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春眠不觉晓》作者:丛阙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4-12-15分类:小说浏览:22评论:0

《春眠不觉晓》作者:丛阙

文案:

她平生胸无大志,

只知道练功偷懒、念经偷睡、夜半偷吃。

偏生体质特异,

随便往哪儿一站,

都挖地三尺有黄金,羡煞旁人。

那年在“飞来杯后起之秀盛典”,

也就是俗称的“江湖专享相亲大会”上,

拉一个看起来老实上进的胡子大哥,

跟人家求了婚。

既然对方没有反对,

就等于默认了吧?

于是开心地跑回峨眉山,

等着花轿早来抬。

孰料等了三年都没有消息,

却听说了一个很沸沸扬扬的绯闻——

楔子

根据江湖第一八卦刊物《飞来月钞》的分析,大约每隔二十年,就会出现一名威震武林的英雄少年。该少年不一定是武功第一,但因为身具走到哪里都会遭遇机缘巧合的特殊体质,诸如捡到秘笈啦,跳崖不死遇见高人或者高禽高兽啦,吃一颗果子得到一两甲子的内力啦,使得他必然以稚龄跻身十大高手之列,令拼搏一辈子还排在百名以外的老头老太们,午夜梦回时一想起就咬着被角痛哭。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该英雄少年绝对侠士胸襟、义薄云天、堪为江湖楷模。一般初试锋芒就能够消弭一场超级巨大的武林风波,从而名扬天下,得到一众耆宿的交口称赞。而如果是身在乱世,那么该英雄少年就会卷入时代的洪流中,为反抗暴政、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当然,由于最近这些年天下还算太平,朝廷里虽然出了几个奸臣,但也没官逼民反或者陷害忠良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后面这一点可能不太好体现。

常言道英雄不怕出身低,因此《飞来月钞》总结出的英雄少年出现场景,一般有“路边行乞&卖身小仆&风化场所从业人员”的社会底层模式、“手无缚鸡之力被坏人抓走”的境内外双飞游模式、“呱呱坠地日双亲横死时”的血海深仇模式等等,最高级别也不过是“酒肆烂醉”的落拓模式。

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因为名门正派的子弟不需要强出头就可以安稳度日,运气好的还能娶个师妹当个掌门,所以对于草根阶层的一举成名方式没有特别大的染指兴趣。

《飞来月钞》进一步指出,基本上“鲜衣怒马自官道上奔驰而来的白衣青年”这种华丽描写,九成九的是路人甲专用,如果竟不幸被此等华丽人物得到了当主角的机会,那么这个故事的可看性必然值得怀疑,《飞来月钞》建议众看官马上将之放回书架,不要给书店老板任何推销机会。

又常言道美女配英雄,所以该英雄少年身边一定会有爱得死去活来的红颜知己两名以上,到后来是某位姑娘逐一打倒对手、与英雄少年结成一夫一妻,生下来的儿女继续做下一个故事的配角(如果不幸被此类儿女得到当主角的机会……详情请参见上一小节末尾),还是英雄少年大小通吃尽享齐人之福,又或者大家鸡飞蛋打,死的死出家的出家,虽说有诸多不确定因素左右,但最重要还是取决于英雄少年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如何。一般而言,第一种被人家羡慕地叫做神仙眷侣,第二种男人向往不已女人板砖猛拍不已,第三种……第三种还是劳驾您砍掉重练吧!

而眼下就是这个传说中的重要关口,距离上一对叱咤风云的侠侣隐退江湖,倏忽已过了二十年之久,江湖中人莫不翘首期盼着新一代英雄少年的闪亮登场——

对了,顺便说一句,本故事的主角并不是该英雄少年以及他的后宫们。

第一章 思考离家

只要不是发生在患有精神障碍的成年人身上,离家出走就是个很拉风的词儿。花季少男少女们举凡和父母发生口角、考试成绩不理想、小宠物不幸过世,甚至偷偷与网友约见面,都有可能引发离家出走的事端,然后就是家里人心急如焚到处找人,被找回来的孩子,就算挨骂挨揍,心里多半还是会有“看吧我对你们还是很重要啊”这种得意想法,颇能满足自尊心的。但是考虑到有少量孩子这辈子都未必找得回来,我们开展这项危险运动前,一定要“把困难估计得充分一些”,不要被陌生人一煽动就到处乱跑,并且最好限定在离家一公里以内的公共场所或者朋友家进行——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闲话不说,以上情况是针对现代社会而言,而在那个大伙儿都穿着汉服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年头,讲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小孩子离家出走所表达的意思,当然要比现在决绝很多,很多时候被称为“破门”。

这会儿,十二岁的仲孙予樵正琢磨着“破门”的可行性。

仲孙予樵出生在威名赫赫的畏武山庄。

作为好斗人士的集中地,中原武林难免过段时间就要腥风血雨一下,盟主之位,从来是各凭实力经常换人坐,十大高手的排行时时变更不说,还版本迭出莫衷一是。

不过,有两股重要势力,却几百年来不曾消退。那就是被称之为“文裁”的畏武山庄与被称为“武判”的崇文堂。顾名思义,这两家便是武林中的仲裁角色。确实,如果发生各大门派群殴或者整个江湖抢夺珍宝归属之类的事情,被请来裁决的武林名宿中,几乎就没少过这两家当家人的身影。

一般而言,能在江湖中立足几百年岿然不动,必是有着惊人武学造诣。可是与绝大多数江湖人士靠武艺与人争高下不同,畏武山庄以消息安身,崇文堂则凭财货立命。

消息自然是指武林中大大小小的公开非公开事件,只要畏武山庄愿意,不管是丐帮帮主一晚上起夜几次,还是武当掌门拂尘上掉了几根丝线,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人就有那么一两个秘密,越是身居高位越不能容忍自己的隐私公诸天下,因此江湖中人均十分忌惮畏武山庄。

好在畏武山庄家规森严,非但严令每代当家不得习武,更没有无聊到一天到晚把打探到的消息挂在嘴边,反而经常免费放送一些诸如西域邪教要进犯中原啦、某某派新掌门其实是个杀师篡位的大坏蛋妄图称霸武林啦之类的重要情报,时间一久,大家也就知道只要不干出格的事,畏武山庄不会与自己为难。

既然它已经被公认是个正义的所在,某些人就算感觉芒刺在背,也没有联手去踏平之的正当由头了。更何况畏武山庄与崇文堂代代守望相助,畏武山庄确实武功不行,而崇文堂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武艺了。刚才说了崇文堂经营财货,武林中人必需的普通商贸它自然做,而使他家获得暴利的垄断性买卖,却是倒卖秘笈。

崇文堂的第一代主人天纵奇才,把武林中每家每派的武学都去练了个遍。照理说偷学别派武艺是大忌,并且一个弄得不好,很容易造成各派不同内力心法的交相冲突,走火入魔、经脉俱断而死算是好的,最麻烦的就是半死不活。所以江湖中人虽然贪心,最多也就是到处去挖挖增长内力的宝贝,或者弄点拳经剑谱改造一下,不太敢把别派的功夫全盘学下来。

可是崇文堂的第一代主人不管什么心法拿来就练,练了不说还会在原本的基础上做点修改,修改之后这门功夫威力明显增加,弄得大小门派争先恐后地把各自视为至宝的武功秘笈送上门去请他修习,十年二十年都在他家门口排队等新版本出炉。而崇文堂主人就靠把这些改良版的内外功心法卖给原主,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一万两,然后投入商业,到了现在,谁都不知道崇文堂积累了多少家财。

崇文堂的继承人并不是每一代都像祖先厉害,不过大树底下好乘凉,留在他家书阁的武功秘笈,总揽天下武学之盛,只要各代堂主们随便学点什么,傲视武林便已是绰绰有余。而有些秘笈在各个门派演变过程中已经失传,还要跑去他家抄录副本,因此崇文堂更是谁都不敢得罪的主儿。

与崇文堂堂主靠呼延家世代相袭不同,畏武山庄往往由前代庄主挑选英才继承,像是现在的庄主仲孙海克,就是先被确定为继承人,隔几年才娶前庄主的女儿为妻,生下儿子予樵的。

因非世袭,畏武山庄就也没有固定所在,经常随着主人的更替而改变地址,现今的畏武山庄在武昌,占地颇广,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富户的庄园,那是仲孙家祖传宅院。予樵的爷爷曾经在朝中做到二品官,父亲仲孙海克年轻时闭门苦读,后来竟跑去畏武山庄做事,曾令许多人错愕。

仲孙海克虽然入了畏武山庄成为江湖中人,读书人的观念却没有改变多少,他坚持认为予樵应该子承父业,或者读书求仕进,或者继承畏武山庄,因此从未令他习武。予樵自幼和他父亲一样沉默少言,对于大人的安排也没有出过一句反对话语,畏武山庄明明是武林一脉,也常有遣往各处的探子报告江湖巨细事务,或者武林人士上门寻访消息,但予樵一直在母亲督促下念书,虽然听说了不少奇闻异事,却连江湖人都没见过几个。

直到十岁上,崇文堂堂主呼延禧一家来访,向予樵父亲演示了自创的一路幻影掌法,予樵才知道素闻其名却不见其形的“武功”,竟然是如此神奇的东西。他萌生出跟人学武的念头,父亲自然是决计不肯。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上一样东西就一定要坚持到自己厌弃了为止,犟劲一上来,他自己摸了一本呼延禧请父亲代为保管的秘笈就开始自己练。

那秘笈是昆仑派失传的顶级心法,毫无内力根基的小孩子哪里能练得?况且左右无人指点,予樵都是照自己的理解乱练一气,没过三两天内息就走了岔路,吐血不止。疼爱儿子的仲孙夫人殷氏吓得半死,连忙让人把启程离开呼延禧追回来帮忙疗伤,好在予樵本来就没什么内力,因此并没有大的损伤,休养个半年也就好了。呼延禧当时就言明他的体质不适合练武,予樵又怎能甘心,后来就磨着母亲,让家里护院暗中教他练功。

护院的手段有限,予樵没多久就觉得学不到什么真本领,因此动了出门寻师的念头。本来江湖上多得是想与畏武山庄拉关系的人,只要仲孙海克肯开口,各大门派一定都会大开山门欢迎他儿子,可是终日冷着个脸的“文裁”大爷是怎么都不肯牵扯进这种裙带关系的,更何况他一点都不支持儿子习武。

其实也不是一定没有说服父亲的方式,比如说,予樵的母亲殷氏在丈夫面前很会撒娇,所以仲孙海克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简直有求必应。予樵因此知道以柔克刚是个绝招,可只要想到自己堆起一脸天真灿烂的笑容对着父亲说话,他就得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所以装可爱这条路还是拉倒吧。通过母亲去说项也行不通,母亲视父亲如天,平日里小打小闹还成,要她出头去反对丈夫对于儿子的人生规划,可行性微乎其微。

经过几年的观察思考,仲孙予樵决定自救是唯一的出路。

此时他坐在自己的房里,一边写先生交给的功课,一边第好几百次考虑偷偷离开家里应该带哪些东西。

他也不是那么讨厌念书,可是跟那一比,明显学武有意思太多了,他根本抗拒不了自心底涌出的舞刀弄枪冲动。护院教的东西虽不高明,却也让他沉醉得每天都要练上八九十来遍。每当毫无差错地打完一套拳法,他就觉得浑身是劲,比听到家塾先生的任何赞扬都要舒服上千万倍。

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吃的穿的用的,最好都多带上一些,可是那样行李会很重,他也许还没有爬过墙,就被大包袱压趴下了……嗯,走亲戚逛庙会的时候也去过山庄外头,那边干什么都要用银子,所以只要能带上爷爷和外公给的压岁钱,行装就可以尽量从简。

等一下,不是说破门吗?所谓“破门”,应该有点壮烈凄厉的才是啊,为什么他的策划变成了偷偷离家?

很简单,因为父亲不可能替他举行破门仪式这么高级的东西嘛。假如他傻乎乎上前去提出破门,多半落得个被锁在房里,直到长出长长的白花花的胡子,都未必会被放出来的悲凉境地。因此避实就虚是完全必要的、明智的。呃,要是他真的想来那么一下破门,也还是等成年之后回来再补办好了。

仲孙予樵一边行云流水般写着功课,一边愉快地思考离家种种。

第二章 各怀心事

与此同时,九江也有一个小姑娘,正在思考想着离家出走的事。

九岁的曾春晓,虽然津津有味地吃着麦芽糖,心里还是觉得闷闷的。

昨晚娘又哭了一夜。

说是“一夜”,其实是她自己猜的。昨晚娘抱着她一声不响地哭啊哭,她一直拍着娘的背心说“乖,不哭”,好像没有什么用,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看到娘已经起床,改为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抽泣。所以她不知道娘是一直哭,还是哭了一会儿后就睡觉,睡醒了继续哭。

总之,哭了这么久都不会累,大人真是厉害呀!

曾春晓心里有点奇怪,如果管家爷爷说的没错,娘是因为爹要带一个新的娘进门才哭的,那么就应该去爹跟前哭,自己在房里哭得再可怜,爹也不会知道的吧?像她就比较聪明了,饿了就去跟厨娘讲,看到想要买的东西,自然是跑去缠着爹不放喽。

她之前以为娘之所以抱着她哭,是希望自己帮忙跟爹讲。所以前几天就到爹的书房里,对他说,娘在哭,所以爹不要去找别的娘。

听了她的话,爹和书房里另一个伯伯的表情都很奇怪,爹把她抱到膝盖上,说如果她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曾春晓一点都听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以为爹答应了,就喜滋滋地拿着另一个伯伯给的糖糕去跟娘讲。谁知道娘听了爹的话之后哭得更凶,还说果然要变心的时候什么事都能拿来当理由。

总之这些天娘就是不停地哭哭哭,爹就是不停地叹气叹气叹气,曾春晓觉得很烦。说来说去,最讨厌的就是那个新的娘了,人还没影呢,就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

“小姐,要上街玩吗?”管家爷爷走到面前,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问。

要,当然要!春晓瘪瘪嘴,“娘可以一起去吗?”她每次出门逛街,回家的时候都很开心,也许娘是不好意思缠着别人说要出门,才整天这么难过。

管家爷爷脸上露出很为难的神情,捋着胡须说:“这个……如果夫人愿意出去的话——”

“我去叫她!”

春晓蹦蹦跳跳地跑去娘房里,离门口还有一段路,就听见爹在里面很大声地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叫我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新婚之夜,你是怎么对我发的誓?”娘带着哭腔问。

屋里许久没有声音,春晓以为他们已经说完话,正要推门进去,才听爹低低地道:“我今生今世只你一个,绝不生二心。”

娘冷冷地哼了声,道:“言犹在耳,你现在又要做什么?”

爹叹了口气,“夫人,我是独子,曾家偌大家业,总不能后继无人吧。”

“大夫说过我不能再生吗?”

“那是没有,可春晓出世都九年了,你……”

“婆婆四十五岁才有的你,公公都未娶过二房,他也是你曾家的单丁。公公能做到,你为什么就不能?”

“我——”

突然传来瓷器落地的清脆声音,春晓吓了好大一跳,差点就跌进门里面。

“相公,事到如今你何必再瞒我?你与那女子早就暗通款曲多时,你以为我大门不出,就听不到这些个蜚短流长吗?”娘向来温柔的声音,凄厉得让春晓几乎认不出来。

“你……你既已知晓,何必再苦苦相逼?”

“是谁在对谁苦苦相逼?我的丈夫被人抢走,你们还要归咎于我无子,你觉得我该心平气和地接受吗?”

“夫人,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娶她进门,左右不过是个侧室,他日就算产下子嗣,也决不会危及你的地位——”

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春晓不知道娘又扔了什么东西,只听到父亲惊惶的劝阻以及娘哑着嗓子的啼哭。

爹娘说的话,她好多都没听懂。好像是爹要找新的娘来生弟弟的样子?有了弟弟不是很好吗?娘为什么不高兴?

屋里面一定乱糟糟的,春晓不敢进去,满心疑惑地跑回前院问管家爷爷。

管家叹口气,说:“如果老爷给了小姐一块特别好吃的糖糕,小姐肯分一半给不认识的小孩吗?”

“很好吃很好吃?”春晓眨巴着大眼睛。

管家肯定地点头,“对,非常好吃。”

“有上回吃的茉莉小酥那么好吃吗?”

管家笑了,“比那还好吃!”

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春晓感到口水马上要从嘴里流出来,连忙捂住嘴,用力地点点头,声音从手掌心传出来,听上去糊糊的:“一半的话,就分她好了!”乌溜溜的大眼珠转了转,又问:“那个小孩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玩?”

管家愕然瞪大眼,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是我比喻得不对,而且小姐待人总是很慷慨的。”

春晓做了个鬼脸,扯扯管家爷爷的袖子,娇声道:“那我们去嘛!”

“咦?去哪里?”

“去向爹要你说的很好吃的糖糕啊!”

“呃,这个……”管家低头看着这双天真的大眼睛,艰难地赔笑,“我那不是打个比方吗?”

“管家爷爷骗人!”春晓急得跺脚,哭腔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吃比茉莉小酥还好吃的糖糕!你要是不给我,我就不分给别人吃了!”

你是要分去给哪个“别人”吃啊?

管家心里暗暗叫苦,又怕主人夫妇过来责问情由,被他们发现他对小姐乱嚼舌根,只能哄着她出门往集市上带,看看能买点什么,安抚下除了吃以外啥都不放在心上的小主人。

年纪小就是烦恼少啊,真好。

春晓的行动很快让管家很快推翻了年纪小就无忧无虑的想法。

从集市上回来没多久,春晓抱着芝麻酥糖放到娘的房里桌上,再跑回一向不太使用的自己房间,从床底的青砖下挖出她的“宝贝”们——用攒起来的零花钱、压岁钱跟爹换来的一张一百两银票以及爷爷以前随便拿给她当玩具的几片金叶子、三颗夜明珠。

她拿出从奶娘那里摸来的针线,费尽力气,终于用很难看的针脚把这些东西密密缝在夹袄内侧,末了抻平衣服,欢快地去饭厅等着吃晚饭。逛街回来的时候去了厨房,今天有红烧蹄?和小羊排,千万不能错过。

春晓本来就很少低落的心情现在尤其飞扬,因为在这几天忙忙碌碌吃糖、吃饼、喝甜汤的过程中,她已经想好了去河北宣化找爷爷的事情。既然爹和娘都很听爷爷的话,爷爷又最听宝贝孙女的话,所以去找爷爷来料理家里的事情准没错。

春晓坐在特地架高的椅子上,双手抓着香喷喷的小羊排猛啃,身侧父母各怀心事,根本没有去注意她那双眼睛里闪着的可疑光芒。

第三章 自由与苦事

仲孙予樵没有想到离家出走是那么辛苦的一件事。

畏武山庄里走到哪里都有仆人喊他少主,给他端茶倒水,更别说洗衣做饭,但是一到外面,他不过一介十四岁平凡少年而已。

遥想三天前,背着不算轻的包袱,成功跳出畏武山庄围墙的刹那,得到自由的想法是如此强烈而美妙,和现在对比之下,却显得分外可笑。

予樵怀疑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在外面的世界生存。从家里出来,在城门内徘徊半夜,天刚亮就出了武昌城。他打算去少林拜师学艺,因此往北走,一路上随便吃着城里买的烧饼,晚上总算走到一个小镇上。才踏进这个小镇没多久,就被“不小心”撞到自己身上的男人偷走所有现银,第二天被告知这个小镇上没有兑换银票的钱庄,进而直接赶出小客栈,辛苦走了大半天,来到稍微长得像大市镇的地方,钱庄伙计却说他的五十两银票是假的,不但要予以罚没,并且真论起朝廷律令,还得抓到县衙打一顿板子,他听了只能狼狈地转身就走。

从钱庄出来,身上只剩下半串铜板,找家客栈吃个饭,睡个通铺,也就用得差不多了。不要说此去少林路途遥远,就连明天的生计如何着落,都是个大大的问题。

为了不引起他人侧目,予樵特地“摸”了下人穿的衣物带出来,衣料自然不如何,想要去当铺当了衣物换些银两,都得不了好价。

予樵一忽儿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带些逢年过节时,长辈们送的玉佩玉环出来,一忽儿又觉得就算带出来了,大概也早被人在第一天就偷得一干二净。

他是家中独子,母亲向来溺爱,父亲虽严厉却也不曾刻薄责罚,不论是念书还是随护院学艺都只有得到称赞的份,十多年过得顺风顺水,满以为此番出门也定能平安到达少林,顺利拜师学艺,谁知道才离开父母不到三天,却已经陷入不得不考虑打道回府的窘境,怎不令他沮丧不已。

“往里站往里站!”

他正低头考虑接下来如何打算,双脚便自然拖拖拉拉走得极慢,冷不丁就被人推了一把,身体被挤到墙根。他愕然抬头,发现左右都是穿着粗棉布衣裳的青壮年男人,这些人零零落落站在街角,有人围成一团似乎是闲聊,也有人自顾自抱胸靠在墙上,望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他刚才被人一推,就变成了站在比较靠里面的地方,推他的大汉正在和另一边的伙伴说得兴高采烈,大约是讲昨天赚了好几吊钱之类。

予樵虽沉默寡言却不是坏脾气的人,感觉那人并无恶意,也不想计较什么,不愿意主动上前搭讪,就站在边上静静听他们讲话。

原来这处市镇工商兴盛,码头、作坊等地货物往来频繁,极为需要零时的帮工搬运货物或者干搭建场地、操作器械之类的活,这些人站在此处,就是等着雇主出现挑选雇工。武昌是通衢大邑,此类的零时帮工只会更多,予樵从前逛市集时,一个大少爷哪里会去注意这些人事,因此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赚钱方法。

这个意外发现令予樵大喜过望——既然如此,只要他一路打零工过去,虽然花的时间会长一些,总归还是可以靠自己力量到达少林寺的。

没多时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出现,大声道:“今天你们好运气!码头有三十船的货物要卸,还有十艘装船,你们都跟我来!”

一群人高高兴兴地跟上他,只有几个人咕哝着“我还是再看看好了”,留在原地。

予樵随着大家伙儿一齐到了码头上,已经有十来个人在卸货了。眼下是冬天,江上风大,那些人只穿着单衣,额头上竟然还都冒出汗珠。

那工头扯着嗓子安排帮工们的活计,予樵被叫去和之前推他的大汉一块儿,搬一堆两尺见方的木箱子上船。听说箱子里面是陶器,工头千叮万嘱了要小心对待。予樵原本以为不会很沉,双手一抱之下,竟然没抱起来,他用了十成的劲儿,总算和别的帮工一样,把箱子挪到了肩上。那样确实省一点力气,他看别人都是一次运两箱,就试着想再搁一箱上肩,已经运完一趟回来的那个推人大汉粗声说:“你小子知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毛还没长齐呢就学老子扛两箱!”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予樵面子上挂不住,用尽吃奶的力气,把两个箱子一齐搬到了船上,等他回来的时候,那个大汉都已经运完六箱了,船舷上有人专门点数工作量,他也知道自己这么赌气一点好处都没有,下一回就量力而行,搬了一箱过去,时间果然节省不少。

中午的时候货主管饭,两个咸菜馒头狼吞虎咽地下肚,还是没有饱足感觉,予樵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家里练功的辛苦,和这种体力活完全不能比。因为第一次靠自己劳力换取了食物,就算咸菜有股霉味,予樵吃起来还是分外的香。

吃了饭继续上工,他们这组人把十船全部装满货后,卸货还没有完成,因此就加入那边,拉车的拉车,搬货的搬货。予樵初来乍到,想打听的事情多,便也不排斥别人的搭讪,到了下工的时候,早上推他的那位大叔,已经把自己家里有几口人、几分地、一个月赚多少银钱之类都哗啦啦地向他倒了出来。听说予樵是只身在外,他慷慨地邀请这新认识的小兄弟到家里吃饭,顺便落宿——大汉事先言明家里没有多余的床,只能打地铺。予樵绞尽脑汁开源节流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嫌弃这个,一领到工钱就跟这位姓宋的大叔回到他家。

宋大叔的家里实在说不上好看,“家徒四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两个大白馒头还是因为有客上门,才特地去跟邻居借了点面粉来做的。予樵在天井打水洗完脸,在桌边坐下,端起宋大嫂熬的野菜粥正要吃,眼见宋大叔的四个儿女们眼巴巴瞧着自己面前另一个碗里的“美食”,予樵连忙将馒头掰成两半给了他们,几个小孩子拼命吞着口水不敢动,直到予樵表示他们可以用一匙菜粥来换,馒头才被迅速抢走。

吃了饭,宋大嫂给客人和丈夫倒了白开水,就去厨房洗碗打扫,孩子们自己到外头玩。

予樵以往出门都是跟着父母,从没有现在这样被当作大人对待,虽然脸上仍然是淡淡的表情,心里却十分高兴。

“殷兄弟,你说你是一个人出来投亲?”仲孙这个姓比较少见,予樵出门前早就打算好了用母家姓氏。

“也不是。”之前码头上有人问起,他以一句“投亲”敷衍,现在宋大叔待他真诚,他也不好意思欺瞒,就将真实意图与对方讲了。

“拜师学艺?”宋大叔有些不明白,“你是说,去河南学木工活还是别的什么手工?你家好好的在武昌,怎么会就没有好的师傅?”

“我要学的是武功。”

“啊?学来干什么?”宋大叔更加不解,“能靠那个吃饭吗?”随即他一脸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想去镖局做镖师吧?镖师不错,走一趟镖能好几个月吃喝不愁,而且走到哪里也没人敢欺负你。”

镖师?予樵皱起眉。武林中有名气的镖局是有几个,但一般都是靠的广结善缘,以便走镖时少点麻烦,要说到武功宗派,却大多很不入流,他从没想过要投身镖局做事。

宋大叔察言观色,问道:“怎么?你不是要做镖师?学了武功不做镖师,那学来有什么好处?”

要是做什么都先想得好处,那还有什么意思?予樵眉皱得更紧,“我只是自己喜欢,并不想得到什么好处。”

宋大叔上下打量了他好几个来回,憨厚地笑道:“殷兄弟,你其实家里生活不错吧?”

予樵有些慌张地摇头,“我家里是务农的,靠天吃饭。”

宋大叔也不反驳他,只是问:“你从小到大没有为生计发过愁,对不对?”

予樵低头躲闪他的目光,含糊道:“家里自给自足,还是可以的。”

宋大叔摇头笑道:“殷兄弟,你看你几句话编出了窟窿。看天吃饭,就总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啊。”

予樵默默不能回话。他只知道年成不好家里仓库收到的粮食就少,从来没有因为饥荒而吃不上饭,那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我瞧,你家也不是像我这里,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吧。”

的确,予樵家里别说是待客的桌椅,连装东西的箱子橱柜,都是用的上好红木,书房里更是沉香木的天下,所以他刚进门,就为宋大叔家里的寒酸感到惊讶。

宋大叔把油灯吹熄了,说是要省着用,带予樵走出屋子。冬天的夜里,风吹来刺骨的冷,不远处小孩子的嬉闹声,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宋大叔指着与他家比邻的几户田舍,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才是占了天底下的大多数。一年到头田间劳作,到头来也就图个温饱而已,所以我们这种家里出来的孩子,是不太会像你一样,只要自己喜欢,就什么都想去试试看的。当然也不是没有那样的人,可闯出一番事业的毕竟少,多的是从此再没了音信的。”

予樵沉默,这回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可不是要责怪你什么。”宋大叔又笑起来,那笑声听来有些旷达的感觉,“各人生下来的境遇不同,想法自然不同,没什么好强求的。你们有钱人大概觉得我们这样过日子很辛苦,可能还会看不起我们为了区区几文的工钱的工作,争先恐后地抢夺。可是农闲时有了这份零工,过年我就可以给家里婆娘孩子多扯块布料做新衣裳,日子比以前还好过了不少,我觉得过得挺踏实。”

“我没有看不起——”

宋大叔豪迈地拍拍他的肩,“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你都和咱们一起干活了,谁能看不起谁啊。”

“我……我带出来的钱都不见了,才不得不去干活。”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去卖劳力赚盘缠的,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值得被宋大叔家里招待。

“武昌那么近,嵩山那么远,你要是肯转身回去家里,根本不必遭这份罪。你宁可自己赚钱也不肯向爹娘伸手,那就是个有骨气的好孩子嘛!”

也不是没有受家人夸赞过,但被宋大叔这么一说,百八年没有出现过的名为“羞涩”心情,在予樵心里不断膨胀膨胀,最后化作一个拘谨的笑容。

宋大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俩身边,这时望着予樵的脸,不禁惊呼道:“我刚才一直没瞧出来,你这孩子,模样还真是俊啊!”

关于自己容貌出色的说法,再夸张的予樵都听过,却被这农妇的朴素言语,弄得红了脸。

第四章 雀屏中选

宋家夫妇坚持要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予樵,他再三推辞不过,只得顺了他们的好意。卧室非常小,床上的陈设更是简陋,予樵睡了从畏武山庄出来之后,最香甜的一觉。

可是第二天醒来就没这么舒服了。他浑身上下二百零六块骨头,竟然没有一块是不痛的,不管是轻轻抬手还是微微弯腰,关节肌肉都酸得要死,连宋大叔的十来岁的小孩都嘲笑他没有干过力气活。

虽然被宋大婶劝说休息一两天,予樵还是跟宋大叔去街头等工作,宋大叔听说印场最近有好几本书要上市,就建议他到排字间拣字,虽然那里油墨的味道很难闻,可这个活不用太伤筋动骨,他认得字,拣字速度还比要硬记活字方位的工人快很多,拿到的工钱还比头一天多了一些。

他晚上不好意思再在宋大叔家借住,就跟大客栈的掌柜商量帮忙住在马房,顺便帮忙看马,不过晚饭还是会去宋家叨扰,每次留下一两个铜钱,任对方怎么推辞都不管不顾。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半个月,一天他仍如往常般站在街角,漫想着这样下去,不知道二十岁以前能不能到达少林寺。正在此时,有两个行止奇特的人来到了雇工们面前。

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大约六十多岁,黑黑的四方脸堂,愁眉苦脸,不知为何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少的——不,应该说是小的,才十来岁的样子,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两颊肉嘟嘟的,不过没有胖到把五官挤到一块儿去的程度,一双黑睁睁的眼睛往四处瞧,好似到处都是新鲜物事,嘴里还小声念着什么,看来倒也有几分可爱。老者一手牵着小女孩,另一边的肩膀背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手里还抓着两块线板糖。两人衣饰平常,看起来应该是祖孙俩无疑,予樵却又觉得好像哪里透些古怪。

雇工们都想不通这对明显是外地人的老小会过来找他们干什么活,因此也没有如往常般一见到人就上去招呼。

老人牵着小女孩在离雇工们三步远处站定,道:“就是这里了,你看看吧。”

小孩点点头,用带笑的眉眼将雇工一个个打量过去,又一个个打量回来。大多数雇工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因此她的目光如果换做来自一个大人,必定会令他们心生不悦,现在是被个小孩左右研看,他们只觉得有趣,有个老婆刚生了女儿的年轻人直接开口问:“小姑娘,你是找我们帮忙做事吗?”

“嗯。”小女孩冲他一笑,重重地点头。

她笑起来露出两颗蛀牙,甜甜的,令人生出亲近感。

“是什么样的活呢?”那年轻人直接问她身边的老人。

“别提了,”老人绷了绷嘴,指指小女孩道:“你问她吧。”

小女孩用脆生生的嗓音道:“我要找个人陪我去宣化。”

她的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和老人的也不同,在场的雇工们都有些意外。更多人则注意到另一个问题:“宣化?那是哪儿?”

老人没好气地道:“在河北的西北边,再走几步就是长城了,你们谁要去那边放羊,就带她一块儿去吧!”

雇工们面面相觑,还是那个年轻人,他当先回过神来,问道:“您不是她亲戚?”

老人受不了地直摆手,“我怎么会是她亲戚?我家要有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娃子,还不早气疯了!”

雇工们看着依然一脸天真笑意的小女孩,心想这老人家真是穷紧张,小姑娘看起来挺正常的,哪有那能耐气疯他?

“你们说,她一个小孩子家,竟然偷偷爬上运砂石的大船,从九江一路到了黄石,上岸就找人带她赶路,我以为左右不过到邻近集市,就当作散步,顺便赚零花,也就跟她走了。上了路才知道,这孩子竟然想一个人跑去河北找她爷爷。我简直被她吓死了,一直劝她回九江,她不听就算了,还在官府门口故意操着河北口音,哭着叫我送她回家。我好说歹说,总算让她答应到了这个镇上就换人当跟班,我一把老骨头,实在做不来这个活。”废话,那是多近蛮子的地盘那,据说蛮子吃人不吐骨头的,他好不容易儿女双全,子孙也都孝顺,犯得着为几个钱冒那个险,千里迢迢把这臭小娃送过去么?还有一桩麻烦的是一路上小屁孩看到什么好吃的都伸手要,虽说她给的银钱足够,吞了那么多甜腻腻的东西下肚,害他听到一个“糖”字就开始反胃了。

小女孩仍是笑着,没有对老头的话做任何反驳,这下雇工们看她的眼光完全变了。

“小姑娘,你、你真的要一个人去长城边上?”有地理概念的雇工们不敢置信,这辈子没出过小镇三里地的,只能在心里默默疑惑:长城在哪儿?

“是啊,宣化是我爷爷的家。爷爷有个马场,可以免费招待你们骑马哦。”

......

《春眠不觉晓》作者:丛阙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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