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三婚了》作者:阮阮阮烟罗
文案
一次落水昏迷后,我失去了整整八年的记忆。
记忆里,我是未出嫁的少女,是沈皇后的女官,皇后娘娘临终前托付我照料太子,未满十岁的小太子在母后的吩咐下,泪眼婆娑地唤我“小姨”。
然而苏醒时,我年纪轻轻就已三嫁,是全京城名声最坏的轻浮女子,昔日哭唧唧的小太子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也是我的第三任丈夫。
这八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十分惊悚。
1 小姨只是一个曾经的称呼,女主和男主没有半点亲戚关系。
2 男主比女主小八岁,绿茶味黑莲花,身心只女主一个。女主真嫁过两次,和其中一任前夫曾是身心意义上的夫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姐弟恋
主角视角虞嬿婉萧绎配角云峥谢沉
一句话简介:男主他不想变前夫
立意:相信真爱的可贵。
第01章
天擦黑时,在王府坐了一天的我,眼见萧绎亲自去厨房为我煲汤,终是坐不下去了。
“我出去走走,不在府内用晚饭,你们去告诉王爷,请王爷不必煲汤也不必等我,早些用膳歇息。”
给府内侍女留下这一句后,我负着天大的亏心事,逃跑似的,拉着绿璃就往外走。
绿璃听我话牵来马车,问:“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因不知该如何面对为我洗手作羹汤的萧绎,想先离开晋王府,离开萧绎一段时间。
“随意吧。”我叹了口气道。
绿璃却认真问:“随意在哪里?”
心慌意乱之下,我都忘了绿璃是一根筋的痴心智,理解不了含糊不清的话,必得旁人将话说得敞亮清楚。
找个茶楼酒馆之类的地方坐一坐吧,这样想时,一个酒肆的名字,自然而然地从我舌尖滚了出来,“春醪亭。”
绿璃像知道这地方,也不问我具体地点,“哦”了一声,就扶我上车,扬起马鞭,驱车前行。
我却不知这春醪亭到底在哪里,我现有记忆的十六年人生里,未曾去过春醪亭。尽管我如今不是十六岁,而是二十四岁。
昨日黄昏,年纪二十有四、身为晋王妃的我,在自家府邸游园时,不慎脚滑摔进了池子里。
虽然被人及时捞上来了,虽然性命无虞,但在昏睡了一夜醒来后,我失忆了,失忆了整整八年,以为自己才十六岁,尚是沈皇后的女官。
十六岁的我,记忆还停留在沈皇后撒手人寰的那一天,沈皇后临终前将太子托付给我照料,并让太子唤我为“小姨”。
我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八岁的小太子萧绎,在母后的吩咐下,泪眼婆娑地仰面望我,他哽咽着唤我“小姨”,晶莹的泪珠簌簌滚落。
而二十四岁的我,在落水昏睡一夜醒来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萧绎。萧绎已不是哭泣的孩童,他年纪十六,是风姿如玉的少年,身份不仅从太子降为了晋王,还成了我的夫君。
准确地说,是第三任夫君。
据绿璃所说,我在嫁给萧绎前,已嫁过两次。
第一次,在我十六岁那年、沈皇后薨逝数月后,我嫁给礼部尚书谢守仁,谢尚书在我嫁过去后没多久就病逝了,此后我开始在谢家守寡。
守寡的那几年里,我渐渐守出了名声,因我身为寡妇却春心暗动、不安于室,常出门与纨绔子弟宴饮厮混,以至京中小儿都知谢家孀妇有多放荡轻浮。
在此期间,我结识了博阳侯世子云峥,与云世子渐渐打得火热。
二十岁那年,我正式出了谢家的门,嫁给了云峥,成了博阳侯世子夫人。
此事已足够震惊世人,而在与云峥结缡三载后,去年冬天,我以云世子夫人身份,与人私通的丑闻,再一次令世人瞠目结舌。
本来早就名声败坏的我,婚内与人私通,虽是无德之举,但也不算出人意表,不至引起轩然大波,可我那私通对象,竟是昔日旧主,比我小上八岁的东宫太子萧绎。
此事一经爆出,立即传遍朝野,震惊天下。民间热议如沸,百姓们恨不得拉我这淫|妇去浸猪笼时,萧绎这奸|夫,也在朝堂上遭到了严厉声讨,不少朝臣集体上谏,道太子失德,难为天下表率,甚有大臣直接就跪求皇帝,废太子,正人心。
也许若萧绎在此时下道罪己诏,与我这淫|妇一刀两断,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萧绎却坚持要娶我为妻,于是此事最终的结果便是,我与云峥和离,萧绎太子之位被废,我与萧绎成了晋王与晋王妃。
因萧绎为个人私情,失去了储君之位、失去了皇位与江山,时人将我与萧绎的这场私通,讽喻为倾国之恋,京城市井街头甚有童谣唱出,道:“谢家妇,云氏妻,堕东宫,坠尘泥。”
自此,倾国荡|妇虞嬿婉之名,天下无人不知。
我的名声烂若淤泥也就罢了,我并不在乎,可萧绎原本清白的好名声,也随着我坏了。
本来萧绎虽身体病弱,但因性情温良、行事仁厚,在百姓心目中圣洁如白莲花般。在与我丑事传出、并执意娶我为妻后,他非议缠身,大失民心。
不是每位皇子都可做个富贵闲人,萧绎若无太子之位,若无民众支持,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当年沈皇后临终时之所以会将萧绎托付给我一小小女官,实是因无可奈何,因她虽贵为中宫,实际却是副空架子,身后无一人可倚仗托付。
沈皇后的父兄早年就战死沙场,沈皇后既族内无人,又与皇帝夫妻情淡,皇帝宠爱秦贵妃,秦家在前朝势力深厚,而秦贵妃本人又育有一女二子。
沈皇后知道,她一死,中宫之位就是贵妃秦氏的。沈皇后担心爱子遭到秦氏戕害,临终前托孤于我,希望我能陪伴照顾萧绎,希望萧绎能平安长大,避过来自秦氏的明枪暗箭,最终坐上景朝皇位。
只有登上帝位、权掌天下,才能真正的平安。东宫是通往帝位的唯一途径,而民心是势单力薄的萧绎,所背靠的最坚实的倚仗,然而我为满足一己情|欲,勾引少年萧绎,把萧绎的太子之位勾没了,名声也勾坏了。
沈皇后对我有大恩,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对不起沈皇后,也对不住萧绎,又如何能在晋王府中安坐,安心地看着萧绎为我洗手作羹汤。
自沈皇后病逝,至我成为晋王妃的这八年里,诸事我皆不记得,都是由绿璃今日白天讲与我听的。尽管期间听得我目瞪口呆,但我不会有半分怀疑绿璃话中的真假。
绿璃不会对我说谎。绿璃六七岁时就因病烧坏了脑袋,被家人抛弃,流浪街头。在我将她带到虞家收留后,心智痴诚的绿璃,从此就只认我一个人。
心智有缺的绿璃,待我是一根筋的赤诚。因在与我初见时,旁人令她唤我为“小姐”,从此她再不改口,哪怕在我离开虞家,将她带到沈皇后宫中后,她也依然对我一口一个“小姐”地叫着。
如今我是晋王妃,绿璃仍唤我为“小姐”,想来我在谢家、云家为妇时,她都是这样唤我。
这八年不仅对我来说是沧海桑田,对萧绎、云峥等人、对旁观看戏的世人,也是世事多变迁,独独对绿璃来说没甚变化。
谢夫人也好,云夫人也好,虞女官也罢,晋王妃也罢,小姐都还是她的小姐,小姐一直和她一起,没有一天分开过。
我想得感慨,撩起半幅车门帘,看向正驾车的绿璃。我现存的十六岁记忆里,绿璃还是憨纯的少女,而眼前的绿璃,虽心智仍如痴童,但容貌是结结实实长了八岁,已是二十余岁的大姑娘了。
想得动情的我,忍不住要对绿璃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时,转念又想绿璃听不明白,话头也跟着转了,“等到春醪亭酒肆,点个烧鸡给你吃好不好?”
华灯初上的京城夜色中,绿璃一声欢呼,“好耶!”
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后,在敦泰坊四合街角停了下来,我扶着绿璃的手下了马车,见眼前就是春醪亭酒肆了。
与京中繁华酒楼相比,这间酒肆只巴掌大点地方,连正经门匾也无,就门口挂了块小木牌,上书着的“春醪亭”三字,都已斑驳掉漆了。
然而地方虽偏虽小,酒菜味道却似不错,我与绿璃走进肆中时,见肆内生意兴隆,乌泱泱坐满了酒客,只近角落处还有一两张小桌空着。
酒肆小二见有客至,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边致歉笑说“对不住贵客”,边客气地引我和绿璃往角落里的空桌走。
酒肆中的酒客,多是布衣出身的贩夫走卒,但角落处却坐有一名锦衣公子,身着紫罗云丝袍,腰束白玉蹀躞带,通身气度不凡,手边还放有一柄镂金宝剑。
因这般人物当是恣情任性、鲜衣怒马,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身在这简陋小店就似尘土中的明珠、黑夜里的萤火虫,实在太过扎眼,我在走近前去时,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锦衣公子似无所觉,头也未抬,仍是垂眸慢饮着杯中酒。而他身后侍立的随从,却悄悄抬眸看我一眼,又落下看他家公子,又悄抬眸看我,又落下看他家公子。
眼珠子似乎很忙,但不知为何要这么忙。
我心觉有一丝古怪时,衣袖忽被人轻牵了下。是身边的绿璃,她眼巴巴地望着我道:“小姐,烧鸡……”
小二已将桌子掸干净了,我在与锦衣公子相邻的角落小桌前坐了,向小二吩咐道:“来一壶淡酒,一只烧鸡。”
小二动作麻利,应一声后,很快就将淡酒和烧鸡送来。我因仍被那八年记忆深深震慑着,没有享用美食的心思,就边看绿璃大快朵颐,边抿着一杯淡酒、暗想心事。
却也没法静心细想,因酒肆嘈杂得很,酒客们多已喝得半醉,借着醉劲畅所欲言,拉扯着京中新鲜事当下酒菜,人声鼎沸。
连聊了近来京中几桩新鲜事后,有几个五大三粗的酒客,似乎觉得都不够带劲,又将话题转到了晋王夫妇身上,聊起了我与萧绎去年冬天的那场婚礼。
一酒客挑着眉毛坏笑道:“晋王成亲,王孙公子们理当上门祝贺,你们说,那些送礼的宾客里,有没有云世子啊?”
另一酒客就捋着山羊胡,“嘿”地一声,“要我是云世子,我就在婚礼上送那女人一瓶砒|霜,毒死她个红杏出墙的荡|妇!”
“砒|霜也是便宜了她”,又有酒客横眉竖眼地拍桌子大嚷,“对付这样不忠于丈夫的女子,当拉着她游街示众,游她个三天三夜,再浸猪笼,以儆效尤,看天下还有哪个女子敢不守妇道!”
我听着那几个酒客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我进行声讨,个个义愤填膺地唾沫横飞、满脸通红,好似我给博阳侯世子云峥的那顶绿帽子,是戴在他们头上,他们联起手来,不仅是要对我进行围剿,还要围剿所有可能离开丈夫的女人,要天下所有女人都得对男子死心塌地。
对我过去八年屡次出墙的轻浮行径,我原是有几分心虚的,但此刻听这几个人大放厥词,我逆反之心上来,憋不住腹诽,朝绿璃说道:“男子既三妻四妾,为何又非要女子忠贞至死呢,人这一世长久着,女子中途变心,多爱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嘛。”
原是我说什么,绿璃都会说“小姐说得对”,但这会儿,她的嘴巴里塞满了香喷喷的烧鸡肉,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边努力往下咽,一边真诚地“嗯”了一声。
我得到肯定,又继续道:“依我看,女子若变心,男子当做的不是想着抓人浸猪笼,而是当好生自我反省,反省他自己是否是不值得被爱,女子才会绝情离开。”
这一回,未等得到来自绿璃的肯定,我就先感觉到一道锐利如雪刃的冰冷眸光,不是来自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酒客,而是就来自我的邻桌,来自那沉默饮酒的锦衣公子。
他抬起眸子看我,双目幽沉神情莫测。而他身后的随从,面色明显地浮起忧虑,目光飞快地在我和锦衣公子之间掠来掠去,两只手都绞在了一起,好像在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我不懂那随从在担心什么,也看不明白那锦衣公子的眼神,就感觉心里被这公子盯看得毛毛的,全身不自在时,还止不住微微发冷。
虽不明白,但出门在外,宜结善缘而非恶缘。我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轻咳一声,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对锦衣公子道:“相逢即是缘,这位公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我自认为态度和气,言辞客气,十分地礼貌得体,可为何,为何在我话音落下后,锦衣公子幽沉双目陡然雪焰盈然,他冷笑一声,竟起身掣出手边长剑,挟凛冽杀意,向我走来。
第02章
三尺长剑,出鞘泠然有声,嘈杂的酒肆瞬间就安静了不少,连那几个大放厥词的酒客都收了声,似酒醒了大半,怔愣地望向执剑的锦衣公子。
我亦惊怔,怔看那锦衣公子提剑向我走来,唇际衔着冷笑,而寒沉的眸底燃起怨恨的火焰,“我说过,你若再招惹我,我就杀了你!”
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只是邀你喝杯酒而已,这算什么招惹,为何要杀?
我尚因震惊迷茫而未有所动作时,那锦衣公子的随从,已连忙抢近前来,紧攥住他家公子的手臂,结结巴巴地劝道:“世……世子……不可……”
世子?从我今早苏醒到此刻,我听人提说到的世子,就只有博阳侯世子云峥,难道眼前这位就是我的前夫——云峥云世子?!
我在与云峥的婚姻中红杏出墙,让云峥被全天下人非议嘲笑,若眼前这人就是云峥,那与我可就不是无冤无仇了!
可若眼前这人就是云峥,绿璃为何不早提醒我呢?!
眼看那柄长剑离我就只一步之遥,那随从似乎也拦不住他家世子,这时候我也没空问绿璃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只能避其锋芒、走为上策。
我拉紧绿璃的手,就要起身跑路时,忽然酒肆门帘一动,微有寒意的初春晚风挟一丝幽幽药香飘入室内,头戴莲花玉冠、身穿银纹素袍的少年走进肆中。
“本王府中侍卫箭术尚可,云世子若是轻举妄动,莫怪利箭无眼。”
虽嗓音是长久抱病之人的轻弱,可这淡淡一声落在肆内,不啻是道惊雷,震得肆内中人大惊失色。
糊纸的酒肆长窗上,映着道道张弓拉箭的威武身影,肆外羽箭密布,俱对准着此刻肆中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云世子云峥。
店家酒客俱骇得呆若木鸡,肆内静得几乎针落可闻时,是云世子的随从最先反应过来,他向来人躬行大礼,“小人参见晋王殿下”,又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殿下误会了,世子爷只是欲请王妃赏剑,并无他心……”
随从忠心护主,且有几分胆色与机灵劲,可他家世子爷,并不就顺着搭好的台阶下。
正被肆外几十道利箭对准着的云峥,面上不但毫无惧色,眸中还浮起轻蔑的神气来,望向少年的目光锐冷如箭,“王爷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外面的箭再快,难道能快过我的剑吗?!”
缓缓走近前来的少年,我的第三任夫君,曾经的东宫太子,如今的晋王殿下萧绎,面对云峥手中的冷剑,亦是面不改色。
“世子欲为逞一时之快,断送博阳侯府的百年基业吗?博阳侯唯有世子一子,世子今夜若走不出这酒肆,岂不是要博阳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少年萧绎走至我与云峥之间,以自身拦护,为我挡下那杀气腾腾的剑光,“世子若是放不下旧事,尽冲着本王来,与本王妻子无关。”
我十六岁记忆里的萧绎,还是七八岁的孩子,搂依在我怀中时个头刚到我心口,可此刻眼前的少年,颀长身量已甚于我,尽管因多病身形清秀,可背影坚韧如松如竹,似可为我遮挡雨雪风霜。
酒肆外箭在弦上,酒肆内冷剑寒光,初春夜里的酒肆气氛,死寂僵冻如寒冬腊月里的严冰时,一声难忍的轻低咳嗽声,令这冰面微裂缝隙。
是萧绎,他身体不好。我忙近前关怀,握他手时感觉他手冰凉,更是担心,急问他夜里出门怎不多穿件衣服,又忙道:“快回府吧,你若冻病了,我怎能安心。”
眼角余光处,云峥持剑的手似是微沉了沉。我抬首看向四周,目光环视过一众店家酒客、还在啃鸡爪的绿璃、那机智忠心的随从、以及云峥云世子,虽难掩尴尬但不失真诚地道:“不早了,大家……都各回各家、早点睡吧。”
鸦雀无声的死寂中,萧绎反握住我手看向我,澄澈眸中清浅的笑意,似映在水中的月光,“好,我们回家。”
许是忌惮肆外的弓箭手,为了博阳侯府后继有人,不想和我同归于尽,我与萧绎离去时,云世子理智地没将长剑扔过来将我扎个对穿。
只是尽管我离开时一步也没回头,但身后云世子的目光始终使我如芒在背,那发自心底的深重怨恨,似淬着冰雪的寒刺直刺进我血肉中,令我在走出酒肆、迎面被夜风一扑时,不禁略抖了抖。
我刚微一抖,身上便被披了件女式披风,是萧绎从府中携来的。他这般细心,却没给自己带一件,我忙拉着他进马车避风,萧绎身体从小就不好,在风中站久了,有可能会病上几日的。
马车驶动,两边是王府侍卫扈从。好在萧绎虽被贬为晋王,虽素来不为他父皇所喜,但晋王府该有的建制还有,若是没这些王府弓箭手,今晚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白日里我问绿璃过去八年的事时,曾细问她云峥其人。绿璃对云峥原就五个字——小姐的前夫,但因我问,讲了不少旁人对云峥的评价给我听,我从那些话里,大抵知晓了云峥的性情为人。
简单讲,一个不好惹的天之骄子。云世子这般生来众星捧月、烈若骄阳的人物,却在我身上栽了个奇耻大辱,定不可能忍气吞声一辈子,必要设法一雪前耻的,只不知他是“雪”我一个就能解恨,还是要连带着奸|夫一起。
辘辘马车行进声中,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将身上披风扯盖在身边萧绎身上,道:“我不是留话说出去走走就回吗,殿下为何不早自歇下,要亲自出来寻呢?”
萧绎看着我道:“我怕你不回来。”
真是奇怪的话,现在的我,除了晋王府,是无处可去的。宫里已没有了沈皇后,虞府并没有我的亲人,谢、云两个曾经的夫家也已与我无关,我除了回晋王府、回到萧绎身边,还能去哪儿呢。
且就算我有能去的地方,我也不能离开萧绎。待我有大恩的沈皇后,对我有重托,可我不仅没能完成沈皇后对我的嘱托,还将事情砸了个彻底,如今情形比沈皇后故去时更糟糕,我必须为此负责。
但怎么负责、怎么力挽狂澜,我一时想不出法子来,只能先顾眼前事,问萧绎道:“殿下怎就寻到了春醪亭?是过去八年里,我们曾一起来过这里吗?”
萧绎牵着我的衣袖,令我与他坐近些,掀起半边披风裹在了我的身上,“春醪亭虽是间小酒肆,但店中桑落酒的滋味很好,不输禁内。”
应是过去八年我和萧绎来过春醪亭,失忆的我才会在绿璃问地方时,张口就说出“春醪亭”三字,至于云峥云世子今夜出现在那里,大抵就只是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吧。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云世子与我的孽缘,着实是深得很啊。
刚在心中微一感叹,我就想起另一件事来,正色对萧绎道:“你这身体,怎能喝酒呢?!”
话刚出口,我的“正色”就绷不住了。记忆里还是孩子的萧绎,身体虽自小比同龄人弱些,但也不至似如今这般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少年萧绎身体这样病弱,不会是这几年里我拉着他东喝西喝喝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对萧绎道:“不……不能喝酒,往后……殿下往后都不要喝了……”
萧绎微眨了眨眼看我,“我听你的,你不让我喝酒,我就不喝了。”乖顺的神情仿佛还是曾经的孩童。
萧绎幼时的体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沈皇后常年抱病,略受刺激就犯心疾,没有心力时刻抚育爱子,所以许多时候,是我这个凤宫女官,奉沈皇后命,陪在萧绎身边。
我虽身份只是沈皇后的小女官,但沈皇后待我如同小妹,我口中唤萧绎为“太子殿下”,而心中视他为亲人。萧绎是个天性和善的孩子,知他母后信任我、知我是真心待他,与我一起时,十分地温顺听话。
却也太听话了,连我勾引他他都听,结果把太子之位给听没了。
我想得头疼,手攥着披风一角时,忽一记忆片段如落花逐水闪掠过我的脑海。我因此怔愣时,萧绎注意到了我的出神,问道:“怎么了?”
我缓缓道:“……我……我好像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马车正转弯拐过街角,车身微斜晃时,车厢中壁灯灯火一暗,使得萧绎清澄双眸微有幽影,他边注视着我,边慢慢攥紧我手,轻声问道:“想起了什么?”
此刻与萧绎共披一道披风的情形,令我脑海中浮掠过相似的情景来,那是在沈皇后薨逝之后,景朝新后乃是曾经的贵妃秦氏,秦皇后人前善待太子萧绎,暗地里却使毒计令萧绎染上重疾。
秦皇后令医官称太子染上疫病,东宫因此被禁军重重围守,许多宫人也被赶出监禁,最艰难的时候,萧绎身边唯有一个我,他因疾病浑身冰冷,一重重被毯盖上去也生不出半分暖意,我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暖他,将他紧紧拥在怀里,与他裹在一床被子中。
我在萧绎询问下,将想起来的这点事告诉了他,叹道:“我只听绿璃说那时候不容易,原来是这样险难。”
萧绎眸底的幽色,无声地化在明亮的灯火中,“都已经过去了”,他温声说着,望我的眸光亦是温柔如水,“你我再不会有那样的险事了。”
少年,现在你的处境,可比那时候更危险啊,那时你还有个太子的名号护身,秦皇后要弄你都不敢在明面上只能使阴招,如今你被贬为晋王,名声也是一塌糊涂,秦家人要弄死你,可比从前容易多了!
我在心中忍不住发愁时,见萧绎似根本不了解他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神色间半点不忧心,只是微笑着看我,眸中全然倒映着我的身影。
那个幼时读圣贤书,道日后要做清明天子的小太子,如今已长成恋爱脑的形状了。
而我,是罪魁祸首。
回到晋王府后,萧绎第一时间令人呈上他亲手为我做的笋肉羹汤,我想着萧绎这双手原是该拿太子印玺的,纵羹汤滋味鲜美,也难有胃口,只能为不拂萧绎心意,勉强用了半碗。
从春醪亭回来就已是亥时,等一顿晚膳用完后,夜已深沉,理当就寝。王府侍女伺候宽衣洗漱后熄灯退下,我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想着身边之人是少年萧绎,心中是说不出的别扭。
其实我与萧绎早就同榻共寝过,不仅是今夜那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里,曾经沈皇后在世时,日常我陪伴萧绎,偶尔也会与他同躺一张小榻休憩,但那时萧绎还是个孩子,我与他是女官和太子的身份,而不是,夫妻。
我别扭着别扭着,身体往榻边挪了又挪,半条腿已垂在榻畔,就要开口提出和萧绎分房睡时,暗色中一只手轻轻地覆在我手背上,萧绎的嗓音在旁轻轻道:“你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我没说话时,又听黑暗中萧绎低声道:“我只有你了。”
我与萧绎的“奸情”被时人讽喻为倾国之恋,萧绎为我丢了太子之位、丢了江山,已遭世人鄙夷轻视,若我在这时再离开他,那他一无所有,要彻头彻尾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话了,他的确是,只有我了。
萧绎放弃一切,只为拥有与我的“爱情”,若是这“爱情”也出了问题,萧绎他心里承受得住吗?
“……不会离开的”,我默默将那半条腿收回榻上,轻拍了拍萧绎的手道,“别多想,很晚了,睡吧。”
在萧绎重新成为太子、登上皇位前,我不会离开他。这是我欠沈皇后,也欠他的。
终是没将分房睡的话说出口,虽心里的别扭劲儿挥之不去,但因这一日精神饱受冲击,身心疲倦,黑暗中渐渐困意如潮水涌了上来,我也就和衣睡过去了。
昨日一觉醒来,我失去了八年记忆,白天听绿璃讲述过去时惊了又惊,夜里出去散心差点死在前夫剑下,而今日我睁眼醒来后,已能冷静地接受现实,并认真思考当做之事。
第一,我要设法令萧绎重新成为太子、甚至是皇帝,彻底扫除秦氏一党对他的威胁。
第二,我要设法使自己恢复记忆,尽管从绿璃口中我将那八年间事听了个大概,但不亲自想起,总觉得那是另一个虞嬿婉,还是自己将诸事都记起的好。
第一个目标,凭我个人之力是不可能做到的,萧绎当被朝中重臣支持,才有可能再度入主东宫。
与晋王府属官一通长谈,大抵了解了如今朝中局势后,我将这位重臣人选,选为了谢沉谢右相。
谢沉虽才二十有六,但出身名门,身居右丞相高位,深受皇帝器重,乃是朝中清流之首,天下人读书人的榜样。若此人肯支持萧绎,可直接逆转萧绎当前所处危局,我当设法说服此人助萧绎夺嫡。
此外,与谢右相多加接触,对我恢复记忆也有裨益。这位谢沉谢右相,乃是我那八年记忆里的旧人,是我第一任丈夫的儿子。
第03章
昨夜马车上与萧绎共披披风时,我记起了与他同裹被子的旧事。由此看来,相似情景可唤起我失去的记忆,我想要尽快恢复记忆,就应多接触那些被我忘记的旧人,并与他们做些与过去类似的事。
云峥云世子虽是我的旧人,但此人危险,接触需谨慎,我还是先从谢沉谢右相开始好了。
据绿璃所说,我是在十六岁那年嫁进了谢家。那一年初冬,礼部尚书谢守仁病入膏肓,谢老夫人想以冲喜救爱子性命,我就在谢尚书病重昏迷时成了他的继室,成了谢沉名义上的继母。
嫁入谢家十几日后,我就成了寡妇。后来谢老夫人也因病去世,偌大谢家除奴仆外,就只有我与谢沉。
绿璃眼中,我与谢沉相处尚可。虽然我在谢家守寡时很不守妇道,常出门与外男饮酒厮混,但谢沉未曾因我败坏谢家门风,与我有过只言片语的冲突。
对我这个小他两岁的继母,谢沉恪守孝道。尽管我这继母当得不大像样子,谢沉这继子从未有过忤逆不孝之举。
二十岁那年,我同谢沉断了继母子关系,离开谢家,嫁给了云峥。自此,我与谢沉就再无交集,未再入谢家大门,谢家之事,也不再掺和。
但如今为了萧绎,我却得主动掺和掺和,努力和谢沉拉近关系、拉好关系。
今日恰就是谢老夫人的忌日,谢沉既是孝子贤孙,定会告假在府中祠堂祭拜祖母,我为此令人备下车马,就携绿璃往谢家去。
路上经过一家酒肆时,我想起昨夜之事,问绿璃道:“昨晚在春醪亭,你为何不告诉我,邻桌之人就是云峥呢?”
“是小姐说要不认识的啊”,绿璃眨巴着眼,将我与云峥和离时对云峥说的话,复述给我听,“往后一别两宽,就当你我从未认识过。”
所以昨夜绿璃明知那锦衣公子就是云峥,却也一声不吭,连个眼神也不给,就当不认识。
我无语时,想那个“我”也真是心大,给人戴了世人皆知的绿帽子,还跟人说要“一别两宽”,如云世子那倨傲性子,怎宽得起来呢?!
若似谢沉那般沉稳内敛,倒还有可能。他既能宽容不守妇道的继母,也许哪怕妻子红杏出墙,他也能体体面面地和离,放下这段孽缘。
因我是晋王妃的身份,马车抵达谢府后,门上火速去通报,没多久谢沉就亲自来迎,揖身行礼,“微臣参见王妃。”
我失忆八年,忘了谢沉此人,自也不知他生的是何模样,这时抬眼看去,见他着一袭月白袍服,容色庄谨清疏,气质温和内敛,宛是一泓深水。
“谢相不必多礼”,我微一抬手,请谢沉起身后,道明来意,“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忌日,老夫人曾是我的婆母,我理应上门祭拜。”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我嫁给云峥后就没上门祭拜过,我厚着脸皮,将话说得面不红气不喘,谢沉是涵养体面人,自不会揭穿,替他祖母得体客气几句后,按仪引我往谢府祠堂。
谢氏先祖乃景朝头号开国功臣,谢家是景朝最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历代贤臣辈出,纵代代为官清廉无私,但因历朝天子赏赐,谢府占地颇广,厅阁轩峻,庭院深深。
至谢府宗祠,悬匾“垂范百世”乃是景朝太|祖亲笔,两边一副长联,“崇儒安邦,忠孝仁慈兴盛世,慎终追远,诗书礼义继家风”,则是景朝太宗所书。
踏入祠中,迎面是一眼望不尽的牌位遗像,森森如山海之影,谢沉因引路走在我之前,那沉甸甸的阴影就似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我随谢沉步伐来到谢老夫人遗影前,拈香祭拜后,又从侍女手中再接过一支燃香,走至谢沉之父——礼部尚书谢守仁遗像之前。
我与谢家唯一的关联,就是曾经与谢尚书的冲喜之姻,想与谢沉拉近关系、拉好关系,只能从这一点上着手。
就做伤怀之状,我边给我的前前夫谢尚书上香,边以长辈身份自居,对谢沉含悲叹息道:“你父亲是朝中能臣,我年纪尚小时就对他十分景仰,可惜我与他是有缘无分,只做了短短十几日的夫妻,不能相伴此生。”
为配合这番说辞,当挤出点泪花儿才算情真意切,但我暗中努力无果,挤不出眼泪来,只能将“思念谢尚书、可惜夫妻缘淡”的话来回掰说。
我边说边偷眼看谢沉,见他眼睑低垂、神色沉静地听完了我的哀悼,向我略垂首躬身道:“请王妃节哀,家父在天有灵,定不忍见王妃哀戚伤身。”
我也哀不下去了,喉咙都有点哀说干了,就顺着谢沉的话,缓缓收了伤怀神色,道想用杯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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