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恰逢雨连天》作者:沉筱之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4-12-31分类:小说浏览:19评论:0



恰逢雨连天

作者: 沉筱之

简介:

柳朝明记得,初遇苏晋,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那个时节总是多雨。他在朱雀桥边落轿,她隔着雨帘子对他一揖。雨丝洋洋洒洒,他看不真切,只记得她一身素衣,明眸深处仿佛有火燎原。备注:①不虐,但不虐的意思很单纯,男一男二都对女主超好超好,社会人文因素并不考虑其中。②关于宠:男一不动声色,男二肆无忌惮③男一男二都是男主,但是,绝不纠结三角恋④剧情流,感情线肯定也会好好写,但请大家不要过于纠结感情问题,谢谢大家。-⑤楔子只可管中窥豹,不可尽信,更不是定局,切记。⑥听说文案也不可尽信。

作品相关

楔子

永济元年的雪,一直到十二月才落下。

苏晋被人从刑部带进宫,险些叫这光亮的雪色刺了目。

她已百日不见天光,大牢里头暗无天日,充斥着腐朽的尸味。每日都有人被带走。那些她曾熟悉的,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处死。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书。

身上的囚袍略显宽大,凛冽的风自袖口灌进来,冷到钻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苏晋抬眼望向宫楼深处,那是朱南羡被囚禁的地方。昔日繁极一时的明华宫如今倾颓不堪,好似一个韶光飒飒的帝王转瞬便到了朽暮之年。

明华宫走水——看来三日前的传言是真的。

内侍推开紫极殿门,扯长的音线唱道:“罪臣苏晋带到——”

殿上的人蓦然回过身来,一身玄衣冠冕,衬出他眉眼间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

这才是真正的柳朝明。苏晋觉得好笑,叹自己初见他时,还在想世间有此君子如玉,亘古未见。

如今又当怎么称呼他呢?首辅大人?摄政王?不,他扶持了一个痴人做皇帝,如今,他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君王。

殿上的龙涎香沾了雪意,凝成雾气,叫柳朝明看不清殿下跪着的人。

“过来些。”沉默片刻,他吩咐道。

苏晋没有动。两名侍卫上前,将她拖行数步,地上划出两道惊心的血痕。

隔得近了,苏晋便抬起头,哑声问道:“明华宫的火,是你放的?”

他没有作声,苏晋又道:“你要烧死他。”

柳朝明这才看见她唇畔悲切的笑意。曾几何时,那个才名惊绝天下的苏尚书从来荣辱不惊,寡情薄义,竟也会为一人悲彻至绝望么。

柳朝明心头微震,却咂不出其中滋味。良久,他才道:“你作乱犯上,勾结前朝乱党,且身为女子,却假作男子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即日流放宁州,永生不得返。”

苏晋又笑了笑:“不赐我死么?”

这一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随逝者而去。

囚车等在午门之外,她戴上镣铐,每走一步,锒铛之声惊响天地。

柳朝明看着苏晋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她的样子,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风雨连天,她隔着雨帘子朝他打揖,虽是一身素衣落拓,一双明眸却如春阳秀丽。

那时柳朝明便觉得她与自己像,一样的清明自持,一样的洞若观火。

他只恨不能将她扼死在仕途伊始,只因几分探究几分动容,任由她长成参天大树,任她与自己分道而驰。

如今她既断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够原谅他了。

“苏晋。”柳朝明道,“明华宫的火,是先皇自己放的。”

苏晋背影一滞。

柳朝明淡淡道:“他还是这么蠢,两年前,他拼了命抢来这个皇帝,以为能救你,而今他一把火烧了自己,拱手让出这个江山,以为能换你的命。”

苏晋没有回头,良久,她哑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不是问,为何不赐你死么?”柳朝明道,“如朱南羡所愿。”

囚车碾过雪道,很快便没了踪迹。

天地又落起雪,雪粒子落了柳朝明满肩,融入氅衣,可他长久立于雪中,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一名年迈的内侍为柳朝明撑起伞,叹了一声:“大人这又是何必?”他见惯宫中生死人情,晓得这漩涡中人,不可心软半分,因为退一步便万劫不复。

“尚书大人本已了却生念,大人那般告诉她,怕是要令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苏大人在朝野势力盘根错节,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今圣上又是假作痴傻,若有朝一日,她得以返京,与大人之间,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们相识五载,连殿上的帝王亦如走马灯一般换了三轮,生死又何妨呢。

“若她还能回来。”柳朝明笑了笑,“我认了。”

第1章

苏晋初遇柳朝明,是景元二十三年的暮春。

那个时节总是多雨,绵绵密密地落在十里秦淮,铺天盖地扯不断的愁绪。

也的确是愁得很了,春闱刚过,榜上有名的贡士就丢了一个,今早去他住处一看,桌上还搁着誊录一半的《大诰》,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贡士失踪是要去大理寺登案的,可惜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春雷隆隆作响,须臾间就落了雨。

苏晋一路冒雨疾行,过了朱雀桥,眼看大理寺就在跟前,却有人先她一步,在官署外落轿。

四方八抬大轿,落轿的大员一身墨色便服,身旁有人为他举伞,眉眼瞧不真切,不言不语的样子倒是凛然有度。下了轿,脚下步子一顿,朝雨幕这头看来。

苏晋愣了一愣,这才隔着雨帘子向他见礼。

这是个多事之春,漕运案,兵库藏尸案数案并发,大理寺卿忙得焦头烂额,成日里将脑袋系在裤腰头上过日子,是以署外衙役见了苏晋的名帖,不过京师衙门一名区区知事,就道:“大人正在议事,烦请官人稍等。”也没将人往署衙里请。

苏晋也不是非等不可,将文书往上头一递也算交差。

但这名失踪的贡士与她是仁义之交,四年多前,她被逐出翰林,若非这位贡士帮衬,只怕举步维艰。

雨势急一阵缓一阵,廊檐下紧紧挨挨站了一排躲雨的人,看官袍的纹样,与苏晋一样,都是被打发来候着的芝麻官。

苏晋正想着是否要与他们挤挤,头顶一方天地潇潇雨歇,回身一看,也不知哪里来了个活菩萨为她举着伞,一身随侍着装,眉目生得十分齐整,说了句:“官人仔细凉着。”将伞往她手里一塞,径自又往衙里去了。

伞面是天青色的,通体一派肃然,大理寺的衙差已先一步寻着这伞的贵气将她往署里请了,苏晋这才想起,这尊贵伞是方才那位落轿大人用的。

也是奇了,这世道,伞的脸比人的脸好用。

见到大理寺卿,苏晋俯首行礼:“下官苏晋,见过张大人。”

张石山是识得苏晋的。

他出身翰林,去年才被调来大理寺。当年苏晋二甲登科,还在翰林院跟他修过一阵《列子传》,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今再见后生,昔年一身锐气尽敛,张石山心中惋惜,言语上不由温和几分,指着一张八仙椅道:“坐下说话。”

苏晋依言坐下,这才注意那位落轿大人正于座上另一侧闲饮茶。她少小识人颇多,眼前这一位模样虽挑不出瑕疵,然眼底云遮雾绕,不知藏着什么。

苏晋想起一个句子来,晓开一朵烟波上。

张石山道:“你托刘寺丞递来的文书我已看了。晁清的案子你且宽心,好歹是朝廷的贡士,我再拟一份公文交与礼部,务必将人找到。”

艰屯之年,三法司遇到棘手案子无不往外推的,大理寺肯接手已是天大的情面,可等到礼部审完公文,着手找人又是什么时候?读书人一辈子盼着金榜题名,后日即是殿试,晁清等不起的。

苏晋想到这里,道:“不瞒大人,此事京师衙门也查了,晁清这几日都在处所用功,并无可疑之处。只失踪当日,太傅府三公子的来找过他,像是有过争执,之后人才不见得。”

太傅府三公子晏子言,当今太子的侍读,时已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张石山问:“如何证实是少詹事?”

苏晋道:“手持一枚晏家玉印,贡士处所的武卫验过的。”

张石山为难起来,此事与晏三有关,他要如何管,难不成拿着一枚玉印去太傅府拿人么?得罪太傅便罢了,得罪了东宫,吃不了兜着走的。

张石山一时无言,隔着窗隙去看乌沉沉的天色,春雨扰人,淅淅沥沥浇得人心头烦闷。

倒是座上那位落轿大人悠悠开了口:“晏子言来过,后来又走了么?”

“走了。”

“走的时候,晁清人还在?”

“还在。”

那一位端着一盏茶,平静地看着苏晋:“既如此,倒不像干晏子言甚么事。京师衙门不愿接这烫手山芋,所以你来大理寺,请张大人看在往日情面,拿着区区一面之辞去审少詹事?”

苏晋被这话一堵,半晌才吐出一个“是”,双膝落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请张大人帮学生一回。”

到底是读书人,满腹诗书读到骨子里,尽化作清傲。都说膝下有黄金,若不是为了故友,一辈子也不要求人的。

张石山看她这副样子,心中已是动容,方要起身去扶,却被一旁伸来的手拦了拦。落轿大人端着茶,慢慢踱到苏晋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官同你说几句实在话,你听好。”

“今年开岁不顺,什么世道你心中该有数。莫说是丢了一个人,哪怕死了人,烧了几座庙,只要天下大致太平,能揭过去就揭过去了。为官当有为官者方圆,跟大理寺讲情面买卖,且先看自己身份。”

夜里,苏晋回到应天府衙的处所,坐在榻上发呆。

邻屋的周通判看到了,问:“那位张大人将你回绝了罢?”又摇头叹道:“我劝过你,这些当官的老不修,活似臭茅坑里的石头,一则迂腐,二则嗜‘蝇’,你何必自取其辱。”

周通判字皋言,单名一个萍字,当年春闱落第,凭着举子身份入的京师衙门。苏晋转头看他一眼,忽道:“皋言,朝廷里年不及而立,且是三品往上的大员,你识得几个?”

周萍吓了一跳:“年纪轻轻就官拜高品?”又沉吟说,“不过自景元帝广纳贤能,这样的朝官不至六七,亦有三四。”

苏晋默不作声,在案几上抹平一张纸,沾水研磨。笔落纸上,须臾便勾勒出一幅人像。周萍锁眉看着,竟慢慢看痴了,那纸上人长得极好,一双眉眼仿佛本就为山水墨色染就而成。

苏晋搁下笔,问:“这个人,你识得否?”

周萍道:“虽说三品以上的朝官有好几个,可这等样貌,这等气度的,若不是户部侍郎沈奚,那便非新上任的正二品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莫属了。”

苏晋沉默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我猜也是。”

大理寺这条道儿,是彻底被堵死了。苏晋躺倒在榻上,想起四年多前,她被乱棍加身,昏死在路边。只有晁清来寻她。风雨连天,泥浆沾了他的白衣袖子,他将她架在背上,索性连伞也扔了。苏晋浑浑噩噩间说了声谢,晁清脚步一顿,闷声回了句:“你我之间,不提谢字。”

受恩于危难,结草衔环以为报。

周萍方起身就听见叩门声。天未明,苏晋站在屋外,眼底乌青,大约是辗转思量了一整夜:“小侯爷的密帖呢?拿来给我。”

周萍原还困顿着,听了这话,陡然一惊:“你疯了?”

苏晋不言语,径自从一方红木匣子里将密帖取出,帖子左下角有一镂空紫荆花样,里头还写着一道策问。

这样的信帖面上瞧着没甚么,里头却大有文章——当今圣上以文治国,每月命各翰林院士分发策问,令诸皇子作答,时限三日,答出无赏,答不出却有罚。收到这样的密帖,大约是哪位殿下躲懒,找下头的人代答。

宫中规矩严苛,虽说密帖经手之人甚少,但若铁了心要查,也不是查不出的。半年前,钦天监一名司晨就因帮十四殿下代拟了一道策论被活活打死。

苏晋将桌上一杯冷茶泼到砚台里,碾墨铺纸,落笔就答。周萍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连忙将门掩上,跟过来问:“昨日我要烧这密帖,你拦着不让,心里就有这打算了?”

苏晋“嗯”了一声。

周萍急忙道:“你找死么?知而慎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苏晋淡淡道:“危墙虽险,尚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屈身求人。”

周萍要再劝,外头有人催他上值。匆忙洗了把脸,走到门前,回头看苏晋仍旧一副笔走如飞慷慨赴死的形容,只好叮嘱:“你要找晁清,我替你想辙,你莫要冲动,切记三思而后行。”

苏晋没抬眼,回了句:“记得帮我画卯。”

策问论的是中兴之本,苏晋答罢,收拾好笔墨出门。外头又在落雨,雨丝如断线,细且密,她回屋取蓑衣,想了一想,又取了那柄天青色油纸伞。这是柳朝明的伞。苏晋想,此一行,若能撞见柳朝明,便将这伞归还了。

周萍说三思而行,她不是没有听进去。可有甚么办法呢?她实在不愿欠旁人什么,点滴之恩,便要涌泉相报,而晁清相扶相持之恩,竟要以命相搏了。她这一生注定艰险,长此以往,还是与旁人少些瓜葛才好。

第2章

苏晋到了侯府递上名帖,府外武卫验过,称小侯爷上值未还,烦请且先候着。

小侯爷任暄是长平侯的独子,为人有些自来熟。

长平侯过世后,光耀一时的侯府徒留一个空架子,好在圣上念任暄谦恭有度,御封他为礼部郎中。

明日是殿试,任暄在衙署核对了一日贡士名录,等到散值归家,已暮色时分了。

春雨初歇,灼灼霞色笼罩天地,他老远分辨出府外站着的人是苏晋,心里猜到她的来意,一时喜出望外,遂命下人请到厅堂,以好茶奉上。

苏晋将密帖取出:“请小侯爷过目。”

任暄五年前就读过苏晋的文章,彼时她方入翰林,一手策论清放干净,颇具名气。

他咧嘴笑道:“你文章太好,就这么交给殿下,他也不能用的。我稍后会于取辞措字上做些改动,你放心,绝不让翰林那老几个瞧出端倪。”

苏晋道:“全凭小侯爷做主。”

任暄仔细将密帖收了,想了想问:“你甘冒此风险,可是在京师衙门呆不住了?我在吏部有熟人,说是詹事府录事有个缺,虽只是九品,好歹在东宫手下做事,比起京师衙门体面许多,你可有意?”

苏晋一时默然,未几才道:“小侯爷既在礼部,必然晓得晁清失踪一事吧。”

任暄称是,苏晋续道:“晁清与下官乃故旧。我去贡士所问过,他失踪当日,太傅府晏三公子曾来找过他,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且二人有过争执。奈何少詹事大人走的时候,晁清人还在,也查不到少詹事头上。我官微言轻,自知闯不了太傅府,只请小侯爷能让我与晏三公子见上一面,也好当面讨个究竟。”

任暄没料到苏晋此番周折,为的竟是旁人。往细里琢磨,晏子言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应天府衙门大约不愿得罪人,想将这案子摁下,苏晋不得已,才甘冒大不韪,私回了密帖,找到侯府来的罢。

这也算是舍己为人了。

任暄思及此,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言语上也亲厚几分:“不瞒苏贤弟,为兄因一桩私事,实在不便领贤弟去太傅府拜访。不如这样,明日一早,你扮作随侍与为兄一同进宫。晏子言每日五更必从金水桥畔过,为兄帮你拦下他,你也好问个明白。”

是夜,苏晋依任暄之言,就近歇在侯府。翌日四更起身,匆匆用过早膳,上了马车,任暄又问道:“这朝廷上下,除了翰林那老几个,贤弟便不再识的谁了罢?”

苏晋应道:“彼时在翰林院只顾修书撰文,与人结交甚少,且只有区区数月,当不会有人认出下官。”

任暄道:“这就好,你是不晓得新上任的左都御史柳大人,治纪甚严,若叫人瞧出端倪,发现我与贤弟纲纪不振,就不好收拾了。”

苏晋愣了一愣,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势:“哦,倒未曾听说过此人。”

正午门前,车马止行。又因宫中为消弭火患,禁了诸臣灯火,只有二品以上大员可乘轿提灯而入。

五更不到,金水桥畔寥寥站了数人,都在等掌灯内侍前来引他们入宫。

任暄领着苏晋等在桥头,到了五更正刻,晏子言果然踩着梆声来了。

任暄上前寒暄一二,将话头引到殿试,就道:“昨日核对贡士名录,本该有八十九名,没成想失踪了一个,去衙门一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礼部这头要应付差事,报的是家急返乡,但你也晓得罗尚书爱究细儿的性子,回头怕他问起,又差下头行走去贡士所打听了打听,可巧了,那处武卫说这贡士失踪前,你去过一趟。”

晏子言“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又眯着眼问:“小侯爷拿这话来问我是甚么意思?疑心我将人劫走的?”

他生的长眉凤目,一身朝服也穿出广袖长衣的气度,宛如古画里的魏晋名士。只是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风流,晏子言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是曲高和寡得过了。

任暄笑道:“若是怀疑你,我还来问你做甚么?通风报信么?”

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也以为是,目光不经意落到苏晋身上,不由道:“怎么,身边换人了?”

任暄道:“阿礼病了,就随意带了另一个,也巧,昨日就是差他去贡士所上打听的。”

苏晋上前打了一个揖:“小人贾苏,拜见少詹事大人。”

晏子言没有接话,上下打量着她,一时没移开眼去,苏晋又道:“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贵人多忘事,但贡士所的武卫并非空口无凭,他们说少詹事去过,是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的。”

晏子言抖了抖袖袍,以为在听笑话:“一群莽夫信口开河,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象征,本官从来爱惜如命,绝不外带身侧,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苏晋抬头直视晏子言,摊开右手:“那么依少詹事所言,小人手里的这枚玉印是假的了。”

天尽头只有月色,羊脂玉所制的印章莹润生辉,晏子言的脸色瞬时变了,伸手就要夺玉印,苏晋却先他一步收回手,淡淡道:“看样子却不是假的。”

晏子言怫然怒道:“你是甚么东西,竟敢问责本官!”只是月色下,苏晋茕茕孑立,淡漠冷静的样子,叫他觉出一丝似曾相识,“不对,我像是见过你的,你是——”

金水桥另一头照来一星光亮,众朝臣本来凑在一处瞧热闹,被这光亮晃了眼,俱作鸟兽散。

二品以上大员因不必等候灯火,没几个早来的,能五更天到正午门的,大约只有都察院新上任的铁面菩萨了。

任暄心道不好,只盼着菩萨的轿子能隔开全世界,什么动静都听不见才好。偏偏菩萨就在他跟前落了轿,轿前的掌灯随侍还和和气气地招呼:“小侯爷早,少詹事大人早。”

苏晋听声音耳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正是那日在大理寺给她送伞的那个。不用猜,另一位一露面就叫天下肃静的便是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了。

柳朝明不言语,连神色也是寂寂然的,一旁的掌灯随侍又道:“老远就听见小侯爷与少詹事大人兴致正高,不知是聊甚么,叫小人也来凑凑趣。”

任暄十分谦和:“安然哥子说笑了,少詹事不过是瞧着我换了个面生的随侍,随意问了几句。”言罢还给晏子言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大事化小。

哪里知晏子言不吃这一套,凉凉道:“面生?我看是面熟得很。”他往前两步,对面站到苏晋跟前,“我已记起你是谁了,景元十八年的进士,苏晋苏时雨可是?”

昔日与晏子言不过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实没成想他竟记得自己。

眼下百官俱在,且还有个察覈官常的左都御史,假扮官员随侍,这错处说起来也不大,就怕旁人往死里扣帽子,因此是万万不能认的。

苏晋只当自己是个长重了样的,旁若无事地看着晏子言,张口问道:“什么苏时雨?大人是不是记岔了?”

晏子言冷笑一声:“你大可以不认,却不要以为只我一人记得你!”双袖一拂,转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柳大人,景元十八年恩科,您去杞州办案,回京后,在诗礼会上提起当地的解元苏晋苏时雨,说其文章有状元之才,正乃眼前之人也!”

夤夜只得一星灯火,映在柳朝明眸深处,轻轻一晃,如静水微澜。

半晌,他淡淡道:“是么?”顺手拿过提灯,举在苏晋近前照着看了一会儿。巧言令色,冥顽不灵,跟那日在大理寺风雨里见着的样子一般无二。

柳朝明将提灯递还安然,转身回轿,冷清清说了句:“不认得此人。”

任暄没想到这一茬儿瞒天过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笔带过,大喜之余又有点劫后余生的侥幸,忙拉着晏子言拜别了御史大人的官轿。

正巧引群臣入宫的掌灯内侍来了,晏子言再看苏晋一眼,“哼”了一声,甩袖往宫里而去。

任暄扭头盯着他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对苏晋道:“晏子言这个人,脾气虽坏点,但为人还算敢作敢当,我看他方才的反应,委实不像去过贡士所,可你手里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

苏晋道:“是,我也疑心这个。”

任暄来回走了几步,说道:“这样,你且先在此处等着,待会儿为兄送完密帖,抽空子去詹事府打听打听,看看晁清失踪那日,晏子言究竟做甚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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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红包随机掉落~

我普及一下至今出现的官职和品级:

1.苏晋,京师衙门(应天府衙),知事,从八品2.柳朝明,都察院,左都御史(就是都察院老大),正二品3.晏子言,詹事府,少詹事(就是詹事府老二),正四品4.任暄,礼部,郎中,正五品(但他袭了一个侯爷爵位)

还是你们觉得无所谓,能看出谁官大谁官小就行?

4、

第3章

这日的新阳并不绚灿,寂寥廖挂在天边,不时起了风,层云越卷越厚。

苏晋抬手搭了个棚,眼见一场急雨将至,偌大的正午门,竟没个躲雨的去处。

她拢了拢袖口,打算找个旮旯角蹲着,身后有人唤了声:“苏先生。”

是任暄的随侍,阿礼哥子来了:“今早侯爷与先生走得急,连备存的贡士名册也忘带了,我给送来,又想或要打雨点子,就将先生的伞也一并带着。”将手里油纸伞递给苏晋,一面朝四下望了望:“果然叫我猜中了,暮春这天是说变就变。”

苏晋谢过,见他怀里册子露出一角,不由问:“我记得礼部的文书是镶碧青云纹的,这个怎么不一样?”

阿礼道:“哦,这是罗尚书私底下让弄的贡士名册,说是都察院的柳大人要,不是正经文书,但要比礼部的名录齐全些。”

又取出文书,拿给苏晋看,“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就是都察院那位新当家的管得宽,连穷书生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摸个门儿清,叫我说,管这些做甚么,学问念得好不就成了?”

苏晋随手翻了翻,阿礼的话不假,这名册宛如族谱,大约的确往回追溯了祖宗十八代。

阿礼见苏晋面色沉沉,凑上来问:“苏先生,你看这名册,可发现一桩怪事?”

苏晋道:“怎么?”

阿礼环顾四周,唯恐叫人听了去:“这一科的贡士,近乎全是南方人,小侯爷说,南北差着这么些人,不知会闹出什么糟心事!”

且不提这一科的贡士,单说春闱前,自各地来的举子也是南方人作大数,而春闱之后,杏榜一出,八十九名贡士,北地只占寥寥七人,是故有北方仕子不满,到贡士所闹过几回,还是周萍带着衙差将人哄散的。

苏晋避重就轻:“小侯爷多想了,江南才墨之薮,多些举子贡生也不怪。”

他们躲在廊檐下说话,远天一道惊雷忽作,豆大的水点子打下来,檐下一处地儿瞬时湿了。

阿礼一面撑起伞,一面对苏晋道:“这雨势头急,檐头下尺寸地方遮挡不住,先生不如随我去礼部避避,左右小侯爷出来没见着人也要回礼部的。”

苏晋也以为是,撑起伞跟他往礼部去。

这日是殿试,礼部的人去了奉天殿,独留一个司礼制的主事执勤。

主事姓江,正靠在案头打瞌睡,恍惚里听到廊庑外有碎语声,探出头认了认来人,迎出去道:“什么风把阿礼哥子吹来了?”又接过阿礼的伞晾晒在一旁,半弯身将人往里请:“可是替侯爷送文书来的?”

“是,小侯爷早上走得急,将都察院要的贡士名录忘了,我便送来。”阿礼应道,伸手也跟苏晋比了个“请”。

江主事这才注意到苏晋,上下打量,只见她一身素衣,落落而立,气度清雅至极,一时拿捏不准此人身份,抬着眉毛虚心请教:“这一位是?”

苏晋递上名帖,行了见礼,阿礼道:“苏先生是与我一起的。”

江主事翻开名帖,一看不过是应天府区区从八品知事,挺直了腰淡淡道:“哦,那就一起进里头来罢。”

三人还没落座,都察院的柳大人也到了,身后还跟着都察院二当家的,副都御史赵衍赵大人。

江主事惊了一跳,瞌睡头是彻底醒了。当即请了二位贵人上座,奉上茶,恭恭敬敬地道:“圣上赏的‘龙团儿’上旬就吃完了,眼下还剩些‘银丝’,是卑职早上煮好的,二位大人且将就。”

赵衍笑道:“那敢情好,我们那儿的‘龙团儿’还是整块的,礼部喜欢吃,你改日上都察院拿去。”

江主事点头称是,想了想,随即惶恐说:“岂敢岂敢。”

赵衍摆了摆手,意示不必客气,又道:“我与柳大人要去宫外一趟,想着日前请礼部整理的贡士名册大约已弄好了,便过来取。”

江主事哈着腰:“是,尚书大人与小侯爷都叮嘱过这事,昨日下官将名册整理好,小侯爷还亲自带回府核对,这不,怕奉天殿事忙,又特地叮嘱阿礼哥子送来。”言罢笑眯眯看着阿礼,自等他取出文书交差。

阿礼心道这回是倒霉大发了,他先头跟苏晋碎话,把名册给她就没拿回来。

柳大人的铁腕手段小侯爷可没少跟他唠叨,眼下若叫他抓个现行,发现自己将礼部的文书交给外人,打死他事小,连累小侯爷可不成的。

阿礼急出一脑门子汗,双膝一软已然要跪下,苏晋先他一步双手奉上文书道:“请柳大人赵大人过目。”

阿礼双眼一闭,心想完了,江主事也傻了眼,心中也觉着大约玩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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