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BG旧时燕飞帝王家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1-02分类:小说浏览:24评论:0

文案:

旧朝覆灭,洗尽昔日繁华,尉迟飞燕只想忘掉以前的金戈铁马,跟着叔伯一家过着和乐安康的平民日子。可是旧日战场上的叛贼敌手,却是现如今尊贵已极的二皇子骁王殿下。他如同驱不散的阴魂一般不冷不热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主角:尉迟飞燕、霍尊霆

【编辑评价】

前朝将军之女曾经隐姓埋名为叛军军师,遭遇情伤又了解父亲亡故的真相后秘密返乡,回到了亲人身边,想要平淡度过余生,却巧遇了当朝二殿下,由此展开了一段难以摆脱的孽缘。本文人物鲜活,性格丰满,男女主人公斗智斗勇的情节诙谐有趣,忍俊不禁,情节跌宕吸引人,情节常有出人意料的发展,让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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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人生如初见

第1章

王朝的新旧交替,如同婆娘脚上的缠布,旧的臭掉了,便是总要换上新鲜好闻的,几百年的交替轮回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

不过裹脚布上难免会带落下些个皮屑微尘,哪怕曾是美人香肌玉足的一部分,现在也只能随着臭布跌落在瓦砾尘埃中。

尉迟瑞便是那裹脚布上的一粒尘埃,难免生出些感慨,想他尉迟一门在大梁前朝那是多么显赫!一门的王侯将相,连出了三代的相国,被封为世袭忠鼎侯。可是到了他尉迟瑞这一代,却是逐渐式微,在朝堂上毫无建树,最后好不容易自己的亲生胞弟尉迟德凭借九死一生的战功谋得了镇远将军一职,却是战死在沙场之上,还因为战败而惹得先帝震怒,差点落得满门充军的下场。

这一转眼儿,新朝大齐已经建朝五载,齐高帝皇帝宣布新政休养生息,让连年征战的百姓们得以喘了口气儿,人们安居乐业开枝散叶之余,早就将那前朝忘得是一干二净。

尉迟一家虽然家道不济,可瘦死的骆驼到底是要比马架子大些,要不是因为大梁王朝覆灭,说到底支撑上几十年的门面,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现在,他这一门的富贵早就陨灭在了战火之中。算一算,他已经是年近五十,正妻不堪困顿,旧疾复发不治而身故两年,先前的两房妾室无所出,便早就树倒胡狲狲散,各自谋划着自己的前程去了。尉迟侯爷初时落入尘间的痛苦自然是难以言表,每日眼皮尚未睁开,游移在梦境里时,还能依稀重温旧日的富庶繁华;当睁开眼时,眼望着破了残洞的床幔,便是要想着如今这一家老小的生计了。

当初京城动乱,匆忙间从老宅里带出的家私只有三个大檀木箱子的细软,而现如今每隔几日的反复日常只剩下翻箱倒柜了。

尉迟瑞今儿一大早起来,用有些发陈的茶叶梗沏茶漱口后,又练了套五禽拳,便从腰间半旧的褂子里翻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其中的一只箱子,早就变得有些空荡的箱子里的东西并不多,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花瓶,左右比对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选那只蓝釉双耳瓶。于是便用软布擦拭了又擦拭,这才用一块绒布包裹仔细。

捧着包裹,他撩起帘子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咳嗽了一声,扬声唤道:“飞燕,晨起了吗?”

闻听他在召唤,小院子里西厢房的帘子传来了一声利落地脆响:“叔伯,早起了!”紧接着,门帘一撩,一个俏生生的女子便是出了房门。

尉迟瑞抬眼望去,只见他这个那战死的胞弟留下的唯一骨血穿着利落的蓝衫裙,身材高挑苗条,将满头的乌丝拢起编在了耳后,打出一条发亮的粗辫子。那张鹅蛋形的小脸儿上两道黛眉不画而浓,皮肤白皙,一双单薄的凤眼微微挑起,虽然是粗布荆钗,却是难掩天生丽质,当真是娇俏得很。

若是胞弟未亡,他的这个侄女早就应该嫁人了,依着她这平实娴雅的性子定是能讨得婆家的欢心。奈何因为胞弟的战败而亡,惹得前朝先帝震怒,竟是连累了侄女尉迟飞燕,害得她早就订下的婆家悔婚,以至于现在十八岁尚未出嫁,咳,多好的孩子,到底是被这时运耽误了。

飞燕走出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叔伯手里的包裹,便了然地说道:“叔伯是要去当铺?”

尉迟瑞长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家道中落,全靠着典当着家私维持,先前他还有个老仆忠心耿耿跟在身边,这般丢脸的营生都是谴着老仆去做,可是老仆生病去世,他便是没了主心骨,半辈子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生涯,哪里通晓人间烟火的滋味,结果现在却是当铺的常客,对着粗鄙的伙计点头哈腰,只是盼着多当出些个银钱出来。

自己的这个侄女三个月前来投奔了自己,她自幼丧母是胞弟一手带大,自小便是经常男装出入军营,眼界不同于寻常的大家闺秀,帮着他操持着家事,竟是比自己的那一双儿女要贴心许多。

“今儿天色不错,燕儿也是在家中呆得有些烦闷,不如跟叔伯一起去,也算是散心了。”想着叔伯上次去当铺,好好的一对玉镯竟是只当出了一两银子的低价,尉迟飞燕也是心里轻叹一口气,心道这典当家私终非长久之计,若是筹谋得宜,便是先离了京城,去郊县开了小小的店铺,也好过在京城里坐吃山空。可是自己初来乍到,终是不好逾越妄言,现在少不得要帮着叔伯看一看,免得再被那当铺的奸商坑拐了。

听闻侄女要跟来,尉迟瑞点了点头,如今已出朱门,倒是没了那些高门贵胄的束缚,寻常百姓家里儿女出街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想着若是当了好价钱,正好去馆子里装上几碟子菜肴入了食盒,再顺便给几个孩子扯些布匹做些衣服,于是便也叫上了自己的儿子,十七岁的尉迟敬贤还有十四岁的女儿尉迟敬柔四个人一起便出了家门,只留下飞燕当初投奔过来时,一并带来的婢女鸳鸯在家里生火做饭。

想到一会便要有新衣穿,女儿家难免面露喜色,每次去当铺都如同过年一般欢天喜地。敬柔更是手挽着堂姐飞燕的手臂,眼睛发亮地说着她前几日在弄堂里看到隔壁开米店的掌柜千金穿得那身樱花纹理的布料。

相比之下,尉迟家的公子较为深沉,紧锁眉头狠咽着口水,纠结着一会是点红烧狮子头,还是来一尾清蒸桂鱼更为稳妥。

一家子人正往西市走去的时候,突然清冷的街市上马蹄声喧嚣,似乎有人在策马狂奔。此时正值清晨,虽然店家们纷纷开店撤下了挡板,但是石板街道上的人并不多,所以那几匹骏马便是撒开了欢儿一路的狂奔过来。

尉迟瑞不似胞弟,不善骑射武艺,加上当初齐军涌进京城时,便被那人喧马啸的情景吓得落下了病根,如今看那披着金甲的战马奔来,吓得两手一抖,那用厚绒布包裹的花瓶散神没有搂住,一下子滚落到了地上。

尉迟瑞心里一惊,直着眼儿弯着腰便是要急匆匆过去将那犹在滚动的花瓶捡起。尉迟飞燕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了不要命的叔伯,堪堪躲过了疾驰而过的骏马。

骏马的铁蹄“咔嚓”一声就把尉迟府里下个月的家用踩得七零八落。老侯爷连着一对儿女顿时心疼得“哎呦“出了声音,心里将那策马狂奔者骂得直追三代家谱。

可是待尉迟侯爷抬眼去看时,却是将满腹的怨谩吓得灰飞烟灭。

只见那踩碎了花瓶的骏马竟然去而复返,马上的是个穿着亮银铠甲的英挺男子,高大的身形,就算是骑在马背上也能窥得一二,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很是俊美,却隐隐有些异族之感,尤其是那双冷目,那是在沙场血海间浸染过的冷厉。此时,他正眯着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眼望着他们……不,确切地说是直盯着半低着头的尉迟飞燕。

犹记得齐军刚入城时,满京城尚未逃散的贵族富贾都被官兵抓去,聚齐在了京城的宣武门前。挨个的点着名姓,凡是犯了前科的抗齐中流砥柱,皆是拖拽到了那个齐朝新帝的大儿子——年方二十三岁的新朝大太子霍东雷的面前,手起刀落便是被砍下了头颅。当时血腥弥散,旧日的贵胄鲜血召开了满天哀嚎的黑羽乌鸦,遮住了青天红日,犹如乌云滚动……

轮到了尉迟一门的时候,因为胞弟尉迟德是出了名的抗齐名将,尉迟瑞当时心知自己是难逃一死,被拖拽上前时,已经吓得是瑟瑟发抖,心里哀叹:“弟弟,哥哥便是要找寻你去了!”

那个大太子果然是狠狠地瞪着自己,连话都懒得说,只一扬手,便示意刽子手将他拖拽下去,一刀咔嚓了事。没想到,那旁边一直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大齐二皇子却是突然出声拦下了刽子手,然后也不知同他的皇兄说了什么,最后,他尉迟一门竟然是全身而退,而且还被特别获准带走三箱随身必备之物,才被驱离了旧宅。

所以说起来,这二皇子反而成了他尉迟家的救命恩人。此时“恩人“倒是离得不远,正是眼前这个策马而立的英俊男子——大齐三军统帅,帮助父亲征战四方,一统天下的头等功臣,骁王霍尊霆。

看清了来人,尉迟瑞哪里还敢言语,踌躇之下,连忙拉着自己的小儿女跪在了马前,诺诺地低语道:“草民尉迟瑞叩见骁王殿下……”

而一旁的尉迟飞燕,见叔伯跪下,便也默默跟在了叔伯身后,跪伏在了石板路上,微敛眼目,柔顺得将头压得极低……

第2章

骁王立在马上,用手里的马鞭轻敲着马鞍,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翻身下马,套着牛皮马靴的长腿微叉,立在了匍匐在地上的几个人的面前。一旁的侍卫甚是机灵,看着二皇子瞟了一眼那地上的布包,立刻捡拾起来呈给了骁王。

年代颇久的古董花瓶已经被踩得分裂成了几瓣,骁王将它举到了尉迟瑞近前:“这是你的?”

尉迟瑞被骁王那双利眸盯住,便是有些惶恐,连忙道:“就是个寻常粗鄙的花瓶,碎了不可惜,可千万别扎到了骁王宝骑的马蹄……”

尉迟敬贤跪在一旁,本来因为花瓶碎了,眼看到口的佳肴鸡飞蛋打,心内就是懊恼不已,又听着父亲诚惶诚恐地拍着篡权新贵的马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孩子家到底是气盛了些,在一旁小声嘀咕道:“西市策马,扰乱民生,按律当入大理寺杖责……”

昔日的尉迟侯爷听了小儿子的嘀咕,那魂儿顿时吓得窜起了老高:小祖宗,是不是以前把你教得太好了!你那念的到底是哪一朝的王法?用大梁的律法来约束新朝的皇子?我的儿啊!是嫌阳寿太长不成?

他冒着冷汗狠狠地按着儿子的脑袋磕在地上:“混账东西,骁王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快给骁王认错!”

骁王并没有去看那被按在地上的黄毛小子,而是伸出了长鞭的鞭柄直直地伸向了跪在地上的尉迟飞燕,将她的下巴猛地抬了起来,一双深邃的利眸射向了这张娇俏的面庞。

只见这名女子肌肤莹白,几绺散碎的头发帖服在鹅蛋脸颊之旁,那双凤眼虽然单薄,不似京城中流行的双皮大眼儿美人之相,却是如含盈盈秋水,让人过目难忘……

骁王这样轻薄的举动又是让尉迟家的老小吓得倒吸了口冷气。想当初齐军入城时,虽然为了安抚民心,效仿了那沛公与民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可是那些落魄的朱门贵族却不在这三章的护法之内,初入京城那几个月的动荡里,有多少貌美的世家女,成了在军营里久旷的将军莽汉的酬军佳品。

被那些个莽汉掳去的女子便是被白白糟蹋了清白,好些的落得个妾室的下场,运气坏的,被玩弄一番便被遣送回了家,也有那忠烈的便是宁死不屈的女子,拼着咬了舌根撞破了头颅才算是以死保住了清白。

现在骁王这样的举动莫不是看上了飞燕,准备当街强抢民女不成?

飞燕被那坚硬的鞭柄抵得下颌微痛,蹙着一双弯眉想要往后躲避时,那长鞭却突然收了回去,恰在此时,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个同样有着明显异族血统的男子带着一队人马奔了过来。

与此同时,尉迟飞燕适时地低下头,重新卑微地匍匐在了石板长街上。

那领头男子看骁王立在街旁,便牵住了缰绳笑道:“二弟这么闲情?父王唤你我二人速速入宫,你怎么停在这,莫非……是这街边的娇花让二弟终于懂得了怜香惜玉驻足欣赏吗?”

此时尉迟瑞老侯爷想要撞墙的心都有了,都怪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是连连撞上要命的阎王爷,这赶过来浓眉朗目的男子正是当初下令斩他头颅的当朝大太子霍东雷。

霍东雷没有看到飞燕,却是一眼看到此时正好奇地抬起头来的尉迟敬柔,敬柔年方十四,长得甚是青葱可人。这大齐太子只当是自己的二弟看那小佳人耽误了时辰,便是笑了起来。

骁王没有言语,拿着那包花瓶碎片翻身上了马,对身旁的侍卫说道:“给他银子,就当踩碎他花瓶的补偿了。”

说完,便扬鞭策马继续前进。那大太子早就知道自己二弟这般冷冰冰的性子,也没有在意,只是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旁的尉迟敬柔一眼,便也跟着策马前行了。

那尉迟老侯爷在发现大太子骑马过来时,便一动不动地趴在路边,幸而没有被太子瞧见,寻了旁的晦气,刚起身时,那骁王的侍卫便将十两银子扔在了地上,算是补偿便策马而去了。

这场清晨的惊魂算是得了个善终,尉迟老爷摸了把热汗水洗的脑门,捡起银子掂了掂,倒是省了去当铺的麻烦,可以直接揣银子去布店扯布了。

可是小儿尉迟敬贤却还在气恼着父亲方才的英雄气短,堂堂大梁昔日的忠鼎侯,开国忠烈之后,跪在逼死自己最敬重的二叔的贼首面前,竟是那么卑躬屈膝,短缺了二两男儿傲骨!

方才他只瞟了父亲一眼,便臊得有些睁不开眼皮,只见父亲以面贴地,前胸匍匐,臀腚翘起老高……就算是以前朝拜大梁天子时,都没有这么的虔诚卑微!

尤其是那个混账骁王那样无礼地对待了飞燕堂姐后,父亲依然是默不作声,当真是愧对九泉之下的二叔……想到这,少年血气上涌,用力挥开了父亲抓着自己的手臂,气哼哼地瞪了父亲一眼,独自先跑回家去了。

气得尉迟瑞大骂:“个忤逆不孝的臭小子!”

尉迟飞燕此时也起身扶起了堂妹,见叔伯生气,便连忙柔声说道:“叔伯莫生贤哥儿的气,他自小便是钟鸣鼎食,哪里受过诸多闲气,也是要慢慢适应调整才是……”

尉迟瑞看着自己侄女下巴被那鞭子戳得微红的样子,心底顿时一酸,也是觉得自己适才太过懦弱,无法护得侄女周全……

飞燕一向善解人意,怎么看不出叔父的内疚,便是及时岔开了话题,笑着央着叔父快些带着她与堂妹选买布料,买了布又点了几样菜肴后,一家老小便回转了。

那贤哥儿也是孩子的心性,一肚子的闷气在看到食盒子里的红烧狮子头后,便是化解了大半!一家人欢天喜地地用餐,好好地享用了顿难得的丰盛。

吃完饭后,飞燕便先回了房间坐在榻边,低头不语,她的丫鬟鸳鸯洗好了碗筷后,也跟着进了屋子,自然看出了小姐的蹊跷,尤其是那下巴的微红一看便是硬物戳出来的。

小姐体质特殊,打小儿便是娇嫩的皮肤稍微磕碰就会留下瘀痕,久久难以散去……莫不是方才出去的时候被磕碰了不成?

飞燕抬眼看了她的这个贴心的丫鬟正翻找着药膏,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在路上,碰到了霍尊霆……”

鸳鸯闻听此言顿时惊得差点扔掉手里捧着的药膏:“怎么……怎么碰上了那个煞星!他……难道他认出了小姐你来不成?”

尉迟飞燕想了想,摇了摇头:“当初父亲身故后,我随樊景的部队退居在白露山一代,可是从来没有与齐军正面遭遇过,今日若不是因为叔父说出了他的名姓,我也不知他便是骁王霍尊霆……想来,他也是不会识得我的……”

这话却不能让鸳鸯安心,她急得干脆拉住了小姐的手道:“两年前骁王悬赏黄金千两要取小姐你的首级,又派出精兵将白露山围得水泄不通,差点擒获了你跟樊将军……小姐,我们还是离了京城,走得远远的吧……”

飞燕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唇轻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又能走得多远呢?我已经打定主意,尽忘那些个军营里的前尘往事,以后便再没有‘诸葛书生’这样的人物,那骁王悬赏又是与我何干?

不过……京城的确是呆不得了。原本叔伯在书信里说他衣食无虞,我竟是也信了,贸然前来投奔,真是给叔伯平添了几许的负担。可是现在就算你我二人离去,依着叔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情,那些个细软也是支撑不了太久的,我岂能一走了之,不管他们三个的后路?最好是劝着叔伯跟我一起离了京城,回了老家的郊县,也好打算今后的营生。”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后,鸳鸯也是因为小姐的柔声细语宽慰得有些心安。尉迟飞燕起身来到窗前,拿起才绣了一半的绣品,认真地继续穿针引线。

这等女红,算一算竟是多年未作,幸好绣了几个月后便又将以前的技艺捡拾起来。如今大齐渐渐平定各个地方叛军,京城里早就渐渐恢复昔日的歌舞繁华,绣坊胭脂铺的生意热络,虽然京城里的权贵已经是换了一批,可是爱美之心不变,那些新近册封的诰命夫人千金贵女们对这些物件热衷得很,于是绣坊的绣娘便有些告急,会将些个做不来的活计分发出去。

她也是看见街坊里的妇人们在做,才也跟着领了些活计回来,与鸳鸯每日换些绣品回来,也好帮叔伯贴补下家用。

如今的日子虽然有些清贫,却让人心安,之前的种种早已经是过眼云烟,因为父亲的缘故,她自小便喜兵书,小时出入兵营,常常用父亲的沙盘做排兵布阵之举。后来父亲还特意给她定制了一套泥人兵马供她玩耍,每次她巧妙地利用沙盘里的地形埋兵布阵险胜了伙伴时,总是会惹来父亲赞许的轻笑。

可是当她年岁渐大,对兵法涉猎得更深,甚至在十二岁时,一次机缘巧合下,指挥着护送自己的卫队利用山梁沟壑,险胜了突然遭遇的叛军前哨部队后,父亲却是变得异常严肃,不但没有夸奖于她,反而语重心长地给她讲起了那春秋赵奢将军的儿子赵括的故事。当时她年少心性,竟然与父亲呛声道:“父亲是认为女儿也如赵括一般,纸上谈兵不成?还是觉得身为女子不该如男儿一般建功立业?”

父亲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燕儿聪慧敏捷,比得上世间大半男儿,为父怎会看轻与你?只是世人尽信了刘如孙写的那句‘朝野犹夸纸上兵’,却不曾去思及赵括当时的处境,彼时赵弱而秦强。可赵括凭借智谋损耗秦军主力过半,重挫了秦将白起之锐气,长平一战后,赵括虽中箭身亡,却能留下赵军主力四十余万人,这样的主帅,若是身在当世哪个又能说他折辱了父亲的名头?可惜他身死后,那四十万人投降于秦将白起,可那白起懊恼于赵括之前折损了自己大半的兵力,竟然将这四十万的赵国降军残忍坑杀……”

那时,她听了父亲的话,对这自小耳熟能详的贬损无能子赵括的典故又有了新的见解,可是又是不解父亲为何讲出这番,便问:‘既然赵括可当帅才,为何他父亲临死前再三叮嘱夫人,勿让赵括领兵呢?”

父亲摸着她的头,叹息道:“以前我也是不懂,可如今做了父亲才明白了舔犊情切,我的燕儿,你要记住,战场上的厮杀从来不是战场上的两厢对决那么简单,那是国力士气甚至是时运的厮杀。想来,那赵奢将军是看出赵国式微,临终之前,实在是不忍将自己的亲儿白白的送死啊……”

父亲讲完了那个故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禁了她以后再碰那沙盘泥兵,又请了琴师绣娘命她多多研习身为大家闺秀该有的琴棋女红的技艺。

那是她还因为这,与父亲闹了好大的脾气……真是,太不懂事了!

其实那个故事的真意,她也是在父亲身故以后好久,才豁然明白:父亲不是贬损她空会纸上谈兵,实在是看出了大梁的命运也是如同那赵国一般走到了尽头,可是他身为大梁将军,怎么可以直接说出唱空大梁之言,便是借了故事委婉地表达了这一层的意思,他虽然看事通达,却因职责所在宁肯马革裹尸也绝不临阵脱逃,却万万不希望自己女儿如他一般战死沙场。

飞燕想到这,眼眶不禁微热,一滴清泪滴落在了绣品之上……

原以为偶遇二皇子这一关节,早已经过去。可是让尉迟瑞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骁王府的总管太监突然领人上门,冲着尉迟瑞尖声说道:“骁王甚是喜爱那碎了的花瓶,想请尉迟府上的飞燕小姐到王府一趟,借了她的那对巧手,将花瓶修补粘好。”

尉迟瑞一听,傻了眼,这是什么借口?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么好贸贸然一个人被带入王府?

第3章

总管太监连瞧都未瞧尉迟瑞一眼,直接问道:“哪一位是飞燕小姐?”

贤哥儿早就耐不住火气,腾地站起身来:“凭什么要我的堂姐过府?难道鲜卑出身的,就不懂得男女大防的礼数吗?”

尉迟瑞大张着嘴巴,恨不得一口吞了儿子——小祖宗!哪壶水烫提起哪壶啊!

说起这大齐的新帝出身,那是一门说不得的密宗。

新帝霍允本是大梁新野守将,祖上乃是鲜卑部落的一个小族长,本姓拔列,他这一裔迁往汉地时,大都改了“梁”这个汉姓。不过霍允的父亲为了显示对梁帝的忠诚,避了讳忌,改姓“霍”,又娶了汉族女子为妻。到了霍允这代。也效仿父亲没有娶同族女子,而是娶了当地汉族豪强沈家之女为妻,算是又融进了些汉族血脉,诞下三儿二女。

霍姓的原祖乃是周文王一脉,霍家特意选取了这样的姓氏,便可看出对于汉族文化是推崇备至。新帝受汉化已久,虽然挺鼻深眸却向来以汉人自居,对于异族出身颇多忌讳,还命令了自己先前的门客编纂了一本所谓霍氏族谱,祖上的渊源直达远古洪荒,与炎帝并肩犁田,同黄帝疏导黄洪,姜尚钓鱼时,帮着提过鱼篓……总之历朝的先贤身旁都有霍氏一脉的身影。这本闪瞎人眼的族谱编拟完毕后,有人敢要妄议霍氏皇族血脉便是要掉头的死罪。

果然那总管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直瞪着贤哥儿便要发难。飞燕见状连忙走到了院子,朝着那总管太监施礼道:“奴家便是尉迟飞燕,既然骁王有令,飞燕定当竭力不负骁王厚望,奴家的堂弟年幼妄言,还请总管不与他一般计较。”说完又深深地福了一礼。

那总管受命,自然是要先把主子的第一交代做得稳妥,见尉迟飞燕点头答应入府,便狠狠瞪了贤哥儿一眼,又请飞燕带着婢女鸳鸯上了马车,一路向骁王府驶去。

在马车之上,鸳鸯急得要开口询问,可是只见小姐伸出长指抵住了嘴唇,又指了指车外,示意车外有耳,噤声不要言语,主仆二人便是一路静默无语地坐在车中,感受着车轮碾过石板时的上下起伏……

骁王府是昔日定国侯的府宅,尉迟飞燕年幼时,父亲曾经带着她到定国侯府上做客,与定国侯的女儿隆珍小姐玩耍。

如今府门的石狮依然高大威猛,号称京城里最奢华的府院贵气未减,路过花园时,她与隆珍儿时种下的樱桃树上已经是红缨点点,可是昔日的闺中密友却不知已经流落何方……

飞燕来不及唏嘘感慨,就被王府魏总管引入了府里的后花园。婢女鸳鸯在入府的时候便挡在了门房那里不得入内。尉迟飞燕半垂眼眸跟在魏总管的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一处幽静的书房门口。

推开房门,尉迟飞燕一眼便看到那坐在桌旁手持长卷的身影,与那日长街一身银甲的戎装不同,这次骁王身着一件白色长衫,衣袖宽摆,黑色的头发用白玉紗冠束在头顶,俊美的相貌被衬托得平添了几分文气。不知情由的乍一看,还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书生气质。

可是飞燕却心知肚明,眼前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子是个怎样吃肉不吐骨头的狠厉角色。当初霍允造反,踌躇不定。当时年方十七的霍尊霆却是把脉时机,看准了大梁正对抗各路起义的义军后方疲乏之际,屡次劝说父亲无果之下,竟然趁着梁帝的大太子视察边防之际,暗中斩了太子头颅,又将醉酒的父亲移到了鲜血横流的太子房中,与那没了头颅的太子摆在了一处。

可以想见,那霍允醒来,发现自己手握长剑,满身血泊是何等的骇然,可是杀害太子就算不是他,也是自己的亲养儿子,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罪名的。

霍允也被狠绝的儿子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反,在起义的三军面前先是鞭挞了霍尊霆长鞭一百,责罚他先斩后奏之罪。可是一百铁鞭之后,脊背血痕未擦,霍尊霆便披挂上了战甲,率领义军突围了前来讨伐的梁军围剿,指挥手下猛将连夺二座要塞城池,此后又收服了青云寨的绿林义军,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按说,霍允的天下有一半是这霍尊霆打下来的。奈何长幼有序,加上霍允心里也是颇为忌惮这个二儿,加上大儿虽然沙场毫无建树,但是礼孝有加,深得母后沈氏的喜爱。大齐建朝后,便是顺理成章地立了大儿子霍东雷为太子。

大齐东宫必有后乱……

飞燕想到这,又是微微抬眼看了那骁王,却不知那骁王什么时候抬起了眼,幽深的眼眸正直直地盯着她。

尉迟飞燕不愿与他目光接触,进了书房后,便含颌屈身向骁王施礼。

骁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挥退书房里伺候的侍女书童,独独剩下他们二人,伸手指了指自己手边的那绒布包,出声言道:“劳烦尉迟小姐费神,替本王将那花瓶复原。”

飞燕没有起身,轻声接道:“骁王事务繁忙,民女不敢打扰,可否将那花瓶带回家中,修复好了再呈与殿下?”

骁王只是用一个字来干脆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坐!”

飞燕只得轻移莲步走了过去,见那书桌旁除了骁王正坐的檀木扶手的椅子外,还另外放了个包着紫缎软布的圆椅。骁王示意她坐下,飞燕便稍稍将那圆椅拽得离骁王远些,才巍然正坐,伸出莹白的手指捏起一旁放置的磁碟里的竹片,沾上了粘合瓷器的胶剂,寻了两块吻合的瓷片慢慢地沾粘了起来。

这胶剂如水,粘合后需要静默段时间,飞燕对住了瓷片,小心地将它们放置一旁,一抬头便看见骁王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扶椅上表情悠闲,却依然如枭鹰寻兔一般紧盯着自己。

这次飞燕没有躲闪,也坦然地回望向二太子,虽然因为叔伯一家身在京城,为了他们的安危自己不得不暂时委曲求全,可是并不代表她便是怕了这个二殿下。骁王几次找寻自己的缘由必有蹊跷,若是被他认出。她也不欲跟他猫捉老鼠,遮遮掩掩。

这女子方才钻心粘贴时,侧脸低垂,才发现她额头圆润、翘鼻弧线美好,这个女子虽然乍一看不是什么流行的明艳美人之相,却是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现在她终于抬眼望向自己,一双柔美的凤眼里竟是闪过女子少有的刚毅之气,那样的气场,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折断她呢……

骁王霍尊霆心里流转着些许的恶意,可是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儒雅,口气略带嘲讽言道:“不愧是前梁镇远将军尉迟德的独女,果然胆色出众,倒是比你那软脚的叔伯有些男儿气魄。”

原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才来寻自己的晦气……尉迟飞燕略松口气暗想着,复又垂下眼眸应道:“叔伯在前朝一直是只挂着侯位,并无正职。但自小便是被教导长幼君臣有序,如今国运顺应了天命,大齐昌鼎,叔伯自然是恪守礼节,视大齐圣皇补天浴日般英伟,而殿下如神明一般让人敬畏,倒是飞燕有些许礼数欠了周到,还请骁王殿下恕罪。”

骁王被飞燕的伶牙俐齿引得嘴角微微一翘,突然问道:“本王与你的父亲在战场上数次交锋,你的父亲更是在高昌一役身中数箭而亡,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难道这样你也心中无恨?”

飞燕闻言,微微握紧了拳头,克制地说道:“父亲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将在其位岂可临阵脱逃?战死沙场也是他心之向往,尽还了前朝先帝的知遇之恩。飞燕听闻当初广场点名,诸多前朝阁老被处以斩首之刑,按理说因为父亲的缘由,叔伯是难逃一死,幸而得了骁王的美言,才保住一家的性命。父亲之前曾经几次重挫殿下的兵马,殿下都可以不记前仇,飞燕一个弱质女流又有什么可以放不下的?”

这话倒是看似溢美,其实倒是反将了骁王一军,重提了他曾经是父亲手下败将的不光彩的往事。

骁王听闻了她的这番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其实本王的肚量,并非飞燕姑娘多言的这般宽广,有时午夜梦回,想起曾经被设计的种种圈套也是心里恼意难平。可惜尉迟德将军英年早逝,再难与他切磋兵法,今日能遇到将军的后人,也算是尽偿了夙愿……听闻姑娘棋艺过人,不知可否与本王下上一盘?”

尉迟飞燕心里一沉,这个骁王是从哪里打听她的这些闺阁技艺?

就在她有心拒绝时,骁王突然言道:“为了让姑娘不要像你的叔伯那般,视本王如神明敬畏,总是又有些赌局抵押才好让姑娘尽全力而出招……不如押你叔伯一家的性命可好?”

听霍尊霆闲适的语气,尉迟一家老小的性命如同一盘待嗑的瓜子般无足轻重。尉迟飞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怒视骁王。

骁王慢慢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罩住了他面前的尉迟飞燕,语气突然阴冷地说道:“眼睛瞪得那么大,可是要恼吗?”

飞燕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民女不敢……”

书房的里间便是棋室,有一处席地的矮榻,榻上小几摆放着一副棋盘,玉石雕琢的棋子摆放在两个棋盒之内。

飞燕待骁王先落座后,才侧身坐在榻边,静待骁王首先布棋。骁王也毫不客气,率先落下黑子。

一时间,棋室里安静极了,除了报时的水漏发出的滴滴答答声,便是玉石棋子叩击棋盘的声音。这个骁王的棋艺如同他这个的气质一般,狡诡狠厉,处处布局。飞燕也是必须尽全力而出,要知道稍有错处,叔伯一家的性命便是难保!

就在二人快要下到终局时,一直静默无声的骁王突然开口言道:“围棋如同战局,半点不假,讲究是是全盘布局,打一虑十,姑娘能撑得这么久,真是出乎本王的预料。不过飞燕姑娘的棋艺路数,倒是让本王想起神交已久的另一位故人……”

尉迟飞燕闻言心念一动,手里执的那颗白棋迟迟未有落下。

“尉迟将军身死后,他的旧日部下樊景并没有投降,而是去了白露山继续负隅顽抗。那个樊景武夫本是不足为惧,可是偏偏有个叫“诸葛书生”的军师辅佐于他,倒是给本王出了不少的难题……”说到这,骁王突然伸出长臂,大掌如铁钳一般大力地握住了飞燕执子的柔夷,“不知姑娘可否识得这位诸葛书生?”

第4章

手腕被抓得甚痛,飞燕的身子一倾,将棋盘上的棋子扑落,她甚至感觉到骁王的手指,在自己手腕柔嫩的皮肤上如毒蛇般微微在摩挲游移……当真是轻薄得很!

有心想要怒斥,可看他那张一本正经的俊脸,却丝毫不带猥亵之色,真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腕产生的错觉……

“骁王说的那位什么书生,飞燕并不识得……”说着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腕,可是哪里挣得开那握惯了刀剑的铁掌。

“哦?姑娘竟是不识得,那真是太过遗憾……不知姑娘可否有门路替本王引见一下樊景将军呢?要知本王素来爱才,对于肯于俯首称臣的昔日敌将也是以礼相待,若是樊景肯归附大齐,本王定既往不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至于那位诸葛书生……”

说到这里,骁王突然挥开面前的小机,连同棋盘一同滚落到了地上,满盘玉石棋子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脆响,而他则将飞燕窈窕的身躯一把扯了过来,贴着她素白娇嫩的耳廓,不同声色地嗅闻着她发鬓上的淡淡素香,轻声说道:“本王实在是仰慕他的才情已久,若是能将他请到身边,定当同榻彻夜长谈……”从骁王薄唇里喷出的热气,顿时烫得耳廓如火灼一般。

飞燕恼得正要伸手去推他,恰在这时,书房外总管轻声说道:“禀骁王,乐平公主入府要见殿下。”

骁王眼望着飞燕微微皱起的小脸,淡然道:“让她在客厅等着。”总管走了,骁王这才缓缓都松了手,只见那莹白的手腕顿时红了一圈,当真是娇嫩的很……骁王心里流转着恶质的念头,嘴里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今日不早了,还请姑娘回转吧,改日再开府上一分胜负。”

尉迟飞燕暗松了口气,忍着气儿说道:“可惜棋盘被殿下不小心弄乱了,不然何须改日,今日便是分了胜负……”

方才明明还差一子,她便获胜,奈何这骁王突然发难,最后竟是掀了棋盘,还当真是个输不起的!”

骁王居然毫无愧色,嘴角微微一翘:“那可未必……魏总管,送客!”

飞燕朝着骁王施礼后,便快步走出了书房。房门刚被推开,便看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身着一身骑装怒气冲冲地上了台阶。眼见着尉迟飞燕一身粗布打扮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不由得一愣。

飞燕瞟见守在书房外的侍女们纷纷向这劲装女子施礼,口里唤着“公主殿下”,心知这一定是那魏总管所说的齐帝的女儿乐平公主,于是连忙闪身施礼让路。

那公主瞟了她一眼,虽然心下好奇为何有这样粗鄙打扮的女子出现在二哥的书房里,可是心里有更要紧的事情,人还没进门,便大声地嚷开了:“二哥!你倒是什么也不管,父王要把我嫁给王玉朗那个中看不中用的软脚虾了,你去劝阻下父王啊……”

尉迟飞燕低头快步走下台阶,但是那个“王玉朗”的名字却听得分明。

若是想得不错,公主口里的这个王玉朗应该是前朝丞相王彦庭的儿子,也是她那有缘无非的未婚夫婿。

按理说,尉迟家道中落,当初是高攀不上这门婚事的,可因为父亲当时仕途正顺,隐隐有统帅三军之势,王丞相审时度势,便是借着一次私底下的酒席敲定了这门亲事。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两家大人敲定了亲事后,借了赏花家宴的由头。让两个孩子见了一面,彼时王公子也是只有十四岁,满院子的花团锦簇,衬得那男孩更加的白净斯文,当时她还未来得及露出小女儿的娇羞,那王公子反倒是羞得满脸通红,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再见面时,便是父亲战败阵亡后,她披麻戴孝扶棺入京,可是父亲的灵堂上冷冷清清,前来吊唁的至交好友寥寥无几。到了入夜时,那王玉朗公子只带了个随侍的书童匆匆赶来吊唁亡去的岳父大人,与自己未及言语,便先红了眼圈,对着她,又像是对着自己言道:“他日定不负你。”

小儿情深,却逆转不了时势,见他偷偷摸摸前来,尉迟飞燕便知道那王家的大人们要与尉迟一门划清界线,自己与他的姻缘便是要终了了。

果然父亲入了土后,王家的退婚帖子便送了过来。叔伯当时还心内难过,可她却是松了口气,要知道那时的她心里怀揣着国仇家恨,哪里容得下儿女情长?觉得倒是不用主动开口辜负了王家公子的一往情深。

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她便借口回母亲的老家投奔亲友,谢绝了叔伯的挽留,跟着樊景派来的侍从一路去了白露山。

在山中的那几年,她也是辗转听到了关于王家的消息。那王彦庭到底是有几分才干,又是个见风转舵的好手,虽然旧朝覆灭,可是他却极得新帝的赏识,一朝改朝换代,他还是稳居在丞相的宝座之上,让人不能不心生佩服。

现在看来王家又要添上几分贵气,新皇竟是要招王玉朗为驸马。只是那公主的架势却不是好相与的,有人谣传霍家的女儿教养得如同乡野村绅家的蛮妇,看来是不假,不知昔日斯文公子能否招架,想到这,不由得替玉朗有些担忧。

鸳鸯一直在门房里打转儿,终于将小姐盼出来了连忙上下一番打量,眼看着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小姐的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随着小姐一起回转了家中。

到了家里,已经是下午,叔伯老早便站在门外等候。将飞燕回来也是急切地询问了一番。飞燕只是含糊地说那骁王是向她打听自己父亲旧日部下的下落。

尉迟瑞一听来了劲头,说道:“那骁王居然向你个姑娘家打听这些个,你能知道个什么?当真是昏了头,不过说起来你爹的那个手下樊景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年将白露山一代闹得是天翻地覆,最近竟然是隔着松江划江而治,自立为北域宣王……啧啧,都是吃得太饱,真是个个都有当皇帝的瘾头啊!”

尉迟瑞将侄女无恙,便放下心来,说完便哼着小曲,立在了院中。

院子里槐树下挂着的一只竹编鸟笼,里面正蹦跶着一只画眉鸟,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的侄女闻听此言时,露出了酸涩的苦笑。

虽然家道中落,再也搜罗不到以前豪掷千金的奇鸟异虫,生平大半辈子的生活习气是改戒不掉的。平白得了十两银子,没有几天的功夫,家里添置了不少可有可无的物件。买了一只鸟不算,又买了一只短毛的板凳狗崽给女儿敬柔。

看着爷仨逗着狗崽欢天喜地的样子,飞燕长叹一口气,有心想说狗崽养大了不知够不够煮一锅饱腹的香肉,却实在是不忍心扫兴如斯,也亏得叔伯一家皆是这种得过且过的性子,才能熬过这大起大落的苦闷日子。

可转天,叔伯竟然又给飞燕买了个柳木的梳妆台面,雕梁画栋的台面摆在简陋的寒舍里,略显突兀,真是飞燕无奈得有些头痛,只能委婉地言道:“叔伯,飞燕知道您心疼我,可是这等物件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如今每日里对着水盆梳洗整齐头发即可,哪里需要这般庞大的妆台?”

可是尉迟瑞却并不认同,一脸正色地说道:“我的侄女生得这般貌美,自然是配得起个妆台,过几日,你叔伯还要央着现在还在朝为官的李大人替你留心,看看有没有适合的青年才俊,若是有合适般配的,便请他出面替你说一门亲事,到了出嫁的时候,梳洗打扮没个妆台怎么成?”

尉迟飞燕听了叔伯的异想天开,更是苦笑:“叔伯有心了,可是现如今飞燕哪里还能寻到什么好人家,嫁过去也是连累他人,就算有人肯娶,也无非是续弦妾室,飞燕也不肯将就,还不如孤老终身。再过几日,飞燕想要回外祖母的家里,不再叨扰叔伯了……这妆台还是退了吧……”

尉迟瑞一听这话,气得连连跺脚:“那些个凡夫子老鳏夫想要娶你做妾倒也配?我的侄女必定是官宦年轻子弟的正室,那个乡下的外婆家倒是不用回去了。若是不办妥了你的终身,我有何颜面去见我九泉下的弟弟?”

豪言壮语犹在,没几日的功夫,十两银两已经是宣布告罄。

叔伯又是要清早起身翻箱倒柜地掏家私贴补家用了。不过这次却被尉迟飞燕劝阻了下来。她这几日与鸳鸯赶了不少的绣品出来修饰打理整齐了,用大布包成满满的一大包准备去绣坊结算。

与鸳鸯拎着行李包出门时,刚走出了胡同口儿,飞燕便瞟见身后两个青衣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其实从王府出来那日,这样可疑的人就在自家的房门附近出现了。

难不成骁王真是觉得自己要逃跑?还是要借着自己钓出白露山的逆党呢?

尉迟飞燕故意拢了拢鸳鸯被的行李包,逗得那些个青衣人也跟着紧张起来,这才出门朝着京城里最大的绣坊开的铺子千绣斋走去。

因为怕去柜台结算的人太多,飞燕特意选了大早前往,果然千绣斋刚刚卸了门板,两个伙计加一名掌柜的正在擦拭整理台面。

见有不太面熟的女子来送绣品,掌柜的也不太热略,只是叫她们把包裹打开,看一看式样。

等到鸳鸯打开了后,掌柜瞟了一眼,立刻又把游移的目光又收了回来。

这些个绣品的针脚绣工都算不得上乘,可是那些个图样却都各个别致,迥异于最近流行的那些个牡丹花鸟的图样,这两位姑娘送来的花式,他足有一大半叫不上来名字。而且手绢与绣鞋的样式都是典雅大方,配色都是上乘的素雅,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姑娘,你们这个手工略显粗糙,但好在样式新颖,这样吧,我便以四串钱收了如何?”

尉迟飞燕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了五个手指。那掌柜了然于胸,心知她要讨价还价,其实他老早便料到这一手,出价是便留了余地,于是笑道:“五串钱?好吧,就依了你……”

飞燕这时才开口笑道:“我说的是五两银子。”

第5章

掌柜的被唬得瞪大了眼儿,连连摆手说:“姑娘,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当你绣的这些个是皇宫里的御用绣品吗?不行,不行,要不你就拿走去别家试一试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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