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
作者:锦绣灰
【文案】
六月初三,是为破日,诸事不利,百般皆忌。
途径子午古道,夜宿南北客店,她遇见了自己一生一世的孽缘。
八千里路江湖,十二年来家国。
今日崖山一战,你死我亡,了却君王天下事,不求生前身后名。
我心如日月,昭昭此河山。
1.架空南宋,部分人物有历史原型
2.bg,北燕世子×南宋少侠,相爱相恨相杀
3.武侠正剧,不以感情线为主,篇幅较长,情节慢慢展开
4.隔日20:00更新
我的围脖:人间锦绣皆成灰
请大家多多关注,有关花絮,未放送设定,抽奖,新文通知的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的。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江湖 相爱相杀 朝堂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英,颜玉央,裴昀│配角:谢岑,赵韧│其它:家国天下
一句话简介:关山易过,人世难渡
立意:我心如日月,昭昭此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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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日暮苍山远=
第1章
六月初三,是为破日,诸事不利,百般皆忌。
日落时分,白日里晴空如洗的天忽而阴云密布,云层深雷声阵阵,山野间闷热无风,眼见倾盆大雨将至。
子午道上,一粗壮黝黑的汉子正匆匆赶路,汗湿赭衣短打,足下草鞋生风。行了数里,转过一个山坳,忽见前方不远处矮坡之上出现了一栋房屋,掩映在扶疏树木间。
小楼陈旧,酒旗发白,檐下两盏泛黄的灯笼还未点起,门楣上匾额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南北客店。
石元庆心下一喜,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客栈大门,破锣般的大嗓门嚷嚷着:
“掌柜的,快快拿两碗凉浆来解暑!这鬼天气,蒸死爷爷我了!”
店伴迎客上前,点头哈腰道:“这位爷里面请,凉浆即刻送到。只是今儿个咱小店客多人满,实在没空地儿了,您老要是不介意,可否这边凉席上将就将就——”
石元庆抹去头脸上的大汗,这才发现这客栈不大的厅堂里挤挤挨挨装了三四十个人,不说桌椅全部坐满,就连地上也铺了好几张草垫凉席挤上了人。
“他奶奶的,这是赶集还是吃席?”石元庆瞪大双眼,一把抓住店伴胸口,怒目而视,“你开店卖酒的,敢让爷爷我坐凉席?!”
瘦小的店伴鸡崽儿一般被提了起来,脚不沾地,一边拚命蹬着腿一边求饶: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这就去求求其他客官,给您老拼张桌子,您老快消消气!”
“三弟——”此时厅堂东北角有人扬声唤道:“我在此!”
石元庆抬眼一瞅,喜道:“吕二哥你到了!”
随即抛下店伴向那人大步走去。
店伴跌在地上捡回一条小命,连滚带爬的去后厨舀凉浆,临走时冲东北角瞧了一眼。
被石元庆呼作吕二哥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着长衫戴儒巾,却不显斯文,唇上两撇细须,身形耸肩驼背,说不出的形容猥琐。
他和人拼桌而坐,细心给三弟留了个位子,石元庆大大咧咧坐了下来,兀自忿忿道:“这荒山野岭,哪来这么多打尖住店的?挤得这屋里比野地里还闷!他奶奶的!”
吕策伸指抹了抹短须悠悠道:“秦岭七十二峪,子午峪是昔日京畿要道,而今宋燕交界,纵使李唐不复,仍是人来商往。不巧今日来了位贵人,主仆几人将楼上客房雅阁统统包下,又碰上了这伙打关外来的舞乐班,可不是无处下脚?”
石元庆顺吕策所指,环顾四周,只见厅堂里客人虽多,却着实泾渭分明。西南角三三两两坐一起的明显是过往的行商散客,而剩下三十来人却是一伙,衣着大同小异,有老有少,其中还夹杂着几张胡人面孔,露出乐器长幡的行李大包小裹堆了一地,更有十二个着轻纱彩衣的小娘子,或娇俏或清丽,正旁若无人谈笑不停,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连他身边同桌的也是两个乐班的小娘子,他那结拜二哥一边假装正经地嘬茶,一边贼眉鼠眼地偷瞄。
石元庆愣了愣,忽而反应了过来,跳脚爆叫:“有人将客房全包了?那咱兄弟俩今夜睡哪里?”
“马厩、柴房、牛棚、猪窝任君挑选!”
只见一道桃红色窈窕身影掀起布帘自后厨走出,虽是半老徐娘却也风韵犹存,眉梢眼角带着热辣风情。
女子将手中托盘放在石元庆的面前,倚在桌边似笑非笑:“你石三憨若是还不满意,想住后院茅厕也可。”
“少戏耍你爷爷我!”
石元庆被叫了诨名,且羞且怒,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酒碗里凉浆泼洒出一半,惹得坐在对面的绿衣小娘子惊呼了一声。
“准是你这钻进钱眼里的骚狐狸又崩了人家银子,认钱不认人的贼娘们儿!”
胡胭脂笑意盈盈道:“认了钱当然就不认人了,有本事你石三憨也出银钱包下客店,老娘也把你当菩萨伺候得妥妥贴贴,还保管你快活赛神仙呢!”
说着兰花指捋过鬓边,向石元庆抛了一个媚眼。
要说这子午峪南北客店的老板娘胡胭脂,在道上也算有些名号,毕竟一个女子敢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荒郊野外的地界撑起一家客店,手腕自是不俗。只是若想要黑白两道都混个平安,难免是要牺牲色相,卖些皮肉,可这胡大掌柜来者不拒,乐在其中,难说究竟是谁吃了亏,谁得了好。
石元庆脸色涨红,拍案而起,“谁稀罕你这骚狐狸伺候?少把爷爷跟你那些个奸夫姘头混为一谈,仔细爷爷把你这身狐狸皮剥下来!”
“老三莫气,老板娘不过是玩笑。”吕策拉住石元庆,对胡胭脂嘿嘿笑道:“胡老板可就别消遣我这一根筋的三弟了,若真是良宵难寐,小可替掌柜的一暖枕席可好?”
胡胭脂旋身躲开了吕策轻薄的贼手,掐腰似笑非笑道:“就你这骨瘦如柴的小身板,仔细将自己榨干了精气,想上老娘的床,先去阎罗殿多投几回胎吧!”
吕策收回手悻悻的摸了摸胡子,嘟囔道:“暖不了枕席,暖暖肚肠也好,便请老板娘给咱上两碗鸭肉馎饦吧。”
“鸭肉没有,本店今日荤食一概售罄。”胡胭脂斜眼瞧他,“只有黑面炊饼,青菜冷陶,你兄弟俩吃是不吃啊?”
本来被吕策劝下的石元庆听罢登时大怒:“什么青菜炊饼?连丝油花儿都没有叫爷爷怎么下咽?你这见钱眼开的骚狐狸,是不是把好酒好肉全卖给楼上的腌臜货了?你——咳咳咳,咳咳......”
他正破口大骂,忽而一丝疾风扑面,喉中一噎,继而咳得红头胀脸,赤中泛青,眼见就要断气。
“老三!”
吕策一惊,急忙上前,伸手在他胸口穴道巧力一拍,一拍不成又拍了两拍,连拍数下,石元庆这才把气喉中所卡之物吐了出来,掉在地上圆溜溜的转了两圈,竟是一粒炒黄豆。
吕策眼中精光一闪,迅速环顾四周,尖声道:“不知是何人出手伤我三弟?暗箭伤人岂是英雄好汉所为?”
几人这番吵闹,早就引得其余客人围观,此时听他所言,不禁又惊又疑,面面相觑。
同桌的绿衣小娘子好奇的问石元庆:“喂,黑大汉!刚才当真有人偷袭你吗?”
石元庆心有余悸的喘着气,闻言怒起,嘶哑着大嗓门吼道:“哪个兔崽子偷袭爷爷我?!”
“啧啧,好大一阵狗吠啊!”
一道慵懒的声音自头上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楼栏杆处不知何时坐了个黑衣男子,发丝凌乱胡子拉碴,颇为不修边幅,他捻起一旁小碟里的炒黄豆在手中掂了掂,似笑非笑道:
“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狗嘴,怎么样,你小爷这盐炒黄豆味道如何?”
方才那颗黄豆夹杂巧劲,准头精确,若是其他暗器,石元庆怕不是要命丧当场了。吕策心知对方武功不低,不敢轻举妄动,只略一拱手,沉声道:“不知阁下是何人?我兄弟二人缘何得罪了阁下?”
男子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哈哈笑道:“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官尧是也!疯狗乱吠扰了我家公子清净,小爷自然要出手教训!”
石元庆素来性子暴烈,哪忍得了这般辱骂,大跨步冲上楼梯怒吼道:
“爷爷我今天非要活撕了你这小兔崽子不可!”
上官尧便是连眼角都不屑多抬一分,好整以暇将手里的一把黄豆抛出,正巧散落在了石元庆落脚的地面,石元庆脚下一滑,失了平衡,歪歪扭扭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直摔了个四脚朝天,地动山摇。
客店里旁人多是忍俊不禁,却不敢出声。胡胭脂看热闹不怕事大,噗嗤一乐,拍手道:“好一招倒栽狗熊!”
吕策上前扶起石元庆,责骂道:“你这憨货,根本不是那小子对手,人家好心留手,你切莫再纠缠不休!”
石元庆晃了晃摔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瓜子,只觉额头一热,伸手一抹,发现流下血来,当即怒发冲冠,根本听不进义兄的劝阻。他一把推开吕策,操起腰间别的双板虎头斧,口中哇哇大叫着再次冲上楼梯。
这一斧冲着上官尧当头劈下,显然是要将他劈个脑袋开花。
只见上官尧冷笑一声,右手手腕一转,身边长剑入手,刃不出鞘,抬臂一挡,便稳稳将斧刃格在半空,任石元庆如何呲牙咧嘴的使力都无法再压下一分。
两相僵持间,上官尧臂间一抖,轻松将石元庆震开,随即手握剑鞘成掌,拍在了石元庆胸口。
石元庆只觉胸口有如巨石重击,登时口喷鲜血,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自二楼而下,穿过厅堂,直冲大门而去。
在这当口,好巧不巧正有人自门外步入客店,石元庆的脑袋正冲着那人的脑袋,眼见就要血溅当场,两败俱伤。
“三弟——”
吕策武功低微,飞身相救已是不及。
厅堂中众人惊呼不断,舞乐班的小娘子们挤作一团,将眼睛闭起,生怕瞧见那骇人一幕。
那门外来人见当空飞来巨物却并不惊慌,电光火石间迅速反应,右手按住石元庆头顶,左脚踢上石元庆腹间,身子顺势圆转,一招神龙摆尾泄去劲力,毫发无损的将个黑壮汉接了下来。
四下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好!”
绿衫小娘子一声喝采打破僵局,众人回过神来,这才向那来人看去,不由更是惊诧。
这徒手接人者竟是个高挑清瘦的年青姑娘,她一身青衣劲装,背负一柄破布缠裹的长剑,脸上素面朝天,几分风尘仆仆,五官平平无奇,唯有眉宇间十足疏朗英气,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淡漠沉静,目光所扫之处,叫人心中不自觉一凛。
“兄台你可无恙?”
石元庆被那一转之势抛在了地上,坐了个屁墩儿,天旋地转,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抬头间对上女子的眼眸,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女子见他不答,也不多问,转身环视了一圈人满为患的厅堂,看过二楼事不关己看热闹的上官尧时微微一顿,也未理睬,迳自扬声问道:
“店家,可还有空处叫在下将就一宿?”
胡胭脂摇曳生姿的走了过来,将这女子上下打量,玩味地笑道:“姑娘真是好生英气!奴家这店里局面你也看在眼里,若不嫌弃,大房通铺歇上一晚如何?”
女子不甚在意的点点头:“那便叨扰了,还请小二哥将我门外的马牵去马厩喂口粮草。”
“诶诶,小的这就去办!”店伴闻言点头哈腰的出了门。
“姐姐!这位姐姐你坐我身边来!”绿衫小娘子站起身不住的呼唤道,“这边有位子!”
现下大堂确实只有那一处有空座,青衣女子便抬步向东北角走了过去。
绿衫小娘子对她十分好奇,不等她坐稳,便一声接一声的问道:“我唤玉腰奴,姐姐叫什么名字?姐姐力气好大!可是会武?方才如何将那个黑大汉接住的?”
此时吕石两兄弟也一齐走了过来,石元庆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却也干干脆脆冲青衣女子鞠了一躬,憨声道:“石元庆多谢姑娘救我这条贱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吕策也拱手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日后若有差遣,我哥俩个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子在几人热切目光下,顿了一顿,淡淡开口道:“我叫阿英,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两位请坐吧。”
第2章
轰隆隆一阵震耳雷声,夕阳西沉,夜色来临之际,这场磅礴大雨终是落了下来。
客店上灯了。
胡胭脂回到柜台里打着算盘看账,上官尧依旧斜躺在栏杆处有一搭没一搭喝着小酒,石元庆虽心有不甘却也自知技不如人,被义兄强摁着坐了下来。其余客人们该吃酒吃酒,该打牙祭的打牙祭,只那舞乐班的班主穿梭在那群小娘子中间,一会儿给这个倒杯茶水一会儿给那个端盘糕点,虽为一班之主却没有半点架子,伺候众人伺候得慇勤。
方才那场混乱的纷争,来的快去的也快,便如这暴雨落地一般,流散无踪了。
阿英本是避雨而宿,无意介入南北客店中是非,却被玉腰奴拉着叽叽喳喳将前因后果倒豆子般讲了一遍。
小姑娘豆蔻之年,活泼胆大,讲了旁人,又讲自己。
“我们舞乐班名叫‘金玉和’,本在关外经营,这些年河西兵荒马乱,前些日子蒙兀人又打起仗来,好不安生。班主索性带着我们入关,来中原见见世面,说是要去临安府,大宋富庶繁华,想必是极有趣的。阿英姐姐,你要去往何处?若不是紧要事,和我们同下江南可好?”
阿英只静静听着,甚少应声,开口也是不多言:
“我去华山。”
一旁吕策心中一动,正要开口,石元庆却是大大咧咧的将他心中所想嚷了出来:
“阿英姑娘可是上太华派给宁掌门吊唁?咱哥俩也是!”
阿英颔首,玉腰奴好奇凑了过来:“是死了人吗?那宁掌门是谁?”
吕策有意在小娘子面前卖弄,不知从身上何处摸出了一柄破旧折扇摇了起来,装腔作势道:
“宁掌门不就是太华派掌门宁无涯?诶呀呀,你这关外来的小乐伎孤陋寡闻,连中原江湖这等泰山北斗都不曾听过,吕二哥今日便来给你说道说道!”
“话说天下武林英雄辈出,公认魁首便是‘一僧一道一儒仙’,一僧乃是东海宝陀山大光明寺,在高宗年间因救驾有功,被敕封为五山十刹之上,天下佛门之首;一儒仙系姑苏谢家,簪缨大户,名门望族,江南武林第一世家;而这一道正是西岳太华派。”
“六十余年前,太华真人湛紫光一人一剑,单枪匹马,在佛武会上力挫天下群雄,与大光明寺四大金刚之首的一空大师和姑苏谢家家主谢清逸打了个平手,一举名动江湖。而后其便在华山开宗立派,门下六弟子绰号玉清六真君,个个人中龙凤。宁无涯掌门正是太华真人的二弟子,道号天梁子,自十多年前太华真人仙逝后执掌宗派,武功绝伦,侠义心肠,乃是武林中不折不扣的一代宗师,奈何天妒英才啊——”
五日之前,华山讣告一夜间传遍天下,天梁子宁无涯撒手尘寰,羽化登仙。
说到此处,吕策刻意停顿了一下,果见众人唏嘘不已。他这番抑扬顿挫的说书,吸引了不少客人凑过来旁听,他抹了抹胡须,颇为得意。
一鹅黄衫小娘子出声问道:“既去奔丧,那你二人是太华山弟子了?”
“这......倒不是。”
一白胖货商问道:“那便是与宁掌门有旧?”
吕策讪讪:“不敢高攀。”
一高瘦乐师冷笑:“原来是无名小卒去蹭吃白席的!”
石元庆一瞪眼:“咱兄弟俩是敬仰宁掌门为人,去他老人家灵前叩首上香,哪家吊丧还分三六九等,轮到你放狗屁?!”
那乐师瞥了眼石元庆腰间板斧,悻悻不再敢出声,躲到了人群后面。
舞乐班班主何密及时出来打圆场,“莫伤和气,莫伤和气,来来,我给诸位倒茶......诶!玉腰奴你怎地又偷吃了一盘荷花酥?仔细夜里腰间长肥膘!”
吕策哼了一声,忿忿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做隐瞒了,其实我们俩兄弟乃是黄河帮弟子,北燕官府通缉令榜上有名,诸位说我二人够不够格去太华山灵堂拜上一拜?”
阿英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
玉腰奴一边躲着何班主将最后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黄河帮是何门派?”
她懵懂无知,身边却有其他人已是惊呼出声:
“黄河帮可是北方第一大帮!邢老帮主威名远扬,比那天梁子也不遑多让!”
“原来二位是黄河帮的英雄好汉!失敬失敬!”
却说那黄河帮本是昔日关中一带,倚仗漕运为生的一帮子纤夫脚力,实打实的苦汉子,为反抗贪官恶吏的欺压,不得已合众而立。后来势力渐大,广纳帮众,上至贼盗游侠,下至乞丐叫花,虽多是贩夫走卒,市井之徒,却都秉持“忠义”二字,可谓是小节有损,大节不亏。及至现今帮主开山掌邢飙,更是带领帮众与那北燕朝廷誓不两立,几番刺杀伏击燕廷官吏将领,悍不畏死,委实叫人钦佩!
听得周围高赞,吕策颇为得意,装模作样摆摆手:“诸位抬举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都是帮主他老人家和其他兄弟的威风,我二人还远远不及。不过话说回来,我与三弟同太华派也并非毫无干系,三年前北伐之战,诸位可知晓吧?我二人和一众帮中兄弟曾追随老帮主,一同在宋军中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我三弟身上这疤便是那时落下的!”
他指着石元庆的手臂上露出的歪歪扭扭蜈蚣般刀疤道。
“我知!”一个猎户霍地起身,“谁不知道当年北伐之战!那武威侯裴安元帅用兵如神,裴家军气势如虹,杀得燕狗落花流水,一口气打到了开封城外,眼看就能光复失地!可惜啊可惜,紧要关头裴元帅战死沙场,大宋兵败如山倒,最后还是没能还于旧都。”
白胖货商嘟囔:“可我怎地听说是因那裴侯爷不听调令,延误战机,还有通敌叛国之嫌,在聚贤镇让阵前督军的太子都叫燕人俘虏了去,这才功败垂成?”
阿英低头默不作声,只微微捏紧了手中茶碗。
“放屁!”石元庆爆喝一声,壮臂一伸将那货商提道面前,怒道:“开封府大战本是我等优势尽占,偏就那赵官家贪生怕死,强令撤兵,致使三军溃败。裴元帅夫妇和长子儿媳战死沙场,裴家军伤亡惨重,侯府满门忠烈,如何通敌?如何叛国?”
“这这这话也非出自我口......”那货商吓的脸色更白,唯唯诺诺道,“是那官家下旨将武威候府抄家刺配的?与我何干?”
“呸!那狗皇帝昏庸懦弱,宠信奸佞,对燕狗俯首称臣,害了裴侯爷一家,要叫爷爷我哪天逮到机会......”
“老三,莫又发憨!”
吕策制止了石元庆的怒吼,心有余悸的抬头瞧了一眼二楼,生怕那黑衣煞神上官尧又发作。
石元庆对二哥之话言听计从,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将那货商扔到了一旁,恨恨的坐了下来。
“咳,虽然北伐之战落得个兵败议和下场,但我兄弟几人却是实打实在裴侯爷手下听过差。而这裴侯爷虽为官宦子弟,少年时却曾在江湖学艺,正是拜在太华山宁无涯门下,故而我们兄弟俩与这太华派怎能说是毫无干系?”
吕策铺垫这许久,终于慢悠悠将因果讲清,可惜大家并不买账,倒对当年的宋燕之战颇感兴趣,不住问东问西。
一时那猎户问当年渡江之战的情形,一时金玉和的小娘子问那裴元帅是否英俊威武,连何班主都忍不住向他打听现今这局势究竟安不安生,去往江南哪条路走得通些。
吕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是天花乱坠,吐沫星子横飞,临安城里茶楼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听见也是要自惭形秽。
阿英初时还听了几句,后来见他越说越离谱,无奈摇了摇头,兀自低头吃饭。
忽而一道铮铮然琵琶声插如这七吵八嚷的人声中,犹如穿云刺雾,石破天惊。
只见舞乐班坐在角落里一直不出声的那红衣小娘子,不知何时抱起了琵琶。许是有胡人血统,她高鼻深目,虽称不上貌美,却有几分凌然孤傲之气,她闭目垂手,十指轻拨,一首塞外《龟兹曲》飘摇而出。
诸人具是不解其意,只有玉腰奴嗤笑了一下:“准是她又嫌大家聒噪了,世上就她一个最清高。”
她扭头对阿英甜甜一笑:“姐姐,你可知我们乐班为何要叫‘金玉和’?便是因我玉腰奴的舞,和她金蕊的乐,今日我便要瞧瞧,是我的舞技胜一筹,还是她的乐技高一着!”
说着身如游鱼般滑离了桌椅,随着乐声舞动了起来。
琵琶声清脆跳脱,她的脚步合着节拍旋转蹬踏,竟是一支胡旋舞。
乐班的人显然对金玉二人时不时的针锋相对司空见惯,甚至乐见其成,一见她们又斗了起来,乐师相继拿起手边吃饭的家什加入其中,舞娘们不愿玉腰奴一人独领风骚,亦纷纷下场争奇斗艳。
顷刻间,手鼓与排箫相和,筚篥与胡琴共响,小娘子们如同穿花蝴蝶,在人群中起舞翩翩。
有那如吕策一般好色之徒,在舞伎经过身旁时试图动手动脚讨些便宜,却被那些身姿灵活的小娘子以巧劲轻快的挣脱,顺便回头抛了一个媚眼,叫人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华灯初上的荒村野店,南来北往的客人欢歌笑语聚于一堂,夏日的闷热、窗外的暴雨和赶路的疲惫,在这一瞬似乎都远去了。
阿英望着那身姿灵动的绿衫少女,一时恍然。
她上一次见过胡旋舞,似乎已是五六年前了,那是临安城正月十五上元夜,西子湖畔丰乐楼,宝马香车,胡姬美酒,火树银花,笙歌不夜。
鲜衣怒马少年郎,当时只道是寻常。
现如今,物是人非。
她不禁倒了一杯桌上烈酒,闭目缓缓一饮而尽,咽下满腹怅然苦涩。片刻后再睁眼时已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仿佛这一举动,已是做过千百次一般的娴熟。
.
楼下歌乐热闹非凡,楼上之人尽收眼底,上官尧正挂在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身后突然有人幽幽道:
“公子叫你出来是平个清净,怎地楼下还越发吵上了?”
他回头,只见从房中走出个布衣布帽,白净面皮的书生,正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又显到你杜衡做应声虫马屁精了?”上官尧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道,“方才公子说的可是叫那阵狗吠消停些,而今是这群小娘子在吹拉弹唱。我可是怜香惜玉之人,叫我出手,非得再加价钱!”
杜衡斜了他一眼:“敢跟公子讨价还价之人,你还真是第一个。”
“哈,有本事便找到天下间第二个快过我手中剑之人,我二话不说走人!”
“好了,闲话少说,可有异常?”
“小猫三两只,唯有那女子还有点门道。”说着努了努嘴,杜衡顺势看见了坐在众人中的阿英。
不需上官尧多说,杜衡便知他指的是这人,也只该是这人。世间总有这种人,也许相貌平平,却有卓然傲骨,一眼望去,鹤立鸡群,木秀于林。
“怎么说?”
“你可瞧见了?她不是佩剑,不是持剑,而是背负剑。”
“那又如何?”
“背负剑拔剑不易,世上负剑而行之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是个道士;要么,她对自己的剑法极度自信,并不在意耽搁拔剑这一息之间。你猜她是哪一种?”
上官尧的眼力不会有错,杜衡仔细打量着那女子,心中飞快思索着江湖中哪家以剑术见长,白岳剑派?蜀中神剑门?莫非是江陵瞿家的小姐?
“我瞧她不是冲公子而来,就算是也未必过得了我这关,今晚公子只管放心睡觉。”上官尧嘿嘿笑了两声,“若是想和房中那美娇娘龙凤颠倒一番也未尝不可,人家自荐枕席,公子又何必拒人千里?”
杜衡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忽而神色微动:
“又有客到。”
第3章
热烈的舞乐声中依稀可辨外面雨声中夹着杂乱的马蹄声,最终停在了店门外,人声与脚步声混在一起。下一瞬,客店的大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惊住了满堂男女老少,乐声戛然而止。
“贼你妈!大雨天关哪门子店?胡胭脂你这骚货给老子滚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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