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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12-12分类:小说浏览:29评论:0

江宁客

作者:常文钟

文案

——致心中那一二憾事——

提问:如何在行成婚必经之礼的当日把岳父气得中风偏瘫?

于霁尘:这题我会。

(一)

“喜欢女子没什么不好,我就喜欢。”

或许水图南只是随口闲聊,于霁尘却在后来暗暗动了心,巧正应那句老话言,道是恶人还需犟人磨。

(二)

后来,水图南重掌水氏织造,人生畅快,却会频频想起于霁尘。

她悄悄在家中,给这人立了个牌位:“以后逢年过节,有人会给你俸三炷香,我也对得起与你相识一场。”

远方人收到此密报,望着塞北广袤的天地陷入沉默,在水图南心里,她们原来只是“相识一场”。

这可不行!

内容标签:正剧 腹黑

搜索关键字:主角:水图南,于霁尘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教白首成遗恨

立意:正义永不会缺席

1、第一章

去岁快到夏粮抢收时,商州遭遇连旬大雨,致使小麦霉坏七余成,生民被灾,不得安食,尽税劣粮。

以幽北为首的三北之地烽烟未断,关原粮仓身系北三防之安危,虽有储备余粮,却不可轻易向外借调。

皇后季氏掌玺代政,力压九位相执开关原粮仓的主张,下旨从国南一十八州调来半年存粮,北援靠商州粮养活的国北数州。

至于国南诸州调粮后,将会于次岁下半年出缺的粮食,则由国南诸州的贸易盈利来填补。

对此,朝廷下旨,要江州水氏织造承担十五万匹甲等丝绸生产量,澈州付氏织造承担十万匹,其余几地分摊余下的五万匹生产任务。

三十万匹绸缎织锦的商贸获利,正好可以弥补购粮资金之不足。

以江宁为首的八大城临江通海,丝绸、茶叶及瓷器贸易兴于番邦,生意做起来时,白银入账如流水,国库三成收入来源于此。

用丝绸茶叶和瓷器从番邦挣来足值金银,再拿着金银去友盟邻国购买平价粮,以充国南民腹,这本是极好的打算,熟料人算不如天算。

今岁,天狩三十二年,四月,国南被雨,多地决堤,大水冲毁成片成片的稻田,漫淹了成座成座的蚕庄。

天狩三十二年五月,国南暴雨,连淹江、澈二州,灾县十六座,难民三十万【1】。

江州遭灾最为严重,近二十万灾民涌向首府江宁城,兼任江、澈二州巡抚的总督都使曹汝城,月前因沿海倭乱平定事宜,被宣往大邑,不在江州。

面对灾民的大量涌入,江宁府的赈济日渐不支,城内发生数起灾民哄抢事件,伤及城内百姓,全权代理江宁庶务的承宣布政使史泰第,边向朝廷上折求援,同时令都指挥使申悯农,调派江宁守备军,围了江宁六门。

一时之间,烟柳画桥的江宁城,陈利兵而谁何【2】,城内外百姓人心惶惶。

灾民无处可去,纷纷落脚江宁城外,朝廷的赈灾迟迟不到,时间一拖就从四月拖到五月,城外每天都在死人,官府迟迟拿不出赈济方案。

“你是没见到那个惨状,噢呦,吓人吧啦的,那些个灾民,饿得从路边捡小死孩煮掉吃的!呕——”

中年男人刚从外面奔波回来,清窄的面庞因为连日奔波变得更瘦,他连灌自己两大杯茶压惊,还是被一路上见到的惨况吓得手抖,只要想那一幕幕,就忍不住恶心干呕。

听他说话的,是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见他干呕,幸好道:“还好是你下了县里,要换图南去,定是会吓到她的。”

水德音轻轻拍着胸口,受到惊吓的心还在蹦蹦乱跳,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图南才不会被吓到,你的女儿,胆子大到要包天,九岁敢看人家砍头,她怕是天生不晓得什么叫害怕呦。”

“哪有人这样讲自己女儿的,”陆栖月淡淡道:“图南今早去程掌柜的作坊了,估计天黑才赶得回来,你快先去给东边报个平安,然后抓紧时间去休息。”

她看似心疼地劝道:“下县一趟都瘦了,要好好歇歇。”

管县和碑林县遭灾严重,两县是水氏织造的主要桑蚕养殖所在,二县遭灾,对水氏织造影响甚大。

水氏织造现在的掌舵者水图南,要坐镇江宁,处理各方事务,实在分身乏术,派别人下县又恐他镇不住场子,或者说趁机作乱,水图南实在没了别的帮手,迫不得已才请父亲水德音出马,亲自去往管县和碑林县。

自从三年前,水图南正式接手水氏织造,水德音就没这样劳累过,准确讲,他活到如今的四十多岁,皆不曾如何劳累过。

他年少时,有母亲代替他打理水家生意;成家后,有妻子帮他操持;妻子生病卸下东家大权后,大女儿水图南继而接管水氏织造,水德音是个不劳而获的。

这回下县,着实累得他不轻。

听了陆栖月的建议,他有气无力地摆手摇头:“你让人去给母亲讲一声就行,我太累,实在不想再听老太太唠叨,就先回去睡了,好夫人,多谢多谢。”

说完,不待陆栖月开口,水德音起身就跑,连从不离身的烟袋,都被他忘在桌上。

看着男人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好不负责地跑走,陆栖月面无表情道:“过来个人,把老爷的烟袋给他送过去,陈妈妈,你同我一起,去趟老太太那里。”

水德音回来了,偷懒不肯去给他老母亲报平安,敷衍夫人打发个下人去替他去,陆栖月却不能听那男人如此幼稚任性的安排。

去往水老太院子的路上,陈妈妈忍不住劝:“老爷亲口讲,要下人去通报一声即可,夫人何必非要凑到那位眼前去?”

多年来,水家婆媳不和的事,并非什么秘密。

陆栖月不赞同,虚拍了下陈妈妈:“你怎么越活脑子越不清楚,要不是他把报口信的事,交代给我,我又何必去那边。”

五月的江宁,炎热已临,路边的小花朵争相开放着,五颜六色,瞧起来倒也别是一番趣味,但因为日头渐上中天,热得不行,路上只有她主从二人,陆栖月说话也不再藏着掖着。

她失神般扫过路边小花,问:“老爷已经回来了,之前让你准备的事,可否准备好?”

说起这个,陈妈妈脸上露出十拿九稳般的表情:“夫人放心吧,这回天时地利具备,只要老爷那边没问题,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希望如此,”陆栖月眼里闪过抹复杂,“就真的来不及了。”

陈妈妈唯怕心思细腻的夫人又开始伤感,连连宽慰她:“千万不要这样子讲,大小姐那样优秀,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孰轻孰重,老爷心里清楚的。”

“不,他不清楚,他从来是个拎不清楚的二胡卵子,”陆栖月抬眼望白灿灿的天空,心里五味杂陈,“图南即便本事再大,也终究会因为是女儿身,而处处受到掣肘,不得施展。”

每每提起大女儿水图南,陆栖月的心里,总会凝起股浓浓的不甘心,无论别人怎么看,她想,自己总是要为女儿争一争。

且说水德音母亲水老太,十六岁嫁为水家妇,十八岁生大儿水孔昭,二十三岁那年夏天,丈夫为人构陷,得罪官府中人,被水氏本家趁机活活打死于水氏宗祠中。

入冬后,她生下小儿子水德音,至今守寡四十多年,不仅养活大两个儿子,还守住了丈夫留下的祖业,没让图谋不轨的本家人,以及虎视眈眈的官府人,把水氏织造给瓜分了去。

她是个有能耐的女子,本劳苦功高。

但因过度偏心二儿子水德音,逼得大儿子水孔昭在成婚多年后,失望地与她分了家,连带着原本的水氏织造,也被一分为二。

水孔昭带着那半水氏家业远赴安州,发展起棉布业,留在江宁的另一半水氏织造,则经历了场险死还生的动荡。

水老太在经营上精明强干,却在家事上糊涂蛮缠,坚持认为是大儿媳妇撺掇大儿子分的家,连带着对二儿媳陆栖月也看不顺眼,尤其陆栖月与她经营理念不和,甚至成了水老太和陆栖月之间最大的龃龉。

所幸,自打水图南接手水家生意,住在水园东北边的水老太,开始深居简出起来,没怎么再与陆栖月发生过大冲突。

这个时间,水老太正在小香堂里跟道长念经,老妈子不敢打断她,等待两盏茶时间,等老太太休息的间隙,才敢进来低声禀报:“夫人来了,在正堂里吃茶等。”

水老太把目光从正在煮茶的道士身上挪开,转头落向敞开的窗户外,不冷不热问:“她来做什么?”

老妈子恭敬道:“老爷回来了,夫人应该是过来给您报平安的。”

水老太沉默,片刻,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忍责备的欣慰笑容:“这个邪狮,连给他老娘讲声平安都懒得讲,还差遣他媳妇来,回过头,他媳妇再挑唆他几句,保不齐他又要讲,是我挑他媳妇的毛病,”

水老太心里也清楚,在婆媳问题中,儿子水德音是毫无作为的,他只会嫌烦,只会和稀泥,撂挑子不担当。

水老太摆手,眼不见心不烦:“让陆栖月吃完茶赶紧走,不要打扰我的清净。”

老妈子得了示意,恭敬退下。不多时,小香堂里外只剩下水老太,和坐在茶桌后煮茶的道士。

道士四十来岁,五年前自远方云游而来,为水老太治好困扰她多年的头疼病,从此被老太奉为座上宾,常住水园。

“那个邪师平安回来,我的这颗心,就算是重新落回腔子里了,”水老太神色温柔地看着窗户外,看着蝴蝶围着花圃飞,蜜蜂在花心上劳作,“既然如此,晚课就可以重新安排上了。”

水老太五年前开始学道,早中晚三堂经课,上午去后院种地劳作,下午在香堂奉神、听道士讲道,生活规律,身体也越来越好。

月前,她的儿子下受灾的两个县去办事,让她成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故而停了晚课,如今儿子平安回来,她也该继续自己的规律生活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毁数座堤坝,淹没万亩桑林,给水氏织造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每年按时生产二十五万匹甲等绸缎,已经是水氏织造的极限,去年秋天,额外十五万匹的任务量下到水氏织造时,水德音抱着官府文书,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一年之内生产三十五万匹甲等丝绸,这是要把我水家往绝路上逼的,老天爷爷啊,这可要我怎么办才好呦……”

其实,水氏织造在经营上的重重压力,哪里落得到水德音头上半点呢,那次哭天抢地过后,他落了个心忧产业的好名声,实际上吃喝玩乐照享不误,生意上的所有问题,是由他大女儿水图南在解决,他常年居于幕后,只管最终的大权在握就好,不为织造上的琐碎经营所累。

国南多雨,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水氏曾遇见过险死还生的大难,故而对于每年需按要求完成的二十五万匹丝绸,吃一堑长一智的水氏织造,有充分的原料保证它的完成。

今年需要多完成的十五万匹任务量,虽是在意料之外,但做为江宁商局承认的为数不多的官商,江宁织造局合作的唯一织坊,正常情况下的水家,是绝对是能力处理的。

从去年秋天,收到朝廷多添给的任务量起,至今年四月之前,水图南通过各种努力与投入,已经置好良地、备好桑苗、签下足够数量的蚕农、定做好两千架织机、培训好熟练的纺织工。

新织坊建在曹山县,等到今年七八月,桑叶成,蚕出丝,年底前,定能完成朝廷额外下达的十五万匹任务。

可是,一场大水,把她准备好的所有,损毁在转瞬之间。

半载的殚精竭虑,半载的呕心沥血,半载的奔波操持,半载的栉风沐雨,以及大量人财物三力的投入,到头来,被场大雨,给全部冲没了。

资金已不够支撑运转,要是挺不过去,水氏织造可能从此一蹶不振。

到晚饭时,水德音在陆栖月的要求下,多等了两盏茶时间,始终不见女儿归,他饿得不耐烦,先行吃了饭。

水图南回到水园时,时间已入亥时,水德音要睡下了,被水图南强行唤到正厅。

“你想知道什么,问吧,讲完我好早点睡,这二十天,你老爹爹快要累死在县里头了。”水德音打着哈欠,颠颠披在肩头的外袍,噙起烟袋坐进椅子里。

他叠起二郎腿,歪着身体开始往烟锅里装烟丝,眼皮不曾抬一下,不在乎女儿是否已吃饭,不在乎女儿是否辛苦劳累,

这人是不在乎自己女儿的,说实话,他这辈子,谁也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

原本,水图南还派了位可靠的掌柜,和水德音一起下县的,但那位掌柜在县里染了病,刚回到家休息,水图南不好立马去打扰,不然不会来找父亲。

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子站在堂下,口干舌燥,腹中饥饿,但是没空坐下来吃东西,声音累到沙哑:“生丝能保多少?生产是否还有恢复的可能?两县的桑树,大约还剩多少棵?”

打火石响几声,水德音点起一袋烟,贪婪地用力抽几口,靠在椅子里舒服地吐烟圈。

青烟缭绕中,他斜着眼睛睨女儿,冷漠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你没看到城外的难民,惨成什么样么,两县的积水几多深的,最深处没过民舍屋顶,至今没有退下,你老瓜子被驴蹄了呀,竟问得出恢复生产的蠢问题。”

对于父亲的夹枪带棒,水图南习以为常,她就站在那里,绣鞋和裤腿上,沾着下织坊处理事情时带上的泥巴:“那些蚕农如何了?”

“遭了天灾的人能如何,”水德音嫌女儿问题多,不耐烦的声音带上呵斥,“差点搭上我这条命,也只勉强联系上二十余人,至于其他联系不上的蚕农桑农,你就当他们全死了吧。”

水图南只是路过水园,顺道拐进来问问父亲关于二县的大体情况,不能多耽搁,她还要抓紧时间出城去处理别的事,若耽误到子夜宵禁,便无法再出门。

“如此,我晓得了。”水图南没再多讲,转身离开了这个她第一次踏足的地方——父亲的妾王嫖住的院子。

“二县情况如何,老爷怎么讲?”婢女秀秀撑起伞为小姐遮雨,今日白天那样炎热,入夜后又飘起雨丝,实在让人恼火。

水图南大步流星朝外走,太阳穴像针扎般刺疼,嗓子也疼,走路有些飘。

她太累了,但是没办法,外面还有无数的问题,等着她去解决:“二县的基本盘算是崩了,在我的预料之内,去安州的信马,最迟明日傍晚回来,还是先看看大伯父那边,倒底是怎么说的吧。”

“大小姐,大小姐?”

主从二人正步履匆匆往家门方向走,后面追过来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是水家二小姐水盼儿的贴身丫鬟。

她追上来,把小食盒塞给秀秀,气喘吁吁:“二小姐让给大小姐备的,可以在马车上吃。”

水家人不多,但都各有所忙,平素里谁也不会操心谁,水图南和同父异母的二妹妹关系一般,有些意外二妹妹会给自己准备食盒,却也没有精力多想,道了谢匆匆离开。

沾满泥巴的小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下,急匆匆往南城门赶去,车厢里,颠簸摇晃的水图南,和秀秀并肩坐着,大口啃热乎的肉馅饼吃。

秀秀不慎把饼里的汤汁滴在袖口处,拽出手帕擦着,俄而,疑惑地嘟哝道:“这个饭,不是家里厨房做的。”

水图南饥肠辘辘,没上心秀秀的话,随口应了句:“不然就是买的。”

“像是二小姐自己做的,”秀秀分析道,“这是延城口味的,家里只有戚姨娘是延城人,总不会是戚姨娘做的吧。”

戚姨娘和水图南井水不犯河水,顶多算是见面点个头的情分,做饭的事还远远排不上号。

水图南看两眼手里吃剩一半的肉馅饼,把嘴里的嚼嚼咽下:“只要没下毒,管她谁做的。”

马车晃动着,肚子被填饱一半后,秀秀终于想通了事情的某些环节,觑着小姐脸色,用江宁话低声道:“王嫖怀娃娃了,才一个半月,郎中讲,是男胎。”

“谁告诉你的?”水图南淡淡问。

她近来过于忙碌,未曾留心家里的事,但王嫖怀孕,阿娘却未向她提及只言片语。

秀秀圆圆的小脸皱起来:“我在外面等你出来的时候,王嫖跟前的红菱讲给我知的,不可能有假。”

“这样。”水图南点点头,怪不得父亲回家的头一晚,要在王嫖这里,怪不得她两句话没讲完,父亲就不耐烦地要赶她走,也怪不得,二妹妹会莫名其妙给她准备吃食。

看着小姐淡静的样子,秀秀心里有些着急,想起在王嫖院子里听见的老爷对小姐的呵斥,委屈漫上秀秀心头:“才怀一个多月就这样子,要是王嫖真的平安生下个男孩,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不碍事,”水图南安之若素,扯平衣服褶皱,“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不要,是我们的,任谁也抢不走。”

作者有话说:

【1】“灾县十六座,难生民三十万” “灾”和“难”是使动用法,翻译为:使得十六个县域受灾,使三十万百姓遭难。

【2】陈利兵而谁何:可靠的官员、精锐的士兵拿着锋利的武器,盘问过往的行人。——出自《过秦论》

hi。

先别急着弃文,可以试着再往下翻几章

2、第二章

连夜到城外莲华县走一遭,水图南未能从水氏莲华织坊里,得到理想的收获,今日下午刚回到城里的水氏织造总铺,恰巧信马带回安州的信。

水氏未遭灾的作坊不曾停工,眼下各处库存生丝即将用尽,原料补不上来,坊铺掌柜们聚在总铺议事厅,水图南去议事前,先在自己的公务室,看了大伯父水孔昭的回信。

“安州老爷怎么讲?”水氏织造三总务之一的沈其,无法从小东家疲惫的表情里看出任何端倪,只好上前一步开口询问。

沈其是陆栖月的人,水图南没必要隐瞒他,将信递过来,随后倒杯水喝,实话仅讲出两分:“虽然信上只字未提,但看得出来,大伯父心里,还在介意当年分家的事。”

安州并未遭灾,水孔昭有能力,借贷给侄女八万匹绸缎所需的生丝,但他找借口拒绝了,亲长一碗水端不平,给子女带来的伤害是终生的,他岂会轻易释怀。

“我还是想亲自去趟安州,见见大伯父。”水图南眉心轻蹙着,若有所思。

连月来,她在奔波劳累中瘦下起码五斤,脸颊明显凹进去,五官线条显出凌厉气,让人倍感疏离。

沈其一目十行看完回信,不赞同水图南的想法:“织造里外离不了您主持大局,退一步讲,现在外面到处犯流寇,安州距此路途遥远,实在是不安全,小东家想想,有没有谁能代您前往?”

安州大伯父的拒绝,在水图南的意料之中,她对沈其实话实说道:“我本来,是想让王膘总务,代我去往安州的。”

“王总务确实是最佳人选,”沈其非常赞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顺着胡须道:“王总务和安州老爷的交情不错,既是少年同窗,又有当年同在作坊打拼的情份,王总务和德老爷,也有那样层关系在,若小东家派王总务去安州,说服安州老爷应该不会太难的。”

水图南望着沈其,微不可查地摇下头:“但是现在,王总务的妹妹,怀小孩了。”

沈其的表情,出现瞬间僵硬,他已晓得王膘的妹妹怀了男胎,但没想到小东家会这样当面讲出来。

王膘的妹妹,是水德音的妾王嫖,如果王嫖怀的是女胎,那么水家现有的权力构架不会受到影响,但如果反之,那么水氏织造真正的拥有者水德音,便绝不会再老老实实让女儿帮他打理家业。

水氏织造此次遭遇的困境,也正好为水德音收回掌舵大权,提供了有利条件。

小东家水图南为人谨慎,不是那种会讲闲话的,她此刻特意提起这件事,这是说明小东家准备采取什么行动了?

差不多整个江宁商行都知道,生儿子是水德音的执念。

水老爷年年捐钱做善事,修桥铺路,资助贫苦,救济孤寡,为三清建金顶,给菩萨镀金身,所求不是水氏织造生意兴隆,不是水氏一门家宅平安,不是堂上老母长寿无疆,也不是病弱发妻安康无虞。

老爷仅有的愿望,是得一子以传家业。

水德音私下里想儿子几乎要想疯了,给大女取名“图男”——被他夫人陆栖月强行改为“图南”、二女“盼儿”,三女“子群”,四女“君至”,五女“崇乾”,六女“艮临”。

最让人不耻的,是水老爷如此盼子,却在外面口口声声标榜,自己视儿与女无差别。

偏生他大女儿争气,自幼跟在母亲陆栖月身边学习,对从生丝到成匹售卖的每个环节都了如指掌,十四岁进入水氏织造,三年前接管东家大权,至今未在经营上堕亲长名声,给水德音赚足面子。

王嫖怀男胎,水氏织造,又要开始站队了么。

沈其按下心里话,仍旧坚持最初的观点:“小东家可否还有其他人选?安州老爷和这边,终究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遇到如此困难,他应该不会真的坐视不理。”

至于如何能让安州老爷水孔昭,放下旧日矛盾怨恨,与他的母亲水老太,以及弟弟水德音冰释前嫌,那是水图南的家事,沈其这个外人不好置喙。

水图南心里却清楚,哪有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大伯父之所以回信拒绝,正是出于在商言商的立场,而且目的非常清晰,那就是赚钱。

水孔昭之所以会拒绝,无非是觉得如此特殊情况下,水图南允诺给他的,那只比市价高一成半的借贷孳息,太少了些。

“不晓得沈总务,有否合适人选可以推荐?”水图南向沈其看过来,目光平静中带着果断。

这熟悉的目光,看得沈其心头轻轻一跳。

沈其做生意的年头,比水图南年纪还要大些,遇见过大风大浪,稳得住心神,迎着小东家的眼睛,尽量坦荡地回视。

他道:“在下的建议,也是派王膘总务去,事关重大,若是小东家实在拿不准,不妨回家听听夫人的建议。”

还是拿她当小孩看。

“我晓得了。”水图南脸上没什么表情,整理两下衣袖,道:“去议事厅吧,大家还在等的。”

随着小东家先一步迈出屋门,跟在她后面的沈其暗暗松出口气,不知为何,近来他愈发觉得,小东家内心里,并不信任这里的所有人。

水图南和陆栖月,以及与她祖母水老太的掌事风格皆不同,水老太集人议事,半日时间是起点,陆栖月议事也是一议半天,水图南集人议事却截然不同,至今创下的最长议事时间,只有一个半时辰。

即便水氏织造遇见如今的大麻烦,水图南集人议事依旧很简短,把最新情况拿出来讲讲,再听听各位坊掌柜和铺掌柜的安排,她从中协调安排,大家便抓紧时间该干嘛干嘛去。

议散后,几位坊铺掌柜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跟着沈其,进了沈其的公务室喝茶歇息——说白就是交换信息。

“要是安州那边,坚决不肯答应帮忙,”肥胖的中年男子,挺着肚子坐进圈椅,“我们的小东家,就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与他一茶几之隔坐下的,是个面庞黝黑的,矮个子中年男子。

男子倒出两杯茶,笑了下,嘴里的江宁调讲得软绵绵:“我们尽己所能就好了的,十五万匹生丝听着吓人吧啦,但真等船到桥头时,水家肯定有办法解决掉,”

说着朝斜对面寻问:“王总务,你讲是的吧?”

此刻,西洋钟指示的时辰变了,日光改变从窗户照进来的角度,落在斜对面的中年男人身上,他穿着绸缎袍,袍上面的花纹,跟着日光偏移而发生变化。

众人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水氏织造顶贵顶贵的绸缎,绸缎上的绣花图案,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这人正是水氏织造三大总务的第二位总务,水德音小妾王嫖的大二十岁的亲哥哥,王膘。

在几人的注视下,王膘不紧不慢喝口茶,放下茶杯时,与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子交换了下眼神。

中年男人点点头,不愠不火替主开腔道:“小东家前期把场子铺得太大,账线拉得过长,我们早劝过她,这件事上需要格外谨慎,但奈何不住年轻人心高气盛,事到如今,只能祈祷安州老爷,能看在他们水家血脉亲情的份上,伸手拉我们一把了。”

在坐都是老狐狸,谁也不比谁心眼少,书桌后的沈其,听出一些话外音,不动声色看向坐在东边的胖男人。

胖掌柜会意,故意啧嘴道:“这事讲来也有些奇怪,即便西边的七贤坝大决堤,冲塌管县和碑林县的基本盘,可我们水氏织造,做为江宁织造龙头,拼尽全力时,也不该凑不出来十五万匹生丝的。”

这话讲的不能再直白,连做为总务掌柜的沈其,都已看出生丝之事或许存在猫腻,那么掌舵水氏织造三年的水图南,难道就丝毫不曾察觉?

沈其提醒的是时候,王膘垂下眼皮,心想,若是水图南已经察觉到什么,那她又为何至今没有任何举动?生丝缺口已是迫在眉睫,水图南真的沉得住气?

还是说——

沈其让人讲这些话,只是在和水图南联手,来诈他的?

在王膘心思飞转时,这边的矮个子男子打圆场道:“如果前期,小东家没有把钱大规模投出建坊,想来十五万匹量的生丝,是绝对难不住我们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手里没钱,大家心里晓得的哦,眼下只要钱管够,哪里买不来十五万匹生丝?”

肥胖男子微微笑,软糯糯的江宁调让人听不出他是否是在和人争执:“说的倒是简单,我们水氏牛气吧,江州最大的织造商,三千台织机,昼夜两班织工不停干,每年织出二十五万匹便已经是极限,放眼整个国南,谁能一口气,给你提供出十五万匹的生丝来?就连临都的付雪妍,也只能赊给我们五万匹。”

江州南边的澈州也遭了水灾,澈州临都府付雪妍,做为澈州最大的织造商,以稍稍低于官定孳息的价格,借贷给了水氏织造五万匹生丝,但若水图南再想借多些,付雪妍也是拿不出来的。

付氏以织锦为主,同样也承担了朝廷十万匹的额外任务,能答应低孳息借贷给水氏织造五万匹生丝,已经说明付雪妍很够意思了。

两拨人各执一词,屋里出现片刻的沉默,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些嘈杂,虚空中似乎有根看不见的丝线,被骤然绷紧起来,钩动了每个人心底秘而不宣的东西,使得几人不约而同看向紧闭的房门。

两口茶的功夫后,沈其的心腹伙计从楼下冲上来,直接推门而入,气不待喘匀:“总、总务,衙门来人,把小东家请走了!”

“哪个衙门,是布政司,还是按察司?”沈其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难以克制的波动。

“两边都有!”伙计心慌不定神,直感觉水氏织造大祸临头了,“领头的是按察司,但领的官差都是布政司的!说是有点事,要请小东家去趟衙门!”

“我晓得了。”沈其退下伙计,和王膘对上视线,那目光仿佛再说——终究还是来了。

片刻,水氏织造的第三位总务掌柜姬代贤,也神色沉沉地来到沈其这里。

“衙门带走了小东家,”中年女子站在书桌前,气质温和,气场沉稳,目光逐一扫过在坐的几人,“我已让人通知水家,我们三个,谁同水家一起去官府?”

话音落下,书桌后的沈其低头不语,上座的王膘置若罔闻,其他几位铺坊掌柜资格不够,更是不敢接话,此刻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姬代贤沉默须臾,道:“上次衙门请水氏织造的东家去吃茶,是在十二年前,那一次,水氏织造险死还生,二位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我晓得,多年来,二位总务瞧不上姬某一介女妇,但我也想请二位,暂时放下些个人恩怨利益,共同把水氏织造这艘大船的窟窿,想办法给补上,如若不然,船翻了,沉的不止是敌人。”

几句话针针见血,扎得在坐的人坐立难安。

“哎呀,哎呀姬总务,你讲的这是什么话嘛!”沈其稍微提高声音,试图遮掩下被当面揭穿的尴尬,从圈椅里站了起来:

“我们几个,正准备去找你商议呢,安州那边给了回信,议事前,小东家刚给我讲,准备让王总务,代替她亲自去一趟安州,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小东家就去了衙门,至于官府那边,官爷们向来不是很好沟通,你看,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么些年来,三位总务过招,基本也就那三板斧,姬代贤听得出来沈其的暗示,于情于理,姬代贤都应该识趣地提出让王膘去安州,自己守铺子,沈其跟着水家人去衙门。

这是最合理的安排,毕竟沈其是夫人陆栖月的亲信,比起曾受恩于水老太的姬代贤,沈其是最适合去和官府交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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