生反应冒出绵密的白色泡泡,宿灼听到对方倒吸一口气,微微颤抖起来。

小腿被踢了一脚,近在咫尺的声音轻颤着像是撒娇一样喊痛:“宿灼小同学~好痛~你轻点~”

宿灼充耳不闻,面不改色,毫不心软将药水涂满整个伤口,然后捂住了对方的嘴。

“别叫,没用。”

……

招财叼着球棒回来了,短短的狗毛被恨恨抓了一把,像是要将所有的疼痛都揉到狗头上,可它只是屁颠屁颠吐着舌头,开心享受着人类的抚摸。

等了一会儿,白沫已经不再往外冒,宿灼换了瓶生理盐水,屈起右腿膝盖跪在长凳上,按着正眨巴着眼睛控诉她的人紧贴椅背向后仰,保证液体不会流到眼睛里,才倒出生理盐水,将白沫冲洗干净,又涂上一层碘伏,贴上大号创口贴。

“接下来几天别碰水,自己按时去医院或诊所换药,我不负责之后的处理了。”

医药箱下的传单被抽出来拿在手里,“你说的是余海医院的五十周年庆活动吗?普通问诊免费,特邀京市名医门诊大放送,满99、199、299、399分别享有不同档的抽奖活动,还有免费体检,括弧只包括三岁以下儿童和六十五岁以上的持有医保的老年人。”

“普通问诊本来就只有五块,你的头用不到名医,抽奖抽的是鸡蛋、面条还有花生油,你又不是小孩和老人,体检享受不到,而且范围广一点的体检还要加钱,总而言之,别想了。”宿灼叠起传单,正好包住刚刚产生的垃圾,扔进垃圾桶。

“但如果家里有老年人,每年一次的体检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高龄常发病,趁着这个时间加点钱也很划算,早查早治疗,晚查哭都来不及,当然了,如果你家没有老年人当我没说。”

……宿灼默默将剩下的一张传单叠好,放进书包夹层,然后在对方“真被我说动啦?”的揶揄声中,看了眼时间,“走吧,快八点了,还得先将招财送回去。”

王叔果然在打麻将,才会让招财自己开门跑出去,他拽着招财的项圈栓到门上,又急急忙忙跑进屋打麻将去了,只留招财幽怨地看着两个过分的告密者。

“总不能放任你乱跑到马路上,太危险了。”宿灼毫无歉意挥挥手,“再见。”

见缝插针就往地上蹲的女人也站了起来,“明天见哦,旺财。”

“是招财。”

“你不觉得姓王,叫旺财的狗比较好吗?王旺财,它只要汪汪叫,就是在招财。”

招财应景地叫了起来:汪汪!

收——宿灼双手在一大一小面前做了个收拢姿势,“谐音梗适可而止。”

……

啪!

女人收回打在宿灼身上的手,将掌心吸饱了血的蚊子展示给她看。

夏天就蚊子最烦人,从进公园起,到沿着公园旁的小路往超市走去的短短半小时,宿灼已经被咬了五个包了,更气人的是,偏偏蚊子只盯着她咬。

“这不公平,明明是你的血腥味更重。”

“可能是我太凉了?”女人伸手贴在宿灼的脖颈上,凉得她缩起脖子,见宿灼闷闷不乐,她又开口道:“你年纪小,朝气蓬勃的,身上热乎一点很正常,你不觉得这样就像一朵小火苗吗?唔……你的名字也是热乎乎的,光明磊落、满怀激情、意气风发,给你取名的人一定是带着最好的祝福心意吧?”

“也许吧。”宿灼听巷子里的老人说过很多次,却从没在意过名字是谁起的,她的父母并不喜欢这个满怀祝福起名的孩子,一出生就将她扔给姥姥带,这几年好不容易在一个城市生活了,却总是对她百般指责,姥姥好像也总是看她不顺眼,对她没好气。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呀,叫我卜渡吧,求神问卦的卜,万般皆苦唯有自渡的渡,是一位老人临终前给我求的字。”

“那很巧,我姥姥也姓卜,说不定是本家人。”

“是吗?”宿灼看到卜渡映在地上的影子低下头,她扬起头,对上一双认真的眼睛,“我那时不懂,其实有点怨她,但后来又觉得我该爱她。”

怎么会有人理不透爱恨,宿灼分不清卜渡说的是哪个她,是那个老人,还是那个名字,抑或是两者皆是,但她想,她对姥姥的感情好像也是这么复杂。

姥姥将她带大,是她最亲近的亲人,自己应该感恩,可冷不丁打下来的拐杖、堪称苛刻的条件、总是厉声的斥责和从来没有过的安慰与拥抱让她恐惧,特别是看到别人家孩子在家长怀里哄着时,宿灼又觉得怨恨。

这份共鸣难得让宿灼看卜渡顺眼了许多,不再心中暗诽她由内向外散发的落魄感,两人难得沿河走过一段安静和谐的路途。

不过,这份共鸣很快就在明亮整洁的超市门口被打破了,宿灼高高站在台阶上面,看着抱着栏杆闹着要进去,就快撒泼打滚的成年人,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孩子?

“为什么我的晚饭不能我亲自进去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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