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轨
作者:时玖远
简介:
姜女士结婚五年依然无法怀上,于是和丈夫领养了一个儿子,取名靳朝。
谁知这个养子领回家三年后,姜女士意外怀孕生下亲女儿靳暮。
小靳暮9岁那年父母离婚,她跟了姜女士生活在南方,靳朝跟靳爸去了北方小城,从此南北
Chapter 1(朝朝与暮暮...)
火车沿着铁轨不停前行,窗外的矮房逐渐消失,每隔一段,车厢便穿梭在黑暗的隧道内,带着姜暮迈向未知的前方。
姜暮没有独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她一刻也没合眼,窗外的景色和她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铁轨架在地势险峻的川岭间,雾霭茫茫,像二次元世界般不真实,将她的思绪全部打乱。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她即将去的陌生地住着她最熟悉的亲人,多年未见,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肆意任性的女孩,那时,她还姓靳,叫靳暮。
分别的那天,苏州下了很大的雨,爸爸拎着一个黑色的旧箱子,里面是他和哥哥所能带走的全部行李,那年,9岁的她还不知道爸妈离婚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爸爸要带哥哥离开这个家,去很远的地方生活。
她用尽一切办法拽着爸爸,不让他走,让哥哥留下,求妈妈不要赶他们离开,可换来的却是父母最后一次不可开交的争执,她躲在墙角害怕得大哭,而那天,靳朝只是默默走到她身边用身体挡住争吵的爸妈,一遍又一遍用袖子替她擦干眼泪,一言不发。
后来妈妈将她强行锁在房间,不给她闹,她趴在二楼的铁窗上眼睁睁看着爸爸打着那把褪色的格纹雨伞带着哥哥走入大雨中。
她在二楼不停喊着爸爸和哥哥的名字,他们回过头来看她,隔着雨帘靳强眼里是五味杂陈的无奈,他对她喊道“暮暮乖,我们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靳朝背着他的双肩包,初具少年气的他,身影隐没在滂沱大雨中,看不真切,爸爸狠心收回视线扯着靳朝走,在他们转身的刹那,靳暮撕心裂肺地喊着“爸爸”和“哥哥”,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有种强烈的感觉,爸爸和哥哥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
她哭到无力,模糊的视线里,有个人影冲了回来,她狠狠眨着眼,看见靳朝就这么冲进大雨中翻上一楼的雨棚爬到她的窗户边。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哥哥,他离她很近,浑身都被淋湿了,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雨水从他的额头滴落到高挺的鼻梁上,他一手拉住铁窗,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扯出那只黑色的派克钢笔递给她,对她说“这个给你了,好好练字,不要挑食,胡萝卜也要吃,听妈话,下一次”
雨水灌进他的口鼻里,他呛了一声,剧烈地咳嗽了一下接着对她说“下一次见面,我要检查你的字写得怎么样了。”
靳暮将手伸出窗户接过那只钢笔的同时,用小小的手握住哥哥,泪眼婆娑地问他“你会回来吗”
雨水打在他们交握的手背上,在很远的天边有一道闪电短暂地点亮了夜空,照亮了靳朝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面的光亮承载着她全部的期盼。
“会的。”他对她说。
可他再也没回来过,只留下了那只他珍爱的钢笔伴随了靳暮很多年。
再之后,姜迎寒直接把她的姓给改了,从此没有人再会叫她靳暮,她的名字随了妈妈,叫姜暮。
起初几年她还能偶尔接到爸爸的电话,也能趁机和哥哥聊上两句,靳朝会问她的学习,问她古筝考到哪级了,个子有没有长高,每一次通电话,靳朝的声音似乎都有变化,不再是记忆中稚嫩的男声,变声期的他声音越来越低沉,让姜暮陌生。
可是姜迎寒似乎不太喜欢她经常和哥哥通电话,每次聊天超过十分钟,姜迎寒就会催促她去写作业。
小学五年级后她就很少接到爸爸电话了,听说他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还生了个女儿,姜迎寒让她不要再去打扰他们。
在那以后,靳强很少再会打电话回来,姜暮在知道爸爸又有了个女儿,哥哥有了新妹妹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一种低落的情绪中,仿佛自己的家庭被别人偷走了,爸爸和哥哥满眼的疼爱给了另一个小生命,那份幸福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姜暮有了顾虑后,无法在考试失利或者与同桌闹矛盾后肆无忌惮地打给靳朝抱怨,她害怕打过去以后,接电话的会是爸爸新娶的妻子,在姜暮的心里,爸爸哥哥始终和她是一家人,可又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在那个滂沱大雨的夜晚就已经逐渐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五年级暑假之后,姜暮跟随姜迎寒搬了两次家,她试图打电话告诉爸爸和哥哥她们的新地址,可每次打过去都是一个陌生女人接的电话,她不知道怎么叫对方,只能匆匆挂断,没过多久那个电话便成了空号。
她给靳朝写过几封信,告诉他,她们新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但从未收到过回信或者电话,六年级以后她和他们彻底断了联系。
姜迎寒在和靳强离婚一年后开了家彩票店,每个月赚的钱足以负担她们母女的开销,她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但是一提起爸爸,姜迎寒的脸上便会露出不悦的神色,久而久之,姜暮也不会经常把爸爸和哥哥挂在嘴边。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按部就班地过着,或许以姜暮的成绩,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留在妈妈身边,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和爸爸哥哥有任何交集,可偏偏在她高三那年意外得知了一件事,从而改变了她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Chapter 2(朝朝与暮暮...)
在临近高考前的一个月,姜暮意外得知姜迎寒交了个老外男友,并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正在办理移民手续,在此之前,姜迎寒对她瞒得滴水不漏,本想等她高考结束再告诉她,但因为一份从国外寄来的材料引起了姜暮的注意。
两人为此发生了很大的分歧,姜暮不愿跟着姜迎寒去国外读大学,她对她的继父一无所知,她内心抗拒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特别是在见到这个叫chris的拔顶油腻男后,她更加排斥他的出现,她完全无法理解一向周整体面的妈妈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肚大腰圆,满脸褶子的外国老头,更为重要的是,两个人才认识半年不到,完全就是不靠谱的闪婚,姜迎寒居然还准备跟着这个糟老头子背井离乡,中了魔一样。
她想方设法劝说妈妈,但这一次姜迎寒的态度很坚决,那一个月,姜暮几乎无心应付高考,考英语的那天她发了高烧,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脑子稀里糊涂的,最后连一本线都没够到。
姜迎寒很自责,反观姜暮倒没有显出任何沮丧的情绪,按照她这个成绩去澳洲只能读预科,要么就是一些不入流的大学,这根本不是她的真实水平,她提出想复读,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姜迎寒留在国内,不用被那个糟老头子骗。
但让她大跌眼镜的是,那晚姜迎寒对她说“妈妈陪了你这么多年,你也已经成年了,你选择留在国内复读我不反对,但我依然会按照计划和chris去墨尔本生活,暮暮,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姜迎寒最后的妥协是,她可以同意姜暮留在国内复读一年,但前提是,她必须去她爸爸身边,姜迎寒不放心留她一个人。
本已很久远的称呼突然出现在姜暮的生活中,她才知道姜迎寒其实一直有靳强的联系方式,也许是不想让她和那边有什么来往,这么多年姜迎寒竟然一直没有告诉她。
按照计划,姜迎寒会和chris在7月份去一趟澳洲办理手续,然后再回来处理国内的店面,届时,他们会顺道去铜岗找姜暮。
在此之前,姜暮只得一个人先去爸爸家,那个叫铜岗的北方四五线小城,然后办理复读手续,姜迎寒临出国前,将姜暮的行李打包了两箱先她一步寄去了靳强家。
这一切姜迎寒都为她安排好了,姜暮并不知道妈妈和爸爸是怎么沟通的,只是在姜迎寒临出国的前一晚,她突然告诉了姜暮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姜暮从未想过那个从小迁就她,会把好吃的省给她,会耐心地教她拼音,晚上给她读故事书,不厌其烦地把她背在身上到处跑的哥哥和她毫无血缘关系。
那是在姜迎寒和靳强结婚的第五个年头,姜迎寒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那年靳强回老家看望父母,姜迎寒留在苏州没有同他一起回去,因为无法生育的原因,姜迎寒被婆家骂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关系一度恶劣到无法修补的地步。
也正是那次,在姜迎寒不知情的情况下,婆家将靳强骗了回去给他找了个同村的姑娘,灌了酒后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夜,醒来后靳强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
他连夜回到苏州,内心充满负疚感,看着姜迎寒日日逼迫自己喝着那苦不堪言的中药,他终于提出领养一个孩子。
可姜迎寒始终觉得领养也是别人生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她没有松口。
不久
后,那个同村的姑娘找上门,靳强父母也一同来了苏州,大有要逼姜迎寒让位的意思。
姜迎寒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和愤怒一同爆发,她站在父母留给自己的房子里让靳家人滚蛋,靳强声泪俱下,求她原谅,他父母拼命拉扯他,让他跟姜迎寒离婚,他们身后那个年轻的农村女人一边抹着泪一边喊“强哥。”
那一刻,姜迎寒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尖锐的讽刺从四面八方刺进她的耳膜,她承受着靳家人的辱骂,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隐忍喂了狗,她不是不甘心跟靳强离婚,而是不甘心看着他转身去娶个年轻女人,让他爸妈如愿抱上大孙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而她的人生就此被毁。
所以她蹲下身在靳强耳边对他说“只要你跟家里断了关系,我就同意跟你领养个小孩。”
那对靳强来说是无比艰难的选择,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一边是生活多年的媳妇,可他已经从老家出来多年,不可能再回去了,离了婚,他将一无所有,更重要的是,他放不下姜迎寒,况且这次他父母联合家里姐姐骗他回去这事,他也有气,所以当即劝走了父母,那之后回去也少了。
同年,他们领养了一个两岁的男孩,取名靳朝。
起初的几年,他们的精力都在这个小男孩身上,虽然感情有了裂缝,但似乎也无心再去提及。
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靳朝四岁那年,姜迎寒意外怀了孕,从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肚子里的亲骨肉身上,以至于靳暮出生后,姜迎寒甚至不愿再花任何精力在靳朝身上。
对姜迎寒来说,靳朝并不算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孩,他是靳强托人从老家抱来的弃婴,他不像其他小男孩那么活泼开朗,从来的第一天他就用一双抗拒防备的眼神盯着她,纵使这个男娃才两岁,长相也不错,可姜迎寒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小身躯里装着北方男人的蛮横和粗俗。
靳强的家人让姜迎寒无法改变自己对北方人的偏见,亦如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靳朝一样,他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不过是当年为了逼靳强做出选择而不得已的妥协,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靳强的背叛和自己多年所受的屈辱。
特别是在有了靳暮以后,姜迎寒更加觉得靳朝碍眼,靳强的工资并不高,他们不得不承担两个孩子的抚养费用,这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
姜迎寒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自己的亲女儿,对靳朝日渐冷落甚至厌烦。
贫贱夫妻百日哀,靳强为此跟她有过几次争吵,久而久之,两人曾经的情感也在日趋激烈的矛盾下消磨殆尽,被暂时掩盖住的裂痕很快再次暴露出来,并越拉扯越大,到了最后完全无法修复走到离婚这步,甚至姜暮外公去世时,姜迎寒都没有通知靳强父子。
姜迎寒之所以选择在出国前将这些陈年旧事告诉姜暮,是因为她明白这么多年了,女儿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两个人,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姜暮也许还期待着那两个人的亲情,可姜迎寒清楚,靳强是个外强中干的男人,他只会让成熟后的女儿心中那座父爱之山崩塌,而那个小子,从小看人眼神就带着股野心,总让她想起养不熟的狼崽子,他和姜暮毫无血缘关系,她不希望女儿跟他有任何牵扯,所以势必要在出国前告诉姜暮这些事,让她读书归读书,不要妄
存任何期待。
在姜迎寒出国后,姜暮没有立刻动身去找爸爸和哥哥,她独自在家消化着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震惊的过往,直到八月份才独自带着一个随身的行李箱踏上了去铜岗的道路。
天色渐暗的时候,火车终于停在了铜岗北站,姜暮在拥挤的人群中下了火车,随着人流出了站。
在上火车前,她向姜迎寒留给她的那个号码打过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人正是靳强,多年没有联系,猛然听见爸爸的声音,姜暮感觉很陌生,甚至有些紧张,一时间无言,愣了片刻,还是靳强先问的她“是暮暮吧你上车了没”
姜暮才“嗯”了一声。
靳强问了到站时间,然后说会去车站接她,又嘱咐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半个小时前,姜暮才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是南广场出口。
所以出了站姜暮找了一圈指示牌,又跟着另一波人流上了手扶梯,刚到地面上,陌生的街景和空气中干燥的味道就让她恍神了片刻,没有什么高楼大厦,车站对面立着一个巨型广告牌,上面写着“汽摩钢索,亚洲最强”的字样,还有各种密封条和胶垫广告,放眼望去,有些凌乱,这是她对铜岗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周围是形形色色出站的乘客,不远处是载客大巴,街边还停着几辆稀稀拉拉的红色出租车和摩的。
姜暮站在人流中茫然四顾,寻找记忆中爸爸的样子,忽然一个小男孩猝不及防地朝她跑来,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姐姐,给我点钱吃饭。”
姜暮低头看去,男孩顶多十岁左右,穿着磨损的运动鞋,皮肤黝黑粗糙,眼里是一种恶作剧式的嚣张,姜暮立马甩开他几步对他说“没有现金。”
没想到小男孩直接上手拽住她就掏出二维码“给点吧,姐姐。”
姜暮没想到小男孩手劲这么大,扯得她雪纺衫都变了形,她赶忙拉住领口刚准备回过头瞪他,就见不远处或蹲或站着四五个青年,嘴里叼着烟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还有人拿眼神恶狠狠地警告她,而身边的小男孩再次出声“随便给点,放你走。”
姜暮的脸色渐冷,意识到那群人和小男孩是一伙的,这个小孩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自己恐怕被盯上了,她心头闪过一抹恐惧,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群人要是跟着自己,她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拿出手机准备扫码破财消灾,忽然半空中滑过一枚打火机直接砸到小男孩的脑门上,随即打火机掉落“砰”得一声在地上炸裂。
别说这个小男孩,就连姜暮都被惊了一跳,两人同时朝左边望去,就见路边上停着一辆白色大众,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靠在车门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男孩。
小男孩在看清那人后,脸色忽然一僵,下意识回头望向身后那群人,此时,靠在车门上的男人也将视线缓缓移向那群少年,漫不经心地朝那群人说了句“巡警过来了。”
那帮不良少年骂了声“操”拔腿就跑,小男孩见状顾不得姜暮也赶紧跟了上去,南广场再次恢复平静。
姜暮愣了一下,再次将目光落在那个靠在车门边的男人身上,如果她没记错,这辆车从她出站就一直停在那里,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站在那里打量了她多久,看着她茫然到失落再到慌乱,像在看一场笑话吗
就这样四目相对了几秒,男人突
然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瞧了她一眼“准备愣到什么时候上车”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样貌,然而那个男人身上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姜暮有些难以置信,不禁睁大了眼珠好像这样就能将男人瞧个遍。
随即她推着行李大步朝那人走去,刚停在路牙边,男人就拎起她的行李直奔后备箱将东西放了上去。
姜暮没有上车,站在路牙边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男人穿着白色略紧的t恤,抬起行李箱时,臂膀的肌肉线条清晰偾张,短碎下是一张硬朗俊挺的轮廓,完全就是个成熟男人的样子,似乎已经找不到记忆中重叠的部分。
男人合上后备箱见姜暮还杵在车门边,略微挑了下细长的眼皮,几步朝她走来随意侃了一句“怎么不上车还要我给你开车门啊”
说完他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单手搭在车门上,淡淡地睨着她“请。”
这个“请”字说的毫不绅士,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讽刺感,姜暮紧紧盯着他,手心有些冒汗,刚准备开口,突然嗓子哑了,她不自然地清了清,男人站着没动,目光回视着她,似乎也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姜暮重新开口,谨慎地问了句“你你是靳朝”
男人听见她的问题,先是低了下头,随后轻轻扯了扯嘴角,才重新抬起视线,目光笔直有力“不认识了”
一句话说得姜暮脸上攀上一丝红晕,靳朝不打算继续让她窘迫下去,直接了当地说道“靳强让我来接你。”
听见爸爸的名字后,姜暮不再僵持,坐进副驾驶,乖乖系上安全带,看着靳朝从车前大步绕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身边是曾经最熟悉的亲人,是自己挂念多年的哥哥,其实这么多年姜暮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他为什么没再联系她这么多年过得还好吗当年的信有没有收到还是他也搬了家又或者为什么没有回来
答应好回来看她的,他从来没有食过言,为什么这一次食言了
可自从得知靳朝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后,这些问题似乎逐渐也得到了解释,她再也问不出口。
两人坐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种陌生感完全不亚于让姜暮单独面对一个不认识的成年男性,姜暮坐得笔直,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余光不时偷偷瞄着身边的男人。
他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很熟练的样子,几个路口后遇上了红灯,倒计时六十秒,靳朝拿出手机随意滑弄着,姜暮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靳朝没有抬头,却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问了句“从北京转车来的”
姜暮规规矩矩地“嗯”了一声。
“怎么去北京的”
“也是坐的高铁。”
“几点出门的”
“早上六点半。”
“家门锁了吗”
“啊锁了。”
靳朝收了手机,撇了她一眼,看着她一问一答坐姿端正的乖巧模样,突然“啧”了一声,然后重新发动了车子。
姜暮不知道他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也不好意思问,只能将视线默默地移向窗外,现在应该是下班高峰期,但是这里的街道上车子并不算拥挤,靳朝一路上将车子开得飞快,为了抢红灯几个拐弯差点把姜暮的心脏甩出去,她默默拉住车门紧张地盯着前挡玻璃。
又一个红灯的时候,靳朝侧头看了眼她指节都握白的小手,不禁嗤了声“怕什么”
姜暮尴尬地松开扣在车门的手,问了句“刚才车站那群人,你认识”
靳朝反问了她一句“你看我像认识”
姜暮还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个小男孩在看见靳朝后,明显脸色都变得不一样了,很难说他不认识那群人。
在姜暮的印象中,哥哥成绩很好,从小学一路到初中都是学校的尖子生,他的房间有很多书,她记得哥哥小学五六年级就能看懂很多深奥的名著了,他喜欢看二战题材的小说,还有中国近代史相关的书籍,他跟她说过淮海战役,也告诉过她南北战争的起因,在她的记忆里,哥哥是个很厉害的学霸,他未来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才。
在姜暮的幻想中,现在的哥哥也许大学毕业,也许要考研了,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可能还戴着副眼镜,儒雅又有学识。
可身边的这个男人,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上身的白色t恤袖口还有不明的黄黑色污渍,没有读书人的文雅,反而浑身散发着精干的锋芒,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似乎是察觉到姜暮停留在他袖口的目光,靳朝干脆直接将短袖往肩膀上一卷,成了无袖,黄黑色的污渍被卷了进去,露出古铜色的肌肉,充斥着一种野性的力量感。
姜暮不好意思再看,瞥过眼去,靳朝对她说“那就是一群不成器的混混,跟打游击一样经常蹲在火车站附近,专门挑你这种一个人出站的女的,要点钱打打游戏胡吃海喝。”
“警察不管吗”
“怎么管明着要钱暗着抢劫,没看出手的是个小孩,要的都是十块八块的,还能拘了他不成遇到了顶多撵走,以后碰上这种事,虎一点。”
姜暮满头问号“怎么虎”
靳朝将方向盘一打,车子停在路边后,他回答她“打我电话。”
“”
说完他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姜暮愣愣地看着他,翻出手机找到那条“南广场出口”的信息,把这个陌生号码默默存了起来,备注“哥哥”,然后抬起头看见站在店铺门口的男人,她记得靳朝比她大五岁,那么现在应该23了,泛白的牛仔裤下是修长的双腿,他有多高了他14岁那年就有一米七了吧,现在看上去好像都有185了,那陌生的背影让姜暮有丝恍惚。
于是她再次低下头,又默默把备注换成了靳朝。
Chapter 3(朝朝与暮暮...)
姜暮不知道靳朝下车干嘛去了她只是安静地等在车中,不一会靳朝再次走了回来,他手上拿了一包才买的烟和一杯水,他随手将那杯水和吸管递给姜暮,姜暮赶忙坐直身子双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她过于客气的举动让靳朝侧目,但他什么也没说带上车门。
北方不如南方湿热,但夏天依然很干燥,姜暮从北京上车后就没喝过水,也许是因为要见到分别已久的家人,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好,一路忐忑以至于也忘了这茬,和靳朝说话时嗓子一直哑哑的。
这会靳朝特地将车子停在路边替她买了杯水,不免让姜暮觉得有些尴尬,甚至在想他还顺手买包烟是不是也为了掩饰这种尴尬。
她低头将吸管插进奶茶杯中,冰爽的味道透过味蕾滑进喉咙里,舒服得让她眯起了眼,是她喜欢的草莓奶昔。
味蕾瞬间打开了她的记忆,她还能依稀记得小时候很喜欢吃草莓,有一次靳朝带她去一个老太太家的院子前,那里有一片人工栽种的草莓,个头并不大,小小的像野草莓,但味道特别甜,靳朝脱了衣服兜了一大把走。
后来他们坐在后山的草地上,靳朝把草莓拿给姜暮吃,她举着咬过的草莓对靳朝说“哥哥,后面不甜。”
靳朝大大咧咧地接过“不甜的给我吃。”
想到童年趣事,姜暮不禁弯起了嘴角,靳朝发动车子后斜睨了她一眼“笑什么”
姜暮低头喝着草莓奶昔,笑容渐渐敛了下去,因为她记起那一天日落西山后,靳朝牵着她回家,那个老太太已经找到了他们家门口,靳强一个劲地保证他家两孩子不会偷草莓,可转眼就看见靳朝衣服上通红的草莓印子,靳强只能给老太太赔礼道歉。
晚上姜迎寒发了好大的火,训斥靳朝带坏妹妹,今天是偷草莓,明天是不是还准备偷钱
她见靳朝梗着脖子,毫无愧疚,气得拿出晾衣杆就狠狠甩在他的胳膊上,明明是靳朝挨打了,可姜暮哭得比他还凶,晚上她偷偷跑进哥哥的房间,抱着他的胳膊轻轻吹着气,问他疼不疼,可她记得那天靳朝一声都没吭,只是对她说“明天我们不能去吃草莓了,等以后长大我赚了钱再给你买,买大的。”
姜暮拾起从前的回忆,吸着草莓奶昔,心里五味杂陈,好像草莓奶昔的味道也变得有些酸涩。
她侧头问了句“这车是你的吗”
靳朝扶在方向盘上的手顿了一下,回道“不是。”
姜暮会这样问,无非是想从侧面打听靳朝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于是她又问道“你还在上学吗”
回答她的是两个字“没有。”
“今年刚毕业还是”
姜暮不知道怎么接着问下去,靳朝似乎听出她的顾虑和小心翼翼,直接了当地告诉她“高中毕业就没上了。”
一句话让姜暮的心脏跌入谷底,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包括这趟过来她有可能见不到哥哥,他或许还在外地读大学,但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她记得小时候的靳朝很聪明,爸爸每次开完家长会回来都春光满面,家里挂满了靳朝的三好学生奖状,他学习似乎根本不费力,每天还有很多时间出去踢球,玩得满身是汗,回来倒头大睡,可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他的老师都说他天生是块学习的料,可怎么就不学了呢
姜暮心中充满了疑问,然而初来这个地方,又是这么
多年未见,彼此之间的生疏并不允许她触及那些敏感的问题。
没多久,车子拐进城中村,这里明显比外围热闹一些,街道也变窄了,有很多摩托车来回穿梭,姜暮睁着双眼来回打量,突然一辆摩托车猝不及防地横在他们车前,姜暮吓得吸管戳到了嘴,靳朝一脚刹车落下车窗就朝那人骂道“滚犊子。”
那人块头很大,剔着个青皮,眉毛像关公粗黑粗黑的,法令纹仿若个“八”字刻在脸上,姜暮很少看见长相这么恐怖的人,她下意识握紧安全带,却见那人被骂后不仅没生气,还笑着对靳朝喊了句“晚上喝酒啊”
靳朝语气冷淡地回“喝你个大鲁巴子。”
那人车身一拐,直接骑到了靳朝旁边,弯下腰说了句“我说你吃火药了”
刚说完看见副驾驶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眼睛一亮,挤眉弄眼道“哟,有酒,这小妹儿谁啊”
靳朝没搭理他,那人又叨叨了句“也不怕小青蛇上你那闹去”
靳朝直接合了车窗将车子开走了,至此,姜暮才松了口气,她差点以为靳朝要和人起冲突,可随即她便意识到什么。
她问道“那个人是你朋友”
靳朝“嗯”了声,姜暮沉默了,她垂下视线,心里翻腾不止,高中后辍学,身边似乎也是些不着调的朋友,离开苏州后,靳朝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一切都成了巨大的疑问萦绕在她心头。
她又问道“他为什么叫你有酒”
靳朝斜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很快车子开进一个逼仄的小区,七拐八拐后靳朝直接一脚油门开上小区边的路牙,就算是个停车位了。
车子熄火后,靳朝突然探过身来问她“破了吗”
天色渐暗,车内的光线不算好,靳朝的身影突然靠近,让姜暮莫名紧张起来,她转过视线对上靳朝黑亮的眼睛,看见他左边眉骨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心脏瞬间剧烈跳动起来,虽然他的轮廓比少年时期的他更加锋利,现在的他身上似乎已经很难找到从前的影子了,可这道疤还在,因她而起,很久以前听爸爸说那时她才一岁多,为了接住从床上滚下来的她,靳朝的脸磕在了床头柜的玻璃台面,流了很多血。
从她记事起,他的眉毛里就藏着那道淡淡的疤痕,从前不觉得,如今看来这道疤倒是让他的相貌更加邪气了。
姜暮就这样望着那道疤痕,好似终于在现在的靳朝身上找寻到过去的痕迹,强大的熟悉感几乎让她窒息,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靳朝的目光停留在她的嘴唇上,检查了一下,的确被吸管戳破了,流了点血,下唇红红的,让他想起了那个叫樱桃的水果,他甩开这个想法皱了下眉,直到这一刻,他似乎才注意到那个喜欢撒娇又有点任性的小丫头片子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再这么盯着她看似乎不太合适,随即靳朝直起身子离她远了些,却抬眼看见姜暮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忽然开口道“他叫金疯子。”
姜暮被他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转头问道“什么金疯子”
靳朝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嘴角挂着淡笑“刚才那个人。”
“谁关公”
靳朝愣了下,唇边的淡笑当即扩散了些“就是他,下次见到,让他给你揍一拳,走了。”
姜暮一头雾水地拉开车门,并不知道靳朝是以为她嘴唇破了才
委屈的。
靳朝从后备箱将她的行李提了出来,这个地方还没实行垃圾分类,破旧的小区里几个大的垃圾桶堆在一起散发出恶臭难闻的味道,姜暮屏住呼吸,靳朝看了一眼低下头说了句“苏州现在发展挺好的吧”
姜暮有些接不上话,的确有些差距,但这里也是靳朝生活的地方,她不好意思表现出任何优越感,只回了句“还行。”
靳朝走在前面,落下句“要是住不惯跟我讲。”
姜暮不知道靳朝什么意思,然而当跟随他走进楼栋后,强烈的对比多少还是让姜暮感觉不适。
楼道开裂的墙体,局部墙皮脱落,甚至二楼就连扶手都缺失了,钢筋裸露出来,过道也很窄,有人家门口还放着大坛子,让本就逼仄的楼栋更加拥挤阴暗。
这地方有点像他们小时候住的那个老小区,可是她和妈妈好多年前就搬进有电梯的商品房,有宽敞的阳台和落地窗,小区绿化宜人,各项设施齐全,而靳朝的生活好像按下了暂停键,还停留在十年前,不曾变过,想到这,姜暮多少感觉有些心酸。
靳朝一口气爬到五楼,他很轻松地提着箱子,反观姜暮已经气喘吁吁的了,他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几层楼梯把你累成这样”
“是啊,感觉翻了一座山。”
“身体素质有待提高。”
靳朝评价道,姜暮问他“为什么你爬楼都不带喘气的”
靳朝掏出钥匙“练出来的。”
姜暮脱口而出“怎么练,背着你妹练的吗”
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下,从前他们苏州的老房子在四楼,小时候姜暮喜欢缠着哥哥背她上楼,她勾着他的脖子小脚在他身旁一晃一晃的,靳朝总是一口气带着她冲上楼,楼栋里充斥着他们兄妹的笑声,那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小游戏。
在得知靳朝有了新妹妹后,姜暮做过几个相同的梦,梦中靳朝背着他的新妹妹冲上楼,而她只能站在楼栋外,那种被遗弃的感觉难受得无以复加。
可能是潜意识里的想法,当姜暮脱口而出时已经后悔了,无措地看着靳朝,靳朝没有说话,适时打开了家门。
一门之隔,姜暮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家庭。
Chapter 4(朝朝与暮暮...)
家门打开后,靳强从沙发上站起身接过靳朝手中的箱子,探头瞧着他身后的姜暮,想象中父女多年未见,场面会很激动,起码来个久违的拥抱,姜暮会含泪喊声“爸”。
但是没有,预想中的场面都没有发生,姜暮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粘人的女孩,更多时候她习惯将情感都压在心底,而靳强也只是客气地让她快进门,明明是血连着血的关系,却生疏得像初次见面。
厨房走出来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皮肤偏黑,身上系着红色花样的围裙,收拾得不算利索,姜暮和她对视了一眼,不尴不尬地叫了她一声“阿姨。”
赵美娟不算多热情地点了下头“来了啊。”
然后对靳朝说“面条捞出来。”
靳朝闻言走到一边去盛面条,靳强搓了搓手,局促地扫了眼沙发,对姜暮说“累了吧,先坐下歇着。”
姜暮试着挂上不太自然的笑意,但由于她本就不太爱笑,表情看上去更加僵硬。
她快速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客厅放着一张三人沙发,上面铺着驼色的沙发垫,左边是一张长方形的木质餐桌,一侧桌角用几张纸折叠垫着,客厅角落有个稍旧的婴儿椅,似乎已经不使用了,上面堆的全是杂物,让本就不大的客厅显得更加拥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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