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凤城人家
本书作者: 于禾
本书简介: 彪悍的婆婆,强势的姑子和小白兔儿媳在面对拆迁这一巨大的利益面前的表现,故事以城市拆迁为背景,描写了城市普通老百娃的生活百态。小说以拆迁为主线,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姚家为中心,讲述了在面对大额拆迁款时,姚家三姐弟之间发生的恩怨情仇的故事,同时刻画了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工作与爱情,梦想与追求,教育与房价,快乐与痛苦,社会变…彪悍的婆婆,强势的姑子和小白兔儿媳在面对拆迁这一巨大的利益面前的表现,故事以城市拆迁为背景,描写了城市普通老百娃的生活百态。小说以拆迁为主线,通过复杂的矛盾纠葛,以姚家为中心,讲述了在面对大额拆迁款时,姚家三姐弟之间发生的恩怨情仇的故事,同时刻画了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工作与爱情,梦想与追求,教育与房价,快乐与痛苦,社会变革与日常生活纠葛互相交积在一起,展示了他们普通人在时代浪潮冲激下所走过的艰苦历程。这也是在这是一个有关诚信、道德、伦理和人性的故事。提醒人们,在金钱面前要坚守底线,不忘初心。
第一章 鲜红的“拆”字
这座小城叫凤城,是华北平原的一座普通的四线城市,它的名字来自一个美丽的传说:上古时期,这里曾经是一望无际的梧桐树林,高大挺拔的梧桐树郁郁葱葱,直冲云霄,林子里晛睆黄鸟鸣啾啾,蜿蜒溪水流涧涧。春末夏初时节,当枝桠上的叶子还在睡意朦胧的时候,一嘟噜一嘟噜的浅粉色的梧桐花就迎着料峭寒风,迫不及待地吹起来了喇叭,热热闹闹的欢迎初夏的来临。开满枝头的梧桐花,一朵一朵又一朵,软糯糯毛茸茸煞是可爱。
有一对五彩凤凰路经此地,被美丽的景色所吸引,于是它们就降落下来休憩。它们原准备稍作歇息之后继续远行,可是这里蓝宝石一样的天空,五彩斑斓的野花,百鸟齐鸣的歌声和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这如诗如画的景色实在是太漂亮了,美的让人流连忘返,于是这对凤凰决定留下来,以此为家繁衍生息,它们统帅着林中百鸟,过着琴瑟和鸣,快乐幸福的生活,它们的到来,让这一方土地草丰水美,人畜兴旺,人们为了纪念它们,故把此地称做凤城。
日月如梭,沧海桑田,几千年过去了,这里渐渐地成为了一个人烟鼎盛,富庶繁华的地方。一代一代的凤城人如大海的浪花,来了又去。人们用勤劳的双手,把这里逐渐变成长江以北远近闻名的膏腴之地,元宋时期达到鼎盛,它被誉为京杭大运河畔一颗璀璨的明珠。
善良纯朴的凤城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他们辛勤劳作,生生不息,用自己的双手弹奏着轻快的悠扬乐曲,描绘着淡雅的山水图画,让这个的地方越来越美丽丰饶。
凤城古城早已形成规模,最负盛名的是位于小城中心的一座巍峨雄壮的四层楼,名曰凤凰阁,它是长江以北最大的人工楼,始建于北宋初期。它的外观古朴,檐角高翘,亭亭玉立。它里面的每一根梁柱都充满了故事,散发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它的门窗上镶嵌的形态不一的凤凰图案,展示出了古代能工巧匠们工艺的精湛。它那青色的砖,土黄色的瓦,古朴厚实,无不透露出远古的庄重气息。高大宽厚的墙体给人强烈的震撼,站在凤凰阁上可以俯瞰整个古城区全貌。凤凰阁依山傍水,宛如一位娇媚灵动的女子,也像一个雄壮有力的勇士,可是凤城人都把它当做一位饱经沧桑,睿智豁达的老者,怀揣着文人墨客留下来的诗文,从绵长的历史中走来,伸开它强有力的臂膊,把小城人们呵护在它的羽翼之下,日日夜夜守护着小城的安康。
古城的道路以凤凰阁为中心,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城外延伸,古城区的这四条大街,分别叫做南大街、北大街、东大街、西大街。四条大街上有八条小巷和七十二个胡同。
凤凰阁四周的建筑都不高,最高的楼房是两层。临街住户和商铺的建筑都用白色和黄色的瓷砖镶嵌,别致典雅。商铺后面是居民区,低矮的红砖瓦房鳞次栉比,沐浴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人家墙壁上剥落的旧漆勾勒出岁月的痕迹,青青的石板路讲诉着遥远的故事,从院子秋千上传出的的笑声,惊起枝头的小鸟,扑棱着飞向天空,化成几个小黑点儿。偶尔谁家的葡萄藤爬出来,在风中跳着凌乱的舞蹈。夕阳之下,老城像披上了蝉翼般的金纱,安详而神秘。
人们说凤凰阁是这个小城的魂,看到它一颗浮躁的心立刻能够安静下来。一张凤凰阁的照片,能抚慰千里之外一颗游子的心。在凤城,谁家的孩子如果夜晚啼哭不止,家长会在午夜时分,来凤凰阁南门拜一拜或者烧一炷香,拿着孩子的衣服或者是包被等日常用品,绕凤凰阁走三圈,然后把衣物放进一个袋子里,扎紧袋口,拿回家把衣服盖在孩子身上,孩子会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会像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四处去玩,从此夜晚他会酣睡如泥。
春寒料峭的时节,乍暖还寒,街道两旁的树木睁开了朦胧的眼睛,露出了嫩绿的眉眼。和煦的阳光,清新的空气,欢快的脚步,小城的人们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温柔和力量。
上午十一点半钟,夏予竹骑着一辆黄色的电动车,推开了凤凰阁西大街一家虚掩着的棕色大门。说是大门其实门并不大,它们实际上只是两扇木质斑驳的小木头门,这两扇不起眼的木门隐藏在繁华的闹市区,以至于院子中的主人经常戏谑说他们是隐于市井的大隐士。
夏予竹是一位语文老师,就职于本市的重点小学——凤城实验小学。今天上午她上了两节语文课,改完了两摞作业本,现在刚刚回到家。她是一名才思敏捷,眼疾手快的人,她批改作业只需看一眼,便能够迅速辨出那道题做错了,因此被孩子们称为“火眼金睛”。在平时考试阅卷的时候,很多同事愿意和她在一起工作,她工作效率高,准确率高。
办公室李明明和她是好友,两人是同一年来实验小学上班的,她俩不仅是同事,还是亲密无间的吃饭搭子、逛街搭子、聊天搭子。刚才下班前,她们两人一边喝水休息,一边聊起了有关凤凰阁古城拆迁改造的传闻,现在夏予竹一边往家里走,一边还在思考这事儿。
这些年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各个城市的外延犹如八爪鱼的触角,不断向外拓展。凤凰阁古城区由原来城市功能的核心区,不断地衰退和边缘化。加之原有的居住条件落后,传统风貌的完整性较差,历史文化价值与旅游价值挖掘和展示不够等问题逐渐凸显,单纯的古城保护已经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在凤凰阁古城内,市政基础设施不足的问题非常严重,并且随着城市发展重心转向新城区,古城区的经济在一点点衰落,生活环境进一步恶化,新旧城区环境形成了巨大反差,所以改善民生也被定为古城保护和整治规划的一个重要出发点。
前些天,凤城市委常委扩大会议通过了《古城保护与整治规划》、《凤城市古城形象营建与景观综合整治途径与方法研究》等古城保护性开发规划和方案,市政府决定成立凤凰阁古城保护与改造工作领导小组,进一步推进古城改造项目的实施。
很快古城保护与改造动员大会召开了,自此,轰轰烈烈的古城区改造运动全面展开,除凤凰阁等少量文物建筑和个别单位家属院保留之外,其余建筑和街巷几乎全部拆除,古城区内三十多家企事业单位外迁,五千多户近两万群众将会被重新安置。
最近有关凤凰阁古城区拆迁的风声越来越紧了,像八月十八日的钱塘江大潮,一浪高过一浪。
不久在凤凰阁北大街成立了专门的拆迁指挥部。
相比于李明明的云淡风轻,夏予竹心里像塞了一团潮湿的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来,因为她家位于被拆迁的辖区内。
李明明听出了她心里的忐忑,半开玩笑半安慰说:“我们单位即将诞生一个小富婆,到时候你可是腰缠万贯,披金戴银。哎,建议你搞一条大金链子戴戴,主打一个字:阔!那才配得上拆迁户二字!”。她边说边扭着A4腰,把眼镜推到额头上,头高高扬起,摆出一个阔佬的造型,夏予竹被她一番话,惹得哈哈大笑。
下班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夏予竹宛如一只小鸟般飞出了凤城实验小学的大门,她踩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凤凰阁新华超市一阵狂扫。茄子、辣椒、西红柿、牛奶和山楂片,被她胡乱装了满满一大袋子,像一位凯旋的勇士,满载而归。
夏予竹一只手推着车子走进大门,另一只手抓着前面车篓子里的袋子,防止里面的东西往下掉。她就住在这个号称两进院落的红砖瓦房里面。门口第一进院落是一座二层小楼,住着三叔姚培康老两口,她家隐藏在这座小楼的后面。
他们两家共用这一间大门,大门坐南朝北,面向凤凰阁的西大街。从大门进去往里走,要穿过三叔家一楼的过道,才能到达她家。三叔家整个一楼除了这个过道外,还有一大一小两间房子。他们两家加在一起说是两进院落,实际上它并没有传统二进院落那么标准。这个院子成“巨”字形状,“巨”字中间的长方形也是一座二层小楼,里面住着邻居王大妈一家,不过王大妈和夏予竹家不走同一间大门,王家大门位于西边的一条小胡同里面。
穿过三叔家的一楼过道,再绕过王家的那座小楼,夏予竹来到了自己家。她现在居住的房子是四间红砖瓦房,房子坐南朝北,其中有一间客厅、一间厨房和两间卧室。小小的院子大约有七八十平方,靠着王家的楼房盖了一间北屋,南屋和北屋之间是一个卫生间,院子剩下的空间不多,不过放自行车和女儿娴娴的儿童车绰绰有余。
夏予竹喜欢种花,她在楼边墙角种上了各种应季的花草,有蓝雪花、玉簪、无尽夏等等,春夏秋季节小院生机盎然,姹紫嫣红,别有一番情趣。
像往常一样,夏予竹把电动车放到西墙跟下的一棵无花果树下,一抬头发现自家厨房的外墙上赫然写着一个血红大字“拆”,不禁脑袋“嗡”的一声,心里像被不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担心是没有用的,该来的总会来。
看着这个拆字,她不由得想起古代牢狱犯人背后的“囚”字。她赶紧给老公姚锦翊打电话,正在下班回家的姚锦翊一边接电话一边走进院子,两个人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墙上的血红的大字,谁都没有说话。
夏予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推开厨房的门,把东西拿进屋里,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一阵忙碌,很快两菜一汤摆到了茶几上。这时候,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姚启娴也回来了,她也看到了墙上的拆字,感觉这个红色的字大而怪异,撅着小嘴说:“妈妈,这个字谁写的呀?最后的那一笔是点儿,写的位置再往下些,才美观哪!”
“你也写一个,再不写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喽!”姚锦翊乐呵呵的看着闺女,怂恿她说。
“真的可以写吗,爸爸?”姚启娴欢呼雀跃。
夏予竹笑着说:“当然可以了!从今天开始,咱家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写字,想写啥就写啥!”
姚启娴闻之,马上就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鹿。
姚启娴学习硬笔书法三年多了,她的钢笔字风格独特,笔锋犀利,结构严谨,粗细适宜的笔画,让每个字都灵动起来了,一个个方块字仿佛在纸上跳跃,展现出独特的魅力。她经常参加各种类型的书法比赛,作品多次获奖。最近她又对毛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练习毛笔字。
她听闻可以在墙上写字,三下五下巴拉完午饭,端起墨盒,用稚嫩的小手拿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在鲜红的“拆”字旁边写了一个“和”字。笔画圆润饱满,虽然达不到行云流水,倒也是赏心悦目,令一旁的“拆”字不显得那么突兀了。姚锦翊像影子一样跟在女儿身后边看着,眼神里充满了温暖和关爱,一脸的宠溺。
夏予竹所住的这套房子,是老公姚锦翊家的祖屋,姚家人世世代代曾经生活在这里。
镜头拉回到百年前,这地方是标准的三进大宅院,门头儿是一溜儿十间商铺,经营着珠宝玉器生意。根据公公姚培宇的描述,那时候姚家的珠宝行虽然没有达到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地步,但是用财源广进,客似云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当年凤凰阁方圆几百里说起姚家珠宝行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家娶媳妇儿,嫁闺女儿,孩子办满月等等,去姚家珠宝行选一件心仪的珠宝首饰作为纪念,是非常自豪的一件事。姚家铺子主要经营玉石、翡翠、玛瑙、珍珠等等,金银首饰不过是太过普通的物件。
据说在众多的宝贝之中,姚家珠宝行的镇店之宝是一串特别大的塔珠,它是由一整块儿翡翠料子打磨出来的,娇艳翠绿的颜色,在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下,闪烁着或浅绿或深绿或明亮或神秘的色彩,让人见之怦然心动,犹如一丝琴弦,轻轻的拨动着你敏感的神经。
宅子后面是女眷的天下,姚家的老祖奶奶是宅子里的老佛爷。祖奶奶长得身材高大,五官线条明朗,她性格豪爽,做事风风火火,她是一位具有蒙古血统的草原女子。当年祖爷爷去内蒙古大草原送货,被部落贵司郎家的大小姐(祖奶奶)一眼看中,她偷偷地钻到祖爷爷的马车上,两人勇敢地上演了一出千里私奔的戏码。
老祖奶奶果然是一位旺夫旺家的吉人,她像草原上一株美丽健康的金莲花,嫁过来之后她的肚子没有停歇,十年之内,一口气儿为姚家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分别是爷爷姚墨弘,二爷爷姚墨哲,三爷爷姚墨希。老祖奶奶她老人家,凭一己之力,改掉之前姚家几代单传的门风,一时间让姚家人丁兴旺,生意红红火火。只不过时光机转到现在,之前的热闹和兴盛渐渐远去,到今天,当年姚家的三进大宅院变成了两进,而且还被人掏去了心脏,想想着实令人唏嘘。
夏予竹结婚的时候,姚家老宅子里只有三爷姚墨希家的小儿子姚培康守在这里。那时候姚锦翊的哥哥姐姐已经结婚,因为老宅子离夏予竹和姚锦翊的单位近,于是公公姚培宇就把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土坯老屋子,简单地翻盖了一下,就做为了小两口的婚房。
当年姚培宇盖房子比较任性,他先是在建材市场买了新的砖瓦和石灰等建筑材料,又去旧货市场上淘来了一些二手的门窗,然后从街上请来一个施工队,像是儿童过家家一样盖起了这座房子,总造价不足三万。这座房子的建筑质量的确不敢让人恭维,它的外墙红砖裸露,屋内破旧的二手窗户咬合不严。冬天冷风透过窗子缝隙“嗖嗖”往里钻,夏予竹娘俩儿晚上睡觉需要盖两床厚被子。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夏予竹感觉都像是钻进一个厚厚的棉花山里,一家三口人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眼睛,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凉的。后来夏予竹的爸爸不忍心看外孙女冬天挨冻受罪,就帮他们把窗户换成了暂新的塑钢双层玻璃窗子,才算结束了他们冬天钻棉花山的生涯。
这座房子的厨房内墙只是薄薄地地刷了一层大白,红砖之间的缝隙有一些没有完全灌满浆,密封不好,在阳光明媚的日子,由白灰粘合的红砖缝隙之间,还可以微微的透出光亮。
说一下小院子的地面吧,四五十平方的院子,地上铺的方形红砖是从老屋子墙上拆下来的,属于二次利用。这种砖的特点是吸收的水分不容易挥发,晴天还算好,赶上连续的阴雨天,地砖面上会长出一层绿莹莹的青苔,黏糊糊滑溜溜的,走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有一次姚锦翊牵着女儿的手,在上面打跐溜滑,结果自己不小心咕咚一声摔了一个屁股墩,引来姚启娴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尽管房子比较简陋,院子破旧,但是并不影响一家人的幸福。在这里他们一家人经常围坐在庭院里,晚风轻拂,星空灿烂,欢声笑语,岁月静好,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充满着温馨与欢乐,生活平淡美好。
幸福的日子往往不华丽,但足够温馨和醇厚。
第二章 六子要当第一块融冰
一九四七年一月一日,凤城解放了,它标志着凤城结束了长期的战乱状态,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当年第一批冒着枪林弹雨攻入凤城的敢死队中,有一位凤城本地的勇士,在那次解放战役中,这名年轻的战士失去了双腿。在部队转移时,他因为身体残疾行动不便,不得不留在了凤城。当时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够在凤城老城里拥有一间房子,这有何难?领导非常照顾这位为革命出生入死的英雄,便一口答应了他的要求,特批他在凤城随便挑地方,于是他挑选的是位于凤凰阁旁边姚家大院的第二进房子,这就相当于占据了姚家院子的心脏,也就是“巨”字中间的长方形。英雄不想和姚家人出入同一间大门,于是他自己开了一个独立的大门,面向西边。为此,当时的政府特事特办,又专门给他家开辟了一条新胡同。
这位老英雄在此地生活了了大约三十年的时间,在他去世后不久,他的后人就把这座房子转手了,卖给了凤城街道皮鞋厂的厂长王家成,王厂长接手此地后,拆除了老英雄原来的平房,盖起了一座气派的二层小楼,在这座小楼里,他养育了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王家唯一的儿子,脚趾头比正常人多一个,加上他本来行六,人们唤他“六子”。这小六子不亏身上比别人多一个零件,他天赋异禀,动手能力极强,每天有使不完的劲儿。他聪明机灵,顽劣任性,除了读书不行,其他的事情样样精通。他中学毕业就进了街道工厂上班,后来街道厂子倒闭后,因为他没学历没技能,就只好就远走他乡,成为了第一代打工人,不久就在外地安了家,王厂长老两口就由六子的五个姐姐轮流照顾。
一天晚上,六子走进姚家大门,直奔姚锦翊家而来。刚刚迈进他家的院子,他就扯着大嗓门呼叫:“小翊,在家吗?哥找你有事。”姚锦翊听到后,急忙迎出屋门。
六子说:“兄弟,咱们这儿位于凤凰阁第一批拆迁范围,六哥和你说一件事儿:我想把我家院子全部盖成房子,用我家的院墙做为承重墙,有可能会给你家带来不便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姚锦翊接话说:“六哥,没关系,不碍事!不过你盖的新房子是违建,你知道吗?”
“知道!没关系,我把院子全部建成房子,能多出好几十个平方,尽量争取算成正房吧,退一步说,即使拆迁的时候不能算,也比现在的空院子给的补偿款多。”
“哦,那建完房子后,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家呀?”姚锦翊关和六子一起走进屋子里,他顺手关掉电视机,和六子并排坐在了沙发上。
“放心,兄弟!我家盖房子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房子建完后,我就会在第一时间去拆迁办申请搬家,我想做古城拆迁第一个签字的人,还能多领一笔政府奖励金呐!”六子挥舞着宽大的手掌,像一位胸有成竹的将军。
六子要当凤城古城拆迁的第一块融冰。
送走六子,姚锦翊和夏予竹聊起拆迁的事情,两人心里像有一窝峰子,乱哄哄的,感觉对未来一片迷茫。
六子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一大早,他买来了建房子用到的建筑材料,沙子、水泥、砖块和楼板在他家院子里堆成了小山。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他家院子里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几十号人都不说话,他们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只听见叮叮当当的锤子敲击声、电锯的嗡嗡声、水管急促流水的汩汩声。三天后王家的院子像被魔术师的魔棒一挥,全部变成了一间间的房子,散发着新鲜的建筑尘粉的味道。
新建的房子里面昏天黑地,走进去黢黑一片,只有打开灯才可以一睹它的真面目。昏暗也蔓延到他家的一楼,搞得一楼的几个房间,白天也都需要开灯才可以看清楚东西。
六子的确成为了凤城拆迁签字的第一人,他也因此受到到了古城拆迁指挥部的大力表扬,他的照片被贴在指挥部的宣传栏上,成为了大力支持古城改造的先进典范。
六子搬家的时候,姚锦翊赶过去帮忙了。他们是一起在凤凰阁跟底下长大的孩子,六子比他大几岁,他跟姚锦翊的姐姐小学和中学都是同学,是西大街上远近闻名的调皮大王,这条街上不被六子惹哭的孩子不多,姚锦翊有幸算一个。
六子不爱学习,但是他对规规矩矩,很会念书的姚锦翊有一种天生的喜欢。在姚锦翊小的时候,有一次他们一起在凤凰阁附近的池塘边玩耍,姚锦翊心血来潮想去池塘里滑冰,于是开始搞事情。他打算先试一试冰的厚度,于是他就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只见他一只脚站在岸边,用另一只脚去踹池塘里的冰,起初轻轻的踩一下,接着一下又一下,然后姚锦翊的力量逐渐增大,突然间冰被他踩破了,姚锦翊猝不及防,伸出去的一只脚来不及收回来,眼看着就要掉进池塘里去,正在边上玩弹弓的六子,眼疾手快,他立刻扔掉弹弓,箭一样飞奔过去,一把抓住姚锦翊,像提溜小鸡儿一样把他仍到池塘岸边上,六子自己却脚下一滑,跌进池塘里面,等他从冰窟窿里面爬出来,哆嗦的像秋风中的树叶。获救的姚锦翊又惊又怕,吓得哇哇大哭。六子抖搂着身上的冰和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切!有啥好哭的!唧唧歪歪的像个娘们儿!”
少年的时光是漫长的,长的感觉操场上的那条跑道,总也跑不到尽头,有时又感觉时光好短好短,短的还没来得就数清门口的那颗石榴花开了几朵,它就谢了。在这长长短短的日子里,人长大了,不管你想不想长大。在凤凰阁附近的那些孩子们,像水里的鱼一样,慢慢地游向了四面八方。
后来六子没考上大学,他就去街道工厂上班了,后来又去了外地工作,再后来就成家了,他不经常回凤凰阁的家。姚锦翊也继续忙着读书,高中毕业后去外地上大学了,他们两人各忙各的,好多年彼此几乎没再见面。
在姚锦翊家上初中的时候,他家从古城区搬走了,搬到爸爸单位的家属院去住了,从此两人就没有了交集。姚锦翊结婚后又回到老宅子居住,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六子一般会回家和父母团聚的,所以他们最近一些年会隔三差五的见面。
办完拆迁手续的第二天,六子打电话给搬家公司,叫来了三辆大卡车来搬家。六子的五个姐姐很给力,早早的把家里的东西逐一分类打包完毕,等搬家公司一到,即刻就可以搬东西了。
六子的大姐早已退休,她也是一位做奶奶的人了。王家大姐长着一张国泰民安的脸庞,整天笑眯眯的,一副慈祥的邻家大妈的模样。其实她才是王家的主心骨,一向敢说敢做敢当。按说有弟媳妇这个女主人在,娘家的事儿应该轮不到她拍板儿,但是大姐做事光明磊落,凡事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从来没有私心,她说话一言九鼎,颇具大家姐风范,所以她在娘家的地位不可撼动,其他的五个妹妹弟弟对她言听计从。
此次拆迁她有言在先,所得的一切补偿款都归弟弟六子一家所有,任何人不得有非分之想。五姐妹虽然平时对爹妈照顾的多一些,但是小六子这么多年也没有亏待过姐儿几个,无论那个姐姐家买房结婚添丁,大事小情六子从来不含糊,里子面子都让姐儿几个心满意足。有大家姐的规矩在先,王家人从计划盖房到最后的搬家都一帆风顺。
搬家这一天六子的五个姐姐悉数到齐,大家七手八脚,忙前忙后帮工人一起搬家,她们把打包好的东西,一趟趟送到大卡车上,准备运往六子早就备好的新居。破烂家财值万贯,在王家老两口的眼里,老物件都是宝,啥都不能扔。他家的大立柜、小板凳、沙发、茶几以及锅碗瓢盆,瓶瓶罐罐,还有那只黑花猫,一样也不能少,统统都要带到新楼上去。老厂长背着手,像监工一样,煞有介事的指挥着工人搬家,老人家似乎找到了当年在工厂当一把手的感觉,腰板儿挺的像一棵白杨树,耄耋之年的人,仍然精神矍铄,步伐矫健,浑身充满活力。
六子和姚锦翊帮不上忙,两人站在旁边当监工,看着一群人忙碌:“六哥,搬走后有空也要回来瞧瞧啊!”
“一定回来,兄弟!”六子爽朗的笑声惊飞了屋顶上的小鸟。他低下头,嘴巴凑到姚锦翊的耳边儿,压低嗓门的说,“听街坊张海说:他想和政府抻一抻,他家老父亲今年八十八岁了,老爷子听说要拆他家房子,已经病好几天了。”
“哦?有这事?”
“可不是咋地!哎,兄弟你打算啥时候签字?不过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政府的人,你们两口子都是吃公家饭的,估计你抻不得。”
姚锦翊笑笑说:“走一步算一步呗。我不像你那么有远见,早早在别处买好了房子,你家可以直接搬到新楼上去住。现在即使我想走人,也没地儿住去啊!”
“兄弟,算六哥多言,问一句不该问的话:这房子的本本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吗?”六子抬手指了指姚锦翊的家。
“是的,六哥,房产证和土地证都是我的名字。”姚锦翊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六哥还是要劝你一句,凡事要想到前头,别到时候瞎啰啰,掰扯不清!你姐你哥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姐和我是多年的同学。当年大家给你姐起的外号是‘一只温柔的有牙齿的小白兔’,她的性格和我的姐姐们可不一样噢……”
两人说话间,邻居张书同走过来,六子就终止了和姚锦翊的窃窃私语,他急忙迎过去,给张书同递上一根儿烟,两人开始寒暄。
人多力量大,大家很快就把王家的东西搬到了卡车上,然后工人们稍加归置,用绳子固定好物品,三辆卡车满载而去,一阵风不见了。众人纷纷道别,像退去的潮水一样散去了。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诺大的一座楼房,此刻像刚收完庄稼,只剩下一些枯草和秕谷的田野,冷清清空荡荡的。
姚锦翊最后一个离开,王家屋子里的东西全部都被搬走了,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墙壁上刘德华和张惠妹的海报,在劲歌热舞。他家的大门口一片狼藉,几本幼儿识字书,散落在地上,被脚踩得脏兮兮的。初秋的风吹过,几张破报纸在胡同里无聊地滚来滚去。
姚锦翊想晚上可能小猫小狗会到此游荡……
张书同也是姚锦翊的邻居,他家和六子家的大门紧挨着,位于姚锦翊四间大瓦房的西头,他们三家的房子近似于倒“品”字形分布。
张书同也不是凤城的土族居民,和六子家一样,他的房子也是后来置办的。张书同和六子的性格不同,这一家人不爱和邻居打交道,他们喜欢独来独往。平时他们一家人和街坊们打招呼的方式一律是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拽样。
这一家人眼睛里不揉沙子,头发丝儿一样的利益也不会放过,一丁点儿的小事都会睚眦必报,决不让自己吃亏。他们虽然在凤凰阁古城住的时间不长,但是深谙老城里人处世之道。特别是女主人,脾气暴躁,说话言辞激烈犀利,她像一只待燃的鞭炮,只需一个火星就会崩,没有火星也想自燃。
他家的垃圾桶喜欢放在大门口外面,脏兮兮的惹人生厌,特别是夏天的时候,苍蝇天天在那里打架,让人看了很容易上火。为此,六子的老妈多次去他家交涉,但是垃圾桶就像焊在他家门口一样,反正就是死不挪窝。后来张书同家的垃圾桶接二连三的不翼而飞,到处寻找也未果,自此他家女主人再不敢把垃圾桶放在大门外了。
姚锦翊家的房子和他家的房子建在同一条直线上,两家的南邻是老粮局。他们两家的房子和粮局的院墙之间有三米左右的空地,这一条狭长的死胡同,所有权归粮局。张书同盖他家二层楼的时候,把紧邻自家的那部分空地,设计成了他家的楼梯,粮局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默认了,反正土地所有权写在粮局的土地证上,你们爱咋咋吧。
张家的楼梯完工之后,仅仅剩下姚锦翊家窗外的半条死胡同了。姚锦翊对它没兴趣,他认为通风采光的重要性,远比盖成房子更加重要和舒适。况且,他一家三口人有四间大瓦房住着,已经绰绰有余了,院子里的北屋可以当储藏室,又何必打那条死胡同的主意?
一天夏予竹关窗户时,无意中发现窗子外面的空地上,似乎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她伸头向外张望,发现有四个蛇皮袋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并排放在她家最西头的窗子旁边。她也没多想,信思可能是张家把不用的东西暂放那里而已。
大约半月后,她又有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家窗户外面的空地上多出了一堵矮墙,把她家最西头的那个窗户整个围了进去。晚上姚锦翊也知道了此事,两人讨论半天,搞不清楚张家这么做,究竟是意欲何为,大概率想占有他们家窗外的这块地儿吧,于是姚锦翊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姚培宇。
姚培宇说:“张家人一贯强势,他们是不沾光就感觉吃亏的主儿,明天我和你妈去他家,问一问啥情况吧。”
第二天姚培宇老两口亲自去张家一问究竟,张书同解释说他家儿子准备结婚,一些东西无处放置,暂时把那四袋子杂物放在姚锦翊家窗户旁边。可是又担心会下雨啥的,就用砖围了起来,目的是防止东西被雨冲走。不过他们言外之意表明那条胡同又不是姚家的地儿,谁都有使用的权利,巴拉巴拉地理由满天飞,搞得老两口头都大了。
姚培宇性格宽厚,凡事喜欢息事宁人,也没说啥。他劝儿子说:“他们想放就放吧,反正又不碍啥事儿!”
“这样不好吧!今天占一点儿,明天占一点儿,后天他在我们窗子旁边盖房怎么办?”
“放心,这情况不会出现!”姚锦翊一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大约在半年之后的某一天,张家把原来的小矮墙加到一米多高,直逼姚锦翊家的窗台。姚锦翊看到后,二话不说拿过铁锨,隔着窗户的防盗栏杆伸出去,三下五下把矮墙捅了个乱七八糟,然后他翻过粮局的围墙,打算把砖头清理掉。
张书同和妻子听到动静冲出来,气势汹汹地站在他家二层楼的屋顶,张家女主人手里拿着一块砖头,言辞激烈。张书同也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叫嚷,他们像两只炸了毛的公鸡,张开翅膀,随时准备扑上去叨人。
“这不是你家的地方,为啥我们不能用!我的东西我想咋放就咋放,谁也管不了!”张家女主咄咄逼人。
夏予竹从来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以前只是耳闻有些老城里人胡搅蛮缠,无理辩三分,今天算是开眼了!她紧张的呼吸急促,脸色煞白,担心那只愤怒的母鸡手里的砖头,一不小心会落到丈夫头上。
姚锦翊倒是稳如泰山,他慢条斯理的说:“这条胡同是谁的我不管,但是在我的窗子旁边垒墙盖房,这绝对是行不通的!”
张书同气急败坏:“谁都不能动我的东西!”
姚锦翊倒是很听话说:“好!好!我不动!但是我会让它们回到该去的地方!”
他慢吞吞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心的把铁锹递给屋子里的夏予竹,又慢吞吞地爬过围墙,直奔粮局办公楼而去。
第二天,粮局办公室主任和副主任亲自来到张书同的家里,要求他们把姚家窗外的东西清理干净,对于张书同私自占用他们的地盘儿盖楼梯一事,也提出了交涉。
张书同和老婆自知理亏,对两位主任客客气气,又是递烟又是敬茶,好说歹说把他们打发走了。
两位主任一边儿往粮局走一边说:“他们抢粮局的地盘儿,还要求我们当裁判,可笑之极,妥妥的小市民,真是岂有此理!”
自此,姚锦翊一家和张家算是结下了梁子,互相看着不顺眼。
街上的邻居对此事议论纷纷,一天姚锦翊下班路上碰到邻居二亮子,他比姚锦翊年长十多岁。
二亮子说:“张家一个外来户,听说挺呀擦!”
姚锦翊不置可否,笑着说:“嗨!没什么,亮哥,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呗!”。
二亮子探过身子,嘴巴凑在姚锦翊的耳边,压低嗓门说: “听说了吗?去年张家的儿子未婚生子,现在他家儿媳妇肚子又大了,怀二胎了!现在张书同正准备给儿子办婚礼,说是这胎生下来后,两个孩子可以报双胞胎。计生办盯的很紧,这几天张书同急得猴子要上墙,到处送礼找关系,爷们儿,你可以这样……”
二亮子翻着白眼珠子,举手抹了一下脖子,他那没有几根头发的脑门,在阳光下沁出细密的汗水,亮晶晶的像一颗刚刚剥掉蛋壳的茶叶蛋。
听罢,姚锦翊心里咯噔一下,笑而不语。
后来,张家真的有一对双胞胎小姐弟,姐姐的身高和弟弟差不多,张家女主人经常带着两个小朋友在街上玩儿,眼神里充满慈爱。
六子搬家后大约半月有余,张书同家也搬走了。
他们两家的屋顶很快就被人拆掉了,门窗也被卸下来拉走了,那里到处是一片狼藉,像被炮弹袭击后的战场,散落着瓦砾碎石和挺立着的残垣断壁,在风中呜咽。被拆掉了窗户和门的水泥建筑,墙体上留下了的几个大洞,像几只睁大的眼睛,空洞而无神。
夜晚来临,夏予竹都不爱出门,感觉那曾经热热闹闹的房子里,似乎老有眼睛向外张望。
第三章 遗落在乡间的少年时光
姚培宇和王丽珠老两口今年都七十多了,他们有两儿一女 ,分别是女儿姚锦初、大儿子姚锦熙和小儿子姚锦翊。孩子们都早已经成家立业,孙辈们也都去上学了,老两口日子过得安静祥和。平时闲来无事,二老经常遛遛弯练练剑,晚上他们喜欢去附近的小广场跳跳舞。他们这里的广场舞节奏慢,动作缓,主打一个休闲。这些人跳舞的同时还可以和同龄人聊聊天,交交友,感受感受生命的温暖和美好。
姚培宇今年七十多了,他个子不高,面皮黝黑,脸上的皮肤皱的像一团稻草。他的体型胖胖乎乎的,方方正正的脸上鼻梁高挺,为他的面容增添了独特的立体感。他的两鬓都已经斑白,可是老人家精神抖擞,身体健康,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老人家性格温和,心思缜密,不爱争强好胜。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平时在家里洗衣、做饭、归置屋子,每样家务活都顺手拈来,驾轻就熟。
他毕业于山东农业大学林学系,那时候的山农大叫山东农学院,校址不在泰安,它位于济南市洪家楼地区,姚培宇是在济南读的大学。后来他就职于凤城市林业局,六十岁的时候在副局长位置上卸任。
王丽珠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在和王丽珠结婚之前,他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史。
当年因为姚培宇家里成分高,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的时候,他去了一个乡镇的林业站,那个乡镇位于凤城辖下最远的一个县,是一个山高水远,交通不便,被称为“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时候他的工资很低,来回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所以他基本上半个月或一个月回家一次。也不知道是他新婚的妻子空房难耐,还是和别人早就有染,反正姚培宇的第一段婚姻,最后以所有男人都无法容忍的理由很快地就结束了。
年轻的姚培宇感情受挫,深受打击,从此他一蹶不振,沉寂了好几年。这期间,他把全部的精力全部都投入到工作上去了,常言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做为镇林业站的第一位大学生,工作踏踏实实,任劳任怨,深受镇领导的赏识,很快他被提拔为林业站站长。
在平时的工作中,姚培宇除了积极宣传林业法律法规外,还充分利用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制定出了适合当地农业发展的林业规划,组织和指导当地农民,进行多种形式的生产经营活动。他从辖区内的每个村子选拔出一名护林员,专门对他们进行农林技术培训,鼓励农民在河沟、地沿儿和村头植树造林,开展林业生产。在他的积极指导下,他所在的林业站,各项业务开展的红红火火,一时之间成为了凤城市林业部门的风向标,当地镇政府接待了一波又一波来自其他市区参观的人,为此姚培宇也多次受到上级主管部门的表彰。
因为工作出色,勤奋上进,后来姚培宇调回到了凤城林业局工作。在林业局,他凭借着精湛的业务能力和踏踏实实的工作作风硬是一步一步升到副局长的位置。
在他没有调回凤城之前,经不住寡母的软磨硬泡,哭天抹泪的一次次催婚,姚培宇第二次做了新郎,新娘就是现在的妻子王丽珠。
说起这位王丽珠老太太,当年也绝非庸常之人,她身材修长,体态轻盈,长着一张尖尖的脸蛋,长长的眉毛长长的眼睛,扁塌塌的鼻子透露出几分秀气,那头乌黑的头发,犹如新鲜的稻谷,洋溢着生命的活力,给人利落精干的印象。
王丽珠勤劳能干,吃苦耐劳,对孩子疼爱有加,做事情非常执着。但是她脾气暴躁偏执,喜欢一拍脑袋就做决定,做事不计后果。她人高马大,性格外向,乍一看颇具姚家老祖奶奶的风范,但是身上缺少姚家老祖的见识和格局。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
王丽珠出身于一个贫穷的山野小村,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对这句话她深有体会。她是家里的幺女,上面有两个哥哥。她出生不久后父亲就病世了,她母亲拉扯着三个孩子苦哈哈地过日子。
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里,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日子是如何难熬可想而知,他们家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母子四人对于饥寒交迫的生活还能忍受,但是来自于邻里和本家的歧视和欺辱,着实让他们感到伤心和绝望。
王丽珠记得在她她小时候刚刚能记事儿的时候,夜晚经常听到她家破旧的老房子屋顶上有脚步声,然后会有哗哗的类似于下雨的声音,在她家门口或窗子旁边响起。那时候,她很贪睡,朦胧中总以为是天又下雨了。第二天起床,她经常会发现地面上总会有一小片湿漉漉的,她很奇怪,为什么雨只是下在她家屋门口或窗子下面呢?不过她懒得去想。。
有一次她晚上肚子疼,睡不着觉,只好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四周发呆。窗子外面同样的声音又出现了,王丽珠就对妈妈说:“下雨了!”,老娘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说话。许久母亲长叹一口气说:“尿吧,尿吧!人善人欺天不欺!”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物质极度匮乏的社会底层,特别是像王丽珠生活的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是人性最接近兽性的地方。他们填饱肚子就是王道,至于礼节和荣辱,很多人不知道为何物。有人会为了一点点的利益,甚至于仅仅是获得精神上的自慰,可以毫无道德和底线地倾轧他人,去赤裸裸的践踏别人的尊严。
一个没有了男人的家庭,就如同房屋没有了顶梁柱,随时有可能倒塌,外面的一点点的风雨就会让它飘摇不定。那时候时她大哥自幼体弱多病,性格懦弱。年幼的二哥不堪忍受别人欺辱,挺起瘦弱的肩膀奋起反抗,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二哥好不容易熬到十八岁,就毫不犹豫地就参军走了,自从二哥当兵之后,她家院子里再也没有出现那一小片湿地。
坚强勇敢的二哥,在部队表现出色,屡屡立功,他成为了家里人的骄傲。不幸的是二哥在一次抗洪抢险中,被汹涌的大水冲走了,他为人民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这位令人尊敬的英雄再也没有回到家乡,于是她家从军属又变成了烈属。
小儿子的离去,让老母亲伤心欲绝,老人家眼泪流成了河……。
几年后王丽珠的大哥成亲了,他的婚事掏空了这个家,老母亲积攒了多半辈子的积蓄都花光了。这些钱是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是她从鸡屁股里掏出来的,是老二从部队里寄来的微薄的津贴,是王丽珠在生产队挣的工分钱,还有她后来进城工作后存在老母亲那里的私房钱,这些钱全部加起来,勉勉强强的把大哥的老婆娶进了门。
屋漏偏逢连夜雨,令人没想到的是大嫂的娘家,竟然是一个更加填不满的大坑,穷的差一点光屁股。无奈这一家人还得从少的可怜的口粮中,抠出一点点,接济一下大嫂的娘家人。
大哥结婚动用了王丽珠的私房钱,为此,她和老母亲没少生气。王丽珠脾气暴躁,对此事不依不饶,因为这件事她多次和老母亲发生激烈的言语冲突,非得逼着大哥给她写欠条,她还赌气好久不回家。有一次王丽珠好不容易回老家探亲,看到不到三十岁的大哥瘦的像一根黑麻杆儿,面容愁苦不堪,发际线也不知道啥时候移到了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小老头,他也实在拿不出这笔钱还她,王丽珠不忍心继续提起钱的事,就悄悄地把借条撕掉了。
那时,老母亲虽然日子过的穷困潦倒,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她还是咬牙让三个孩子都去上学了。在她朴素的观念里,不能让孩子们像她一样成为睁眼瞎。解放初期的孩子上学,仅仅只是去读一个简单的识字班,学校不开设数学、语文、英语、自然科学等这么多学科,老师只教语文和算数。
他们村子里的小学校,甚至没有一间像样的学校和专业的老师。当时所谓的教室,一般是借用谁家刚给儿子盖好的新婚房子,暂时还没有入住,生产队用上一年半载当教室。主人家一般会欣然应允,他们想让未来的新人沾一点儿书香气。
教课的老师,大部分由村子里的农民来充当,一般他们都认识几个字,被当做文化人从田野里请进课堂当老师,教孩子们识字算数。如果孩子们幸运的话,会遇到上级给村子里分配来的专业老师,那种机会凤毛麟角,是要靠运气的。那些分来的老师会立刻成为全村的团宠,村民们会把他们当宝,经常会有人把自家自留地里种的新鲜蔬菜和舍不得吃的鸡蛋,塞到老师的手里,然后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急慌慌地走开了。
中国老百姓对文化有一种骨子里的尊重。
村子里的教室里面没有供课桌板凳,桌椅需要孩子们自备。家里条件好的,会给孩子准备一套桌椅,但是绝大部分的家庭,只有能力为孩子提供一个小板凳,桌子是万万不敢奢望的。孩子们上课用的课桌,大多数是由几块板砖搭起来的,垒起一个类似于灶台样子的砖面做为课桌。
这些垒课桌用的砖,是生产队狠狠心卖掉几担子稻谷,由几个壮汉从几十里地之外的砖瓦厂拉来的。这些砖块被平均分给适龄上学儿童,由他们垒成简易的课桌。乡村的这些孩子动手能力极强,他们纷纷化身为砖瓦匠,垒的砖桌平坦整齐,乍一看还以为真的是一张真正的课桌。
这些砖块必须妥善保管,最后还要回收到生产队。
孩子们就趴在砖桌子上写作业,砖面的摩擦力很大,他们衣服的膝盖处和手肘处,很快会在砖面上磨出四个洞。特别是冬天,他们膝盖处的棉裤被磨破后,洞里露出白森森的棉花,看起来像汽车的两个探照灯。
那时候王丽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习的。
她和大哥的体格完全不同,尽管寡母没有能力给她提供充足的食物,但是并没有耽误她长个子。她春天吃野菜,夏天食生瓜梨枣,秋天吃包谷,冬天即使喝雪水也可以茂盛的成长。没有一滴油水的饭食,她能够吃出满汉全席的感觉。她的胃口极好,肠胃具有强大的吸收能力,似乎铁块子吃进她肚子里也能消化,她就是田野里的一颗芨芨草,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她争强好胜,脾气暴躁,做事风风火火,干活从不嫌脏怕累,也不偷奸耍滑。但是凡事她也不能吃亏,她的人生格言就是“有仇就报,报完拉倒”。
有一次,有人当众骂她是“没爹的孩子”,那孩子是村子里比她高出半头的混世魔王,王丽珠当时就爆发了,疯子一样冲过去对他连抓带挠,连哭带骂,吓得一旁的小伙伴们大气不敢出,混世魔王脸色大变,眼睛瞪得溜圆,灰溜溜地走掉了。从此,再也没人敢欺负她了。
还有一次,她与发小胖丫和银环在一起丢沙包,三个小伙伴玩的热火朝天,跑的满头大汗。休息的时候,王丽珠把自己刚刚做好的一个新沙包,放在胖丫的书包里,她们约好明天再一起玩。结果第二天胖丫一口咬定说不知道此事,说自己书包里没有王丽珠的新沙包,银环也帮她作证说没看到王丽珠把新沙包放到胖丫的书包里,王丽珠气的直冒烟。不久,她瞅准机会,趁胖丫不注意,把胖丫心爱的鸡毛毽子,塞到自己老棉裤的口袋里就溜之大吉了,之后她矢口否认见过那只毽子,还说看见银环踢的毽子,和胖丫丢失的毽子很像,三个小姑娘因为这事儿半年互不理睬。
王丽珠的功课是班里最好的,她从不在晚上写作业,因为点不起煤油灯。每天早晨天刚刚蒙蒙亮,她就坐在院子的石台子上写作业和背诵课文。那时候的小学实行“四二制”,即初小四年,高小二年。王丽珠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所以她的字写的最漂亮,课文背诵的最流利,几十年过去了,当年语文课本上《夏天过去了》里面的句子,她还记忆犹新:
夏天过去了,
可是还叫我十分想念。
那些个可爱的早晨和黄昏,
象一幅幅图画出現在眼前。
清早起来打开窗户一望:
田野一片绿,天空一片青。
多謝夜里一場大雨,
把世界洗得这么干净。
耀眼的阳光当头照着,
我們在菜园里拔草。
管菜园的老爷爷送来一桶茶水,
还称赞我們做得又快又好。
……
王丽珠上学经常请假,因为家里出工的人少,挣得工分就少。
为了填饱肚子,小小年纪的王丽珠,也要像大人一样下地劳动。好在她身高体壮,十多岁的孩子,干活的能力不输母亲。
老母亲在村头开辟了一块自留地,种上了一些蔬菜,指望用它给孩子们干巴巴的窝头增加一抹绿色。老母亲就把自留地交给了王丽珠打理,她稚嫩的肩膀承担起了家里三分之一的劳动量。繁重的劳动并没有影响她的学习成绩,每次考试她都名列前茅。就这样她断断续续的读完了高小,然后就需要去邻村读中学,家里实在无力承担她上学的费用,于是王丽珠擦干眼泪,扛起锄头走向了广阔的田野,成立一名光荣的人民公社的社员。
她也算是村子里的文化人了,高小毕业她先后当上了村里第一小队的记工员、养猪饲养员、女拖拉机手等等,生活过的忙碌而辛苦。
一天村子来了电影放映队,晚上要在打谷场上放露天电影,电影是《鸡毛信》。当时电影放映员被尊称为“农村八大员之一”,那天晚上的放映员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叔。老母亲带着孩子们去和表叔聊天,在表叔得知王丽珠是高小生后,就说现在凤城有一些工厂正在招工,条件是必须有文化,王丽珠是高小毕业,表叔建议她可以去凤城试一试运气。
王丽珠是广袤田野上的一颗顽强的种子,尽管生活给予她的土壤并不肥沃,但是她的眼中闪烁着不甘平庸的光芒,那是一种源自内心的渴望,一种对于知识,对于未来,对于梦想的追求。
无奈辍学后,王丽珠无数次地走在田间地头,在炎炎烈日之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挥汗如雨,她用小小的肩膀帮母亲撑起了这个家。夕阳西下,坐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她凝望着远方的天空,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挣扎,她不想在田野里像母亲这样度过一生,她渴望走出这片土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尽管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表叔的话让王丽珠欣喜万分,仿佛黑暗中看到了天边的一丝的曙光,她激动地整晚睡不着觉,拉着母亲的手不放松,乞求母亲允许她去凤城试一试运气,说不定真的可以在凤城找到一份工作的。接下来的几天,王丽珠像中邪一样,反复缠着母亲唠叨这件事,搞得母亲不胜其烦,最后答应陪她走一遭。
在一个秋天的早晨,晨露未晞,她们娘俩儿背着一布袋的地瓜,走出了简陋的家门,步行朝三十多里外的凤城走去。娘俩渴了就在河沟喝口水,饿了就啃一块地瓜,下午她们终于来到了城市里,拜访了村里唯一一位吃公粮的人——阿龙叔,求他帮忙打听一下招工的事情。
也就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早晨,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王丽珠走出了那个贫穷的小山村。回头望去,她身后的小村子,随着她脚步越走越远,渐渐地变成为一幅灰色的剪影,消失在了地平线上,王丽珠暗暗发誓:“永别了!小村子,永别了乡亲们!我就是在城里掏大粪,也不回来了!”
当天下午她们娘俩分别辗转皮鞋厂、被服厂、钣金厂、酒厂和锅炉厂去招工处报名。老母亲头发长见识短,忠厚老实,不善言辞她一见人就紧张,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陪在女儿身边,给女儿加油打气。王丽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的嘴巴像抹了蜜一样,一口一个叔叔大伯的叫着,希望对方能给她一个工作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母女在蹲了两晚上的房檐儿后,终于被酱菜厂留下来了。是在最苦、最累、最脏的洗菜车间干活,不过王丽珠总算当上了工人,在城里落下了脚跟。后来她又先后跳槽到啤酒厂、活塞环厂、电机厂等等,最后在电厂退休了。
为了能够留在凤城,在城里有个家,王丽珠嫁给了比她大四岁的二婚头姚培宇,搬进了凤凰阁西大街的姚家大院,和婆婆李淑怡共处一室。她终于华丽丽的转变了身份,摆脱了那个让她备受煎熬的农民身份,成为了城里人,之后连续生下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她的家庭地位也螺旋式上升,成为了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第四章 分家协议
在凤凰阁北街拆迁指挥部门口的宣传栏里,贴着“凤凰阁古城房屋拆迁公告”和“被拆迁房屋的公告”,姚锦翊所住的老房子赫然在列。此刻姚培宇正默默地站在宣传栏前面看着,为了看到更清楚一些,他特地戴上了老花镜。
旁边的王丽珠喋喋不休,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张家王家李家正打算搬家了,谁谁家的拆迁款多少多少……姚培宇对于老伴儿的唠叨置若罔闻,他在认真地阅读公告。
看完之后,两人推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感慨,他们对古城改造心怀不满。他们身后的影子随着他们向凤凰阁方向一点一点地移动。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楼西姚家老宅门口,老远就看见叔伯兄弟姚培康正站在大门口,和街头门市部的孙姨聊天,看见大哥大嫂来了,姚培康热情的把两人招呼到家里。
姚培康年届六旬,他继承了姚家祖爷爷的白头发,虽然头上发量挺多,但是白花花一片,黑发数量屈指可数。他脸色红润,精神矍铄,正眉心有一颗肉痣,又因为兄弟中行三,外号人称“三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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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城人家》作者:于禾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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