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远近闻名的木偶世家。
皇上曾说,谁是云家下一任家主,谁就是太子妃。
家主大比上,我爹的养女悄悄调换了我们制作的木偶。
她呈上的木偶精美绝伦,我的却粗制滥造。
太子嫌我丢人现眼,爹要将我逐出家门。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木偶受我精血喂养,早已认主。
而且,他们似乎忘了家书上那句可怕的谶言。
「第八世女,所制木偶,屠尽全族。」
我就是那个第八世女。
1
在云家,只有男子才能学制作木偶的技艺。
可这一辈的男丁资质平平,所制的木偶皆和市面上的一般无二。
为此,我爹总是愁眉不展,生怕云家的手艺后继无人。
阿姐将这些看在眼里。
有一天,她突然将我拉进屋中。
她的屋里,出现了一个木偶。
黑发红唇,粉面桃腮,看我时眼波流转,仿佛下一秒就能说话。
我惊呼出声:「阿姐,这是爹新做的吗?真是愈发逼真了。」
「鸢鸢,这是我做的。」阿姐笑弯了眼:「这下爹不用担心技艺失传了。」
她欢欢喜喜地抱着木偶要去找爹。我本来想与她同去,可实在馋她屋里新做的酥糖。
于是,我留在阿姐房中吃糖。
我本以为她去去就回,可没想到,阿姐这一去,一直没有回来。
2
我去爹的院子找阿姐。
可家丁守着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我只能从杂草掩住的狗洞爬进去。
还没靠近,就听见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云家百年来,从未制造出如此精美的木偶!」
「这莫不是家书谶言上说的那个偶人?」
「烧了,赶紧烧了!」
我悄悄在窗纸上捅了个洞,看见叔伯们争得面红耳赤,屋中央摆着阿姐做的木偶。
阿姐四肢被缚,嘴里塞着麻布,哀哀地看着爹。
我爹别开头,当众一把火烧了阿姐的木偶。
可饶是偶人被烧,叔伯也依然不满意。
「烧了这个偶人,她日后还可以做新的。家主,斩草要除根啊。」
「谶言说,第八世女,所制偶人,屠尽全族。为了家族考虑,我看直接杀了,永绝后患。」
这是我头一次听说关于云家的谶言。
我以为爹不会答应,毕竟他一向疼爱我和姐姐。
可我爹沉吟片刻,竟然颔首应下。
他看向了阿姐,眼中浮现一抹痛色,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云柔,因着谶言,本来第八代的女儿一出生就该被溺死。」
「我不忍心因为一句谶言就要了你的命,这才容你平安长大。可如今你竟然能做出如此逼真的偶人,为了全族,爹只能牺牲你了。」
他提着一把刀走向阿姐。
我看见阿姐在极力地摇头,不知是在求饶,还是在说她再也不做木偶了。
可爹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在叔伯的怂恿下,长刀直捅阿姐的心口。
我再也控制不住,就要破窗而入时,一声「住手」自门外传来。
我那一向温顺的娘不顾家丁阻拦,冲进屋中,挡在阿姐身前。
3
我爹犹豫了。
那把刀就在娘胸膛前一寸处,只要稍微使劲,就能贯穿娘和阿姐。
我娘在赌,用她和爹几十年的感情赌一条活路。
我爹的刀尖没有再前进分毫。
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叔伯们却不干了。
「家主,第八世女做的偶人屠的可是全族啊!」
「您也是云家人,您就不怕死在木偶手下吗?」
他们一个个吵吵嚷嚷,喋喋不休。
我看见爹的手抖了一抖,然后狠狠咬牙,手上用力。
长刀一推,自娘的心口捅进,从阿姐的后心穿出,血花四溅。
娘在临死前,注意到了窗纸洞后的我。
她朝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于是,我不敢再动,死死捂着嘴巴,让眼泪都流到手心里。
饶是阿姐死了,叔伯仍然不肯罢休。
他们说,云家第八代还有一个女儿,既然杀了,那就杀全。
我爹气急:「我已经杀了妻子和大女儿,你们连我小女儿都不肯放过吗?」
叔伯将他围在中间,沉默地注视着他。
良久,我爹像个泄了气的球,终究颔首:「府里总不能接二连三地死人,等过了这风头,我会处理了鸢鸢,保全族无虞。」
我一边泣不成声,一边浑身发抖。
那天傍晚,府中传来消息,说阿姐失足掉进井里,娘为了救阿姐,自己也掉了进去。
两人双双毙命。
府里换上白幔,叔伯们一脸愁容,长吁短叹地说她们命不好。
我爹眸中含泪,让我给娘和阿姐磕头。
我颤抖不止,盘算着爹什么时候会让我和她们团聚。
这一年,我只有六岁。
夜夜梦里,叔伯将我围在中间,爹提着一把刀,刀尖沾着娘和阿姐的血。
他平静地挥刀砍向我:「鸢鸢,只怪你是第八世女,为了全族,你去死吧。」
我不得安眠,总觉得死期将至。
但没过半个月,我迎来了转机。
4
宫里的皇上也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掉落悬崖,有名女子携着木偶出现,将他救下。
在女子的指挥下,木偶化成白羽凤凰,载着他飞往皇城。
他问那女子的名姓,女子只是笑笑,说自己乃云家家主。
醒来后,皇上让人打听了云家的情况,听闻云家从未有过女家主后,叹了口气。
他又放言:「倘若云家下一代家主是女子,便封其为太子妃。」
此言一出,悬在我头顶的屠刀终于收走了。
爹开始悉心教导我制作木偶的技术。
叔伯们新纳了不少姬妾,个个铆足了劲儿,都想生一个女儿。
他们似乎忘了家书上的谶言,争着当太子岳丈,可没人能生出女儿。
这一辈,只剩我这一个女孩。
他们对我寄予厚望,盼着我能成为家主,让云家成为皇亲国戚。
可我资质平平,学不会我爹的手艺。
爹总对着我长吁短叹,说我不如阿姐,还说阿姐若是还在,定能成为太子妃。
没多久,我爹又娶了续弦。
继母是个寡妇,带了个女儿进府。她的女儿记在我爹名下,上了宗牒,更名为云汝。
继母和我娘生得颇像,但她十指纤纤,不沾半点阳春水,比娘年轻了许多。
爹一门心思都扑在继母身上,对云汝也疼爱得紧。
他手把手教云汝制作木偶,每次去京中世家表演,都会带上她。
他说云汝资质聪颖,说不定能成为首任女家主。
府里人开始忙着恭维云汝,无人有闲暇顾及我。
因此,没有人知道,我在及笈那年,忽然大悟了制作木偶的技艺。
我做的木偶,比当年阿姐那个还要逼真。
我也从未声张,只盼着尽快开始家主大比,然后逃离云家。
六年后,家主更迭,大比终于开始了。
5
因着皇上的承诺,此次大比格外隆重,连太子都来旁观。
堂兄弟们呈上自制的木偶后,太子笑得一脸促狭:「原来云家子弟制作的偶人,也不过如此。」
可在云汝带着木偶上台时,全场静默了。
她身前的木偶,鬓若刀裁,眉若墨画,目若秋波。
看人时欲说还休,端的是神仪明秀、姿容如玉。
云汝牵着丝线,操作木偶。
木偶仿佛活了一般,动作行云流水,惹得全场倒抽一口凉气。
只有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面前的偶人。
这个木偶,是我用六年时间为了参比特意做的。
我日日用精血喂养,让他通晓人性。
云汝察觉到我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姐姐做的木偶呢?快让我看看。」
婢女将我的参比作品呈了上来。
我身前的木偶粗制滥造,像极了市场上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玩物。
太子噗嗤一笑:「这是什么玩意?有鼻子没眼睛,是来充数的吗?」
我心下了然,是云汝将我们的参比木偶调了包。
在太子的奚落声里,我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木偶。」
「那个才是。」我指向云汝身边的那只。
话音刚落,云汝便蹙起眉来:「姐姐,我知你好胜心强,可这明明是我夙兴夜寐赶制的偶人,你怎能颠倒黑白?」
说完,她望向太子,眼波流转,全是委屈。
太子一拍桌案,喝道:「云汝姑娘制偶技艺高超,京中人人皆知。倒是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深闺女子,怎么可能制出这样逼真的偶人?」
此前爹数次带着云汝去东宫表演,早听闻她与太子暗生情愫,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我不慌不忙,转头问云汝:「既然你说木偶是你制造的,那你可知他身长几许,臂长几何?」
云汝沉默片刻:「身长八尺,臂长……」
她顿了顿,一时间答不上来。
我告诉她:「身长八尺三,臂长四尺一。」
不等她回话,我又撩开衣袖,将手腕上几十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展示在众人眼前:「为了让木偶鲜活,我日日用精血喂养,手上全是伤疤。」
「你呢?手上可有伤?」我转头问云汝。
她一时怔住,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再者,妹妹日日忙于外出游走各府,敢问你用什么时间制作偶人,又能否说出偶人如何制作?」我轻声问她。
云汝委屈得眼眶通红,眼中含了一泡泪,不答我的话,反而看着太子欲说还休。
太子面色一沉,看我的目光一片嫌恶:「人贵自重。输不要紧,颠倒黑白就过于恬不知耻了。」
「云家主,你这亲生女儿为了能嫁给孤,真是不择手段。你难道想帮着亲女,苛待养女吗?」
明明是一查便能查清的事,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查证。
我爹似乎并不在意真相,只在意太子的看法。
太子有意为云汝站台,他便顺着太子的话,一锤定音:「鸢鸢,你是不是看自己的偶人上不得台面,生怕被人耻笑,便想将汝儿的偶人据为己有?」
「为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姑娘,真是有辱门楣!」
我淡淡看着他:「我没有撒谎,是妹妹将偶人调包。」
眼看着太子的眉眼又沉了下来,我爹连忙呵道:「云鸢,你还不认错!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今日就将你逐出云家!」
可我何错之有?
我固执地与他对望,想着十四年前娘和阿姐的惨死,朗声道:「我没错。」
爹骂我执迷不悟,在云汝的哭声中,在太子的施压下,在云家子弟面前,当真将我逐出家门。
明明木偶是我做的,他却说我手脚不干净。
大门合上之前,我拉着爹爹袍角:「爹,从此我不再是云氏族人了,对不对?」
「对,宗牒上不会再有你的名字。」我爹忙着讨好太子,匆匆扯回衣角,连一件衣裳都没给我留。
更遑论,半点银子。
暮色四合时,下了场大雪。府里热热闹闹,我披着雨雪走到了街的拐角。
家丁们对着我指指点点,有说我咎由自取,也有说我可怜可悲。
没有人注意到,我离开云家时轻快的步伐,还有唇角弯起的弧度。
我盘腿坐在雪地上,背抵着小巷,等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全暗时,那人终于来了。
他走到我的面前,身长八尺有三,手指冰凉得不带一点温度,蹲下身来抬起我的下巴。
「故意让人把我调换了去,在大比上被人羞辱,还不允许我开口为你澄清,你懂我有多难受吗?」
是的。
我故意让云汝看见我做的偶人,又放任她将木偶调包,在大比上羞辱我。
「我知道,你是想趁此机会脱离云家。」
他冲着我笑,眼神含情脉脉,色若春晓之花。
「刚好,我也不想看见你赢得大比,嫁给太子。」
说着,他用那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带着毫不掩饰的缱绻与暧昧。
我用精血喂养六年的木偶,来找我了。
他凑在我的耳边,温柔婉转,吐息如兰。
「主人,想屠族吗?我帮你啊。」
我将他的手从我身上扯下,借力站起身来:「屠族?你真以为你是人吗?」
「你虽然觉醒意识,能独立行动,但到底只是个木偶。木偶不能伤人,否则会被天雷劈死。」
我抱胸看着他:「萧霜降,你是活腻了吗?」
「自然是不会腻的。」他解下大氅,仔细为我披上,笑容温温:「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萧霜降将我这些年积攒的银钱都带了出来。
云家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如今天寒地冻,我若无银钱傍身,要么饿死冻死,要么被抓到秦楼楚馆。
幸好我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萧霜降陪我去春风楼用了晚膳,又将我送回客栈。
这是我第一次不在云府过夜。
直到此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再也不属于那个吃人的云家。
寒风透过窗棂灌了进来,化成千万把细小的刀刃,切割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赖在床榻上,忽然打了个哆嗦。
萧霜降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半蹲下身,握住我的脚踝,仔细脱掉我的鞋袜。
「怎么总是四肢冰凉?」
他单膝跪地,将我的脚浸在热水里,又挽起我的裤腿,用湿帕子擦拭我的小腿。
「不知道。」我以手支颐,轻叹了口气:「这几年愈发畏寒了。」
等我洗漱完毕,和衣躺上床时,萧霜降却依然没有离开。
「云汝应该把你摆放在显眼处了吧?她制不出这么精美的木偶,定然对你宝贝得紧。回头找不到你,万一发现你能动能走,那可就麻烦了。」
萧霜降半倚着窗,不答我的话,反倒问我:「客栈的衾被单薄,主人冷吗?」
说着,他自顾自地解开外衫,只着里衣爬上我的床,隔着被子轻轻拥住了我。
「我帮主人暖暖身子。」
「萧霜降,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他低低哼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却愈发紧了:「可我只是木偶,无需被伦理困住。」
他将脸贴在被褥上,声音都变得闷闷的:「真不想离开你。要不是为了帮你打探消息,我才不回去。」
「主人,接下来的路,想好怎么走了吗?」
「想好了。」我看着他清亮的眸子:「萧霜降,在这之前,我得让自己死掉。」
5
两日后,我出现在云家门口。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蜷缩着身子,央求家丁让我进门。
我抖得连话都说不完整。家丁不敢擅自决定,跑去禀告了我爹。
我站不起来,只能半跪在雪地里。
半晌过后,三叔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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