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卧霜饮春枝》作者:千杯灼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4-12-10分类:小说浏览:27评论:0

卧霜饮春枝

作者:千杯灼

文案

视角:主受

帝王之心莫测,常于晦暗光影中,临睨微笑,“朕要的,不是祯儿的倾慕,而是将军的愚忠;卿当以人臣之心,替朕守着这四海八州。”

将军恭敬长跪,“谢祯无所求,愿为君主大业,枕戈待旦。”

卧霜饮春枝,揽月寻雪梅。

“将军,你悔也不悔?”

“不悔,他若是明君,我便守着他的海晏河清;他若作昏主,我便当那开道的奸佞。”

他端着身骨,于至高处微笑,拂落一身寒风雪。

他擎着刀刃,于血海中浮沉,湮灭千山军马痕。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人人称颂那明君贤臣,风流气派,人间无两;殊不知,刀光剑影之下,却藏着一抹无处安放的春色。

◆为爱痴狂的忠犬将军攻 X 城府深沉的训狗大师帝王受

春秋治世,风骨凛然,有帝王昭平,承继周之气象,抚照四海八州。

“可……可兄长,您坐的那样高、那样远,我如何去爱?”

“这天下若海晏河清,你我则举案厮守;这偌大终黎倘有江山流顿,你我则各赴东西。此生情意,定乎天下、许之四海,撷八州之山河,成之阴阳。”

执政十载,方得太平,然一朝不慎,贼子作乱,泥淖不章。但见,天人槛花笼鹤,剔骨诛心;英雄马革裹尸,折戟黄沙。

北风潦冽,草木苍唐,得照帝王心,白骨报轻尘。

这天下血影堂皇,春日,又在何处呢?

●坊间传闻版文案

东宫太子捡了个便宜弟弟,为他铺路造桥,助他年少成名,做了个威风凛凛的天策将军。

谢祯:兄长的马我牵,兄长的泪我擦,兄长的危险我来解决!兄长美丽,兄长赛高!

众人:这小子是谁家的忠犬?

钟离遥(太子版):本宫的!

后来,将军南征北战,屠戮宫门、平定叛乱,助东宫顺利登顶,做了统御天下的帝王。人谓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阎王见了都低眉的主儿。

众人:这祖宗是谁家的疯狗??

钟离遥(帝王plus版):朕的!

**

君主:如果——

群臣:“不可!万万不可啊!”

“朕还没说呢?”

“瞧谢将军那垂涎三尺的模样,您不说,我们也知道。”

“……”

群臣:“这天下眼目,尽皆盯着一轮日月,但有半分端倪,便要受人指摘。若要记下来,我等须见:千古治世、君臣知己,为历代后人所称颂、效仿,何等的清白圣贤!”

君主:“……分手,马上就分。”

关于将军外派出差、君主留守寡夫——好不容易异地恋熬出头,却被全世界阻止的[苦命鸳鸯]。

☆封面随机切换|均有版权|图不重要看字!

☆食用注意:

①主打山猪吃细糠,多伏笔,偏群像,前期慢热铺垫。

②在忠犬和疯批之间随机切换、震慑四海八州,但看见兄长就忍不住摇尾巴的将军攻 & 心机城府深不可测,搅弄风云、治天下于股掌之间,但惟独宠纵自家崽子的训狗大师帝王受。青梅竹马养成系,相互扶持、彼此试探。

③春秋平行钟离古国,朝史存在时长及称谓、势力地图有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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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朝堂 权谋 群像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离遥,谢祯

一句话简介:朕听说,将军想以下犯上?

立意:明君当配贤臣。

第1章 前情一:灵前即位

暗夜风雨飘摇,霹雳声响,似颤动着整座辉煌的宫殿。烛火摇曳着,忽而被拉长,一阵风过,倏然熄灭了,宫殿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忽然暗了下去,这寂静中忽然塌陷了某一块——某种难以察觉的肃穆隐约浮现。

侍女连忙掌火添了新的蜡烛,退出去跪在殿外静默的候着。管事的太监递出一张牌子,让她下去领罚。

大殿正中,九蟒盘踞的金座之上,闭目养神的人终于睁开了眼。他一身素衣,身上却浮动着威严而镇静的气势,任由殿外风雨吹拂,仿若置身事外。

此刻,似在等待什么,他手指轻扣,扶手上雕刻精致的金色蟒头发出微弱的、节奏鲜明的声音。

“主子爷,夜深了。”

只见他略显慵懒的摆了摆手。左右侍从随即意会,垂首鱼贯退出殿外候着,一阵细碎嘈杂之后,殿中是更加诡异的寂静。

身边太监关切俯身,递出手臂去候着。

钟离遥起身,站定片刻。

殿外风狂雨骤,烛火摇曳闪烁着。忽然一阵肃杀般的刀锋滑过地面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金属声响,来人跪倒在殿门,溅起一小片血花。

“臣弟,求见新君。”

太监心中一紧,身子伏的更低了。一片惊惧的寂静中,皇宫远处传来厚重而深远的丧钟声——霎时声影嘈杂起来。东宫侍从人员出了宫门却落不下脚时,才见那灯火人影之下,尸横遍地,头颅筋骨皆是一片模糊。

侍卫来报,“殿下,皇上他……薨了。”

钟离遥负手静立,风雨疏狂之下,那神色瞧着仍淡淡的,“德安,去把本宫的孝服拿来。”

德安忙应是,退了下去,钟离遥这才抬眸望向殿外,盯着人似思忖一晌,方才出了声儿,“进来吧。”

谢祯踏进门来,那满身血雨自银甲流淌,溅落在地面之上,似绽放出几朵湿润的梅。他掀袍跪在钟离遥面前,复又恭敬伏倒下去,“殿外风雨正浓,道路泥泞,臣弟叩请新君歇息片刻,待一切妥当。”

钟离遥似微微叹息了一声,“祯儿,过来。”

谢祯轻怔,却仍不敢动作,只忍声道,“臣弟……如今一身泥晦,恐惊污了您。”

钟离遥缓步下了蟒座,径直走到人面前,抬手递出一张洁白的帕子。

“……”谢祯垂首,那姿态臣服,却跪得更低了。

盯着那僵直跪在脚下的人,钟离遥抬手掐住他的脖颈,迫使人扬起头来,那笑容微微,越发的幽深莫测,“吾的好祯儿……如今,也不肯听话了呢。”

那声息哑哑的,“兄长……”

闻言,钟离遥方才轻嗬一声,那筋骨分明的手渐而上移,钳住人的下巴,另一只手便拿帕子去擦他眼睫、面颊和鼻梁上的血渍和污秽。

猛地——谢祯抬眸,紧握住他的手腕。

倏然相对,眉睫微颤,一颗浑圆的血珠自颊边坠落,摔碎在地上。暗夜的光彩与幽深流荡着,似有无言的对峙。

谢祯神色难辨的盯着他,眼前这位威严加身的新皇帝,在烛火摇曳中静默站立,身姿挺拔,如沐圣光。

钟离遥哼笑,轻描淡写的抽回手,“放肆。”

谢祯随即垂首谢罪,叩伏在地上,“臣弟……逾矩。”

似默许了这样的放肆,钟离遥将帕子丢给他,“擦干净罢。”

谢祯应是,双手恭敬接过。

德安连同几位侍从,早已候在一边,见此情形,方才敢上前说道,“主子爷,想您体谅谢将军今日劳苦,奴才已经吩咐人置妥沐浴。”

“罢了。”钟离遥摆手。

德安眼神示意,侍女们随即上前拜请,引领谢祯去沐浴更衣。这座殿、这条路,他早已来过千万次,此刻又何需引路。

钟离遥望着他的身影过了帘幕重重,沉默着,心中似有所想。

德安伺候新皇帝更衣系带,温茶漱口,继而清水沾湿绸帕,将皇帝手腕处残留的一道淡淡血痕仔细擦拭干净。

“德安,”钟离遥忽而出声,“本宫这个弟弟,如何?”

“主子爷这双手生的如此漂亮,”德安只是沿着手腕,继续轻柔而专心的擦拭着皇帝的手,似在赞叹道,“写的了一手好字,画的了一手好画,拉弓射箭又不在话下,奴才可得专心仔细的伺候呢。”

钟离遥意味不明的叹息了一声,“当年那个祯儿,确实是长大了。”

德安柔声道,“一晃十三年,谁说不是呢?倒是您,如今已是天下人的倚靠。四时盛景,也须得沐浴圣恩。”

皇宫深处丧钟再次响了起来。丧钟三鸣,一鸣为广昭天下,二鸣为群臣跪唁,三鸣为新君礼拜。按照祖制旧约,丧钟响过三遍后,方能宣读先皇遗嘱,请新君继任,如今刚过四更天,约莫不过一个时辰便天亮了。

德安为新君整理好衣襟,在其手腕处系上一条明黄色的腕带,继而退至一旁,“主子爷,殿外已备下轿撵,谢将军也候着了。”

“时候尚早,”钟离遥抬起手来,“不必备轿。”

时过五更,天色渐亮。

丧服素衣,孝带加身,神色冷淡的新皇帝,在一众侍从的拥护下,踏出了东宫正殿。

东宫门外,丞相及群臣二十有余,此刻正襟跪拜,面色凝重。见人出来,忙叩首呼道,“臣等恭迎殿下灵前即位,请殿下移驾奉安殿。”

“德安公公,请速速备撵。”

钟离遥拂了一下孝带,继而俯身下跪,朝着先皇灵堂方向叩拜三下,面容沉寂。

群臣及一干侍从惶恐伏倒,不住叩首。

叩拜完毕,新皇帝起身,却不发一言,只朝着圣安殿灵堂方向走去。

德安向群臣稽首行礼,并道,“殿下感念先皇圣恩,深感悲痛,故此不备轿撵,躬身前去。各位大人,请吧。”

“殿下仁孝,德行感念上天,臣等亦趋。”丞相及群臣再次叩首,方才起身随行。

灵堂前皇子齐聚,皆是孝服装扮,太傅、太史及余下重臣皆在灵堂跪唁多时。奉安殿两侧高悬金缎制九龙引幡,梓宫置于大殿中央,设黄龙帐幔、白绫围幔,灵堂两列各燃着数盏纯金制琉璃长明灯,丧食丧花数目齐备,威严肃穆,悲恸之声此起彼伏。

灵堂左右两侧各设有一道内门,右侧空悬,奉有牌位,乃书敬贞皇后之位的字样;左侧幕帘之后是继后张氏、贵妃赵氏静坐垂泪。此刻,先皇生前服侍左右的内臣正高举遗诏,静候新皇圣架。

钟离遥行至奉安圣殿,便听得群臣疾呼,“恭请殿下圣安。”

半月前,尚且为改立东宫一事暗流涌动的朝堂,在今日的奉安殿外显得格外一致。

地面上隐约泛着洗刷过后、潮湿的红光,和谢祯刀柄上东宫殿下亲自督造赏赐的那颗西域宝石,有着一样的色泽。

行三、四、五的三位皇子并六公主,此刻也垂首叩拜,静候这位仁德新君得以继任,“恭请殿下圣安。”

天色大明,钟离遥颔首阔步,行至灵堂,按照祖制叩首行礼,并添梓宫前明灯三盏,燃灯奉花。他举止间镇定而威严,眉目流转着一种天然的气势,身着素衣却胜万千华服,礼节进退有度,分寸丝毫不错。

不消言说,从出生那刻,他便是命定储君,集万千宠爱、享东宫之尊,气度仪态、言谈举止无一不合礼法;更何况经此二十年,这江山基业、辉煌殿堂、庙堂仪制,无一不是他的一部分,也无一不在他的眼底胸中。

群臣无声,静听内臣朗声宣读遗诏,“东宫钟离,讳遥,仁德孝贤,兼备明君之姿,是为继位良选……以上达天听,新君当胸怀疆土,顾念生民……府相三尊,当凃肝脑、竭心力,鞠躬尽瘁,以辅新君而兴大业。”

“臣等谨遵先皇遗诏,恭请新君灵前即位,愿凃肝脑、竭心力,鞠躬尽瘁,以辅新君而兴大业。”

“请新君接诏。”

钟离遥并未亲自上前,只是抬了下手,德安便立刻会意,在内臣的迟疑与惶恐中接过圣旨,“请三相验明遗诏,并覆群臣。”

“这……”群臣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为东宫易主一事,朝堂激荡、群臣相疑,继位大事自当慎重,不可含糊。”钟离遥俯视诸众,眉眼沉静,“诸相不必多虑,依祖制验明遗诏方可。”

丞相拱手,“新君仁德贤明,天下有目共睹;臣以为,遗诏不必再验,臣等唯陛下是瞻。”

“老臣不才,自读书起便常伴陛下左右,”太傅道,“依臣愚见,遗诏不必再验,臣亦唯陛下是瞻。”

一干重臣纷纷附和,东宫一派已然叩首不住,“恭请圣子即位。”

低伏的身影中,尚有一人挺直了脊背,此人即是太史张愈。太史一职与太保、太傅相当,位列三尊之一,掌管礼制典祀、宗庙等,亦是先皇之中宫继后张氏的兄长,东宫易主新人选二皇子钟离启的亲舅舅。

只见他拱手说道,“臣斗胆请命,为尊祖制、为平悠悠众口,甘冒大不韪验明遗诏。”

“甚好。”钟离遥微笑,“德安。”

德安双手托举遗诏,微微躬身,“太史大人,请上前。”

张愈缓缓起身,除玄清色朝服系着两条白色孝带外,冠冕、鞋履、佩绶皆符合国丧礼制。此刻,他面容死寂,一步步走向前去,跪对梓宫接了遗诏。

群臣屏息,见他颤抖着手指,一点点正欲展开遗诏时,忽闻的一声,“大人且慢。”

幕帘后皇后张氏吩咐了侍从,递出一张笺子,“中宫手谕,先皇梓宫灵前,太史大人身系两条孝带,为知礼而不尊;特请新君赐罚,降职一品,禁足反省。”侍从继续道,“娘娘口谕,既如此,张大人已非三相,自然也无权验明遗诏;还请新君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灵前即位。”

“太史大人的孝带为何两条?”

“他何时挂了丧?好稀奇,这……”

听着群臣窃窃私语,张愈周身一滞,似认命般缓缓递还遗诏,垂首深深的朝梓宫叩拜一下,继而跪伏在钟离遥面前,两行老泪缓缓留下,“臣,谨遵圣诲,叩谢新君。”

“儿子谨遵母后旨意。”钟离遥负手静立,轻描淡写的看了张愈一眼,“既如此,国丧期间,一切礼制照旧。先皇一生励精图治,内政修明,当以谥号“康穆”称之,二十七日孝期过后,葬入皇陵。”

众臣无异议,“新君圣明,孝德感天……”

“国丧一事,便由丞相暂代掌管吧。宫中一切军遣侍从调动,皆有……”钟离遥略顿了一下,似笑非笑,“谢祯,国丧期间,随时留在宫中待命。”

“臣……”后面的“弟”字被他吞咽下去,谢祯恭敬道,“是,臣遵旨。”

第2章 前情二:棠棣旧约

天宝十三年,终黎国丧,所有官员及百姓百日之内不得作乐,四十九日内不得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婚嫁,服丧期内各寺、观须鸣钟三万。

至此,新君孝期共二十七日,前三日为“感孝期”,须每日跪拜守在灵堂之前;余下二十四日为“礼孝期”,只需早晚叩首祭拜;孝期内须恪守斋戒,每日沐浴后抄写经文、祈福上香,以告慰先皇,隆盛国运。

感孝期内,来往三日间,钟离遥皆身穿孝服,跪守在灵堂之前,大多数时间在读书抄经,殿外守卫巡逻往来不断。此刻,钟离遥正阅注经史并手书批注,德安守在一旁几度欲言又止。

钟离遥便搁下笔,道,“谢祯。”

德安低了低头,果然见谢祯拱手候在殿门口,“臣在。”

“朕让你留在宫中,随时待命,是要你关注城墙之内有何风吹草动,不是要你守在朕身旁。”

“……”谢祯哑声,半晌才应道,“是,臣遵命。”

“谢将军担忧实乃常情。更何况时辰不早了,您跪守许久米水未尽,奴才也跟着担心呢。”德安跪倒,递出胳膊,“还请子爷体谅奴才们一回吧。”

“哦?什么时辰了。”

“戌时。”谢祯忙道。

钟离遥扶着德安,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挑眉道,“将军不去巡视?”

谢祯垂首不语,正犹豫间,只听德安道,“想必将军是想护送主子爷回宫呢”。

钟离遥起身,失笑道,“也罢,将军这几日巡视辛苦,今晚就跟朕一起用膳吧。”

“遵旨,”谢祯答的迅速,“轿撵已经备好。”

“将军有心了。”钟离遥轻笑一声,抬步出了大殿。

谢祯紧随着皇上,眼见他拂袍上了轿撵,一路神色略显疲倦。

犹豫许久,他方轻声说道,“臣在西域曾带回一种流香,有凝神祛乏之效,想来您近日劳神,少时便派人送至少司府。”

钟离遥点点头,却问,“国丧事宜,这几日丞相可有分付与你?”

“未曾,”谢祯略微一顿,“臣已先拨付一批卫兵与丞相差遣,另有先皇入葬随行和皇陵迎守等一干侍卫亲军,皆为臣所亲选。”

“也罢。”钟离遥略叹息一声,“张氏一派已是元气大伤,纵有心再挑起风浪,亦不足为惧。”

“张氏居心昭然若揭,臣自当万分谨慎,护陛下周全。”谢祯言罢,便单膝往地上一跪表了衷心。

此刻,轿撵刚好停在东宫殿外,钟离遥端坐上方,笑的意味深长,“将军为何如此紧张?”

原是调侃他拘谨,却未料到谢祯抬起头来,认真说道,“您之安危,于臣、于天下,都是最最首要之事。锦带丝发若有分毫减损,臣万死亦不能辞。”

这张硬朗沉寂的脸上,满是坚定认真的神情,寻不到半分当年的天真之气。尤其一双眼睛,在夜色和光影中似有波澜,眼睫下那道半指长的伤疤,又让这位威严年轻的新皇帝,想起了往事。

钟离遥看着他,不自觉沉默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吵闹着往他怀里扑的祯儿,却成了动不动就跪在他脚边的谢将军,对他越发的恭敬谨慎,越发的知礼识规,也越发的离远了。

轿撵在东宫殿外停了半晌,钟离遥方才回过神来。

这会子见谢祯单膝跪在原地,只抬着胳膊恭敬等待,便扶着他的手臂,起身下了轿撵,“不过是随口一提,也值得将军这样表忠心?”

谢祯跟在他身边,二人前后相随进了正殿,转过帘幕三重,方才到中庭。庭中烛火通明,疏影碧落、流水潺潺,正中放置一高一低两张桌台,琉璃茶盏,糕点果核已然齐备。

“不必铺排,朕与将军吃顿家常饭。”钟离遥摆摆手,随即命人撤下侧边的桌台,左右静候的侍从也退下去了。

谢祯站在原地,垂首道,“臣不敢。”

“不过一日功夫,臣弟便换成了臣,殿门不敢入,赐席不敢坐,”钟离遥看了他一眼,叹道,“看来,朕以后也只能道一声‘谢将军’,喊一句‘爱卿’了?”

“臣……臣弟。”

“祯儿在北疆随军常驻二年有余,回朝不过半月。又恰逢国丧,是夜城门绞杀叛军千余,林林总总、变数横生,连日劳苦。朕都未曾慰问,自然……”钟离遥顿了一下,便道,“与朕生分,也是自然。”

*一月前。

“朝廷有旨传到。”亲信风尘仆仆,穿越黄沙方至将领营帐之中,向着谢祯垂首告安,“东宫手谕,请将军务必亲启。”

手谕亲书:祯儿,京中有变,务必权柄在手,以辅国政。

谢祯一身甲衣,姿态挺拔瘦削,面色凝重,立即修书写道:请兄放心,佳音必至。

写罢此句,他略一思衬,又拿烛火点了,方回复道,“京中局势复杂,稍有不慎,便陷兄长于漩涡之中,你且传话回京。”

亲信欲要开口,谢祯便从怀中掏出一枚白玉指环:有此信物,兄长一看便知。

*

此刻,钟离遥从袖中掏出一枚指环,放在手中赏玩,却正是那日谢祯命人带回的信物。

此指环小巧精致,尺寸却是少年人的物什,谢祯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艰难的开口了,“臣弟、臣弟知错,能否……将此物还给臣弟?”

钟离遥道,“祯儿既与朕生分至此,又何必……”

谢祯语塞,不等此话说完,便撩袍坐下。

钟离遥把指环赠还与他,“此物系有一诺,朕还记得:根生一脉,棠棣连枝,此物为证,以表衷心,此后言必随,行必至。”

“是臣弟十二岁那年,于后花园东风亭许下的诺言。臣弟驻军疆外,对朝中之事知悉不多。月前收陛下手谕,方才有所耳闻。”谢祯停顿了一会儿,便说,“陛下守根基于朝堂,定风波于暗流,心交力瘁,臣弟何敢心生怨怼。”

此刻,他将戒指收入怀内,置放妥贴,方又道,“判臣钟离启,依仗中宫张氏受宠,与其娘舅太史张愈沆瀣勾连,恰逢先皇龙体欠佳、意识渐不清明,便意图在朝堂之上易主东宫,后因受到一干重臣反对,而未能得逞。”

“此子野心昭然,竟趁先皇病危之际拥兵城下,意图篡改遗诏,发动政变,万幸遗诏尚存。臣弟受命于此际,何谈劳苦,又何敢以此邀功,求陛下怜惜慰问。”

钟离遥听罢,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祯儿之心,朕当然明了。不过有一事你却不知。”

“何事?”

“遗诏确系先皇亲书,命朕继位。但前夜兵乱之中已为钟离启所毁,留存这份实为仿造,由熟知陛下手迹的太学编修所写。”

谢祯左右回顾,确见四下无人,方才说道,“如此一来,臣弟有一事不明。”

“说来听听。”

“真迹已为判臣所毁,中宫张氏等人定然知晓,为何张愈上前查验,却被张氏阻止?”

“东宫一派势众庞杂,尚有忠臣清流、名谏士子拥护于朕,且有你兵权在握。遗诏真假事关社稷,岂是他张愈老儿单口所能左右的?更何况,天下人皆知张氏易主之心,纵有争议,不免有拖延污蔑的嫌疑,稍有不慎,便失人心,岂非得不偿失?”钟离遥笑道,“此为其一。”

“前夜,钟离启身负重伤,叛逃流落出宫外,灵堂之上,张愈却身系两条孝带,形神憔悴,难道意在制造钟离启身亡之假象,以降低我等戒心?”谢祯立刻明了其中厉害,“张氏阻止张愈查验,却是以退为进,既摘清自己,又表示支持、卖了情分与陛下。二人若早已勾连,让张愈闭门反思,不必插手国丧及皇陵入葬事宜,便更是给了他们机会。如此一来,若新君身犯险害,却与他张氏一派何干?”

“此为其二,”钟离遥点点头,颇为赞赏的看他,“难得祯儿心思通透,一点即明。”

思及这位新君向来思谋甚远,忧虑前瞻,谢祯不由愧道,“臣弟愚钝,未曾为您分忧解难一二。”

“文臣武将,各司其职,祯儿谋略武艺已然胜其千万,又何出此言?今日今日,祯儿不仅避朕如虎狼……”钟离遥神情一转,笑着夹菜于他,“就连这样貌……为兄都快认不得了。本是英俊少年儿郎,如今面上少说也得三两西北黄沙。”

“兄……皇、陛下,”谢祯磕巴了两声,一时不知道叫什么好,硬是往嘴里多塞了两口菜,“您除了谋略过人,挖苦人的本领……也是越发脱俗。”

钟离遥含笑看他,却不辩驳。

饭罢,新君赏赐了些茯苓膏、药草霜,并玉如意一柄,谢祯谢恩告退。

再晚些时候,少司府送来西域流香‘索明子’。

“主子爷,”德安亲自调香开盒,请示皇帝,“时辰不早了,让奴才伺候您歇息吧,将军自西域带来的流香已送至宫内,今晚是否……”

钟离遥此刻正批阅三日来堆积的奏折,闻声便搁下朱笔,问道,“此香可送去检司?”

德安略有惊诧,“未曾,主子爷是疑……”

“怀疑祯儿吗?嗬,你也敢猜。”钟离遥捏了捏眉心,轻笑道,“若朕没记错的话,目前尚任职少司府的王襄正是张愈的亲外甥,其母与张愈、张皇后乃是一母同胞。”

“宫中凡百物件,皆送入少府,再定时足量分付各宫中,其中侍从婆子烦杂,事关主子爷的一众事务具应谨慎,”德安忙收盖香盒,谢罪道,“此为奴才之过,还请您责罚。”

“罢。”钟离遥摆摆手,站起身来,“用料交接一应照旧,私下过内检司查验,不可张扬。”

“是,奴才明白。”德安乐呵呵的去扶人,过了内庭却忍不住发问道,“老奴多嘴一句,为何这几天,瞧着将军怪怪的?”

“怪?”钟离遥挑眉,轻嗤一声儿,“恐怕他的心思,你这老奴也明白。”

德安忍笑低了头,“老奴可不明白。”

第3章 前情三:天命难违

终黎国有一相三尊四府,一相乃为丞相,主管朝廷诸事、百官升迁,以辅佐帝王。

除此外,群臣皆以三尊是瞻。太史主管礼仪宗法;太傅则主管育才选拔,并辖太学寺,上至皇子公爵、官员子弟,及鲜少的乡野士子,各依此治学;另有太保,主管吏政、 田地户籍等。

再有四府,责权分明。一为天司府,仰观星辰、修整历法,并占卜推演,观象授时一应事务俱为其辖管;二为少司府,主管皇帝亲身事务;三为政司府,辖管各国外交、往来贸易、进贡献礼诸事;四为律司府,则专以律法、刑讼、上下稽查为要务,其辖管范围广泛,受命于天子。

此刻,钟离遥正瞧着记载百官职务权责的花名册,颇有兴致的叹道,“这个天司府怀令之,此人颇有意思。朕曾在太学寺同他有过几面之缘,未曾想年轻轻轻,如今已官居二品。”

德安在一旁候着,笑道,“听闻天司府多异才,乃修奇学,擅天象推演、吉凶卜筮,想必怀天司定有过人之处。”

“德安可记得太学寺曾有一子,天生异瞳,见朕第一面,便叩首不起?”

“奴才记得,主子爷问其何意,但奈何此人跪地不语。”德安略一回忆,惊诧道,“莫非此人便是怀天司?”

“正是。”钟离遥笑道,“先皇入陵及各项奠仪尚未定下时辰,朕倒是该见他一见。”

德安问,“主子爷先见,是否即刻传谕召见?”

“不必,此人行事怪异,先皇传召尚有托病之时,亦不着朝服、不行大礼,朕略有耳闻。”钟离遥道,“备轿,朕要亲去天司府。”

德安应旨,轿撵过三殿,侍从十数,过午。

天司府内,各项仪器机械精密运转,正中浑仪篆刻精致,三层金属制圈层叠相交,上有密集线度标注,内圈两层依序缓慢转动。

庭中左右悬置日晷、漏刻,以作日夜时序记录,穿越此庭,中有一水运浑象仪,以水流为动力,浑仪、浑象、报时机构一体天成。庞然巨物各有妙用,观之颇感震撼。

“朕幼时到过此地,当年尚未有如此气派,”钟离遥略一环顾,道,“先皇在位期间,曾三次下令修缮督造此府,如今果然更为可观。”

“先皇圣明,”德安在一旁候着,“奴才听闻天宝七年洪涝之灾、天宝十年地动之害,皆是由天司府预先推演而出,方才能未雨绸缪、保重生民。”

钟离遥点头,道一声,“正是。”

正说着,怀令之已得了接驾的声令,匆匆前来迎接。只见他身着间色私服,青带紫衣,腰颈银铃两道,异瞳雪肌,相貌过人。

原道是此人不行大礼,却未曾想他踏出殿门,尚隔五步之遥,便立即恭敬叩首在地。俯身之间,衣带翩然,银铃微弱响动,颇有几分玄风道采。

钟离遥负手站立,瞧着远远跪着的人,却微笑问道,“此非休沐之日,怀卿为何不着官服?”

怀令之似有不解,抬头望着钟离遥。

旁边接驾的弟子忙道,“新君恕罪,先皇怜惜天府,故特此恩典。”

“既如此,”钟离遥笑道,“怀卿倒不必多礼,请起吧。”

“天人亲临,臣正有要事禀告,”怀令之起身,侧身引道,“此刻已将卜笺演略已布置妥当,请您随臣入内庭来。”

“哦?”钟离遥微笑,“怀卿知朕要来?”

“天子圣光俯照,尚待今日,不瞒陛下,臣候守已久。”怀令之请他入幕,左右屏退。

德安欲言,钟离遥摆摆手,令众人退了。

霎时,幕帘之后唯有二人相对,待钟离遥入座后,怀令之跪坐面前,仅一桌之隔,桌台五色沙土积叠隆陷,卜筮卦盘已现吉象。

怀令之说道,“您可知‘三元劫’?”

“略有耳闻,乃至三年一劫,或天灾或人害。”

“天宝十三帝崩,向前推之,天宝十年地动,天宝七年洪涝,天宝四年蝗灾,此为先皇三次修缮天司府之因果。”怀令之正襟危坐,抬眼看向皇帝,“天宝一年大旱,此三元劫,无不印证。”

钟离遥略是一顿,“改元之年,却只间隔一年。”

“宏治十一年,敬贞皇后薨,先皇深感悲痛,故改年号为天宝,自此为天宝元年,”怀令之忽止了声。

原来这敬贞皇后,正是钟离遥生母,先皇怜惜当年太子丧母,遂立张氏为后,在其养下,宫中上下噤声,鲜少提及此般伤心往事。

“无妨。”钟离遥道,“如此说来,可推至宏治九年。”

“是。”怀令之道,“宏治九年西域来犯,宏治六年边疆苦战,宏治三年山火接连,宏治元年则是匪徒猖獗起了兵,此为先皇登基第二年,亦是陛下出生之年,自此异象频显、吉兆影随。”

“如何?”

“据天辰薄记载,此年北辰辉盛,并有七星移位,此后每年轨迹环并,直至如今。”

怀令之示意钟离遥去看桌台,遂抚袍挽袖,躬身以星盘卦象推演之,手上行云流水,口中方说道,“星海连珠,剑指北辰,七子拱月,巨日归位,主富贵鼎盛。此子出,则天下昌,拓疆土、行历法,农耕水利,律法革新,诸事百顺,无往不胜。”

钟离遥俯身靠近,凝眉问道,“此子何在?”

怀令之忽吞声不语,只是用一种庄重严肃而沉迷的目光紧盯着这位新皇。良久,方道,“三百年局势汹涌,此子乃砥柱中流。”

钟离遥轻笑一声,方回身依座,垂眼沉思。

怀令之抬手盖住正中八卦莲花印,身后正在旋转的仪器戛然止住,他往前探身,迫切而神秘的看着新皇,“一朝乾坤落定,百年河山不改。此中命定,唯一人尔。”

钟离遥紧盯着面前这张苍白漂亮的面孔,一双异色瞳孔略显诡异,此刻二人之间,竟有一种对峙的潮流涌动。

怀令之唇色寡淡而吐字坚决,“唯此子,担此天命。”

“三百年后,何如?”

怀令之拂袖一推,“如烟尘泯灭,荡然无存。”

钟离遥面色平静,“此子何为?”

“七子拱月,俱有星位,四方来贺,天下臣服。”怀令之重新布演,身子也退回原处,恢复原来冷淡面目。

钟离遥含笑,不接此语,却转而说道,“几年前太学寺内,朕与你尚有几面之缘,你可记得?”

“臣一时惊惧失态,望您恕罪。此后便朝暮盼守,唯有再见天人,”怀令之道。

“果真如此,倒也罢了。”钟离遥轻轻拨动八卦莲花印,身后的仪器随即恢复转动,齿轮金属形制发出恢宏而沉闷的声响,“先皇宾天,举国悲恸,怀卿此刻当核准时辰、做好分内之事,唯一丧一典,俱尊天命,如此而已。”

怀令之知他所说是国丧与登基大典,便垂首收声,一言不辩,只低低的跪了下去。

钟离遥起身罢,拂袖往外走去,至幕帘门口却又顿住脚步,回首看了他一眼,方才离开。

怀令之始终俯身跪地,两道目光追随着皇帝那双绣着九龙吐珠的靴子,丝线似乎闪烁着金光,影影绰绰映衬着他异色瞳孔中的热切,这样炙热的目光如此隐秘而低伏,直至消失在幕帘处。

天司府外,有身影一跃而下,回身遇见正巡逻的侍卫。

只见对方抬头略望了一眼檐角,拱手问道,“谢将军,您在顶上干什么?”

谢祯面无表情的回道,“巡查。”

时逢九月初七,天司府观仰星辰,依时上报丞相,核准了日子递了笺子定下时辰,钟离遥亲批,定于初九辰时下葬。

是夜,近郊,距皇陵约二十里路。

一间民房中,灯影绰约,有私语窃窃。

“我儿,明日可是最后一击,务必功成。”

“舅舅大可放心,宫中已传来密信,城中侍从兵士千余,骁将百骑,并设轿撵三尊以混淆视听,”说话者似胜券在握,“骑射弓箭、滚石火引均已齐备,此行宁可错杀,定不留情。”

“万不可轻敌,你可知那镇疆小儿绝非善茬。”

“凭他是个煞星,也得与阎王低头。”

正言语间,飞鸽落了窗柩,咕咕一声,说话人便止了声,半晌,又剧烈咳嗽起来,直至平息,方道,“计划有变,明日的入葬行军将分付两拨前往,若是打扫惊蛇,纵有百般本领,取他性命却也难如登天,舅舅可有他法?”

“事到如今,却也得赌一把了。”

两人不语,唯有目光遥望皇城宫殿方向。

那灯火通明、宫殿林立之处,侍从卫兵正步履匆匆、加紧巡察,各事务总管均是面容紧绷、行事谨慎,数百人来往间置办清点器具,香烛银蜡、火纸万封,特制葬物千数,琉璃宝珠、翡翠如意百柄,林林总总,骄奢不已。

钟离遥伫立亭中,望夜色灯影,心中慨叹。

“天下疆土四裂,东西蛮夷虎视,国家连年天灾人祸,百姓安身立命尚且艰难。纵有富余,却也不该如此骄奢浪费。”

“主子爷怜悯苍生,实乃仁德。”德安低着身子,劝慰道,“先皇身后大事,想必丞相不敢怠慢,若依祖制,却正是如此。”

钟离遥静思不语,德安不敢打扰,便退到一旁去了。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有人来报,原是张皇后传来口谕,道是:今日宫中沉寂,触景不胜悲恸,愿与陛下共乘一銮,随行入陵,望陛下垂怜抚育之恩,予以首肯。

钟离遥仍望着这寂寥夜色,却是头也不回,含笑道,“母后有心,朕准了。”

第4章 前情四:花开荼蘼

九月初九,是日略有阴雨,愁云惨淡。

皇陵仪仗队伍绵延近数百米,精兵齐整、侍从挺拔,皆神色凝重。两顶玄青车马轿并排而列,在一片噤声中静静伫立。

左侧车马轿前,有两名侍从跪在一旁,手扶两张“戏水游鱼”的青花瓷瓦双花矮凳,恭敬候着。一道令声传来,有贵妇人下了宫内撵,由三五侍女拥围着走近,只见来人姿容端庄,虽减卸半数珠翠首饰,观之略显悲戚,却也气势不减,此妇人正是张皇后。

新皇钟离遥尚未举行登基大典,行各项朝廷继任典礼,暂不能以皇帝之名封定先皇之后宫诸众何去何从,因此,宫中上下仍暂称其“娘娘”,居中宫位分,暂以张氏表之。

谢祯依职正清点兵马仪仗及侍从,见她走近,方拱手行礼,命两方统领各自核检去了。

张氏任由侍女扶着,与他擦肩越过,走出几步方又顿住,回首看他,“谢将军?”

“是。”

“两年的功夫,如今倒是越发挺拔了。”

谢祯仍拱手站着,“回母后……”

“将军如今战功赫赫、封赏萌荫,京外田宅封地数百,早已不是当年的‘外姓皇子’,何以称‘母后’?”张氏淡淡看了他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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