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乱动春
作者:文禾十
简介:
桐君本姓苏氏,却又不是苏桐君,只因母亲带她上京寻父时,恰逢苏父输了,将她当做赌资给了魏府,母亲也便舍了她。
一朝踏入高门煊赫的魏府,年岁未成却一张脸美艳绝伦,粉面桃腮,看人时眸光潋滟,魏府觉得不光彩,将她放入偏远院落自生自灭,丫鬟小厮轮流来欺负,她整日如惊弓之鸟。
某日她被两个丫鬟赶到假山洞中扭打撕扯,肩头微凉时,洞口投下高大如神邸的身影。
瞧清来人,她衣裳都来不及整理,上前紧紧抓着他锦袍,一腔话被委屈压的语不成句。
魏鸷心思深沉,年少成才,冷眼看着她抛珠滚玉,有些不耐烦,“我不想添麻烦。”
桐君没想着麻烦他,她开始借用他的名号,打着他的旗帜行事,果然一个个欺负她的人都没了好下场。
魏鸷每日下值后还要处理报上来的小事:丫鬟调走,小厮赶出去,冷送炭,热送冰,胭脂水粉…
长随来报,“桐君小姐想嫁给二房表少爷。”
魏鸷蓦的抬起眼,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呵,用完我,转头找他人,亏她做得出来!”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正剧 腹黑
主角视角:桐君,魏鸷
其它:桐君,魏鸷
一句话简介:踩他高枝揽明月
立意:爱和自由同样可贵
第1章
◎苏氏女长于魏府◎
初入四月见清和,百般芳菲斗红紫,春意浓,气喧哗。
京城内出了一件大喜事,圣上赐婚十六公主嫁于魏府嫡四子,接旨后,历朝勋贵的魏府便按照规制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魏府自开国以来,历代家主位居权位,累世清高,门生遍布朝野内外,魏氏撑起半壁江山,家族百年经营,根深叶茂,狂风暴雨如蚍蜉撼树,自岿然不动。
魏氏后代子嗣颇丰,宅邸落点成群,鹿林路也成了魏路,此处距离皇城千米,钟鼓楼报时声声可闻,路面青石板平整,宽至数十米,向里望去幽深华贵,其中一座府邸飞檐青瓦,崇阁巍峨,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朱漆大门上金漆御笔亲赐“魏府”,庄重威严,等闲不敢靠近。
因喜事,门廊上处处红绸喜字,古树参天,绿树环绕盎然,假山流水,奇花异草随处可见。
丫鬟束手低首列队前行,无一左右张望,时有巡逻侍卫走过,持刀甲胄穿身。
一圆脸圆身子的丫鬟直到进了院落,脸上方带上急色,疾步进入屋子,看着蜷缩在踏上的女子,脸色惨白,额间发湿,似千年寒玉水洗过般清透水润,听见动静望向这边,只一眼,便令她酥在当地,眼眸雾蒙蒙,里面欲语还休般痴缠,直叫人心软。
如意叹了口气,长成这般,怪不得府内夫人要作势弄出去。
耳边痛吟一声,如山间清脆啼叫回旋耳边,激地她一身疙瘩,忙走上前把旁边汤婆子灌满热水,放到腹上,“桐君小姐,若不然请个府医吧。”
一股热意传到身上才把紧缩的四肢伸展开来,她摇了摇头,这是幼时落下的毛病,只能慢慢将养着,抬头看到如意面色为难,“这是怎的了?”
“都传老夫人…要把你放到庄子上去。”
话落,空气一滞,桐君觉得还未入夏,怎如此燥热,让她生生出了一层汗。
如意看她面色灰败,心下不忍,也不晓得这天还要如何磋磨这般如娇似媚的仙儿,府内四老爷大婚,那起子下人之间便又开始传那些莫须有的传言,那般有鼻子有眼,若不是和眼前人朝夕相对,便也会信上几分。
静安公主还未进门,便如此作弄无疑是给难堪,等到公主真进了门,更是随心所欲揉圆搓扁,真到了那时候,只怕难上加难。
又长叹一口气,也不晓得如何作为了,坐在椅上暗自心忧。
“可有消息,大少爷何时归家?”
桐君问出声方讪然一笑,如意这般小丫鬟如何进得去鹤鸣苑,嘴唇惨白带着笑意,凄惨惶惶,她转了身,腹中一阵绞痛,等那钻心的劲儿过去,弱弱出声,“我休憩片刻。”
听着身后窸窣的动静,她闭着眼却睡不踏实,居无着落的心慌让她脑中恍惚不已。
时而在苏州北上京城的商船上,她拉着母亲的手指着远处如烟水面,荡漾生波,偶有飞鸟落在船头,吓得她缩在母亲怀中,还偷偷打开一个缝儿看着如何叼食儿。
时而在喧嚣的酒楼,她看着母亲哭泣地拽着华衣男子衣角,一手拽着她踉跄往前,推搡着她喊“父亲。”
周围人嬉笑轻视唾骂妓子多情,她心中辩驳她们不是他们嘴中不堪,喉中却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母亲袅袅哭泣刺的耳朵生疼,她左右张望想逃,便被父亲推入一个醉醺醺少年男子跟前,醉话如雷炸响,“我苏自清认赌服输,诺,赌资给你。”
时而陷在这空旷院子里,丫鬟过来剥了她的衣服,眼底全是鄙夷,“风月之人骨子里便是风流,啧啧…这一身皮肉,何等细腻。”
仆役时不时的眼神玩味落在她身上,克扣她的吃食,调笑着说道,“来,喊一声哥哥,这便给你。”
看她嘴硬不服软,一个个下着狠手,她打不过,跑回院子躲了起来,不吃不喝,饿得天旋地转,她发狠悄悄跑出了门,即使冷风扑在脸上也暖融融的,一口气跑回了苏府,母亲从后门出来,哭着推她回去,只劝道,“再忍忍,母亲会接你回来的。”
当时泪水滑在脸上冰冷刺骨,无处可去便又回了院子,无声又无息,无人在意,她又偷偷跑出去几次,差些被拍花子掳走,便再也不敢了。
忽然眼前浮现那双凛若冰霜的眼眸,冲散了混乱恍惚,睥睨着她无用挣扎,她闷闷发不出声,心里只盼着那人赶紧回府,她若是被送到庄子上,便只能落到魏云礼手上,想到此有些难捱哭出声。
“桐君小姐,怎的了?”羽睫成绺儿,身子轻颤,小兽般低声呜咽,听的人心头沉闷。
“如意,求你…别喊我小姐。”
语调嗡嗡,置气般不许如意喊她小姐,如意点点头,没再出声,桐君小姐就这般,每每恐慌无着落时便不许喊她小姐,可她明明是苏府小姐呀,只不过长在魏府而已。
想到此,心内又是一叹,魏府煊赫,便有人有意接近,四老爷魏世佑年少轻狂,便有人时不时撺掇,又是魏老夫人老来得子,看得跟眼珠子那般心疼,下面人便故意瞒着,等出了这般大事,才惊觉孩子养歪了。
可魏老夫人不认自己孩子心性不正,认为是外人蓄意败坏魏府名望,本想把苏州来认亲的桐君送到苏府,可当时陇西世子在二楼看到这般情况,转眼进了皇庭当笑话说给了圣上听,圣上也只笑笑不语,等魏老太爷进了皇庭,便被圣上取笑道,“古树出歪苗。”
魏老太爷回来气地卧床不起,转了年便驾鹤西去,所以魏老夫人嫌恶极了桐君小姐,为了绝了外界传言,把她扔到小院子里不管生死,明明是个小姐却过得连个丫鬟都不如。
后来谁也没想到,桐君小姐得了大少爷的赏识,命她管着鹤鸣苑的丫鬟粗使,老夫人也只是人前略过问了两句便随他处置。
原因无他,魏家大少爷魏鸷清冷孤傲,少年英明,十三岁高中状元,十五岁智谋南夷三府九州,年级轻轻位居太子少保,是这一辈个中翘楚,大家心知肚明,以后这魏府是他说了算的。
当年也是魏鸷高中状元冲掉了京城对于魏府的嘲笑,便格外得老夫人看重。
只是大少爷偶尔在府,也就那些时日桐君小姐过得舒心些,过后便冷嘲热讽恢复以往。
如意透过窗棂望去院门推开,一身的绛紫色交领襦裙,发间金簪照的如意眯了眯眼,忙起身走到廊下,俯身憨笑道,“白翠姐姐。”
白翠轻视地看着眼前胖丫头,傻傻憨憨,若是精明也不会进了这个屋子,下巴轻抬,“桐君小姐呢?”
语调是说不出的轻慢。
“桐君小姐,在屋中。”如意顶着熬人的视线,嗫嚅解释,“月事来了。”
鼻翼发出轻微哼声,莲步迈入屋中,帕子放在鼻尖左右扇动,看的桐君脸色一红,忙忍着痛坐起身,抚掉脸庞散发,这般娇柔动作看的白翠一闷,坐卧风情便自她指尖轻易流出,转眼想到老夫人安排,涌上笑意,脸上幸灾乐祸,“桐君小姐,老夫人有请。”
“快些吧。”
“老夫人,夫人都等着呢。”
一句一个针扎在她身上,便再也坐不住,起身略微修整便出了院子,她可没资格带着如意,便亦步亦趋地跟着白翠,只觉眼前步伐阔大紧急,她跟的艰难,疼痛让她大汗淋漓,到了雅舍苑,扶着门框急促喘气,可看着白翠转了方向,便咬着牙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里面浸出的微凉气让她身上不停颤抖,低首进了屋子,不知谁轻笑一声,她便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说不上难堪,只是时间格外难过,便如此时好似时辰停住,只留自己来回切割,血肉模糊,呼吸难得。
“抬起头来。”一嬷嬷喝令着。
她抬首敛目,任由四面八方的刀刃般鄙夷凌迟着她本就麻木地脸面。
雅舍苑内一静,大家俱都倒吸一口冷气,何时长得这般妖艳似火了,明明那么沉穆老气的颜色,却带着一股暗潮流动,眼周红肿偏偏立在那如霜似冰的白皙细嫩肉皮上,楚楚可怜,分外勾人。
三夫人温氏恶狠狠地拍了桌子,茶盏偏移发出刺耳声,“不安分。”
桐君早屏蔽了这种冷嘲热讽,只要没指着鼻子点名道姓,她就一律认为不是说的自己,不是她迟钝,只是若是句句当真,那她一天要谢罪八百次。
大夫人陇西郡主高傲地端坐高位,不发一言,这般跪着的女子放在以前郡王府早被卖到了娼所,也只是老夫人担心坏了名声,一日日养着,眼下这般撺弄着府里的爷们乱了心神。
看着下首温氏狠厉,低下头压下嘴角讥讽,她自己儿子不争气,日日似浪荡子围住堵截,上首婆母抿着嘴如此不喜,允着温氏疾言厉色,想必如此安排有她助力。
苏氏向来温和待人,面对地上女子也心软不起来。
桐君腹中似捶臼般来回捶打,跪着的身子左右摇晃,她恨不得老夫人早些开口,也好比头顶悬刃,不知何时落下般恐惧,早早放她离去,好让她回到小院中残喘片刻。
老夫人看着女子骨头中透着的谄媚,眼下一个安生的跪拜偏露着细长如瓷般脖颈,勾着身子偏偏腰细臀圆,带着不言而喻的滑腻。
刚欲张口,守在门间的白翠喜意盎然的进屋,俯身回禀,“老夫人,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话落,穿珠帘被指节修长的手翻开,只余叮当作响,墨色锦缎直缀扫过桐君面前,心底便有些微澜,他好似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却是她仅有能摸得着的稻草似的,只想紧紧攀着不敢松手,譬如此刻,她极力想攀着他的衣角,乞求垂帘,救救她,允她回屋中躲起来。
可指尖只略微抻了抻便不敢了,却不甘地半弯着。
男子似是没看到地上女子,直接略过,俯身道,“孙儿拜见祖母,母亲,各位婶婶。”
苏氏,温氏温和地笑着,微微点头,陇西郡主一连声的询问路上是否辛苦,可用膳。
一屋子欢声笑语,谁也没看到跪在地上的女子。
第2章
◎饿死鬼脱身◎
这般剑眉星目,飘逸宁人,承继老太爷遗风,魏老夫人越看心头越发熨帖,出声慈和,“这次可能多待些时日?”
“祖母,孙儿刚进宫复命,一切未可知。”魏鸷年前领了巡察使一职代圣上去了三路七府,出发前从府中带了批暗卫,魏老夫人便晓得此行艰险。
涉及朝中要事,魏老夫人也默了片刻,转而说到幼子大婚上,“你四叔还有十日便大婚,你在总是好的。”
长辈结婚,子侄压场,谁也没觉得怪异,无外乎子侄权势已远超,单论此事,倒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祖母,孙儿稍后便亲贺四叔大喜,贺礼早已备好。”事情繁杂,他没确保大婚当日能在场,魏老夫人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晓得无法。
魏鸷瞥了一眼窗外,离开的意味不言而喻。
魏老夫人心疼差事辛劳,“赶些回去休息。”唤来白翠,细细嘱托。
白翠双手交叠,俏脸嫣红,诺诺应着,抬首迅速看了身前玉树临风的背影,便狠狠地烙在心尖。
魏鸷站起理了理毫无褶皱的衣袖,面色绷的直直,耐心已耗尽,终于等到祖母话落,声音便如冰刀刺的众人心底微凛,“祖母不用劳心,鹤鸣苑安排妥帖。”
众人看着他长腿如修竹般,轻摇便站在那女子面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眼睛瞎了,还是腿瘸了。”
桐君身子一僵,腿窝间似针细密的麻木攫取了大半的心神,落下的两句嫌恶让她一时未反应过来,硬着身子仰起细长脖颈。
湿漉漉的凄惨样,像是魏鸷南下看到的雪白幼狐,无辜可怜,狡黠的眼尾带着惑意,随行官员说白狐只活在密林有清泉的地方,猎人若是和它对视上,手中的箭便再也射不出去了。
他当时心底不屑,此刻却有些感想,眼下她便是这般,媚惑惜弱偏冷心冷肺,狡诈无情,心底怜惜虽刹那消失不见但因稀少致心绪波澜。
桐君看他眉峰蹙起,便知他把机会送到了眼前,若是她自寻死路,他绝不会再多说一句,立马爬了起来,极为不雅,最起码看到他撇过了眼有些嫌弃。
眼看大功告成,温氏怎允许半途而废,笑盈盈地说着,“她不是丫鬟,怎会照顾人。”
无人接话,温氏落了没脸,狠厉地盯了一眼白翠,白翠不自禁抖了身子,上前打算劝大少爷离去。
“婶婶不用劳心,鹤鸣苑的人,若是用的不顺手,自会扔出去。”说完便挑起门帘,圆珠穿起的珠串,叮当脆响,他多半是不喜不怒,很少外露情绪,珠帘窜动已显示极少的不虞了,慑人的气势让雅舍苑一静。
魏老夫人只当温氏掺和鹤鸣苑惹了他的忌讳,想到那女子有些棘手,只做稍后打算,“算了,有他震着,待在鹤鸣苑不出来惹事便罢了。”
温氏脸色还是铁青,点了点头回了玉华苑,寻了两位姨娘的错处,发落一番出了心口郁气。
桐君出了雅舍苑,多日紧弦猛然放松,身体上立时有了反应,腹中一次次海浪奔涌,皓齿紧咬着嘴唇才不至于嘤咛出声,嘴里溢满了铁锈味,呛地咳嗽不停,眼睛已分不清是因疼痛还是气喘蓄满了眼泪。
在一片雾蒙中她看着墨色身影徐徐走近,墨香伴着青竹味味刹时盈满了鼻腔,静静的,浓郁的,又悠忽飘远。
忍了又忍,终于她拖着病歪歪的身子进了鹤鸣苑,其实他不在的时候,她几乎是不踏入此处的,没了可以给她躲避风雨的人,她宁愿缩在自己院子中,如意很是不解,劝她时不时的来鹤鸣苑,总能震慑一些人。
她信,可是她不想,她小心翼翼讨好着鹤鸣苑的主人,他不在,还要依靠这瓦砾,她活的不如这里的一草一木,这只会让她更难堪。
她晓得如意不懂,只告诉她大少爷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鹤鸣苑,如意坐在椅上嘟囔,怎么会呢,大少爷还是看重你的。
她笑了笑,笑如意天真,笑自己可笑,所有的人都好奇她哪里得了大少爷的青眼,她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蠢笨的讨好在聪明如他的眼中,是拙劣的,每次她仰着笑脸,纯真望着他的时候,他总会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她,直到她面容再也维系不住,方收回视线。
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种看透骨肉的注视,每每让她后背出一层细密的薄汗,直到她惨笑着求饶才躲过,后来,她慢慢摸清了,蠢笨的讨好,不能只蠢笨,也不能只讨好,要费尽心思却不值一提甚至不屑一顾的逢迎才恰恰好。
四月风润,不热不寒,半支窗撑开,他换了一件银白色水纹直缀,骨节分明的手持着本书,眉眼低垂,敛了平日的厉色,温润得如沐春风。
鹤鸣苑下人很少,常随十里常跟着他出公差,照料起居,侍卫空青平日管着鹤鸣苑的守卫,长护他左右,她从未见过空青的刀出鞘,隋嬷嬷是院子里的老人,没人说得清来历,几乎从不出院门,虽对她从未温言但也不欺侮她,一律公事公办,十香是唯一的丫鬟,性格活泼是难得的另类,因为整个院子是极致安静的,除了十香巧言巧语,他从未苛待。
她有次学十香的语气对着他说话,半厢无言,那时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在灰溜溜的出去前,看他终于放下手中紫毫笔,面无表情说道,“你除了笨,眼下还加了傻。”
她回到自己院中时,羞臊感才放了出来,多日不敢出门见人。
常随十里把箱笼放到院中曝晒,十香在一旁帮忙,看着桐君抚着门框矫揉造作,心里泛恶心,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
“我哼某人心怀诡计。”
“你说谁呢。”
“反正说的不是你,说谁谁知道。”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鹤鸣苑,桐君听得一清二楚,忍着腹中抽疼,站起了身,以手拢了拢发,重新用木簪挽了起来,漏出光洁的额头,上面细密的汗意,泛着清冷冷的光,似玉似霜,偏两道柳叶眉下的眸子黑白分明,颤颤巍巍着惹人怜,又似火似日。
来来回回地揉弄着别人的心。
她走上前蹲下身子,沉默整理箱笼中的衣服,刚拿起月白云纹软绸中衣,十香气冲冲走过来,从她手中夺过去,使劲抖了抖,嫌弃说道,“都碰脏了。”
十里看着她难堪站在当场,解释着,“桐君小姐,您歇着吧。”
她无事可做,走到廊下,头抵着廊柱,胡乱遐思,没人和她说话,她便练习了这般能力。
隋嬷嬷提着食盒进入院子,随意望了一眼,便看到那抹倩色姝影,十香激动上前,“嬷嬷,您歇着,我送过去。”
隋嬷嬷躲了她伸来的手,沉稳走向主屋,“你接着收拾吧,桐君小姐…”
听到名字下意识站直,木然空茫走上前,手心一沉,才晓得她要把食盒送进去。
十香在后面生气跺脚,软绸衣服在她手中撕扯的全是褶皱。
“快去吧。”一声催促让她一激灵。
忙不迭走到门口,四直球纹重格眼门上的条桯花纹自指尖滑过,门轻声而开,室内一片幽静,他端坐桌前清俊挺拔,玉白的手指持着宣州兔毫笔,搡笔动作雅致美观,窗棂漏下来的日光渡在身上飘逸修远,不容亵渎。
紫檀木香案上放置的翡翠雕饕餮纹双耳三足香炉中升起一朵朵香云,消弭中空中,香气浓郁。
远处桌面发出叮的一声,她忙看过去,和平直的视线在半空碰撞,逼她节节败退,忙收敛了心神,走上前打开食盒,里面是枣泥酥和如意糕,散着甜蜜的香味。
看着糕点推到面前,她茫然看去,瞬时晓得,端起盘子侧身吃了起来。
他不爱吃甜食,偏隋嬷嬷每次在他回来,必会上几样糕点,次次都进了她的腹中,她嗜甜,隋嬷嬷厨艺高,这个差事美妙。
久未吃,吃得急些,便堵在喉中,胸口生疼,脸色涨红,她无措望去,却没想到使劲吞咽下反而抑了呼吸,晕眩之际,一双寒凉的手扶住她,她刹时僵住任其摆弄,适宜温茶进了嘴中,急急大口喝着,泪眼婆娑。
魏鸷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可欺模样,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不住推离她一步,把指尖灼热攥在手心,讥讽说道,“你是饿死鬼?!”
她只觉脸颊燥热,红晕退之不去。
坐立难安之时,隋嬷嬷门外回禀,“大爷,孟府医来了。”
魏府主子十日便请平安脉,他在府内时日不定,便每每回来当日,孟府医便来。
桐君低首敛目在案后站定,看着孟府医背着药箱进了屋子,余光看他提了宽袍袖口少许,露出手腕,里面浅浅筋骨可见,她脖颈那处猝然热了起来,似触碰雪后火热那般灼烧。
“大人,您身体康泰,无需调理。”孟府医俯身长揖,转了方向对着案后说道,“桐君小姐,该您了。”
“脉微细无力,气血不足,需得扶正补气血。”孟府医略微搭脉,便一语中的,最后从药箱里翻出一罐药丸递给她。
这简直大旱逢甘霖,待送了孟府医出门,从热水房寻了杯水便喝了下去,只希冀药快快有效果。
回到廊下,暖阳烘的身上暖洋洋,身体放松,片刻便抱着廊柱睡得香甜,魏鸷从窗口望去便看到她睫羽似鸦色,唇瓣失了以前的嫣红水润,咬破的伤口在上面可怖,他忽然想到雅舍苑内她轻颤着身子向他求救。
他捻着手指,一片麻意传来,方松手。
第3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鹤鸣苑事少清闲,她抱着廊柱睡了一整晌,再睁眼时看到便是满天霞光,日暮西垂了,全身舒坦的只想叹气。
隋嬷嬷在西厢房门口做着绣活,十香在旁边劈着绣线,她晓得那是给魏鸷做衣服,魏鸷的衣服除了官服,剩下的便是隋嬷嬷做的,从不假手于人。
十香听到这边动静,往这边瞥了眼,然后嗖的一声转过去,小声嘀咕着。
桐君有些不好意思,挪步到隋嬷嬷身前,小声道,“嬷嬷,我来做吧。”
直到怀中抱着两条巾帕出了鹤鸣苑的门,还未反应过来,她以为隋嬷嬷会和以往一样拒绝,没想到分给了她绣活,还叮嘱道,“三日内完成。”
关键她不会绣活呀,没人教过她,十岁以前母亲不会教,十岁以后没人教,现在也只能歪歪扭扭的缝制衣服。
身后,十香委屈的红了眼,倔强地擦掉了眼角的泪,“嬷嬷,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隋嬷嬷依旧板着脸,长久后一声叹气,“四老爷大婚,也只是困在院子里不让生事罢了,她手艺拙劣,根本用不上。”从笸箩里拿出做的半成的中衣递给她,这才看十香转泣为笑。
隋嬷嬷张了张嘴,终是没说话。
桐君的梧桐苑在魏府东北角,需穿过诺大的后花园,为了避人,她选了常走的隐藏小道,树冠庞大,旁边假山嶙峋,走在里面如入秘境,越发灰暗。
“啊!”
魏云礼从假山后窜出来,伸长臂膀把前方的路堵了严实,瞧着眼前佳人恐慌无措的样子,心里发痒,酥意从后脊梁爬至前胸,一路疾驰,软了喉音,本就窄细的声音更显尖锐,“桐君妹妹,这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呀。”
桐君左闪右躲被他严防死守,巾帕紧紧握在手中,魏云礼眼里的胜券在握让她心惊,他有着魏府男子的俊美样子,惹得府内府外女子往他扑去,可她晓得他最为阴狠,府内丫鬟无缘无故消失的数不胜数,偏他一脸的无所谓。
“桐君妹妹,考虑的如何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魏云礼瞧着那截细白脖颈,在青丝中若隐若现,极为诱人,眉梢中的风流肆意外泄。
静安公主一旦进了门,必定是处理眼前的手心刺,不妨他先享用一番,看她平日软弱可欺,可次次狡猾逃脱,若不是此次四叔大婚,他还拿捏不住她。
想到此,又往前逼近两步,身上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是平常女子的胭脂香味,像雨后牡丹,清淡中充斥着丝丝缕缕的浓艳,如痴如醉,突然身前轻微的阻力,他往下望去,头中瞬时五颜六色炸开,青葱细指戳着胸膛,抬首便看到湿漉漉的眼眸,情思潋滟,波光涟涟。
桐君压抑着心跳如雷,娇笑一声,“三少爷,作何着急,今日大少爷回来了,他心细如发,手段雷霆,总要缓上一缓。”
魏云礼的动作滞了下,看得桐君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三少爷且再等等,等大少爷公差离府,我们没了后顾之忧,不是更好。”
魏云礼刚欲点头,却觉得哪里不对,犹疑地上下打量,看得她险维持不住面容,下一刻见他呵呵笑了起来,抬手抚着她脸庞,她忍着浑身战栗才没有夺步而逃。
“不是施以拖延之计吧。”嫩滑如奶羹的瓷白肉皮子,魏云礼心痒难耐,徐徐靠近,“那先拿点利息。”
身上的杂乱气息让桐君欲作呕,看着越发靠近的脸色,袖中的银簪悄悄攥在手心,心底一阵森寒,自己也只想躲在院中苟延残喘罢了,为何偏偏有人步步紧逼,非要蚕食殆尽不可!
“下面何人!”
深沉的一声如雷炸响在头顶,两人一激灵,枝叶繁密之下,往上看去只余零星光晕,脚步声一动,魏云礼便往这左边假山上九曲亭台望去,身后窸窣,转瞬没了身影。
魏府亭台楼阁无数,假山流水巍峨,却也不是杂乱碎块,而是整块取自离京城两千里的云峦山,怪石嶙峋,洞穴天造,加之地方隐秘,成了丫鬟小厮私会的地方。
桐君疾驰数十息后,眼看前方失了树冠遮挡,担心被人瞧到,转身进了山洞,此时天地拉开黑幕,转身撞入坚硬的怀抱中。
“大少爷?”颤巍巍的声音在山洞中空旋,似波澜般层层荡去。
桐君犹自忐忑,耳边哼笑一声,紧绷的身子旋即放松下来,诺大的魏府,唯独他身上的味道是凌冽的青竹墨香,干净无尘的。
魏鸷夜视极佳,此刻看着身前她仰着脸仓皇的样子,眼眸烁烁,呼吸交缠,满腹的郁气如戳破般烟消云散。
“来这里,所谓何事?”
见她眼睫垂下,不知又编制什么莫须有的搪塞过去,狡黠如狐狸,否则也不会诓骗着魏云礼挂在了心尖,口口声声说道等他离府,莫不是拿他当死的不成!
衣角被抓住,轻微晃着,绵软的声音如风递到耳内,“大少爷,我…回院子…进来休息…”
桐君说不下去了,虽目视不到,偏魏鸷气场强大,压得再也开不了口,黑暗放大了情绪,再也找寻不到理由欺骗自己,她这些时日恐慌无措,被魏云礼日日言语调戏,丫鬟小厮背后乱语,她再也抑不住的哭泣了起来。
揪着面前的布,嘤嘤啼泪。
胸前温湿一片,魏鸷冷着的脸色软了下来,幽深的望着虚空,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便能左右他的心绪,这般…不好。
初次见她时,也是这般入夜时分,她委身在花枝后面,被空青提了起来,也不恼,走到他跟前,细声细气的说道,“大少爷,安好。”
他定定望着有些凄惨的小姑娘,脸色莹白,下巴尖,瘦削的身子似院中细竹,头发及腰,只一条白布松散绑在身后,当下便晓得了她何身份,不过是四叔带回来的娼妓之女,上不得台面,对于魏府更是如鲠在喉,杀不得,弃不得,便随她自生自灭。
魏府下人数百人,等级森严,这般情况下底下的欺辱便是常见的,对于她可能遭受到的,是魏府主子默认的喜闻乐见。
他天生警惕,心肠冷硬,不会自寻麻烦,尤其她是最大的麻烦。
空青看他眉头不耐,提着她到了十步远处扔了出去,哐当一声,没有呼喊,黑色中她蹒跚爬了起来,转身觑了一眼,低着头落寞的走远。
再见她时,他站在凉亭中,看到几个丫鬟拖着她进了山洞,听着里面凄厉的喊叫,他压了压嘴角,终是喊了*十里在外头假意咳嗽了两声。
几个丫鬟片刻后逃出去,他迈步进了山洞,便看到青紫叠加的身子扑向了自己,躲不及时,两只手在他背后紧紧交握,浑身颤抖,语调嗡嗡,颤音震的身体发麻,“大少爷,我…”
他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推离她,转身出去。
改变也许那次,以命换命,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她无意闯进来,以本没有的代价换来了早已无悬疑的结果,当时嘴角流出潺潺血迹,似解脱也似得意,这般躺在怀中,他想她也只是求个乞生场所而已,根本不用他亲自出场,狐假虎威便能活的很好。
湿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大少爷,我…三少爷…”
以往她这般,多半事情会模棱躲过,随着时间流逝,桐君几乎维持不住,心内惴惴,刚才应对魏云礼之语也不晓得是否让他听了去,眼下这个地方隐秘,他绝不可能随意来到这里,除非…
桐君不敢往下深想,只觉温和的春风似急转攀升,独独忘了这个狭窄的地方,滞停不动,带着接触的地方愈发湿黏,鼻翼中微弱的气流勾缠,你退我进,等她感觉到那股气流从眉眼往下落到那处丹唇时,她浑身战栗不停,身后那双手轻轻靠着,便软了身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
冷言冷语扔下来,桐君心跳如鼓,吞咽了两下,努力直起虚软的双腿,靠着身后突兀的石块,格外生疼让她找回理智,她觉得这关又过了,他总是这般,每每在她濒临崩溃的时候,便自顾说些剜心的话。
......
《弦乱动春》作者:文禾十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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