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煞·双生枝
作者:林平
文案
诀洛城的强取豪夺,李明珏衔只小白鹤深宫里养。
梁国宫里言计论策,张子娥必要时候还得献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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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某位藩王的自白:
我在追求一个长得像我初恋的,小我十九岁的,还没开情窍的小姑娘。但是全世界都想让我和喜欢拐着弯骂我的美貌前任复合。我等到地老天荒,终于等来小姑娘喜欢我了,我很开心。我一直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单纯可爱的女孩,但好像并不是这样,而且她似乎更喜欢我前任?没事,我不在意。
来自某位谋臣的自白:
我是一个看上去仙气飘飘的清冷谋士,只是看上去而已。我的眼里只有事业,理想是辅佐我的公主,并且青史留名。我想要单纯的君臣关系,公主说什么,我干什么。事实上也是如此,公主说什么,我干什么,只是一点也不「单纯」。从始至终我的内心都是拒绝的,真香?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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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45w字,HE,双线/双主角/多cp,娱乐之作,偏群像。
CP站位指南:
正确站位:明珏x小柏,明珏x红颜,子娥x青舟,子娥x小龙(???)
以下(邪.教)也有“糖”:明珏x青舟,青舟x小龙,小柏x红颜,小龙x小柏,明珏x子娥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朝堂 轻松
主角:李明珏,苏青舟;配角:柏期瑾,钦红颜,张子娥
一句话简介:双主线,类群像剧。
立意:急景流年,时不我待。
#惜红衣#
第 1 章 变局初启
天顺二十四年初。
诀洛城。
红日东升,榻上之人初醒,双目微睁,剑眉轻倦,亦难掩其纵佚不羁。微一抬手,怀中狸花猫蹿然而逃,过垂帘,猫尾轻勾,神态倨傲,堂而皇之行于寝殿之上。
襄王,天子所赐之封号,李明珏并不喜欢。
含香阁。
锦绣玲珑软榻,钦红颜假寐,绸衾压纤腰,罗袖轻晃,偶一低首,便香腮漫媚,撩动情弦,将暗芳偷送,登时满屋生香。昨夜客人话甚多,她虚与委蛇脉脉对望,废了不少气力唇舌,还得多腻半晌,不然亏了。
白石山。
柏期瑾攘袂下山。白石老人一派讲究天道修为,争奈历代弟子心系庙堂,柏期瑾亦不例外。
漠北。
朔陀汗骁取两项上人头于酣梦,一朔陀汗驰,一朔陀汗成。老漠北王昨夜病危,两方势力本当鏦铮乍起,各谋其主,以图新位。而这位十七岁的少年,风姿飒然,豪气狷狂,以一把梼杌纹弯刀斩断全盘计划。他嘴持刀柄,手提人头,背靠东风,脚踏飞沙,浓眉放肆,目光如炬。少年轻放,眼中除了漠北的狂风,还有天下。
山间小路。
张子娥对山深揖,此地便是她三年游察最末一程。她仰天轻振袖,胸怀天地之玄机,三呼快意,是时山中鸟兽四起,仓皇奔走,不问号令。
她牵着龙珥小手一脚深一脚浅行于山径,口袋里的蜜饯吃完了,可苦了她的小龙。
梁国宫殿。
苏青舟一身天霁色锦缎垂地宫裙,腰佩麒麟君子玉,疾步过回廊,眉梢儿斜抹凌厉,分毫不压眸中锋芒。
她踏着玉阶上一漫晨光去探望龙翎,那是她的希望。
宋国宫殿。
宋国公身侧站着一位俊俏少年,束发年纪,旁人唤他龙夷。
帝京。
帝辇之上李明珲身着皇服一言不发。二十四年来,从初逾教数,到如今已过而立,他不知寝食夜以继昼,却身感逆水行舟,担不起龙衮之重。天顺二十二年仙承阁三龙出世,邀天下豪杰,不留天家一分颜面。天子伏身太息,满目凄凉意,犹在三更残梦中。
变局初启。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就变成长篇的娱乐之作。
第 2 章 红颜佳人
午后含香阁,钦红颜剥着盘中水果,偶尔往自个儿口里塞一个,偶尔往李明珏嘴里送一个。李明珏侧卧在佳人腿上,来的一概接下。此刻她百无聊赖,只管恁偎沉腻在幽香软软温柔乡,时以食指轻勾墨黑长发,弄散发髻,时轻扯衣带,一圈圈卷起,一段段放下。钦红颜不问不理,虚敛着媚容艳态,恣其荒唐。根根葱指纤细灵巧地伺候着蜜柑,指甲微微嵌在果肉里,一抹橘色生得明艳夺人,几缕汁水满溢在瘦骨玉肌,场面着实可口。李明珏逆着光瞧见了,遥想兴许指甲缝里的果汁更为清甜,便眯着眼,一手擒住了弱白冰腕,将小瓣蜜柑同手指一同送入了口中,重咬果肉,果汁四溅,轻咬柔荑,不得一声轻颤。她品着,觉得这样的手福薄,须好生养着。
钦红颜早就不是脸上会泛红的那种小姑娘了,她自若地收了手,轻舔了一下指尖残余果味,一双素手放入青色盛水斗笠碗,洗了洗,又用帕子擦干了,继续为李明珏剥下一颗葡萄。
她们这样的关系已经七八年了,钦红颜都有些记不清了。
李明珏好女色,此事天下皆知。列国王侯,闹市茶肆,都流传着这么唯一一位女藩王各种版本的风流事迹。李明珏丝毫不在意这些,她起兴了会乔装成市井模样,去说书的巷子里听别人讲自己的故事,偶尔豪掷一笔。
钦红颜想起第一次遇见李明珏的时候,她爱女人好像只是一个传闻,这么说来确是自己把那个传闻给坐实的。那时候李明珏已经同如今一般,满眼自傲轻纵,又掺了刻入骨子的孤独。她听说书人讲过十九岁的李明珏,天顺八年,时值漠北部落相争,远嫁和亲的明珞公主生死不明。李明珏只身策马亲赴帝京请兵三千,大破胡人,是何等的少年意气,连垂髫小儿口中念的都是她的事迹。
后来李明珏就变了,变成了现在这样。
钦红颜打小就在风尘地长大,娘也是风尘女子,后来跟了个什么贵人,便不要她了。她承了祖业,浸淫风月,自生了一副天然媚骨,一颦一笑,一魂一魄都勾人,谁都把她当个宝贝。男人都吃钦红颜这一套,有人哭着要为她赎身,钦红颜半掩着碎帘回绝了。或许是她喜欢这生她养她滋长她的含香阁,又或许是那些人不够她喜欢。
那回她在露台上,来了个胡商揩油还不给钱,死死揪着落下红痕的手不放,花街柳巷没法子,钦红颜反抗不得,只好一味地用着媚态。李明珏御马轻裘恰经此处,一松辔,折腰射落胯上胡风皮囊,大小金银币自上而下倾泻如流,台下登时一片哄抢。
李明珏上楼,信手甩袖,一招将那胡商按在地上,怒声说道:「准尔等来诀洛城经商,没准尔等欺我魏人。」话罢抬脚,踹那玩意于五尺开外,叫他滚。李明珏生平最厌胡人,胡人抢走她最爱的阿姐。她打的是兵卒,对平民百姓还算宽容。但宽容,不代表纵容。
李明珏旋即展颜,消遣之余瞥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钦红颜,金簪斜坠,酒容红嫩,苏芳轻绢铺地,如一池碎了的红莲。李明珏微微弯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美色,拾起地上的箭,用箭尾翎羽挑着她的下巴,问道:「你们这有什么?」
花柳之地,还能有什么?
钦红颜细看这个女子的容貌,金相玉质一般的世外标格,两眸裹了平常人家寻不来的轩豁倜傥,剑眉磊落,一抑一扬之间尽是纵佚不羁。钦红颜着实愣了一番,她见过一缕儿达官贵人,无一人有此风流气度,面前之人,究竟是何许人。
李明珏见她无话,抬眼瞧见了一铜胎掐丝果盘,俯身一把将她抱起,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说:「还请姑娘为我剥个水果。」
后来李明珏三天没从含香阁里出来,整个诀洛城漫天都是说书人泚笔所染的新篇章。而王殿里李守玉看着空虚的王座,听着流言蜚语,拧紧眉毛不语。
自那以后李明珏就同开窍了一般,经常送烟尘女子去寝殿拂弄凤枕鸳被,可从不留她们过夜。而钦红颜此刻玩着李明珏的手,心想自己可连她的王宫门阶都没迈过。
是的,她们之间仅仅止于搂搂抱抱的关系,连亲吻都是少有。李明珏总是隔三差五地来找她,不过也就是腻半晌吃个水果而已。含香阁里姑娘们熟络,亦不乏被李明珏沾过身的人物,闲聊时说起,没人提过半句不好,想必床品同功夫皆是不错的,要说可惜就可惜在李明珏常换人,不吃回头草罢了。说时姑娘们都向钦红颜投来艳羡的眼神,钦红颜也就笑笑,不多言语。
自从跟了李明珏,钦红颜有钱了,便不随意卖身了。好些人斥重金来看她,也不过是为了看看李明珏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看完之后总把长得像的往王宫里送,李明珏一个也没接。钦红颜心里清楚,那人喜欢的不是自己。全天下都以为李明珏心里有钦红颜,可钦红颜知道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忍着欲望,自愿为这人守着活寡为哪般。偶尔遇到顺眼的吧,芙蓉暖帐,极尽欢愉,每每出现的又确实是她的脸……
李明珏忽然扯住了钦红颜的衣领,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皓齿重重地啃了一口她颌线上的娇骨,嘴里留着淡淡脂粉气。
钦红颜勾着百媚,拇指抚摸着李明珏的嘴角,细声毒辣,嗔道:「也不怕毒死你。」
李明珏把她的手按了下来,嘴角噙着一抹得意,扬声说道:「所以我都给你买最好的。」
钦红颜笑了笑,指尖在李明珏脖子上打转,问道:「王玉儿这么喜欢我,你说我是哪里像她?」
李明珏不喜别人叫她襄王,私下里她要钦红颜叫她王玉儿,不过是将珏字拆开罢了,当真是个俗名。钦红颜就这么叫着,并没多问,她知道这个名字里,一定有故事。
李明珏回应着她,右手先是捻着她的下巴,后一路从脖子,到锁骨,到胸口,再一把抓起赤丹香衫,由不得钦红颜颤上一番。李明珏瞧在眼里,却放了手,起身坐在一旁,说:「正因为你哪里都不像她。」
钦红颜也随她撑地而起,理好了被抓坏的衣服,带笑着坐在一旁。
李明珏侧身过来问她:「最近可有什么好姑娘?」
钦红颜歪头嗤笑:「怎总来问我好姑娘?这种事问红花妈妈去。」
「我这不是信你吗?」
信我?信我就要把姑娘往你床上送?我可连看都没看过……口上却说着:「新来的小茉花长得还算标致,您可以去瞧瞧,不过还是个处子,得多等等。」
李明珏皱眉,说:「还不卖?让红花快点把她卖了,后面的事你帮我打点一下。」
钦红颜悻悻一笑,往她嘴里塞了颗葡萄,堵住了她的嘴,说:「叫你自己说去。」
李明珏接了葡萄,伸手勾着钦红颜的下巴,问道:「我看你最近是不是有些不满?」
「不满?我哪敢对您有什么不满?」
李明珏起身拍了拍衣服,准备走了,她站在门边,手扶着门,问她:「我没说对我不满,我是说你不满。」
她把不满二字拖得极长,生怕人不懂似的。钦红颜轻笑,向她砸了个苹果,李明珏接稳了,拿在口中啃上一口,留给她一个带笑的眼神,走了。
作者有话说:
李明珏x钦红颜。软玉温香二人组。 明珏:只有狸花猫才配和我睡觉,别的都不配(摆手),不配(疯狂摆手)。
第 3 章 诀洛城宫
除了爱人,李明珏什么都不缺。
***
辞了钦红颜,李明珏瞥了眼鸳鸯华梁旁一软轿,手执半块苹果,弯腰而入。十四年前她获封襄王,诀洛城初建,头几月还好乘马出行,亲领民生,氤氲百家烟火。可她生得惹眼,又是小传里的人物,百米开外,仅凭一抹遥遥的疏描淡影,就显不俗之态,不辨菽粟都能辨出是她。半巷未出,引来的好事之徒探颈翘首,熙熙攘攘布了三条街,颇生事端。
那回她同李守玉大吵了一架,振袂出走,扯了辔策,提了箭筒,凌跃马上。马蹄声急,踏遍赤墀,李明珏横眉,紧握马辔,一脸不悦之色。李明珏不露面了十来年,在百姓之中又归了虚无缥缈的传闻。白羽矢在玉制箭筒中玎玲作响大发雷霆,要卷飞沙,要上碧宵,要打大雁解气,众人只晓得这是个神仙似的人,却不知来历。白羽箭尾半路碰上了钦红颜,没能登天,全用来撩钦红颜的下巴了。这下颏长得不错,白嫩精致,勾线分明,倒也不算辜负了她的好箭。
李明珏的头二十七年里,的确没沾过什么女人。自打八年的那次初遇,玩心就似溃了堤。
可只有她心里清楚,那不是起点。起点是二十五年前,黑灯瞎火的小破茅屋里,两个人的寝眼难合,两个身子的温热拥抱,同一个若即若离的冰凉浅吻。
诀洛城宫,闲殿显敞,独她一人。朝臣嘴碎,门客聒噪,繁杂得紧,无事不得上殿。她往位上一坐,将苹果核掷于桌上,玉扳指重叩了三声,各地的问安请示就由着宫人们从侧门悉数送来。睥睨着半沓子有的没的,李明珏跨腿而坐,脚蹬椅柄,一手握拳托腮,一手懒翻文册,散散慢慢阅尽了。
诀洛城并非一座孤城,毗邻漠北大大小小七郡,狭长曲折有如羊肠,皆归她管。长城早就不顶用了,她李明珏便是大魏的长城。
李明珏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折子没多大兴趣。十六年前李明珞失踪之后,她对万事都没多大兴趣。宗室出身,手握兵权,军功茂绩,坐拥王城,享受王号,受一方之民敬仰,翻手兴雨,合手成云,不过是俗世浮名,算不上什么。
李明珞还活着的时候,她还有些许念想。理政,军事,勘察地势,力破胡人,平定北方,收复旧地,抢回阿姐。可这一切都太迟了,十六年前李明珞下落不明,先前生了两个儿子,皆不足周岁而夭,连一儿半女都不曾留下。没有尸首,李明珏不认命,她死守着诀洛城,不过是为了那么一个约定。治理城郭,不过是为了她归来时的一句表扬。
二十五年前,国都尚在北央,诀洛城以北一百里地是她曾经长大的地方。朝臣勾结漠北大汗,要翻李家天下,逢着出游宴请之际,弯刀乍起,龙血满地,好些个公族宗室命丧当场。百里之外,皇城被围,一派兵戈扰攘之象。那时李明珏同李明珲不过十岁小儿,蜷缩在宫帘后瑟瑟发抖。十六岁的李明珞破门而入,给李明珏换了衣服,抹了泥,背着吓晕了的李明珲,在几个宫人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流落到民间,王公贵族就是亡命之徒。混乱之中,一个阿姐带着幼弟幼妹,一样是穷骨贱命。压了车辙的半个馒头,李明珞一口没吃,揪了小半块塞给李明珏,余下的喂给了惊魂未定的李明珲,这怕是李氏唯一的男儿了。金革声再起,号角声又来,噩梦在压身,牛头马面在敲门,眼看着不保,李明珲又一次吓晕了过去。李明珞抱紧了李明珏,同她讲,在这里等她,她一定会回来,说着,就没了身影。
秋况消疎,炊烟化作战火,李明珏守着不知死活的李明珲,等着不知死活的李明珞,在半块潮气木板之下战战兢兢。
前几日,她不过是一个锦衣玉食只晓得胡闹的公主。
夜风频起,疏剌剌地响,吹的,不晓得是一万破旌旗,还是一片破衣裳。夜里李明珞回来了,她推开门,银河皎皎映在她身后,月色清朗就如捧着金卮的一个寻常晚上。睇眄流光,漫天星斗都比不过她的皓齿明眸,李明珏不觉神摇意夺,耳畔如同火云烧,忽地就软了一身,出了一背虚汗。
前几日,她只当李明珞是个普通皇姐。
就着方晖,她撇开木板,爬到李明珞身侧。她倚着她,繁星透过残破屋顶静谧地洒在她们身上,在纷繁战乱之中有隔世经年之感。李明珞的手中,有一串葡萄。她一颗一颗地撇下,一颗一颗地喂给了李明珏。
葡萄好甜。
***
当年的茅屋,如今的诀洛城宫。
李明珏立于王城之巅,拂槛临朔风而眺远,镇敛眉峰,倾倒一盏苦沱茶。
阿姐若是还在,她就会明白自己在这里等她。
作者有话说:
明珞,只活在回忆里的初代白月光。
明珞(叹气):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第 4 章 国士之才
二十七年前,尘虚子开坛讲道,拂袖袍而论八荒,举治世而讲荣枯。时四海澄清,一派昌平,不曾显半分颓意,「尘虚子」,「国策门」,二词一时成天下笑。然不出两年,游园之变,南北乾坤大改。
诀洛城外,张子娥过一簇柏树林,携龙珥立于南门,仰看风卷流云,心有大梦之感。
天子李明珲怯弱平庸,漠北捋臂架刀蠢蠢欲动,宋国不朝已显不臣之心,梁国韬光养晦伺机而行。天下将乱,时局造就英雄,她自国策门来,要的便是遇势争雄,博个天下扬名。古来豪杰,落于青史不过区区两行尔,而她心中所求亦正是那两行竹帛刻篆。
天顺二十一年,张子娥受命下坛,渡江泛海,勘探地势,亲历风土。时势已不再是单薄的文字,是浮动的人心,是撺掇的暗涌,是脚下的厚土,亦是通天的大道。
蛰伏三年,一鸣动天,两袖之间清风过,布袍之下白云生,她有的是抱负,要的是相印。
青云之志,要在诀洛城见分晓。
张子娥驻足仰望城楼,感慨万分。李明珏有天家的讲究,也有兵家的招法。南城门连魏,恢弘大气,华梁缘云,北城门紧靠漠北,飞沙乱石,尽是机关。张子娥握紧龙珥小手,胸卷波涛,不甚感怀,忽敛袂回身,弯腰同她说道:「小龙,我无争夺天下之心,今后得将你过继于人。你看这诀洛城如何?」
龙珥一双稚嫩小手扯着袖子,蹙眉低吟,左顾右盼。许久,她仰着头,满脸孩气地对张子娥说道:「不,还请姐姐度我。」
张子娥笑着,拉她进了城门。
诀洛城是张子娥唯一的指望。李明珏名号一出世,改了好些人的命数,世间多少女子因她抛了针线,不必再叹道「争奈奴家是女儿身」。她张子娥,亦是其中一人。普天之下,任官位担臣子的女子,要么在诀洛城,要么自诀洛城出。李明珏是第一人,所站之地唤作希望,是暗云尽去后的霁月光风。可她一路上听了不少坊间传闻。有说李明珏近年来心性大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收复旧山河豪情意气的襄王,倒似一个只守不攻畏首畏尾的鼠辈。而且李明珏还沉迷女色,常做客烟花之地。更令人称奇的是她竟在王城里兴修一座学堂,专收十到十六岁的姑娘,传以诗书时事,十六岁以后自行出宫或者留于王宫。她每年亲自挑选更名赐字,多用「黛」,「皓」,「秋」等词,不明所以。
张子娥也纳闷,这当真是天命之主?
诀洛城之大,她见不着李明珏,只得拽着小龙跑去含香阁守着。她一白面女子,不施脂粉,天然浩气生于眉间,恨不得连额上都刻上家国天下四字,无半点女儿娇怯之样。一身月牙白在一水穿红着绿间分外扎眼,更别提她还牵了个十岁小娃。
来往之人议论纷纷,可张子娥神色不变一分。
钦红颜在小楼上瞅着水鸟华梁旁忽略不掉的白衣,用袖子虚掩着红唇称道有趣。她袅袅婷婷下楼来,晓风自莲步生,湿气往眸间挂,秋水转,似浸润了花下三更小雨。钦红颜以一绣花绸扇轻点张子娥右肩,那人回身,见一庭红杏花蕊,沾一身滑腻香气,而正色自若。腿倒是自觉软了一番,还是叫她的小龙给扶正的。
钦红颜软绵着话音问道:「姑娘可是在等人?」
张子娥直视她,回道:「正是。」
钦红颜很少头一回就被人这般看着。旁人看她,往往是虚勾着眼,不是吧咂着嘴一番品鉴就是咬着牙要生吞活剥。纵使是含香阁的姑娘,初次见她都难免受不住那一阵磨人心智的软骨媚意,常是扑闪着眸光羞涩非常。这么一个对视,她觉得被人不带颜色地看进了心坎里,让她以为自己不再是个风尘之地的卖笑人。
此人不俗,怕是有来历。
钦红颜因问道:「姑娘在等何人?」
「襄王殿下。」
钦红颜笑得花枝乱颤,一手搭在张子娥肩上,指尖轻轻地戏弄那白衫。
一直以来在含香阁堵李明珏的人多了去了,还是独一遭看到如此正儿八经站在门口堵人的。长得挺清秀俊逸一人,莫不是个呆子,李明珏哪里会从正门进?
钦红颜以酥软之处轻贴着她的右臂,递出的潮气妖娆淋漓,而张子娥依旧一脸清正凛然。钦红颜又一次暗叹道,这方面也是个呆子,就同她讲:「姑娘找襄王所谓何事?」
张子娥答:「天下大势。」
钦红颜眼中笑意又一次漾开,长睫如小扇兴着笑意,她许久不曾这般真心实意地开心过了。含香阁请来的逗趣小人,怕都不如面前这位哄得好。张子娥不知,可钦红颜清楚得很,李明珏最讨厌这帮子满口经略大势之人。她看到张子娥腰佩一麒麟君子玉,想到前几日那位客人摇头晃脑地吹嘘的新见闻——这尘虚子雪藏了十年的大弟子竟是个女子。她摩挲着袖子,含笑低眉,心想正是眼前这位了。
世道变了,自从出了李明珏,这般女子的确是越发多了。她把这比作李明珏难得能让她感到舒心的一桩好事。一身朝服或一片铠甲的臭男人她早就看腻了,偶尔来见几个正气女儿郎,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这样的时代也与她无关了。她做着自古以来由女人做的底层活,一张名牌贴下来,一生都被苍天压得翻不了身。世道变了,于她,又有何干系呢?好在她看得清楚,也看得洒脱,不过做一行爱一行罢了。就好像她如今心里放着李明珏,不过是随着这行当,一起爱了呗,还能怎么?
她不禁叹道,可惜了,至此多少人,想以玄纁聘此等幽隐,怎么就想不开来了诀洛城?李明珏早就不是以前让姑娘们活在阳光下的李明珏了,女儿家前赴后继奔向乱世求一番作为,却不知道,那个将她们从睡梦中唤醒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眯着眼想着不坏,兴许还有下一个李明珏不是?
她抿着浅笑盘算着,那个死不要脸的近几日总来弯酸她,她也不能闲着,得找个人来消消这口气。她身上的红绸有一搭没一搭地贴着张子娥挺直的身子,说:「那我帮姑娘。」
***
李明珏在大殿里来回踱步。
说好的送小茉花来呢?怎么送来个谋士?
她本该对着粉脸,采折柳枝,缠上花蜜,现下无处安放的手攥着一股子要死的浊气。
去你的钦红颜,怕不是得寸进尺?
此刻钦红颜正藏在一绸绮罗中,半撩香袖对镜补胭脂,而李明珏狠狠踹了一脚石柱子,在王座上气得乱颤。
来都来了,请吧。
张子娥振袖,着一身白衣上殿,眉定神凝,气宇清深,鞠躬行贤士礼,确是翩翩风范。抖腿怕是不太合适,李明珏撑座起身,神色陡然一变,眉尖不羁化作盛气,眼角春意裹了肃秋,玄色衣角瑞云纹缥缈,落落不迫。她扬眉,问道:「找本王有何事?」
区区数字,威仪尽现。
换作旁人,头回窥见天威傲气,不免被拖拽一番。张子娥尝见大山大河之势,不曾领略王侯贵胄,在李明珏天压之下,气势竟不次分毫。她再行一礼,回道:「请襄王以国士待我。」
以谦恭之态,放狂妄之词,大殿之上松风入,一玄一白在交锋,有平分秋色之感。
好大的口气,李明珏眼帘半垂,闲行数步,睨着出言不逊之徒,稳住笑意,问道:「国士?不名一文,本王为何要以国士待你?」
张子娥抬头,答得正气盎然:「在下师从尘虚子。」
李明珏莞尔:「不过是一山野老儿。」
张子娥又说:「在下有龙。」
龙?李明珏最不信的就是这个。两年前仙承阁降龙,请了她。而那邀约之笺,被她一甩手扔进炉子里当柴烧了。满口子的命数,天意,什么狗玩意儿?她姓李,是藩王,是同天子一胎所出,至亲亦至疏的皇室。仙承阁怕不是有异心,要逼她造反?早几年出这档子事,她一挽袖就上山把这帮子故弄玄虚的人给端了。顺带那什么国策门,还有那个白石山,全都端掉了事。没了这帮子山头派系,天下估计都就此清净了。
李明珏剑眉敛,有如一林中客剑客,微收锋刃,划于苍劲修竹:「预言所说,龙跟天下主,你望本王以国士待你,却有龙?」展露立场,却不露半点刀痕。
她嘴角轻勾,大袖一挥,话音陡转,剑锋乍现,说道:「笑话!」
李明珏移步下阶,细致打量这人,暗中哂道,一博名图利之人,生了出世离群之相,如今的荒野村夫,愈发会选人给自己造势了。她立定,问道:「龙翎跟从梁国太子,龙夷追随宋国公,你有的,莫不是降龙之日迟迟未现世的龙二?」
「正是。」张子娥丝毫没有被她的话语刺中,劲竹依旧咬定青山。
正是?正是个鬼。
正是因为这个龙二当日不知所踪,才给了好些江湖骗子一碗残羹。
李明珏不屑,玩味说道:「那还请让本王开开眼。」
张子娥带上龙珥觐见,不过是个十岁稚气小儿。
李明珏转身大笑,背对着张子娥,扬声说道:「龙翎善战,龙夷善政。」她回眸横眉,问道:「你的龙二又如何?」
龙珥在大殿上扒拉扒拉了张子娥口袋,掏出一颗蜜饯,吃了。
「善吃蜜果子是吗?」
李明珏大笑。抬手送客。
作者有话说:
玄纁:聘贤士所用的礼品。玄:黑色。纁:赤红。
钦红颜x张子娥:红颜姐姐业务水平一流,二话不说就先撩一下。
李明珏x张子娥这对冤家快被封杀了吧。再来几场正经戏,我贫瘠的词汇量就被二位大佬掏空了。
红颜:长得挺标致一人,怎么是个呆子?
尚未出场的苏青舟拍着墙:不要给我!不要给我!本公主最喜欢呆子了!
第 5 章 嵌宝凤钗
日柔烟清,人流如织,街上吆喝声起落,正是商铺酒肆热闹时候。张子娥牵紧了她那没见过世面东张西望的小龙,生怕这孩子被挤丢了。她过街穿巷去含香阁寻钦红颜,还不曾在亭台楼阁间觅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檐角,就赶巧碰上一顶软轿从旁边过。帘子半撩露出美人面,蓦地一声含春轻唤:「哟,张姑娘。」
张子娥闻声而立,身形笔直,那轿子斜倾,走出来的美人,明艳多姿。二人如此一照面,一花娇胜红玉,一清正赛冰晶,无须铺陈,径直占断了巷陌风光。
张子娥拍了拍小龙后背,一齐恭敬作揖,说道:「钦姑娘好。」
钦红颜弯腰摸了摸龙珥脑袋,眉眼带笑地问:「姑娘可是在找我?」
张子娥颔首,道:「钦姑娘引荐之恩,怎酬答?」
钦红颜才倚着绣栊补了妆,眼波流转时分,比方才见着更添几分风采。张子娥瞧在眼里却不大知晓其中缘故,只听钦红颜含蓄地推辞道:「这会子便见着张姑娘了,想必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怎敢有酬答一说?」
她漫不经心地虚瞥着那顶软轿,心想这便是张子娥给她的酬答。含香阁是有头有脸的地方,姑娘们哪是能轻易出来走动的?面子这么大能请得动她钦红颜的,放眼全城又还能有谁?钦红颜琢磨着,细指在袖中敲打盘算着诀洛城宫的玉墀究竟长个甚么模样。她遥思之余只道是可惜了眼前人,大好前程,好似被自个儿给毁了。不过凭她对李明珏的了解,想必也不会启用一玄乎谋士,内心愧疚就少了些。
她心里想着这些,又听张子娥说道:「襄王是襄王,钦姑娘是钦姑娘。」
君子多礼多迂腐,钦红颜好生不习惯,回着:「当真不必了,姑娘大才,襄王既然无心,我为姑娘指另一条路。」
张子娥问道:「可是指镇北侯?」
「不错。」
她已为张子娥传出消息,镇北侯李守玉爱才,定会相助。诀洛城中能镇得住李明珏的,怕也只有镇北侯了。虽说她常听李明珏无事叨叨她与这位王叔政见不和,可尊敬和意见,到底还是两码子事。
钦红颜说:「镇北侯每月初十会在候府论事,姑娘届时去,定能有所获。」
张子娥拉着小龙行礼相谢。钦红颜微微点头,回了轿子。
***
钦红颜也不是成心想逼李明珏,不过是在这段关系中感到疲累罢了。
她坐在轿子里,头上那支嵌宝流苏凤钗跟轿子一起晃。照理说凤钗常作定情信物,那日李明珏随随便便地拿来,二话不说地簪上,待到她走了,钦红颜才晓得头上戴的是个什么玩意。定情?李明珏送的东西当真了便是输了。
姑娘们口中似仙人宫阙般精雕细刻的诀洛城宫,钦红颜每回皆是逞强应和,今日若不是托了张子娥的福,不然谁知道哪辈子才能见到。她二十八了,光阴如流水,转眼便三十,李明珏可以耗着,她不行。她攒了好些钱,可乱世将起,钱不过是转瞬浮财,哪里有权力傍身顶用?她也非眼高手低硬要靠着李明珏,只是李明珏不放手,她找不了下家,也没人敢接她。当然这些也都是违心话,她心里有李明珏,才会如此怨怪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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