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纸春成
作者:五时轻
捡回阴沟里的落魄少爷,修修补补
破镜重圆、酸甜、落魄少爷、互宠、绿茶攻、救赎、职业、剧情、狗血、久别重逢
简介:
深情腹黑古画修复师攻 × 翻进阴沟的坚韧狗狗受
霍叙冬 × 古瑭
十六岁的霍叙冬窘迫困苦,一副黑框眼镜将外界隔离,包括一只跟在身后的热情狗狗。
对于这个众心捧月的少爷,霍叙冬警惕过,冷漠地用脚拨开,可古瑭百折不挠,永远将一颗真心高高捧起,炽心热肺,慌乱又纯情。
霍叙冬最后终于败下阵来,蹲下身抱住古瑭,彻底沦陷。
他率先一步向古瑭告白,不曾想换来的却是对方的鄙夷和嫌恶,一纸情书被撕成碎片,扬在众人震响的嘲笑声中,将他稚嫩的初恋撞得头破血流。
重逢已是七年后,霍叙冬在阴沟里见到了苟延残喘的古瑭。
烟瘾、盗窃、巨额债务、甚至堕落到出卖自己,小少爷被桩桩件件的谣言缠身,暗无天日地苟活。
霍叙冬脚上的一双手工定制皮鞋,将两人的世界颠倒隔绝。此时的古瑭却像一只过街老鼠,仓皇逃回自己的洞坑,守着漏雨的家。
霍叙冬岂能如他所愿,换上一双帆布鞋,在雨夜中敲开他的房门:
“我的鞋湿了。”
“让我进屋好吗?”
“抱一下,我们就和好。”
古瑭开了门,却将衣服一扯,露出满身斑驳的伤痕,脸上是苍白空茫的笑:
“霍叙冬,我已经烂透了,扔了我吧。”
—
第1章 苟活
闷热潮湿的蝉鸣在树梢飞盘对唱,咿咿呀呀的透不过气。
三伏天正是最热的时候,下午四点,太阳偏到了西头,却还是一阵阵铺散着炽浪,热得人耳鸣。
古瑭像无数个快递员那般,顶着日头,开着辆货车走街串巷。为省些油钱,他没舍得开空调,车里一只破电风扇吱吱叫得比发动机还响。
到地了,古瑭从车上跳下来,仔细核对运单,再爬上后车厢搬货。
人是精瘦了点,但力气却不小,他稳稳地把几箱货搬到乐器店门口,脸已晒得通红,头上的汗像暖房里的冰块,哗啦淌下水来。
等人开箱验收的这会子功夫,他打算歇会儿,手上汗黏得紧,他费了些气力才把磨得破烂的麻布手套扯下来,在水门汀掸了掸,垫在屁股下面。
“嘶啊——”
一瓶冰水抵在他脸侧,古瑭被冻得一激灵,下意识躲开,抬头对上了店主和蔼的笑。
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老先生微微躬腰,把水重新塞到他手上:“货没问题,辛苦你了小瑭。”
“嗐,分内的事,”古瑭笑着接过,仰头咕咚咚灌上一口,又问道,“这次进了什么好货?”
老先生比着手指,语气中带了显摆:“两把质地绝佳的古琴,怎么样,要不我弹一曲给你听听鲜?”
“别了,这阳春白雪的我可听不懂,您别对牛弹琴了,”古瑭打趣着,抬手看了看表,忙站起身,把剩余的水搓了把脸,“我赶着送货,下次,下次一定再来您的曲子。”
古瑭一溜烟钻进了车。四点半,三箱南市餐厅的冰冻黄鱼,四点三十五,两箱五金店的零器件……密密麻麻几十栏核对表,没有一分钟能耽误的。
他没有多余的钱能赔付超时费,确保所有的货物都准时送达,才能收到全薪,然后缴房租,还债款,填饱肚子。
他可不想再被高利贷堵在巷口打得鼻青脸肿,或是欠租被房东扫地出门,睡桥洞或是公园。他不怕苦痛,却怕没闲钱治病,只能上了发条一般,确保所有生活步骤都不能出错,哪怕仅仅为了苟活。
只是今天这天气实在是热,耳鸣又加重了,古瑭看着对货单觉得字都出现了重影,他捏了捏眉头,手指继续下滑——五点,文物修复工作室。
车窗映着树荫斑驳的影儿,一晃晃的,枝叶掩着阴沉的云,天气变了。看来晚上要下雨,古瑭踩重了油门,心算着把交货时间再往前提一提。
这工作室在杭城市中心景区的山腰上,他依着导航盘山而行,开往一处山间院落,在门口停了车。
中式庭院,四围青翠簇拥,风清鸟鸣,主屋门口大半面墙上写着“远山如昨”,笔力浑厚,是这家店的名字。
古瑭照例跳下车核对运单,从后车厢确认了三大箱货品。他今天实在有些累了,本想一箱箱运过去,但这院子太大,又怕耽误时间,于是一咬牙,把三箱货物垒在起一麻绳缠牢,用后背抗了过去。
“快递,签收一下。”
古瑭扯着嗓子朝里屋喊了声,很快走出来一个年轻后生。
关越是这家文物修复工作室的学徒,人机灵,也热情,看到古瑭满头热汗的脸,立马伸手要搭把手:“我来吧。”
“不用,”古瑭暗自咬牙,谁让他把这几箱货缠一块了,人也不好帮忙,只语气艰难地问,“放哪?”
关越也不多客气了,很快迎他进去:“跟我来吧。”
院内比想象中要大,入厅左右两侧展立着各种书画,顺着向前,穿过走廊,主屋工作室的左侧,便是专门用来堆货的杂物间。
关越指向两个架子:“辛苦您就放这上面吧。”
架子上多是堆放了一些排刷、颜料、宣纸,古瑭本以为背上的货品也差不多如此,可麻绳已快勒进了他的肉,重得很。
“这箱东西可能是裁纸机,”关越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有点重,真是劳您辛苦。”
古瑭摇摇头,已没力气多客套,把箱子重重放下,解开绳索,抹着汗向他道:“验收一下吧。”
价格超过一定数目就必须开箱验收,这是规矩,古瑭捏了捏酸疼的肩,还没等话音落,就听到身后“咔嚓——”木头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关越的惊呼:“小哥快躲开!——”
眼前“嗡”地一黑,耳鸣突破最后防线猛然冲进颅内,古瑭像块肉直楞楞地拍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
再睁眼,便是自己躺在沙发上,听着耳边匆匆赶来的声音:“关越,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很熟悉,低沉温柔,曾被他存在心里反复咀嚼思念,他像条急需水源的鱼,下意识循声望去。视线一烫,便低下了头。
霍叙冬。
他早在核对收货人时就该明白,不会有重名这种巧合。一路上,他手心攥着方向盘渗出了汗,看到应门人不是他时,终于松了口气。但说不遗憾,是骗人的。
他本来只想对霍叙冬说一句“验收吧”便够了,在保证下一单送达前,他有五分钟的时间看着霍叙冬开箱验货。
却没想到,以现在这种情景见了面。
霍叙冬与记忆中变了许多,古瑭记得高中那会儿,这人常年剃着短寸,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高大,却总喜欢独自卧在角落里看书。抛开孤冷的性格不说,相貌的的确确夸得上一声好,被不熟识的人递上一封情书,冷眼一瞪,爱慕者便连话都开不了口,哆嗦着逃回隔壁教室了。
形成这种性格的原因很好猜,古瑭只需瞅一眼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磨穿底的白色帆布鞋,便可知其窘迫的家境。
几年不见,俊朗的相貌依旧,周身气质却柔和了许多。头发微卷,蓄了半长,窗外初暮的光线投在他的侧脸,银丝眼镜一闪,勾勒出他英挺的鼻梁。
只是瞧他眼神还是冷的,眉头紧皱,不知是何情绪。也是,他们当初闹得那样难看,自己把能想到的所有狠话都说绝了,怎么还会给他好脸色呢。
“疼吗?”
简短两字,虽然冰冷冷的,却是霍叙冬时隔七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意料外的一句话。
古瑭心里顿时泛起一阵苦涩甜蜜的牵痛,遥遥无主,只得把头低下,嘴巴翕张着,最后只能轻吐出一句:“先验货吧,看有没有摔坏。”
“关越,去帮忙验收下。”霍叙冬抬眼,叫醒呆愣愣看在一边的学徒,又回头,往古瑭面前顷了顷。
他抬起手,本想检查下古瑭被砸的后脑,但看到眼下这人紧张垂眸的睫毛,耳边响起记忆中的那句话——
【别碰我!早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变态的想法,当初鬼才会和你做兄弟,你真让我恶心,恶心!……】
于是他将将停了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半晌,还是缓缓落下,从钱包里翻出一沓纸币,递给对方:“去医院检查下吧,你刚才晕过去了,说不定会有脑震荡。”
古瑭接过钱,没看他,拇指沾了下口水,对折纸币,抿着一角数了数。
一副市井做派。
“三十张,”他终于抬起头,皮赖地勾了勾嘴角,眼眶依旧泛着红,“霍老板现在出手很大方嘛,快够我半个月工资了。”
霍叙冬对上他的视线,只一眼,便从他身上扫过:“天气返潮,货架木头松了砸到你,这本就是我们工作室的责任,你先拿这笔钱去检查,后续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再补给你药疗费。”
公事公办的论述如同把刀,割断了从前所有的纠葛和念想,由那些串起来的千丝万缕,在此时崩崩断裂。
古瑭垂下头,视线游走到对方脚上精致的手工皮鞋,觉得到底是不一样了。半晌,他才冷哼一声:“够了,这笔钱足够打发我。”
他说着,正从沙发上爬起离开,被霍叙冬一把攥住了手腕:“不是打发你,你就当是来自老同学的帮助……我不知道这几年你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起来,你很需要钱。”
“是吗?”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霍叙冬有些恍惚,只是如今位置的调换,让他后知后觉出这句话有些伤人,也令他想起中考结束后的那年暑假。
——
夏日晚晴,也是这样一个酷热的傍晚,自行车纷纷扬扬的清脆响铃,掺和着少年们的爽朗欢快的交谈声,昭示兴趣班下课了。
学生们一窝蜂涌出来,霍叙冬站在小吃摊位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也只有这几天,他能让奶奶远离油腻的闷热,只管去收钱。
小吃摊很容易拥有熟客,譬如此时站在眼前的这位少年,气质矜贵,相貌不凡,眼睛清亮亮地爽朗一笑,连同天上刚冒头的星星也闪了闪。
他咬着嘴沉思,将生肉串来来回回看了个遍,才伸出手指,对霍叙冬道:“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各来一串。”
白皙纤长的手指让霍叙冬晃眼,他冷冷抬头:“这么多,吃得完吗?”
“你昨天也是这么问的,”少年笑着眨了眨眼,“我可以分给我的朋友们吃啊,他们可还都饿着肚子呢。”
霍叙冬觉得好笑,语气依然冷冷的:“小少爷,你都认识这些是什么吗?”
古瑭细白的脸一红,嚅嗫道:“不就是里脊,还有……嘶……反正好吃就行。”
一如古瑭很容易就看出霍叙冬的家境,古瑭一身明晃晃的名牌混在人堆,旁边还跟了个为他开路的司机,架势也很打眼很。霍叙冬皱眉,直觉这里不是这种小少爷该来的地。
这时,在旁收钱的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种招揽顾客的态度,接过话茬,含笑问道:“这小后生长得真俊儿,告诉奶奶在兴趣班学什么呀?”
古瑭腼腆道:“古琴。”
“哟,这可得不少钱吧,奶奶啊最喜欢你这种会弹琴的小孩了,手看起来都比别人的好看,哪像我们这种干活的……”
霍叙冬干着手里的活,也不再多言语。以前也有不少因好奇来体验凡间生活的少爷,大多是咬了一口便忍不住吐掉。小吃摊香是香,不过油不是什么好油,肉也不是什么好肉,试过一次便不再来了。
而古瑭却一连来了七天。
每次都是站在小吃摊前,如临大敌地对他比划着:“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只不过到了第七天,便改成了:“里脊,鸡脆骨,鸡心……”
霍叙冬心中略略讶异,不由猜想这位少爷在那晚是否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回家恶补知识,他勾了勾唇,手上动作熟练地将肉串裹上面粉,扔进油锅里炸脆,没再多话。
只是不知怎的,就像糖纸被风吹起了层皮,他心中略泛起好奇,于是等古瑭离去几分钟后,便让奶奶暂时看摊,自己扯下围裙,骑起脚踏车追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什么,但他迫切地想要看到一幕场景:小少爷会厌恶地把那些炸串从车窗外扔出去。好像这样,就能断了他的某些念想。
霍叙冬把脚踏车骑得飞快,正当他以为快追丢那辆黑色私家车时,车影却越来越大,直至停了下来。
车稳稳地停在路边的垃圾桶旁,霍叙冬也立刻跟着刹车,就近躲在墙后,毫不磊落地窥探着。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
小少爷拿着一大包炸串下了车,一猛子扑向垃圾桶,捂着胃呕吐起来。但与猜想的有些出入,他接过司机递上来的水,漱了漱口,又拿出一串炸肉塞进了口中。
晚风一扇扇吹着霍叙冬的衣角,他捏了捏,轻笑一声:“怎么,自虐吗?”
就这样,七天后又七天,古瑭来小吃摊消费一次,霍叙冬就骑车跟踪一次。直至半月后,他终于忍不住冲上前,一把夺去古瑭手中的炸串。
“吃不了就别吃了。”
声音冷肃,像要把古瑭惹哭。
古瑭确实被突如其来的喝制吓了一跳,但接踵而来的情绪却是羞愧和害怕,怕折辱了霍叙冬的尊严,哪怕他已经很小心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吐的。”他急切地想解释些什么。
嘴唇吐得水红,小脸却煞白,霍叙冬拧了拧眉,挪开眼,把手中的一大包炸串扔进垃圾桶:“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买。”
“我……我也没有不喜欢啊,”古瑭小声咕哝着,“人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我今天吐的就比第一天要少了。明天,我就不会吐了,后天也许就会觉得很好吃……”
“你不会的,”霍叙冬直截打断了他,攥住他的手腕,走近一步逼问,“我不想听这些假惺惺的安慰,你到底想做什么,好奇我?还是可怜我?”
同样是准高中生,霍叙冬的身高却比他足足高了一头,这样压迫性的问究让古瑭心颤,不自觉把兜在心底的话抖落出来:“你就当我是做慈善吧,我不清楚你家的具体情况,但看起来,你很需要钱。”
“是吗?”
霍叙冬捏着他的手腕紧了紧,感觉自己的尊严正被按在地上踩踏。
太阳西沉,晚间有点起风了。
这样的问句让古瑭浑身瑟缩了下,最后他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红着脸,呐呐开口:“还有就是……我想和你交朋友,交朋友就要习惯他的一切,所以我打算从你的劳动成果开始。”
他试图为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目光清炯地看向霍叙冬:“真的不难吃,我就是不习惯这种食物,真的。”
说到最后,声音像蚊鸣般越来越小。
霍叙冬的手松了松,怔住了,星光映在古瑭漂亮的眸子里一闪闪的,也扫着他心底深处的柔软。
“想交朋友就直说,”他顿了顿,把视线从古瑭眼睛上挪开,轻咳一声,保持脸上的冷静,“朋友是相互的,以后我也可以迁就你,不会再让你吃这些东西了。”
没想到,这句话倒成了两人之间永远的印证。
第2章 淋湿的鞋
眼前通红的眸子和记忆中的渐渐重叠,霍叙冬紧了紧古瑭的手腕,见原本一双好好弹琴的手,现在却变得黝黑粗粝。
手指旧伤复添新伤,结痂又开裂,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嵌着洗不掉的机油。
不止如此,腮颊怎么也比几年前清瘦许多,泛着不健康的晒红,灰蒙蒙的头发杂乱地窝在头上,工作服歪七扭八的,撕了道口子,早已看不出当年衣着光鲜、洁癖讲究的少爷影子。
【……但看起来,你很需要钱。】
【是吗?】
霍叙冬闭了闭眼,回答他刚才的反问:“还有……我怕这笔钱不够你花,想陪你去医院,你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担心你。”
语气越来越柔软,他再度对上古瑭的视线。
视线交错的那刻,古瑭顿了顿,鼻子发酸,眼里起了层雾,他当然也想起了那个夏天的初遇,以及自那天起就迁就他的少年,而他现在已然失去了这个权利。
“我还要送货,不去医院了。”他强行令自己割舍掉这些无用的情绪,用最快速恢复冷静,随后看了看表,已离预期超时五分钟。
飞快地从沙发上爬起,古瑭把钱塞回霍叙冬手里:“钱还你,货物如果有问题直接向公司投诉,我走了。”
他自以为把所有情绪都隐藏得很好,却不想钻回驾驶室时,手脚冰冷,连同心都跟着颤抖。
但生活的重担并没有余地让他崩溃地哭一场,他只能边开车,边忍声呜咽着,不间断地抹干淌下来的泪。
积压已久的云终于化作一阵雷暴,狂嚎倾泻,雨点大滴大滴地打在挡风玻璃上,视野一片模糊,不知是雨还是泪。
——
风雨如磐,大雨淹山,最后古瑭也没能按时交付快件,被扎扎实实扣了笔超时费。
早知道就拿了那笔五千块,他有些后悔。
逼仄的平房只有一扇小窗户,闷热得很,灯泡昏黄地吊在空中,映着风扇一晃晃的影子,散不了一丝溽热,雨点咚咚地敲着屋顶铁皮,吵得古瑭头疼。
他打开门,不顾风雨地蹲在门口,啃着手中过期的面包,喘上一口气。为了今天的那笔超时费,他又得节约两天。
要说生活教会了他什么,那便是他曾经蠢得无可救药的天真。
他曾以为社会虽不是绝对公平,但贫富大抵也是由勤奋和智慧决定的,殊不知,要从一无所有的底层爬上来,实在太难了。
幼年失怙,十来岁的他便和公司一起被交给了疼爱他的大伯。大伯倒也一生未娶,对他宠爱有加,视如己出,以至于他成年后被哄着做了公司法人,也没有半分疑心。
不曾想,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他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梦想学府的通知书,一封则是法院传来的破产清算。
更令他心惊的是,在宣告破产前的一年里,大伯不甘心失败,竟以他的名义借遍了高利贷和银行,试图力挽狂澜,欠下了高额债务。
在他发现这件事时,大伯是这么哄他的:“瑭瑭,别害怕,你要理解大伯。如果你坐牢了,大伯会不顾一切去捞你,但如果大伯去坐牢了,那么我们就一无所有了。”
那时,大伯如个赌徒般红着眼失去理智,六亲不认,大势已去时才后悔莫及,痛苦流涕地求古瑭原谅,最后却做了懦夫,自缢在家。
一夜间,古瑭独自背上了高利贷,进了失信人名单。
现实如同摧毁一切的核弹,将梦想夷为平地,只剩个腐臭幽黑的洞,他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扔进深渊,看着亮光越来越远,成为无尽黑夜里的一颗星。
他嗓音嘶哑地呼救,发不出一点声音。
失去一切后,他明白了很多事,例如曾经的好人缘不过是财富换来的,往日的兄弟朋友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这倒也罢,人之常情。
可他不曾想,人们却最愿看到别人登高跌重,只愿去同情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穷人,对于他,只会因过去积累的嫉妒和生意场上的旧账,生出痛快、鄙夷,但绝不是同情。
嬉笑怒骂,吃瓜看戏,他懒得去计较那些伪善的富人,他只想活下去。
大一休学,失去征信,他放下所有的身段从底层做起,服务员、保洁、洗车,他统统干了个遍。但或是被昔日好友摁在水槽里喝污水,或是被诬赖偷窃,或是被下药送去开房,他拼了命地从阳台跳下去才保住了仅剩的尊严。
可那些人依旧围追堵截,一点点掐断他微渺的前路,逼他去死。
但他都一一挺过来了。
跳楼后,他没钱缴医药费,跛着脚从医院逃出来,瑟瑟发抖地躲在桥洞下。他仰头靠着石壁,看着水沟吱吱叫的老鼠,捂着饿得发痛的胃,冷笑道:“连你都能活,我为什么不能。”
当少爷时,他从来不碰临近保质期的东西,而现在,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吃掉过期一周的面包,论麻袋贱卖的,划算得很。
他才知道这些东西根本吃不死人,比起垃圾桶里翻到的残羹冷炙,这已经算是美味了。
没有永远保质的东西,但他一定要活下去。
后来日子好过了些,他也不用再啃过期面包了,手头宽裕时,甚至能去医院把之前的欠款补上。
而今天,若不是那笔赔付订单,他本不用吃这玩意儿。其实以现在的积蓄,他的确也没必要节省这点钱,但他的神经已经崩得太紧,必须照计划按部就班,分秒不差,才能过得心安理得。
他没有试错的机会,害怕错失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吃这过期面包,这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吧,惩罚自己见到霍叙冬时……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雨势又大了些,蹲在门口的古瑭往后挪了挪脚,尽量让自己躲着点雨。
两三口面包下肚,胃也舒服了些,正当他要站起身时,眼前地面的积水中,水纹散开,出现了一双白色帆布鞋。
顺着颀长的身形抬头望去,雨伞下,霍叙冬低沉的嗓音带了丝委屈。
“我的鞋湿了。”
——
拙劣的借口成了进屋的通行证,留守在工作室的关越无法理解,老师为何要在下雨天让他准备一双帆布鞋出门踩水玩。
屋子小的像过家家,但出乎意料,每样东西都归置得干净齐整,破烂又整洁,很神奇的组合。
能坐的地方只有那一张铁床,霍叙冬点头“入座”,床架便咯吱咯吱地响,像在嘲笑古瑭的不堪。
“那什么,我晚饭可能吃多了点。”霍叙冬说。
古瑭摇摇头,照样没拆穿这拙劣的台阶,转而翻箱捣柜,勉强找出双比自己大一号的拖鞋。
霍叙冬见状,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两三下快速脱了鞋,把脚塞进那双拖鞋中。
“小了。”古瑭没有情绪地评价道。
“合适。”霍叙冬认真点了点头,似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站起来踩了两下。
拖鞋可怜巴巴在被撑爆的边缘,高挑的身形一下子把屋内光源遮了大半,古瑭看了看头顶的铁皮,担心这屋顶都会被他撑出个洞,漏下雨来。
“我的头没那么硬。”霍叙冬像是知他所想般的回了个玩笑,重新“咯吱”一声坐回床上。
他视线一扫,在桌上看到那个啃了一半的面包,侧头问:“噎吗?我记得你不爱吃这种面包。”
古瑭没有往床边坐,而是背抵靠在墙上,摇摇头道:“早没有这种富贵病了。”
常常狼吞虎咽,再小的食道也撑大了,可是今天古瑭仍觉得有些噎,是因为哽咽得想哭。
霍叙冬今天不是来叙旧的,他微躬着背,手肘搭在双膝上,两手相交,用力捏了捏拇指,终于开门见山道:
“当初用那种方式和我绝交,是因为家里出了事?”
他问这句话时,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古瑭垂眸,看着他微湿的发梢,点头坦白:“是。”
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在霍叙冬面前笑了笑,讪讪地补充了句:“谢谢你帮我找了个借口。”
“不是借口,”霍叙冬抬头,看他的眼睛,“古瑭,我好歹也和你做了三年的朋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承认,当时我的确很生气,但气过了,也就想明白了。”
古瑭觉得好笑,这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轻易地选择原谅,何况是自尊心极强的霍叙冬呢。
——
那是在毕业晚会结束后,一个班的人都去KTV 续摊的聚会上。
前一天古瑭收到了两份信,当天早上又听到了医生宣布大伯的死亡时间,他浑浑噩噩地从太平间出来,换上衣服,什么都不想,只想最后再见霍叙冬一面。
KTV里气氛太好,古瑭一杯杯黄汤下肚,眼神迷离,把酒杯砸得震天响。
当时,班级里平日交好的朋友还不知道他家那档子事,只知他家最近有些麻烦,但商场起起伏伏大多是平常,也没怎么当回事。于是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大家照旧起哄唱歌,笑得没心没肺。
“瑭瑭,我有些话想对你说。”霍叙冬附在他耳边低语。
古瑭眯起眼,侧头看向他,勾了勾嘴角,点点头。
虽说未成年不允许喝酒,古瑭却从小陪他大伯出入各种酒局,练出了酒量,以至于在很想烂醉的今晚,头脑却异常清醒。
KTV门口的冷风一吹,连最后一丝酒意都被吹散了。
假面无处躲藏,于是他清醒又深刻地听到了霍叙冬对他的告白,属于少年的炽心热肺,慌乱又纯情。
那封情书很长,记忆中有些模糊了,古瑭只清晰地记得一句:
“……瑭瑭,或许在见你的第一面时我就喜欢上了你,因为自那以后,所有的原则和自尊,我都不要了。”
霍叙冬小心翼翼爱了他三年,可谁都不会知道,他对霍叙冬稚嫩懵懂的初恋却比这三年还要早,还要长。
够了,古瑭心想,这句话足够为他们的青春画下一个美好的句点,此后无论污泥荆棘,黑暗深渊,都与霍叙冬无关。
他捏了捏口袋中银行高额的催款单,仰靠着墙,冷冷一笑:“霍叙冬,你的情书真动听啊。”
此时的霍叙冬心中很紧张,他不知道古瑭会有何反应,他只是想把一颗赤子之心捧给心爱的人,被践踏,被羞辱,他都认了。
但最后,他似乎只在古瑭眼里看到一盈绝望的泪,簇簇地留下来,然后就被他牵起手,拉回了KTV包厢。
手掌用力拍打了两下音响,一声尖锐的杂音后,全场都陆续安静下来。
他手中的情书被古瑭抽走,看着他握着话筒,朝自己笑得厌恶又鄙夷。
“三年了,我居然不知道身边还有这种恶心的东西,霍叙冬,我真没想到你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这些年我把你留在身边当条狗,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看看你自己的穷酸样,你也配?老子就算要玩男人,也轮不到你……”
“……”
不知说了多少刻薄的讽刺,他嘴唇铁青,眼神一瞬不瞬的,就这么看着古瑭闹,全身麻木地动弹不得。
最后看着自己那封改了又改的情书被撕了个粉碎,散在包厢房的每个角落。
所有的人都开始起哄嘲笑,鼓掌的,吹口哨的,镭射灯球晃着晕眩的光,迷离震响的音乐混着烟草酒水的味道泼向他,将他从头至尾地浇灭。
一同浇灭他深爱古瑭的心。
第3章 要挟
古瑭不记得他最后是如何到家的,只记得他目送霍叙冬离去后,在包厢角落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脑海的神识铺天盖地地晕眩,他心中涨闷堵塞的疼痛无法被酒精麻痹,被时间遗忘,只能像荆棘般缠在心头,鲜血淋漓地读秒。
一直读到此刻。
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霍叙冬瞥了眼他的手腕,嘴角浮了点笑:“你还带着我送你的表?”
古瑭下意识把手腕一藏,磕磕巴巴道:“你送的表卖不了什么钱,就留下了。”
霍叙冬站起身,靠近他:“我想听真话。”
屋外的雨小了点,从屋檐滴落,一滴滴埋没在草丛,夏夜晚风轻拂,是雨后草木的清香。
“是我舍不得。”古瑭认命地坦白。
假话不说第二遍,似乎是两人自交往以来的默契,只要对方想听真话,那么谁也不会拿谎话搪塞。
霍叙冬对这句实话很满意,攫住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再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所以当初用那种方式羞辱我,就是让我恨你,让我远离你的债务,这不是我替你找的借口,对吗?”
“嗯。”古瑭闭上眼,从眼角滑落一滴泪。
霍叙冬很想吻掉那抹泪,但是他不敢,只能拉近彼此的距离,虚着声问:“如果当初家里没有出事,那么我的告白,你会如何回答?”
温柔的鼻息引诱着古瑭,他却咬了咬牙,把头瞥向一边:“我现在依旧没有改变取向。”
“真话?”
古瑭点头:“真话。”
“好吧。”霍叙冬极轻地叹了口气,松了手,低下头,垂下了一绺额发。
两人靠得太近,以至于能清楚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却久久不言,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雨完全停了,夜蝉叫得凄切,幽黄的灯泡像上吊般挂在半空,泛着空茫的光。
“你该走了。”古瑭说。
霍叙冬握住他的肩膀,打起精神问:“朋友也不能做吗?抱一下,我们就和好了,好不好?”
那三年里,两人相互迁就,默契有佳,几乎没有过争吵,偶尔几次口角,都是以这句话结束矛盾。但此时,用来解决两人眼前的问题,却显得有些天真和滑稽。
“两个世界的人是无法做朋友的,”古瑭苦笑一声,意有所指,“会有多累,你是知道的。”
霍叙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家的?”
古瑭睨了他一眼:“你有快递员的联系方式,无非是打给公司,说配货有问题,寻求私下解决。”
“聪明,”霍叙冬低低地笑了笑,“那你知道这台裁纸机多少钱吗?”
古瑭咬了下唇:“无论多少钱,我赔你就是。”
夜深了,藏在雾中的月亮探出一角,斜斜地打在古瑭的侧脸,睫毛紧张地一簇簇扇动,让霍叙冬挪不开眼。
他凑过去,贴在古瑭耳边问:“你可能对我的诉求有些误解,除了裁纸机,工作室所有的工具、材料、乃至文物书画,都与你们公司有长期的物流合作。”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一家小小的文物修复工作室算不了什么,但你知道么,这家工作室背后的资本还涉及到全国大大小小的展馆,千百场策展,每一次展出,对物流都有相当大的依赖。”
“也许这些订单还不能入少爷你的眼,但你知道那几家知名的拍卖行吗,大量地跨海关运货,一场可都是以亿为单位的……这样的深度合作,你觉得我是不是可以在你们老板那,拥有些话语权?”
古瑭滚了滚喉结,带了点鼻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霍叙冬坏笑道:“解雇你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这一行,你都别想再呆下去。”
古瑭浑身颤了颤,手指冰凉地抵着墙壁,这句话他并不陌生,他曾以为终于有份工作能让他温饱,苟且下来,但撕毁这最后安稳的却是眼前的人。
他红着眼框问:“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吗?”
话音轻颤颤的,可发白的指节昭示着他正极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惧和委屈。
那些被围追堵截,黑暗的,过着地沟老鼠般的日子,似乎将要卷土重来。腐烂臭哄的气味猛然间从遗忘的识海中迸发,遏着他的喉咙,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眼见着古瑭的脸色异常苍白,眼神失焦,浑身哆嗦着,像是陷入了绝望的恐惧,这可把霍叙冬吓了一跳,他本意只想逗一逗对方,却不想惹来这么大的反应。
他心痛又着急,手足无措地把古瑭搂进怀里,轻轻安抚着背,低哄:“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你别害怕,别怕……对不起啊。”
怀里的人不哭也不闹,只一阵阵地冒冷汗,瑟缩着,连句骂他的话都没有,像个瘦弱应激的流浪狗。
这几年古瑭到底遭遇了些什么,霍叙冬心里被内疚捅了个洞,冷风呼呼地刮进来,刮得生疼。
他此时无比痛恨自己的一无所知,甚至是当年的意气用事,竟真的这么多年都对古瑭不闻不问,而原因只是自己懦弱的自尊。
那年暑假后,他只知道自己躲在国外磨炼修复手艺,看着如师如父的袁纲一步步扩大商业版图,催了他好几次回国,他才有勇气回来。
他那时想,哪怕是继续做回朋友也得讲究个门当户对,却没料到,他曾小心呵护的瑰宝已碾落成泥,破碎不堪。
凉夜漫长,已过三时。
古瑭终于平复好心情,深吸了口气,用一拳抵住霍叙冬的胸口,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你想要我做什么,说吧。”
“我本意不是要威胁你。”霍叙冬心疼地眼眶都红了。
古瑭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霍叙冬拧了下眉:“和你事先确认一下,现在的这份工作是你的温饱工具,还是你想要拼搏的事业?”
“温饱工具。”古瑭不想撒谎。
霍叙冬心中了然,递上橄榄枝:“那好,你辞了它,先跟着我做吧。”
——
文物修复工作室。
朱红色的工作台,残破的烂画被小心摊开,一支毛笔轻轻地将上面的霉菌扫掉。
统清一遍后加固隔离,霍叙冬收起毛笔,又从架子上取下一张化纤纸,垫在洗画池上,点入两三洗清剂,慢慢点化漂洗,渐渐地,画上的陈年污渍和泛黄就有了疗效。
将湿画转移到桌上,快速揭去上头两层覆背纸,又喷补了几泵水,霍叙冬托了托眼镜,用镊子和拇指小心搓磨着,将紧贴画芯的命纸一块块揭下来。
所谓命纸,则为裱装书画时紧贴画绢的一道纸,犹如书画的性命一样重要。
今天入手的这张画实在有些老旧,病害已深入画芯,霉斑迹迹,稍不注意就会扯损画面,霍叙冬拧了拧眉头,灌注所有精神在拇指下的纹路中。
所谓不遇良工,宁存故物。这幅花鸟画是其主人的心爱之物,也曾托人各路打听能工巧匠,可修复师都纷纷摇头,只因一见这古董便知价值千金,碰不得,修不得。
要说敢修这画的也有,师从上世纪著名苏裱大师的袁纲,在业内是响当当的一名人物,只是年逾半百,这几年又把重心转移商业,已很久没有接过这种手工单了。
这也是袁纲催命般地让霍叙冬回国的原因,就这么一个关门弟子,赚钱虽重要,但手艺活可不能断了。
说起袁纲也是个妙人,任凭圈内人怎么嚼他舌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喜爱,他大大方方戳穿这行就是不挣钱的事实,一手抓着铜臭,一手却又想将墨香传承下去,于是抓壮丁般地看中了霍叙冬。
当然,这弟子也不是瞎选的,霍叙冬的父亲也曾是一代国画大师,是他的至交好友,只是人到中年为救病妻穷困潦倒,又抑郁早逝,袁纲虽总是嘲笑他“丹青不能果腹”,但在他走后,到底也帮衬了霍叙冬不少。
但是霍叙冬人小志长,没多要袁纲的钱,跟着奶奶相依为命地一直读到高中,偶有一天,他的家传绘画底子被袁纲看中,便想让他也试试书画修复的技艺,这一学便是十来年。
霍叙冬确实是个好苗子,手稳心细,学东西又快,单就论“全色”这道工序,以他的国画底子和审美造诣,这接笔技术就罕有人比。
于是等他回国后,寥寥几幅修补作品便令他在业内名声大噪,这“大活”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头上。
揭命纸时,他一向是心定神宁的,哪怕再不易搓磨,他都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而今天,他却有一丝少见的焦躁。
对于昨晚的邀请,古瑭不置可否,七年过去了,霍叙冬也没有把握对方对这份感情的修补,是否也如自己那般看中。
故此,古瑭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他亦没有把握。
已是第十次停下来,眺望窗外了。
一旁的关越看出霍叙冬心神不宁,递上一杯水:“哥,要不歇歇吧。”
霍叙冬放下镊子,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嚼着茶叶,几步过去打开工作室的门,一扇不够,两扇都向外敞开着。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嚼茶叶,关越也不知最近到底是谁惹自家老师生气了,走神间,就突然被霍叙冬问话:“今天一整天,都没人来过工作室吗?”
关越心中约摸有了个大概:“哥,你在等人?”
“嗯。”霍叙冬的脸色又变臭了点。
关越抬头看看渐暗的天:“太阳快下山了,也许是不来了。”
“嗯。”又是一声闷哼。
关越笑兮兮地走进,眨巴眼问:“是不是在等昨天来送货的小帅哥呀?”
......
《满纸春成》作者:五时轻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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