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作者:福宝
简介:
别人是先婚后爱,他们是先“生”后爱
关于芸香和容少卿,旁人都道他们是劳燕分飞的苦命鸳鸯,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只有芸香和容少卿知道,他俩的事儿,跟“苦命鸳鸯”和“破镜重圆”真是八竿子挨不着边儿……
古代言情 架空 轻松 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市井生活
第一章 故人
芸香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着容家的人,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她离了容家五年,居然在安平县再碰见容家。
一个月前,她听说东街那院子搬来了一户姓容的人家,心里就犯嘀咕,“容”这个姓并不常见。可她想着,容家在润州,家大业大,不可能搬来安平县这个小地方。
她虽这么想,可这事儿还是在心里转了一个来月,今日见了腊梅姐,才算是落了地,果真是容家。有一瞬间她想,或许腊梅姐也离了容府,嫁人来了这安平县,不过也只一瞬间的事,她知道以腊梅姐的心性,纵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离开容家。
芸香拈了一小捏绿茶放到茶壶里,倒上水,盖上盖子焖了一会儿,将壶里的水倒了,复又将壶倒满水。
她自己很少喝茶,纵是喝,也没那么多讲究,可她记得容家人是很讲究的。虽然今日能在这里碰见腊梅姐,说明容家大抵是出了什么事不如从前的排场了,但故人重逢她总不能怠慢。
芸香端茶回屋的时候,看见腊梅还是刚刚乍见她时的那副错愕神情,这会见她端茶进来,又像刚刚才见她似的,上上下下对她好一番打量。
芸香很能理解腊梅现在的心情,她若不是早听了有姓容的人家搬来,心里嘀咕了一个月,这会儿见了腊梅,必然比她还要惊诧失态。
好半晌,腊梅方回过神,啧啧叹道:“妹妹啊,姐姐原想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言语凄凄,却透着欣喜。
芸香自进容府,一直得腊梅姐的照顾提点,她是她在容府里最亲近的人,听得她这话也是动情:“是啊,我也没想到今生能再见着姐姐,这是老天爷可怜咱们的姐妹情。”
芸香不想这话竟招出腊梅的眼泪来,只见她眸中泪光点点,随着一声长叹,泪水便滚了下来。
芸香觉得腊梅这泪不全然是故人相见的情分,或许是见了她这故人令腊梅想起了往事,这几年……不知容府发生了什么……
芸香待腊梅拭去泪水,试探问道:“这几年……姐姐过得可好?”
腊梅又是一声长叹,嘴角挂上一丝无奈的笑容:“唉,你看我这样子,怕也能猜出一二了,做下人的,好坏可不都随着主家。”说完摇了摇头。
芸香想问容家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愿让人觉得她还那么关心容家的事。
腊梅未察芸香的心思,也不用芸香自问,便自顾自地开口道:“你走了没多久,容府就出事了,官府来人把老爷和大爷二爷都抓了,又把容府翻了个底儿朝天,真跟抄家一样,非说咱们容家贩售私盐。”
芸香吃惊:“怎么可能,容家一向与官府交好,怎能招惹这么大的官司?”
腊梅叹道:“你不知道,润州府早就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原和咱们容家交好的那些官老爷全都败落了,朝廷里的纷争,咱们小民百姓也不懂,总之是流放的流放,罢免的罢免,那些官老爷们自顾不暇,又哪顾得了容家……爷们全都被抓了,家里就剩了妇人家,全都慌了神,多亏了舅老爷多方奔走,又搭进去不少好处,官府才松了口,可又说贩售私盐不是小事,不论如何,已然上报了的案子,是断不能撤销的,容家终得出个人顶罪。舅老爷让老太太拿主意,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又如何拿这主意?最后还是太太狠了心,让舅老爷托人使钱把老爷和大爷救了出来。”
芸香蹙眉,如此便是让二爷顶罪了……
腊梅接着道:“老爷和大爷是出来了,可……唉……老爷那脾气你知道,怎受得住这些,才出来就中了风,又激出了旧疾,就这么生生气死了……大爷在里面受了重刑,腿被打断了,养了半年才能离了拐,不过也落了病根儿,如今走路还是跛的。”
芸香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她虽说不想再和容家扯上关系,但到底在容家待了那么多年,感情还是有的,如今听闻容家遭了如此变故,心里到底不是滋味儿,她曾在大爷身边伺候了几年,大爷待她当真不薄,那么好的一个人却成了跛子……
腊梅道:“老爷没了,家里便是大爷当家,容家元气大伤,家产被官府抄没了大半,为了救出老爷和大爷又变卖了些产业。新来的那些大老爷们都是趁火打劫的,直把容家当做一块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恨不得把容家的血都吸干了才甘心,都说民不与官斗,况且二爷又在人家手里……经了这事儿,也没人敢与容家做生意,也就没往日那么多进项了,可这么一大家子人开销却是不少,虽说遣散了不少下人,到底还是入不敷出,又因怕二爷在牢里受苦,每年光上上下下打点官府刑狱的就要不少的银子,一来二去,几年下来容家就败落了……若不是大爷苦苦支撑着与他们周旋,容家哪又能一家老小安稳地离了润州呢,早就家破人亡了……”
听完腊梅的述说,芸香心中也不免难过慨叹,又道:“那……如何又来了这儿了呢?”
腊梅道:“外头的事咱们做下人的也不清楚,只是大爷跟老太太、太太念叨时听了两句,似是官府出了什么大事,趁机能把二爷给救出来,说这次若不把二爷救出来,二爷这牢不知要坐到什么时候。如此大爷便把所剩不多的家底儿全掏了出来,能卖的都卖了,最后连润州的祖宅都卖了换钱,官府这才把二爷放了出来。”
“润州待不下去了,容家原在程川好像就有些生意,大爷就跟老太太商量搬来程川,现住这宅子是早年间老太爷在世时赏给老管家养老的,老管家知道容家祖宅卖了,便让周管家把咱们都接过来,老管家说老太爷对他有救命之恩,这宅子虽说是老太爷赏给他的,但他终不敢受着,这些年只当替主人家看宅。容家也是实在艰难,一时片刻实在无处落脚,大爷便带了咱们全家搬到这安平县了。”
芸香听完心中堵得难受,她在容家虽有过不好的回忆,但真心不希望容家遭难,踌躇了片刻,问道:“那……老太太,太太……还有……还有……都好吗?”
见芸香支支吾吾的模样,腊梅便知她的心思,便道:“经了这么多的变故,要说好是骗人的,不过老太太,太太的身子倒还硬朗……”说完滞了滞,望着芸香柔声道,“言少爷一直被老太太、太太带在身边精心照顾着,身子没病没痛的倒是好得很,只是这几年没爹没娘的……”腊梅说得心酸,湿了眼眶。
芸香心口揪得难受,紧道:“二奶奶亏待他了?”
腊梅叹道:“别提了,二爷和二奶奶本就不睦,当年又因为你的事儿,两人干了一仗,闹得府里鸡飞狗跳的,没多久家里不就出了事儿吗……二爷才定罪没多少日子,二奶奶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了,后来说是让人给二爷往狱里捎了封信,二爷就签了和离的文书,那位没多久就改嫁了,容府早就没有二奶奶了。”
芸香闻言又是一惊,腊梅道:“说句不该说的,那二奶奶走也就走了,就那么个脾气秉性的人,就是留在容家,未必不闹出别的事来,少不得真要让言少爷受委屈,当初若不是她使坏,你又怎能离了容府,以至这些年母子分离。”
芸香沉了脸色,垂眸无言。
腊梅犹豫了片刻,拉了芸香的手道:“芸香……我今儿见了你,现在还觉得跟做梦似的,只似冥冥中自有定数一般,我想着,我回去回了老太太,老太太原就中意你……”
“别!”芸香不等腊梅说完,忙拉了她的手打断她的话。
腊梅道:“当年的事,老太太和太太都知道是委屈冤枉了你,你可是心里还记恨着?”
芸香道:“从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腊梅蹙眉道:“怎么个不提法?就算你不念着和二爷旧日的情分,那言少爷呢?毕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也不想提了?”
芸香张了张嘴,心涩难言。
“娘……”屋外忽然传来幼儿奶声奶气的声音,屋内两人同时一怔,不及反应说话,屋门便缓缓地推开了一个小缝,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笑嘻嘻地进了屋来,乍见了屋里有生人,似是有些怕,几步跑到芸香面前,扎进她怀里。
腊梅怔了怔,一脸错愕地道:“这……这是?”
“这是我儿子”芸香应道,“小名叫冬儿,今年三岁了。”说着,抚着冬儿的小脑袋,哄道,“冬儿,叫姨。”
冬儿原只埋头趴在芸香腿上,听说让叫人,非但没抬头,反而愈发羞怯地往娘身上爬了爬要抱抱。
芸香对腊梅笑了笑道:“孩子小,怕生。”
腊梅仍没反应过来似的,怔了半晌方道:“你嫁人了?”
芸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此时,屋门被推开。
“哎呦,累死奶奶了,你这小猴儿怎么跑这么快!”一个老妇人一边气喘吁吁地说话,一边进了屋来。
芸香起身唤了一声:“娘。”
腊梅也忙站了起来。
芸香为二人介绍:“娘,这是我旧时一起的姐姐,腊梅,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才巧得在街上碰见,我就请回家来坐坐。腊梅姐,这是我娘。”
腊梅心道这定是芸香的婆婆了,尴尬得连忙行礼。
陈张氏追着冬儿进了屋,不想屋中有客,听完芸香介绍,满脸堆笑地道:“快坐快坐,多少年没见,能在街上遇见,可真真是缘分了。”
一番客套寒暄,陈张氏一边从芸香怀里接了冬儿,一边对腊梅道:“你们姐妹许久没见,多说说话,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在这儿吃。”
腊梅忙起身,有些局促:“您快别忙了,我出来久了,只见了芸香,欢喜得忘了时辰,也该回去了。”
陈张氏又热络地留了一番,见腊梅执意要走,也不勉强,只说往后常来家里玩儿。
送走了腊梅,芸香便让陈张氏歇着,自己去做饭,只她脑中却乱糟糟的全是过往旧事,一时出神,险把手放进滚水里,幸得被陈张氏唤了一声拦住。
陈张氏走近:“放着我来吧,你心里有事,一会儿再把手伸进灶眼儿里去。”
芸香也不推辞,叹了口气,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
陈张氏接过芸香手里的活儿:“是想你那大儿子吧?”
芸香点了点头。
陈张氏也跟着叹了口气:“我才看那姑娘的气度,就知道是有钱人家里出来的,必是你原待的那家户人家。这就是命,偏生那家人竟搬来咱们这儿。我虽说这辈子无福,没生个一子半女的,但也知道做娘的心,这天底下哪有做娘的不惦记儿女的?要我说啊,这就是天意,给你们母子相认的机会,你若是想儿子,就去认去,不论孩子叫谁娘,终归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甭管是什么人家,没有拦着人家母子相认的道理。”
芸香道:“我未想求什么母子相认的,只盼他过得好,不论他现叫谁娘,只要对他好就是了。只我才听腊梅姐说,容家头两年出了事,二爷坐了几年的冤狱,二奶奶跟二爷和离再嫁了,那孩子这几年却是没爹没娘的……”
陈张氏蹙眉叹了一声:“哎……世道艰难……”顿了顿又道,“走了也好,我听着也不是什么好女人,纵是留了也未必能真心对孩子好。”
芸香没言语,只管低头生火,不时抬头望望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冬儿,痴痴地出神。
第二章 缘起
芸香幼年家贫,被父母卖与了人伢子,七八岁的时候辗转进了润州富贾容府为婢,因乖巧听话,模样又生得标致,被安排在容家大爷的院里伺候,时容家大爷也才十来岁,芸香这个名字,便是容家大爷为她取的。从一个粗使的小丫头,到近身伺候的大丫头,芸香在大爷院里一待就是七八年。
容家大爷十七岁时娶了亲,大奶奶对大爷身边伺候的几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很是提防,出于对妻子的体恤爱护,大爷便把大奶奶不喜的几个丫头都遣出了自己的院子。毕竟是身边伺候多年的人,感情还是有的,大爷问了她们每人的意愿,想走的,给了卖身契并与些钱,出府嫁人;想留的,便安排去老太太、太太身边伺候,也是好差事。
芸香无依无靠,自然不愿走,和腊梅一起去了容老夫人身边伺候。容家大爷沉稳内敛,调教出的丫头也都稳重大方,容老夫人也喜欢。芸香在容老夫人身边又伺候了两年,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开始为自己打算了。她幼时颠沛流离,过得凄惨,进了容府才得了安稳,是以并不愿出府嫁人,可又怕老来无所依傍,思来想去,还是在容府的下人中寻个忠厚可靠的最好。
芸香先后伺候过大爷和老太太,深得主子喜欢,模样在丫头中又算出挑俏丽的,想在府中下人里寻个好归宿并不难,是以自己也不着急,只想着在老太太身边多伺候两年,多存些钱才好。
然世事难料,偏生让她遇见一奇事,就是她十九岁这年,偶然被柜上掉下的盒子砸中了头,当场晕了过去,再一醒来的时候,竟然世事变迁,自己不知何时成了二爷的屋里人,甚至怀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待搞清楚状况,芸香才知距自己昏厥之日竟已过了一年有余。而她成了二爷的屋里人,甚至怀孕之事,就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
芸香惊魂甫定,心想自己必是在昏厥之际被人借尸还魂了。
容家二爷比大爷小四岁,算来比芸香还小一岁。兄弟二人并非同母所出,容家大爷的生母当年难产而死,容老爷娶了亡妻的亲妹妹做续弦,后有了容家二爷。虽非同母所出,但因两人母亲是亲姐妹,是以与一个娘的亲兄弟也是无异,容夫人对容家大爷真真是视如己处,甚比亲生的儿子还要疼爱些。
虽说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但二人的性情却大为不同。容家大爷自小稳重多思,少年老成,早早就跟在容老爷身边办事,为人处世稳妥周全,深得老爷太太之心;相比之下,二爷却自幼顽劣,没少让老爷太太操心,待渐渐长大了,非但不跟着父兄谋事业,反而终日恣意挥霍玩乐,容老爷每每气急了,都要指着鼻子骂他混账东西。
有一次上元节,为给受灾的灾民筹银,润州当地官宦富贾家的小姐自制了花灯筹卖,各家公子出钱来买。原也不过是个筹钱的由头,都是各家的爷们出钱买回自家姊妹的花灯,结果容家二爷却大出风头,花了一百五十两白银买同知家小姐做的纸灯回来。
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当他是如何钟情人家小姐,说他是订了亲的人,纵然是为赈济灾民筹款,他这般做法也不合适。谁知容家二爷只随手把那花灯揉搓扔了,说他买下这花灯不为那家小姐,也不为什么赈灾,全是因为当日有人跟他竞价,他气不过才出了高价。为此,容老爷又气了一场,若非容老夫人拦着,容家二爷这顿板子怕是躲不过的。
芸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这位二爷扯上关系。
她被人借尸还魂的这一年多,二爷已经把二奶奶娶进了门。闻得那借了她身子的“假芸香”颇得二爷宠爱,搞得二爷和二奶奶夫妻不睦,二奶奶甚不容她,那“假芸香”走了,二奶奶的嫉恨便全落在她身上,她百口莫辩。
她惶恐之下也与周围人说了自己的遭遇,只除了二爷信了她这有些荒唐的奇遇,其他人全都不信她,只连与她最好的腊梅姐都说她是糊涂了,让她别胡思乱想,纵然二奶奶凌厉些,可你有了二爷的骨肉,老太太、太太总不会亏待你。
芸香惶惶不可终日,浑浑噩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因容家大奶奶过门之后一直未有生养,这孩子是容家长孙,全家上下甚是欢喜。为安抚二奶奶,缓和二奶奶和二爷的关系,孩子并未让芸香养着,而是直接抱到了二奶奶屋里,芸香虽凭容老夫人做主,给了一个妾氏的名分,但觉自己不过是一根浮木,前进后退全不由自己,只被人拨弄来去罢了。
没多久,容二爷跟着容老爷和容大爷出去跑商,二奶奶终于对芸香出了手,买通了府里的一个下人,设局构陷芸香与人通奸。容老夫人和容夫人虽然都觉以芸香的人品不能做出这种事来,但眼瞅着“人赃并获”,也断没有偏帮她而指疑正室嫡妻的道理,况且,她也确实有“不守本分、勾搭二爷”的“前科”,坏了容家规矩,闹得二房夫妻不睦,家无宁日。
芸香被二奶奶卖出了容府,及后一两年又历了些凄苦,辗转来了安平县,生下冬儿之后,被陈氏夫妇收留。陈氏夫妇是做纸扎的手艺人,闲时还会去官道旁摆小摊子卖面食,生活无忧,只年过半百,膝下无儿无女。感念夫妇俩对她们孤儿寡母的照顾,芸香认了陈氏夫妇为干爹娘,让冬儿随了陈姓,将来为他二老养老送终,也是这一二年才安稳下来。
没想到容家败落,从润州搬来程川,偏生还在这安平县落脚。芸香不由得想是不是真如腊梅姐说的“冥冥中自有定数”,命中注定她与容家的纠葛还没有完。
容家给过她安稳的日子,大爷也好,老太太也好,真心待她好过,虽然后来被容家卖了,但她并未记恨过容家,只是觉得命运弄人罢了。她如今对容家之人不念不怨,唯一难舍的记挂,就只有她生下的那个孩子。
她当年糊里糊涂地替人生了孩子,自己未带过一日,孩子尚在襁褓中她便离了容府,老实说,与那孩子原也没什么太多的感情,只她后来有了冬儿,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真真正正做了娘了,才愈发惦记起那个孩子来。虽也说不好能不能算是她的孩子,但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骨肉,算来如今也有五岁了,不知是什么模样,怎样的性情,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芸香思量了两日,觉得既然在这安平县遇到了,也终归躲不过会有见面的一日,与其假装不认识或畏首畏尾地躲着,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去见。
她把心思与陈氏夫妇说了,两人也都支持,陈张氏更道:“是了,大大方方去见就对了,你没做什么对不住他们家的事,问心无愧。若真是论起来,倒是他们对不住你,咱们何必要躲躲藏藏,你这次去了,或是能见着你儿子。”
芸香道:“我此番去也不为认亲,只说来到底是旧主,终归还是去拜一拜的好,倘若容家现在还若从前那般排场,我去与不去的倒在其次,只容家如今落了难,我若佯作不识,倒让人觉得人情冷暖,寒了人家的心了。当年若不是容家收留,我险就被那人伢子卖进烟花柳巷,我在容家那些年,容家上下也待我不薄,纵是后来被遣出府,也只是那位二奶奶的算计,并不怨容老太太和太太,甚至再深说下去,又有哪个女人是真心愿与旁人共侍一夫的,那二奶奶怨恨我也能理解……”
陈张氏啧了一声:“你啊,就是心太实,太善,总是记着旁人对你的好,不记恨人家对你的恶,怨不得总让人家欺负……”
眼见着陈张氏这话要带出旧事来,陈伯打断道:“你这话说得不对,人心向善是正理,芸香若不是这样知恩图报的实心眼儿孩子,又哪能和你这么投缘,哪来的你们这母女的缘分?你又哪儿来冬儿这么个大孙子?”
芸香笑笑,陈张氏也叹笑一声,轻轻拍了拍搂在怀里睡得正香的冬儿。
芸香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冬儿脸上,有些忐忑地道:“我只不知这样去了对那孩子好不好,之前和腊梅姐聊天时也没深问,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知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我是想见着,又不敢见着他,怕他过得好好的,我贸然扰了他的安宁,反而不好。”
陈张氏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是他亲娘,天下哪个孩子不盼娘的?”
芸香并未把自己当年被借尸还魂的事告诉陈氏夫妇,是以自己与这孩子的微妙关系也难以言说,只道:“话虽如此,只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陈张氏又安慰了芸香几句,陈伯道:“你们娘儿俩这都是后话了,这回去了未必就是认亲,人家家里的态度咱们也不清楚,想也不会让你轻易见着孩子,咱们现只管走一步看一步吧。”
芸香道:“爹说得是,见不见得着的……我只盼着容家好,那孩子也就好了……”
第三章 重逢
芸香并未直接登门,而是先找了腊梅,让她给容老夫人递个话,看容老夫人愿不愿见她。腊梅回她:“不怕你怨我,我头先已把见着你的事儿跟老太太念叨了。老太太愕了半晌,叹说这就是缘分,合该你跟咱们容家的缘没断。”
芸香道:“你没跟老太太说我现在的境况吗?”
“也说了些……”腊梅道,“只上次匆匆见了,尽顾着我说容家这边过得怎么样,也没顾得上问你的事。我那日只以为那老夫人是你婆婆,后来一打听才知原来那位夫人并没儿女。你又怎的叫她娘呢?我记得你是从小被家人卖了出来,也并不是程川人士吧?”
芸香回道:“陈氏夫妇在我走投无路之时帮过我,如同再造父母了,是以认了他们做干爹娘。”
“原来如此……那……冬儿爹呢?你婆家呢?”
芸香垂眸:“命短,死了,他家也没人了。”
腊梅了然,不便再多问,只叹了一声:“我的好妹妹,你也是够苦命的。”
次日,腊梅来寻芸香,说已经回禀了,容老夫人请她过去坐坐:“我跟老太太回禀时,老太太还跟太太念叨,说你是个实心的好孩子,离了这几年也没忘了素日的情分,又说当日听人谗言,冤枉了你,总也觉得对你不住。”
芸香知道这话是老太太借腊梅的口特意说给她听的,难免又想起在容家时容老夫人和容夫人对她的好,心中添了些感伤。
次日,芸香带了些自制的糕点登门去拜容老夫人。
容府这几年遣散了不少下人,能从润州府一路跟着来这儿的,多是在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人儿,是以芸香从入容府大门,这一路上,全是旧相识。芸香当年一直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素日里又与人为善,是以在容府下人中颇有些人缘,即便后来因“勾搭”二爷的事落人话柄,但一去经年,故人相见,难免亲切感怀,只因她要进去见老太太,也不好与她多说,只念说今后都在安平县,改日必要多聊一聊。
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比寻常人家要豁亮许多,但在安平县城还算不上顶好的,与容家原在润州的府邸更是天渊之别。芸香一路行至内堂,由腊梅引进屋,见屋中只容老夫人与容夫人二人。
容老夫人还是她印象中慈眉善目的模样;容夫人却是大有变化,她离开时,容夫人还是满头乌发,如今五年的光景,竟全花白了,原就不甚丰韵的身形,更清瘦了些,直让眉间额角的皱纹愈发显得清晰,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苍老憔悴。
芸香上前几步,对着二人跪下行礼。座上两个女人见她行此大礼似都有些错愕,容老夫人开口道:“快起来吧,今时不同往日,用不得行这般大礼。”
芸香并未立时起身,只道:“芸香虽离了容府,但老太太、太太当年疼我的恩情是不能忘的,不论到了何时何处,这礼都是应当应分的。”
容老夫人和容夫人相视一眼,眸中都流露出一些感慨。容老夫人让人给芸香让座上茶,问她这些年过得可好。芸香只把与腊梅说过的,又说了一遍。闻得芸香再嫁的男人命短过世,容老夫人直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唉……怨我,当初若能拦着,也不至于你受了这些年的苦,我是老糊涂了……”
芸香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倒让芸香无地自容了,各人有各人的命,芸香命该如此罢了。况我如今过得很好,我自幼享不得父母疼爱,如今却也是有爹有娘的人了,干爹干娘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我并不觉得自己命苦,是有福之人才是。”
容老夫人叹道:“你这是善人有善报。”
芸香陪着容老夫人说话时,容夫人在一旁并没太多言语,多半是容老夫人看向她时,她才挂着淡淡的笑容应上几句。芸香知道容夫人也非不喜而怠慢她,只看她憔悴的形容便知,这几年容府变故太大,容夫人没老夫人经的风霜多,难免心郁不振。
三个女人闲话家常,谁也没提容家二爷,或是芸香生下的那个孩子。
芸香在容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过,做下人的,最紧要的便是了解主子的性情,洞察主子的心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知主子在想什么。她看得出容老夫人有两次话到嘴边的欲言又止,多半与容二爷或是那个孩子有关,但老夫人不提,她也佯做未察,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容老夫人也未多留她,但也再三嘱她日后再来陪她解闷说话。
芸香拜别了容老夫人和容夫人,依旧是腊梅引着往外走,两人边走边聊,是以并未听得有脚步声靠近,以至在廊子尽头才转过去,迎面便撞上一个人。
芸香闪身后退了一步,见得来人模样,不由得一愕,抱歉的话哽在喉间,未能出声。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容家二爷,容少卿。
瞬间的错愕过后,一阵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芸香这才注意到容少卿一脸的醉态,甚至身子都有些踉跄,这才险些与她撞上。
容少卿显然醉得不轻,因躲闪芸香和腊梅,身子晃了晃,一只手扶在了廊柱上才勉强支撑着没栽倒在地上,待他抬眸看清了眼前之人,神色也是一滞,微蹙的眉头带出些惊异与迷茫。他怔怔地看着芸香的脸,似是在思量眼前之人是不是自己醉酒出现的幻觉,及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晃着身子把脸凑上来,迷瞪瞪、醉醺醺地开口:“是你……还是她……”
来容府前,芸香是做好了见着容家各人的准备,包括容少卿和那个孩子,只适才坐这许久没看到,这会儿突然走了才猛然碰见,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他这一问,更让她不知如何应答。一旁的腊梅自然不明白容少卿话中之意,只当是他的醉话,当是这对“苦命鸳鸯”久别重逢的窝心感伤。
容少卿醉眼朦胧地凑到芸香面前,慢悠悠地向她抬起手。芸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容少卿的手抓了个空,身子一晃整个人歪了下去,即便芸香和腊梅手快去扶,怎奈醉酒之人身子沉,容少卿还是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二爷,二爷……”腊梅一边搀扶唤着死沉的容少卿,一边四下张望寻人来帮忙,片刻功夫,便有近边的下人拥上来搀扶容少卿。
芸香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容少卿刚刚向她伸手,或并不是想摸她的脸,大抵只是醉酒之中站立不稳,想找人扶他一把,她这一躲,倒让他失了平衡狠狠栽了这一下,眼瞅着有下人拥上来将他搀扶起来,容少卿也只是眯着眼醉晕过去,不似摔伤的模样,她才松了口气。
容少卿倒下去便醉醺醺地再没睁眼了。下人们也未见如何着急,喊了个力气大的小厮把容少卿背到背上往里走,除了一个老嬷嬷跟着,其他各人各干各的事儿去,显然是司空见惯了。
待人都散了,腊梅才叹了一口气,对芸香低语道:“二爷现在就是这样,三五天就要这么醉上一场,有时甚会不省人事地醉上一天一夜……”
芸香望着容少卿摊在小厮背上远去的背影,蹙眉道:“这般模样,老太太,太太,还有大爷都不管吗?”
腊梅叹道:“哪能不管呢,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全都没用,头先和大爷两兄弟甚至险些为此动起手来……唉……也怪不得二爷,他这是心里苦……不光老太太,太太心疼,咱们府里上下都知道二爷的委屈,好好的年华,平白在大狱里误了好几年,更别提在里面受的苦……当年跟二爷一起被关起来的香宁街上孙家的大爷,就是受不得里面的苦,在里面的头一年就自己上吊了,孙家大奶奶受不住,也跟着在自家园子里吊死了,留了一对儿女,唉……二爷能在里面熬了这几年,全须全尾地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如今这样,老太太、太太也是心疼又难受,也只盼着过个一二年,二爷能振作起来……”
腊梅滞了滞,话未出口却是转做一叹,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说了出来,“不瞒你说,我之前见着你的时候,心里还想着,或许是老天爷可怜咱们容家,可怜二爷,让你能再回来二爷身边,即便老太太、太太再心疼,可二爷身边到底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腊梅看了看芸香的脸色,“我知这话不该说,你这几年又嫁人有了孩子,早往前迈了步了……只是二爷心里可还是有你的,且不说当年因二奶奶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把你打发走这事儿,他和二奶奶闹的那天翻地覆的一仗,连老太太、太太都落了埋怨,只说如今二爷这萎靡消沉,也未必不是因为惦记着你。你看适才二爷醉得不省人事了,见着你还是那般模样……”腊梅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咱们姊妹俩只说句背人私话,老太太和太太也未必没有接你回来的心思,老太太……”
芸香挽了腊梅的手腕,拦说:“姐姐别说了,容家对我有恩,我自是该报,后来我出府的事,我也没一日记恨过老太太或太太的不是,一切都是各人命数罢了。只如姐姐说的,我如今已往前走了,不管好坏都不想再回头……至于二爷,我在二爷心里真的没你们想的那么紧要,他这番光景,姐姐也说了,任谁有了那一番遭遇都难不萎靡,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或许就好了……”
腊梅知不好再多说,也未再劝,只叹说:“但愿吧,咱们容家这几年真是受了太多的苦,老天爷可怜咱们,这苦也该到头了……”
话别腊梅,芸香离了容府,回家这一路上也是心中感慨。容家当年是润州府首屈一指的富贾,府尹大人都要卖面子的座上宾,容老夫人大寿,容老爷重金从京城请了曾给皇家唱过戏的班子在容府花园里摆台唱了三天大戏,不论商贾还是官宦,各家女眷都携厚礼来贺,那时的容家是何等的风光,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如今,才不过几年,竟没落成这般模样,容老爷过世,容大爷脚跛,容夫人形似枯木的憔悴,容二爷烂醉如泥的消沉,唯容老夫人看上去还是旧日模样,但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那么久,又怎能看不出老太太的笑容中不见了曾经的抒怀安乐,思及此,又难免想起自己这几年的遭遇,不禁叹这世道艰难。
又想适才堂中容老夫人欲言又止的话,大抵便是腊梅刚才与她说的。其实容老夫人即便真有想要她回去的心思,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甚至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带着个孩子的寡妇,只是盼着哪怕能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容二爷早些振作。只是她们不知道,她和容少卿之间不过是阴差阳错,造物弄人罢了,即便容少卿真有舍不下、忘不掉的旧情,也只是对另一个不知飘散到何处去的魂魄罢了。
第四章 偶遇
芸香知道和容家的纠葛还没完,但想不到再见容少卿也不过是三四天之后的事。
安平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做纸扎生意的,却只有陈氏夫妇这一家。早年间还有一家姓高的同行,那家老人和陈伯是师兄弟,两家关系一直不错,生意上从来不争不抢,相互关照帮衬。后来那家老人过世,也没传授过徒弟,只把铺子给了两个女儿。高家大女儿嫁了衙门里的捕头,二女儿嫁了个秀才,两个女儿虽然承了手艺,但都一心相夫教子,无心经营,便把铺子关了,换置了城外的田产。如此安平县便只剩陈伯这一个做纸扎的手艺人,他早年也收过两个徒弟,却都吃不得苦半路走了。
因无他家竞争,陈伯的纸扎生意倒是好做,只若赶上县城里有接连办白事的,夫妻俩也忙不过来,多会请高家两姐妹来帮手。都是多年的交情,高氏姐妹过来帮忙执意不收钱,是以过后,陈氏夫妇都会自制些糕点吃食,或是给人家的孩子扯两块做新衣的布料送过去,也算有来有往。
芸香这日便是晚饭前拎了两盒蜜饯给高氏姐妹送去,因串了两家,都多坐了会儿,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拐上主街时,街两边的铺子都在陆续打烊,芸香远远望着鸿运酒馆的两个伙计从店里架出一个人来,到了店外街上,两人才一松手,被架着的人便往地上出溜,亏得那两个伙计捞了一把,那人才没重重栽下去,两个伙计也没再扶他,只把人撂在了地上。
芸香觉得那躺下去的人影似极了容少卿,她走得急,还不容多思量,已经到了近旁,果真就是容少卿。
芸香忙抢上两步,蹲在容少卿身旁,见容少卿醉得昏昏沉沉,嘴里呢喃着含糊的醉话,不免抬头对那两个伙计气道:“你们怎么这么待客,人喝醉了,只往街上这么一扔就不管了,哪能这么不近人情!纵是劳烦不得你们把人送家去,只差人去人家家里唤人来抬回去也劳累不得?哪有这么做酒馆生意的!”
那两个伙计被芸香呵斥了也不恼,只问:“这位大姐可是他家里人吗?”
“不是,不相干的就不许不忍心管一管吗!”芸香仰着下巴顶回去,低头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容少卿,自己显然是弄不动他,到底还是要劳烦这店里的人把他送回去,是以也不好把人家得罪惹恼了,便又缓了缓语气,“知道你们做生意忙,不容易,不过这会儿也打烊没客了,这是东街容府的容二爷,你们只管把人送回去,必少不得你们的赏钱。”
壮一点儿的伙计回道:“我们也知道这位是容二爷,自打容家搬来这两个月,这容二爷隔三差五就来咱们这儿买酒,哪能不认得呢。您才说的,我们可是冤枉,别说是常客,就是头回来的客人,也不会说把人扔在街上不理,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自从被家里赶出来,这容二爷就认准了我们这儿似的,白天黑日只赖在我们店里不走,适才还把店里两坛子好酒给砸了,这损失算一算,我们几天生意都白做……”
“你说什么被赶出来?”芸香打断他。
那伙计也很吃惊:“我看您倒像是和容二爷认识的,怎的还不知道?容二爷被家里赶出来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你们弄错了吧?”芸香大为惊愕,她去容府也不过是三四天的事。
“人家家里的事我们也不好多打听……”伙计道,“头先容二爷每次喝多了,都是我们给送回去,只前儿个把人送过去,容家却是大门不开,我们在门口站了好久,才知容二爷被家里轰出来了。那天晚上人就是在我们店里过的,昨儿晚上也是,我们好心说送二爷去朋友家或是客栈,可二爷说是既没朋友容留,也没钱投店,就赖在我们这儿了。要说我们容留了他两个晚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尤是这位爷喝多了还撒酒疯……我们也是要做生意的,又不是客栈……”
芸香听得对方言之凿凿,也不似信口开河,心想或是容家想要逼二爷振作的破釜沉舟?
那伙计道叉着腰无奈叹了一声:“这么着,我们还把人给抬回容府门口去,拍了门我们就走,让不让进也不是我们的事儿了。话说回来,就是家里打了架,这两三天也该气消了,总也不能真的让人大夜里在外头躺一宿吧。”
那伙计说完让同伴回后院去推运酒坛子的推车来,两人一前一后把容少卿抬到车上,往容府去。芸香从旁看着帮不上手,见两人推着容少卿远去,也未跟上,直到眼瞅着两个伙计推着容少卿消失在街尾,方回神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边走边思量,这般逼二爷振作的法子,必然不是老太太和太太的主意,定然是大爷做的主。若是大爷定了心思,那可不是轻易能改的,即便二爷这么醉着被抬到门口,老太太和太太再不忍心,大爷也断不会让给开门,若是店家不收留,二爷少不得要在门外冻上一宿……
芸香有些犹豫地放慢了脚步,虽然还未入秋,傍晚却早已比不得盛夏了,若是冻上一整夜……只是……她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跟上去帮着拍门吗?见了容家人说什么?是问前因后果?还是帮着容少卿说情?哪一样都不是她一个外人可做的。
柏西巷,陈宅。
天色渐暗,桌上留的饭菜都凉了,还不见芸香回来,陈氏夫妇不免担心起来。虽说这安平县素来太平,但芸香从未如此晚归过,陈张氏便让相公出门去迎一迎,别遇着什么事儿。
陈伯提了油灯才出门,迎面便见了芸香,却见她非独自一人,后面跟着两个汉子推车的汉子,车上还跟着一个人,他忙迎上去,提灯照了照芸香身后的三个人。
“爹,这是东街容府的容二爷,喝醉了无处去……”当着酒馆的伙计,芸香也不好多说。
不过只她这半句话,陈伯便也会意,未再多问,忙把院门敞开,请酒馆的两个伙计帮着把不省人事的容少卿背进院去。
陈宅是一进的院子,西厢房边有一个小门,进去是个不大的小跨院。陈伯夫妇住正院,院里东西厢房都放满了做纸扎的材料工具,芸香带着儿子单住在跨院,院里也有个朝街开的小门,但终年落锁,并不走人,芸香引着酒馆伙计走西厢边的小门进了跨院,直接让人把容少卿背进了自己房里。
屋内陈张氏听了动静,出门来看,正撞见两个酒馆伙计从跨院出来,迎面向她打了声招呼,匆匆走了。陈张氏往跨院芸香房里寻去,一进屋便见一个男子躺在芸香母子的炕上,没容她开口问,陈伯便与她说了一句:“容家二爷,喝多了。”
容家二爷是谁,陈张氏自然知道,凑到炕边看了看,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模样,只是通身的酒气,着实难闻。
芸香把适才回家路上撞见容少卿及听闻他被容府赶出来的的事对陈氏夫妇说了一遍,带了些歉意地解释:“我原也不想理,本来都已经走了,可想想又折了回去。我是想着依容家大爷的脾气,今晚断不会给他开门,果然我回去的时候见他躺在容府大门口没人理,我还拍了拍门,但没人应,肯定是大爷吩咐了……其实也是我多事,只是这大冷天的……”
“怎么叫多事?”陈张氏打断芸香的话,“你说这话可是觉得你把人带回来,打扰了我们?这都多久了,你是还不当这儿是自己家?还不把我们当爹娘?”
芸香露了些讪讪之色:“那倒不是……只不过……”
“不是就别说什么了,听你头先说的,你出了容家原也不是他的意思,他坐那几年大狱又是遭人冤枉陷害,不是什么歹人。就说前事不提,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了,他们家的家务事你不掺和,但终归是你儿子的爹,总也不能看他露宿街头不是。”陈张氏说完又转对自家相公道,“西厢房原小顺子那屋应该还能住,你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我回屋抱床被子过去。”
芸香拦道:“别麻烦了,人醉成这样儿死沉死沉的,刚才两个壮小伙子弄他都费劲,还是用车推回来的。我想着就让他在这儿躺着吧,反正我这外屋也有躺椅歪着,我在外头凑合一宿,万一他半夜醒了,也免得扰了你们休息,就是今儿晚上得让冬儿跟您二老那屋睡。”
虽说是旧日夫妻,但陈张氏仍觉芸香容留个男人在自己屋里,大夜里孤男寡女的不合适,但又想芸香既然都不介意,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或是她心里有些不好说出口的心思,便也只婉转地说:“要不你带着冬儿跟我睡去,让你爹在这外屋凑合一宿,人醉成这样,夜里也醒不了,就是醒了,你爹也能跟他说得清。”
芸香知道干娘是为自己好,但她擅自把人领家来已经觉得过意不去了,又怎能再劳干爹辛苦睡不得安稳觉,便忙推却说自己刚好有些针线活要做,本来也会做得晚。三人正说话的功夫,外屋房门被推开,却是冬儿一个人在奶奶房中见不得大人找了来,几个人连忙去了外屋。
冬儿见了娘便缠上来要抱,芸香软语道:“冬儿今天跟爷爷奶奶睡吧。”
冬儿不依,芸香又哄劝:“你不是想跟听爷爷给你讲他遇见耗子精的事吗?今儿晚上你可以躺在被窝里听爷爷讲故事。”
小儿好哄,三言两语被说动了心,也不缠娘了,拉了爷爷奶奶便走。争不过孙儿,陈氏夫妇抱着冬儿离开,走前嘱咐芸香,若夜里有事要帮忙便来叫他们。
芸香看得出干娘刚刚有些话没说出口,别说她和容少卿那段过往有着不为人道的隐情,就算真的曾是实打实的夫妻,时过境迁,她这么把人容留到自己家里过夜也不合适。
只是,她适才折返回去,见他一个人瑟瑟地躺在门口,委实不忍。
纵然没有男女夫妻之情,也有她少时在容家那许多年的情分。
第五章 情分
芸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容少卿说上话,是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时她在容家大爷院里,刚刚能进屋侍奉,不过也轮不到她来伺候大爷的衣食住行,近身斟茶递水更是没资格,她只是趁着大爷和姐姐们不在时进屋收拾打扫,整理床铺,或者帮姐姐们做一些缝缝补补的粗使的针线活儿。
那日大爷不在,她在书房里打扫,正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方砚台擦拭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我哥呢?”
声音太近太突然,她吓得一哆嗦,手上的砚台就滑了出去,她慌乱地去抓,但砚台还是磕在桌角摔在地上,碎了。
她吓得心要蹦出来的时候,身后那声音又阴阳怪气地道:“哎呀!你完了!这可是我哥的宝贝!”
她这才见得来人是容家二爷,虽说不是头一回见,但这么近距离地说上话还是第一次。只她这会儿已然慌得没了主意,也顾不得给主子行礼问安,只连忙把碎了几块的砚台捡起来,脑袋瓜子都是木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她完了,真的完了,她才涨了工钱就闯下这大祸,少不得要被扣钱,再被打发回外院。
“啧啧……”容少卿摇摇头,虽然比她还小一岁,但已然能拿捏好一幅爷的架势,这会儿两手往胸前一揣,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这可是我们容家祖传的一块砚台,我太爷爷传给我爷爷,我爷爷传给我爹,我爹又传给了我大哥,我之前央了他好久想借回去用两天,他都不依……亲弟弟借来用用都不行的东西,你居然敢给摔了……唉,不知道你是胆儿太大,还是太倒霉……”
......
BG《天作之合》作者:福宝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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