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遍修真界》作者:暮寒公子
文案一:有人问洛九江:“你道侣血脉神秘到不可言说,师父亦是灵蛇命定之人,随便一个朋友不是饕餮后代,就是老祖亲孙,再不济也是阴阳之身……你莫不是气运之子吧?”
洛九江笑道:“哪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文案二:漫漫长生路上,洛九江劈荆棘,斩星月,广交基友,直抵刀神。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沉渊:“何人堪如洛九江,半生笑卧,一世疏狂。”
游苏:“天下千种自在,俱付杯酒,让洛兄一口饮尽了!
据修真界的传言:“洛九江这人,闻名就使人神往,相见足令人敬佩,若是和他一同相处个三五月,便可一生沉醉。”
注意事项:1.本文长篇升级流
2.CP为寒千岭X洛九江,主受。
3.重要的话说三遍,主角很强,很强,很强,各种意义上的强。
本文曾用名《笑疏狂[修仙]》。主角不用金手指,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金手指。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九江 配角:寒千岭 其它:修仙、强强
作品简评:洛九江出身七岛,十四岁前只是个普通的炼气修士,但在意外拜师以后,他被卷入修真异种的争端,三千世界的精彩纷呈就此扑面而来。竹马的身份原来与创世神龙有关,新结识的朋友更是身具不凡血脉。举世罕见的天赋成为洛九江本人最大的外挂,少年就此踏上一条直抵巅峰的刀神之路。一个酣畅淋漓的升级爽文故事,主角洛九江苏天苏地又有理有据,动人心弦。作者文风细腻温暖,对配角的把握堪称惊艳,很燃的修真故事里掺杂着欢乐与浪漫,缓缓在读者眼前铺陈开来,让人不禁期待,主角将会在修真途中展开怎样的故事,又会遇到怎样的朋友,最终如何踞立修真界之巅。
第1章 洛九江
星辰诸岛位于青金海上,今天依然若往日安宁。
而在连星七岛之一的玳瑁岛上,位于洛家的族地中,在一处清亮的瀑布之下,一个黑衣少年正单手向上攀爬,皮肤被水冲刷的微红发亮。
在这条瀑布的最底部,一块仅容一人站立的石头上,另一个少年正于此端坐修炼。他身上整洁简朴的蓝衣早被打了个精湿,紧紧贴着皮肤,想来应该很不舒服,但他眉目间只有一派安定自然。
瀑布上的石头日日受水流冲刷,早就变的光滑无比,纵有工具也不好借力,何况要人徒手攀上?就更别提自从高处倾泻而下的水流阻力了。
然而黑衣少年一手竟还有余力背在身后。他脚下踩住一块溜光的石头,身子借力拔起,眼神看也不看便将手按住瀑布后的一处山壁,接着浑身肌肉绷紧用力,一卷腹便生生翻了上去。
半炷香后,逆流而上登至瀑布顶端的黑衣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神情很是得意。他将湿透了的头发随意在脖子上一绕,自己则吹了声警示性的尖锐口哨,便放松浑身力道,如坐滑梯一般,顺着水流任自己被冲了下去。
本来正在盘膝静修的蓝衫少年一听那哨音便睁开眼睛,毫不犹豫的闪开身来落到岸上。就在他双足立稳之时,黑衣少年已随着瀑布将要落到潭底,脑袋眼看便要撞上蓝衣少年先前稳坐的那块石头。
面对此情此景,两人都毫不慌张,黑衣少年甚至有余暇冲岸上的蓝衫少年一笑,随即右手抬起一掌击在水面上,压起了一人多高的水花,自己也借力反身弹起落于蓝衣少年身边。
而在两人脚边,一截线香正静静的点着,还剩下成人指节般长短的一段未能燃尽。
黑衣少年拧了一把袖子,一小股水流滴下来浇灭了线香。他脸上自得之色未褪,笑着回头来看了蓝衣少年一眼,“千岭,你瞧怎样?”
那被叫做千岭的少年眉眼中俱是沉静之色,他浑身气息安定如山间磐石,宁静若子夜幽林,几乎像个山野中的精怪。然而一听黑衣少年开口,他眼中慢慢浮上几点笑意,神情一下便灵活亲切了起来。
“我瞧不怎样。”寒千岭扬眉道,“你能不动真元而在一炷香之内攀到瀑布上是该欣喜,可为什么最后还要顺流而下砸我一下?”
“我喜不自胜,难以自抑,激动的连身子都沉了,不由自主就从上面坠了下来。唉,千岭,你怎一点情谊也无,见我跌下来竟也不托我一把。”洛九江掸掸衣角,反而倒打一耙。
寒千岭早知道洛九江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也不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一边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一套衣服换下身上早已湿透的衣袍,一边问道:“从双手到单手,你下次莫不是要只用两脚上去了?”
“这恐怕还有些困难。”洛九江笑道:“真要增加难度,我不如在背后负些重物,比如我洛家大门口那尊石狮子、祠堂里祭祀那口铜鼎,或者千岭你。”
他这话一出口,寒千岭再也绷不住那副超凡脱俗的神情。他没好气的反手拍了洛九江肩背一下:“去你的吧。”
洛九江大笑起来,自己也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件干爽的衣裳。两人的储物袋竟都是一般款式,俱是青底云纹,收口用墨带扎紧,一眼看去便知昂贵非常。
它们本是洛九江的大哥洛三淮从岛外回来时带给洛九江的礼物,一对储物百宝囊。洛九江一见之下十分喜欢,围着洛三淮好话说了一车,最后才问了一声可否送给千岭一个。
洛三淮登时就被气笑了。
这对储物袋原是洛三淮在一次宗门小比中赢来的彩头,不仅比一般储物袋容量更大,还能存储活物,更是件有品阶的法宝。谁知他这弟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手指缝宽的很,好东西还没焐热便要分出去了。
“已经送你的东西你要怎么处置我管不着。”洛三淮闲闲道:“大哥就是好奇,以后你要娶个媳妇儿,是不是也要劈开送千岭一半儿啊?”
“哪里哪里。”洛九江一本正经的作了个揖,“娘子皮肉娇贵,需要温柔以待,我若真有一个也不能拿去送人。倒是大哥英明神武、智勇双全,又从小看着我和千岭长大,也算千岭半个大哥。最重要的是大哥皮糙肉厚,劈开一半送人完全没有问题……”
洛三淮被这小混账噎的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茶碟飞掷出去:“滚滚滚,去找你那千岭玩儿去。”
洛九江仰头折腰避过大哥打来的碟子,一闪身便跃出了中厅。就在洛三淮喝茶顺气的时候,他又原路折了回来,从怀中摸出个早就准备好的玉盒,“大哥扔得我差点忘事。”
“什么东西?”洛三淮随口问道,漫不经心的打开了盒子。
玉盒一启,登时便灵气四溢,令厅中环境一清。却是一株岛内特有的含星草。
这灵草珍贵异常,能助筑基修士巩固修为,使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于炼气修士来说它就更为珍贵含星草能保炼气修士筑基。
洛三淮刚由筑基三层晋为筑基四层,正是需要灵植丹药固本培元的时候。宗门里固然下发过嘉奖的丹药,与洛三淮来说却并不那么适宜。他本来还想和同门结伴出去历练寻药,不想自己小弟却送上了一株。
“这是怎么来的?”
“一个月前族内小比,小弟侥幸,忝居第一,这灵草是我赢得魁首的奖励。”洛九江神气的一笑,眉眼间浮着一抹愉快的自得。
族内小比每十年一次,下至十岁孩童,上至二十岁青年,只要是炼气修为洛氏族人便参加。洛三淮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天赋过人,如今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由一惊:“别人也就算了,淙弟已经应是炼气九层巅峰,那一门青锋剑法也修炼有成,你是怎么赢过他的?”
不提洛四淙今年已满二十,足足长洛九江六岁,单是两人的修为就很有差距。洛三淮皱起眉头,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弟弟是怎么赢的。
“淙哥修为不低,但为人实在单纯质朴……”
洛三淮实在太熟悉自己弟弟的这路数,登时截断了他的话头:“好好说话。”
“哦,淙哥太过痴迷修炼,对世事了解不深,没多少实战经验,性格又太骄傲了些。我们甫一开场,我便拿话惹他下了剑,敲定了只同我比近身功夫,然后……”
接下来的话也不必洛九江说了,洛三淮虽然离家日久,对自己这个活宝一样的弟弟还很是了解:这小子天天水里浪,泥中爬。林中海上没有他不敢野的地方。更让人赞许的是他十分重视身体的强韧度,单论体修或实战功夫,同龄人没几个比得过他。
“虽然你赢了淙弟,但还是太过自负了。”洛三淮板着脸道:“你在台上只是和他口头决定了较量方式,小比章程中也未规定过不能使诈反悔。若是淙弟中途反悔拿起剑来,把你戳漏了也不违反规则。”
洛九江叹息道:“大哥离家日久有所不知,小比的规则已经有些改动,我和淙哥既然在众目之下说好了比赛方式,那中途反悔者便是输了。”
“改了?”洛三淮一愣,“好好地怎么就改了?”
洛九江不好意思道:“小比之前我和千岭一起撺掇的。”
洛三淮:“……”
见洛三淮不说话,洛九江误解了他的意思,具体解释道:“小比前我先摸清了族兄们的底细,千岭就陪我一起分析。我们都觉得无论是浪哥也好,沥哥也罢,他们虽然修为都高我一两层,但我也仍有一战之力。唯有淙哥只能智取,不能硬拼。他灵机一动,觉得可以从小比规则上做文章,我也就具体执行了一下……”
这下洛三淮算是对自己这亲弟弟心服口服:“千岭那孩子小时候是个天煞孤星,谁都不愿意挨他的边,只有你死活要拽着他一起玩,去哪儿都不愿分开。我那时只当你是小孩脾性,不想你们竟真是臭味相投,连一肚子坏水都同根同源。”
洛九江忙假模假样地谦虚道:“哪里哪里,大哥过誉了。”
“我没在夸你。”洛三淮真是被他气笑了:“这含星草你好好收起来,大哥不要。世上能固本培元的丹药灵植总有,但能保修士顺利筑基的灵草不多。你现在已经炼气七层,修至筑基指日可待,到时候正好能用得上。”
“东西不就是给人用的,大哥眼下比我需要,这灵草就给大哥用。”洛九江合上玉盒的盖子笑道:“要我收起来做什么,大哥当我是母鸡呢,还要把好玩意揉成个蛋,全都搂在怀里抱窝儿不成?”
“但你毕竟要筑基……”
“过段日子就是七岛大比了,难道我连点灵药名次都赚不来?”洛九江硬把那玉盒塞到自家大哥手中,示意他放宽心:“何况就是没这些外物,我也必能筑基。”
洛三淮没话说了。他接过那枚玉盒,只觉得心头满是骄傲和暖意。他注视着洛九江,这宝贝弟弟眉目俊朗,神采飞扬,一双眼里俱是不曾被摧折过的少年意气。
十四岁的炼气七层,洛氏族长最小的儿子,也是他们族中人人寄予众望的一块璞玉,与同年的寒千岭合称“七岛双璧”。
这块“璞玉”活猴儿般的一个筋斗翻出了大厅,两三下就跑远了。那渐渐变小的身影回过头来喊道:“大哥,我照你说的,去找我那千岭玩去啦”
洛三淮心口那点“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复杂心绪都被他一嗓子叫没了,差点没给一口茶水呛死。
果然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账。
第2章 陈氏
洛九江随手从储物袋中扯出一条发带把犹湿的头发束上,他齿间咬着发带一端吐字不清地问道:“明日族学里的课,你是要去的吧。”
“自然。”寒千岭笑道:“十年一回的音杀之术,我早有耳闻。”
以洛九江和寒千岭的天赋,族学里的那些启蒙课程自八岁后就再没用听过。
不过明日那堂课可十分不同:洛氏有位名叫洛沧的客卿,与洛氏很有些亲缘关系,严格论起来洛九江还能叫他一声四叔。此人修为深厚、地位高超,若非涉及到灭族大事等闲不会露面,只是每十年会出现一次,在族学里教上几堂名为“音杀”的课。
若不是他事先言明过只教资质优异的少年,只怕很有些半大小子的爹娘能拉下脸来跑进族学混课听。
“今天还是去我院里打坐?”洛九江系好了头发,手臂也熟练地搭上了寒千岭的肩膀,“我央后厨的袅烟姑娘做了深雪花糕,你可是有口福了。”
“下次吧。”寒千岭叹了口气,反按住洛九江的手。他抬起手臂后袖子便滑下一段,露出他腕上缠绕的一串佛珠,“我今日要回去侍奉母亲。”
听到“母亲”两个字,洛九江原本开朗愉悦的表情不由一紧,眉头也极微小的皱起一些:“伯母那边,还是我和你一起……”
寒千岭心知他在担忧什么,轻拍了他的手背两下:“不必。你放心,我今晚还是会回来的深雪糕这样的佳肴,自然是你特意为我备下。我怎敢不仔细消受。”
提起寒千岭的身世,那可真是一件尴尬的事。
他母亲本是玳瑁岛上陈氏一族的姑娘,十余年前出岛一次后就再无音讯,等再独自回到玳瑁岛上后,不但身怀有孕,而且神志疯癫,口中整日唾骂不止,性格凶恶异常。
没人能从寒千岭母亲口中问出寒千岭父亲的身份,作为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寒千岭”这个名字是他小时候自己取的。
自小到大,不少人面前背后嘲笑议论过他的身份,非婚生子、私生子,甚至是……奸生子。
当初洛九江因为这事偷偷套过不少碎嘴小子的麻袋,他曾经捉住过一群言语异常肮脏的少年,当场逼他们脱光了衣服,拿绳子绑成一串,光屁股扔到处无人的浅海去。
后来听说那群少年是身上挂着海带遮着私处回家的。
至于那些对寒千岭身世评头论足的女孩子,洛九江虽不会对她们做什么,可一旦知道了便会不假辞色。
对于好友的这番作为,寒千岭当然不能毫无察觉。他对这些谣言向来一笑置之,但面对洛九江的维护依然十分领情。
随着他天赋修为越发出众,关于他父亲身份的猜测就更是众说纷纭。但在大家还在左右猜测的时候,寒千岭已经以一种十分奇妙的方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锅里的肉粥渐渐漫出诱人的香气。寒千岭仔细盛好一碗,捏了个寒冰诀将其温度调至恰好可以入口,便周到地端到了陈氏床前。
“该用餐了。”
他熬粥用的是上好的麒麟灵米,不但灵气四溢,美味香滑,有强身美颜之效,更是能当做辟谷丹使用。一餐可保五日不食。
不只是食物珍惜异常,陈氏卧房中的一切,像是那块有清心安眠之用的翠玉枕、冬暖夏凉镇定情绪的赤绒被、枕畔身为下品法器,足可安神养气的宫花扇、内藏千首名家所做乐曲的听蝉盒……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昂贵。
寒千岭平日衣着朴素,起居吃用更是简单。他身为少年天才,洛氏对他多加拉拢,对他比一般的族内子弟更好,月俸节礼更不用提。
不少人都对一件事抱有疑问:平日的这些优待似乎并未让寒千岭生活的宽裕一些,他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莫非真是他天生穷酸,吝啬成性,一枚灵珠都不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
这样想的人若来看看陈氏的厢房,一切疑问就会迎刃而解:如此炊金馔玉般的日子,就连一般的族中客卿也难以维持。
陈氏眼神呆滞麻木,口中不断的喃喃自语,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寒千岭轻柔地扶她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上两个软枕,领口处也小心地掖上柔软洁白的饭巾,用调羹在碗中搅了搅。
“你这个瞎眼烂舌的贱种,披着人皮的畜生……”在吃了一勺肉粥后,陈氏似乎是涨了些力气,一直喃喃念着的骂声更大了些。
寒千岭表情平静,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手中依然稳稳地舀起一勺正好的分量,仔细专注的递到陈氏口边,在她吐出一个恶毒字眼嘴略张大的时候喂了进去。
陈氏一边咽着口中的粥,一边浑浊不清的喷吐着一串串肮脏的词句,粥沫不断从她嘴角飞溅,都被寒千岭轻手轻脚地拭去。
这番举动很有些麻烦,为了防止粥会在耽搁中变凉,寒千岭就一直捏着法诀,保证那粥被微火煨着,能保持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温度。
从十岁以后,寒千岭已几乎不再和陈氏进行任何交流她听不见的。
她的魂魄早在十几年前的那场事故中被撕裂扯破,那次意外几乎切断了她所有对外界的知觉和情绪,唯存着一点污浊的怨念和恶毒的残魂作为内里,可能还保留着极稀少的对外界的五感。
正因如此,寒千岭在布置陈氏的卧室时从不计较物品的价格。陈氏的卧房极尽奢华舒适,屏风与绿植一月一换,用以悦目;听蝉盒中的每首曲子都各有风味,用以悦耳;入口食物无一不精细美味,用以悦味;被褥枕头均柔软舒适,用以悦感。
他在此所下的一切功夫,都是为了陈氏那几近于无的“可能保留”的微少五感的舒适。
常人都用魂魄来操纵身体,陈氏魂魄不全,入主灵台的唯有一道恶念。这道恶念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稀薄无力,近年来更是连手脚都无法控制,只能活动五官。若不是修道之人无便溺之忧,还有不少事要寒千岭收拾。
一碗肉粥喂完,寒千岭把碗匙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他对陈氏口中花样百出的唾骂全不入耳,只是熟门熟路的按上了陈氏的手腕。
比起上一次号脉的结果,陈氏这次的脉搏更加衰弱,几近于无。若有大夫在此必然要啧啧称奇:如此微弱的脉搏之下,主人竟然还有力气嘶骂不止?
寒千岭没对此事表达出任何好奇,陈氏的脉相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寒千岭神色不变的收回手指,平静道:“您大限将至了。”
陈氏对此充耳不闻,她已经无法运用思维理解这话的含义,当然更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寒千岭转到后厨,把陈氏刚刚吃过的粥碗处理了一下,再出现在陈氏面前时仍是那一副淡然而镇定的模样,语气甚至是彬彬有礼的:“您还有什么最后的心愿吗?”
他侧耳静听了片刻,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回答。
“女娘多爱整饬容貌,您既然不说,那我就为您化个妆吧。”寒千岭从已布下五六年,上面的物品却始终纹丝未动的梳妆台上取来了妆奁,将其中的脂粉花钿在小桌上满满摆开。
用黛石为陈氏画了眉,使胭脂在脸颊上晕开一抹正好的淡红,最后又仔细的描好了口脂。寒千岭似乎有点遗憾的摇了摇头:陈氏嘴唇不断一张一合,看来这唇妆必不能长久。
寒千岭拉过陈氏的手,为这十指挨个涂上一层蔻丹。在最后一枚小指甲也处理完毕后,他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物品又重新拾掇回了妆奁中。
“那么再见了。”寒千岭最后一次对陈氏微微躬身施礼,毫无留恋的掩上了厢房的三重纱门,从容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
洛九江练刀回来时,寒千岭正站在他院中的深雪树下,静赏那一树如云如玉般的雪白娇花。
他负手而立,衣袂轻飘,神色淡然沉静,浑然不似人间人物。察觉洛九江从背后靠近,寒千岭的眉目才缓缓舒展开来,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要我来,我便来了。我的深雪糕呢?”
“屋里给你留着呢。”洛九江大大咧咧的牵住他的袖子:“我还当你今晚不回来了,要我明早给你把糕点带去呢。哎,伯母情况有好一点吗?”
“很快就没事了。”寒千岭慢条斯理的回答道。
第二天两人早早就到了学堂,室内的其他人多看了寒千岭一眼,又并无异议的把目光转开虽然母亲是陈氏的姑娘,但寒千岭却并不属于陈氏。
不要提他早年并没被记入陈氏族谱,又自己冠姓为寒的事,单是他每个月有二十多天是住在洛九江那里、平日拿着洛氏一族的月俸、一年前甚至代表洛氏一族参赛等诸多表现已经让人明白,寒千岭和洛氏族人的区别其实只差一个族谱上的名字了。
至于这次寒千岭来“蹭课”的事情,洛九江当然早就和他的父亲,也是洛氏一族的族长打过了招呼。
离上课时候还远,洛九江坐的又靠窗边。他向寒千岭笑了一下,悄悄把窗户推开一道细缝,冲着不远处停在树枝上的一只七叉鸟吹起了细碎的口哨。
鸟儿一听洛九江的口哨声就是一个激灵,脑袋左偏右转,最终定格在那一道窗户缝上。就在它振翅向此处飞来时,一只手越过洛九江的肩头,坚定的把窗扉掩上。
“千岭?”
“对鸟好点。”寒千岭叹息道。他想起了当初洛九江干出的一件旧事。
洛九江显然也和寒千岭想到了一个关节上,就在他眉毛一扬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转着自己的轮椅慢慢地翻过门槛进入了学堂。
在见到中年男人的一刻,整个学堂都霎时安静下来。
中年男人转过轮椅,漠然无波的眼神巡视过底下的学生,最后停留在寒千岭的身上。
男人开口,冷淡地说出了他来此之后的第一句话:“他姓异种,也能听我的课吗?”
此话一出,洛九江的脸色瞬间变了。
整个玳瑁岛上,很少有人不知道寒千岭身世的那点事。再早些时候,野种等称呼都有人叫的欢。这个中年男人现在说的话可不仅仅是想把寒千岭请出去那么简单。“他姓异种”四字,听起来措辞似乎很干净。但若切实翻译一下,其实就是“别人家的小杂种”的文雅版。
这几乎就是不偏不倚,专挑着寒千岭的心窝子戳了。
第3章 音杀
对“音杀”这门课程,洛九江此前曾经期待良多。
洛沧的“音杀”算是其独门绝技,一向以出手利落老道,难学难精闻名。他从前在学堂里讲过的那几回音杀之术,能听懂者不过十之三四,能学习者最多十之一二,而合乎他心意的弟子却是半个都没有。
在这节课之前,洛九江原本很是跃跃欲试,意图挑战一下这个记录。
然而现在还谈什么记录?提什么音杀?这老王八说话未免太阴损了些。
两人瞬间对洛沧的话做出了应对。洛九江是当下就要跃起,寒千岭却反应过来,一把压着洛九江的肩头把他硬按回了座位。
洛沧将这两人的动作都尽收眼底,他面上依然波澜不惊,神情仿佛死寂,只冷淡道:“出去。”
这两字可谓重若千钧,话音一落,寒千岭的身体就明显趔趄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拽偏了身子。洛九江迅速伸手想要拉住寒千岭,却被一股极强大又不容反抗的力道压制在座椅上,登时动弹不得。
一时学堂中静的吓人,只闻咔嚓几声让人牙酸的响动,却是洛九江手掌下的那块桌面已经被他压出了细碎的木裂。
洛九江浑身肌肉绷起,目呲欲裂,却仍无法移动一根小指。寒千岭咬牙用全力对抗着那股驱赶的力道,以便他能按住洛九江的手腕做最后一次叮嘱:“冷静,好好听课。”
说过这句话,寒千岭便转头直视着洛沧,镇定道:“不劳烦先生了,我可以自己走出去。”
洛沧漠然地看了寒千岭一眼:“可惜我这种残废,不喜欢别人站的比我高。”
话音刚落,加注于寒千岭身上的力道骤然翻倍。大门啪的打开又关上,学堂中的众人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他被扔出门外。一声沉闷的落地声隐约从屋外传了过来。
洛沧拿起石笔,转动轮椅在被漆成墨色的木板上题下了音杀二字:“今日我们讲音杀。”他对底下众人的眼神交流毫不在意,“我不是很有耐心的人。那些愚笨软弱之辈,下堂课不用过来。”
洛九江身上的禁锢终于松开,而他掌下的书桌板也一下变为两截。木板断开的沉闷一声,在教室中格外引人注目。
“听课。”洛沧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神情中隐约带着点不耐烦,屈起苍白枯瘦的指节敲了敲最前方的漆板。
下课之后,有个叫洛齐的学生一路小跑到了洛九江和寒千岭常去修炼的校场。
洛九江性格不错,人缘也好。像现在这样,课乍一结束,洛齐就抢着过来,顶着也许会被寒千岭会迁怒的可能来作耳报神。
“寒哥。”洛齐叫了一声,暗自打量了一眼寒千岭身上:他袖口膝处都沾了些污渍、手掌上也有些隐约的血道子、衣服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尘土、额上微汗,似乎是刚才狠狠训练了一番的模样。
这装扮要是出现在洛九江身上不算什么,反正他天天闲不住,性子又野的很。但放在寒千岭这里可有些稀奇:凡是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寒千岭不但性格寡淡的几乎无味,就连衣着也从没什么特别之处。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一身朴素而干净的长袍,整齐又让人无可指摘。
果然是生气了啊。洛齐心下唏嘘一声,措辞更谨慎了些。
“寒哥,刚刚课上洛哥对老师的态度冲了些,眼下在学堂那儿罚站呢。他让我替他说一声,请你中午给他送点吃的。”
说出这话来,洛齐其实都做好了寒千岭更加不悦拿他撒气的心理准备。岂料对方只用一种“意料之中”的态度点了点头,平静道:“麻烦你带话了。”
听口吻好像不生气啊。洛齐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寒千岭的表情,终究是没看出什么来。
其实寒千岭对外时始终客气又有礼,虽然不像洛九江那样笑骂自然又容易亲近,却也和那些纨绔子弟飞扬跋扈的态度全然不同。但洛齐也说不上为什么,他们对寒千岭的畏惧比对那些纨绔子弟的畏惧更甚。
寒千岭身上似乎天然就有种疏离感,这种疏离将他和众人分开,又无时无刻不昭示着他和别人的不同。
只有洛九江不是那个“别人”。
顶着洛齐的目光,寒千岭把手探入胸口,摸了摸那里揣着的一个小药匣。
其实刚刚那事,寒千岭并未动怒。比起洛九江纯然的愤怒,他更多的是在琢磨对方话里更深的意味。
从小到大由于身世,他听过的辱骂多了,比这再难听一百倍的也有。并不至于听到一句恶语就冲昏头脑。
但寒千岭确实很了解洛九江,他太明白这个多年来和他同寝同食、同出同入的朋友的秉性。别看洛九江平时性子戏谑随和,但遇到这种扔到自己朋友脸上来的侮辱,他是真要发脾气的。
寒千岭被扔出学堂前叮嘱了洛九江一句“冷静”,不过他对接下来的情况实在预估不好。考虑到洛九江在里面直接和洛沧对上,又被教训一番的可能性极大,寒千岭从学堂外的地上爬起来后一弹指也未耽搁,转身就去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有株可用以疗伤的稀奇灵草马上就要成熟,他们两个早在半年前就盯好了此处。这地方偏僻阴森,里面又有不少虫蛇,植株周围还有个快到二阶的妖兽寸步不离地守护。
寒千岭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才把药带了回来,这便是他如今衣衫头面不大齐整的缘由了。
按道理讲,一族供奉不至于因为一点小顶撞就把族长家的儿子怎么样。但看对方那目空一切的架势,保不齐会不会下什么死手。寒千岭考虑了一下还是去独自拔了那株灵草:他得给洛九江做好第一等的收尾。
不过现在的结果只是罚站,看洛齐的神情九江似乎也没受什么重伤,竟还有闲心让他带饭。寒千岭登时心中一定:“刚刚课上怎么了?你仔细说。”
“啊,是这样。刚刚那位先生……呃,那个来讲课的,他就在上面教我们嘛,先是讲灵气的运行方式,洛哥本来听得好好的……”
洛沧讲课方式中规中矩,并无出奇。在让学生们尝试音杀之前,他首先教授了一些经脉中灵气的运行方式和几个需注意的要点。除了讲的太快太深之外,他实在可称得上一个不错的老师。
不时有人偷眼暗瞄洛九江,洛九江对此只做不知。他双眼紧盯着授课的洛沧,看他神情,竟然还听得十分认真。
就当众人都以为课前的风波已经过去,洛九江打算忍气吞声,不替寒千岭讨这份公道的时候,洛沧让大家都各自把乐器拿出来试一试。
按照此前的交代,学生们纷纷拿出了丝竹管弦,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听得云里雾里的内容,颇为跃跃欲试。
只有洛九江与众不同的格外别出心裁。
他拿出了一面锣。
那面金光灿灿的铜锣哐的一声撂在了变为两截的桌面上,嗡嗡震颤了半晌,很是彰显了一番存在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洛九江身上。洛九江神色中没有半分紧张,他不慌不忙的抄起锣来,右手间那根粗重的木棒穿花蝴蝶一般,灵活而自如的在他五指间绕了一圈。洛九江灿烂笑道:“大家看我做什么?听课,都听课。”
他这番做派下来,哪有人还有心思听课?
学“音杀”之前,就有人交代过,学习这门功法的人至少应该粗通一点音律。而音乐入门多半也是用琴瑟筝箫笛,也许有人学学琵琶尺八,总归都十分风雅。眼下洛九江拿出的这东西……要说他是用锣入的门,那可真是糊弄鬼呢。
洛沧眉头一动,到底没把洛九江当场扔出去。他冷淡道:“你从小是学敲锣的?”
“那倒不是。”洛九江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吹唢呐长大的。不过我看唢呐和铜锣也不分家,都是迎亲时热热闹闹的奏上一路,没差。”
他这表情煞有其事,眼神既无辜又正直,唬的一个孩子当即就把探寻的眼神转向了自己的朋友:他真是学唢呐的?族长这也由着他来?
他那朋友恰好就是洛齐,当下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洛哥弄起乐器来,一向都是吹箫弹琴的。
“好。”洛沧的眼神已经冷漠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音杀之术,动五感,激七情,起伏有度,高低无定。今日你若做不成一篇合适的音杀,那也不必留下了。我从不教愚蠢的人。”
锣这东西从来都是打个热闹。用到它的场合不是街头卖艺,就是红事白事。若要说能用锣敲出一曲起承转合喜怒哀乐的乐章来,那可是难为人了。
洛九江倒不以为意地笑了,他好好咀嚼了一番洛沧的要求:“要奏这曲音杀,只能用我和锣?”
这回洛沧连口也不张,只是投过去一个漠然的眼神。
“行吧。”洛九江扬唇一笑,敲击铜锣的木棒灵巧的在他食指指尖转了个漂亮圆满的圈:“那我就只好吹吹口哨敲敲锣了。”
只能用“自己”和“铜锣”的话,吹口哨可不违规。
音杀之术……洛九江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桀骜之意:你当成宝贝一样藏着掖着,我看倒也不很难学。
第4章 天才
洛九江吹得一口好口哨。
他天生聪明,性格又开朗。每每做了点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后心情大好,口中就用哨子吹一段欢乐的小调。不过这份愉快不是叫人爱得要死,就是让人恨得要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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